劉恒其人

劉恒的外祖母是戰國時期魏國宗室女子,與人私通生下了薄姬,也就是劉恒的母親。年輕的薄姬大概有幾分姿色,恰逢秦末的時候魏豹當了魏王,於是薄姬家裏托關係把她送進魏王宮裏做了一個普通的妃子。

魏豹本身是一個能力很一般的人,隻是因為出身王族才做了諸侯。他自己並沒有什麽大才幹,也沒有大的野心,原本可以安安分分地在天下霸主的手下做一個悠閑王爺,但魏豹的人生因為薄姬的進宮而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這一切要從一個叫許負的老婆子的到來開始說。許負可不是一般人,這個老婆子是當時天下最有名的相士,看相識人言無不中,此次前來是應魏王的邀請給妃子們相麵的。

許負一出場便表現不凡。她真無愧於當時天下第一相士的名號,在幾十號妃子中居然一眼就看出薄姬腹中卵子隱隱透出帝王之氣,於是她指著薄姬說:“這個人以後會生皇帝。”

這句話無疑大大刺激了魏豹:“我的妃子會生皇帝,豈不是說我是小皇帝他爹,也就是老皇帝?”本來安分的一個人,心馬上就大了起來。

魏豹原本是依附於漢王劉邦的,這個時候正是楚漢之爭的開始階段,他剛剛跟著劉邦從彭城灰頭土臉地跑回來,正窩囊著呢。有了許負這句話,“老皇帝”魏豹再也不把劉邦放在眼裏了。平日裏高高在上的漢王,他現在怎麽看都不順眼,便瞅了個空子跟劉邦請探親假回家,回到魏國就跟劉邦翻臉了,表示要中立,要跟劉項兩家三分天下、逐鹿中原。

魏豹的腦子不會轉彎,人家說那是皇帝他媽,可沒說他就是皇帝他爹,連這種文字遊戲都玩不溜還造什麽反呢?之後魏豹可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了。他先是拒絕了酈食其的勸降,接著,劉邦派韓信去攻打魏國。漢魏兩軍隔河相峙的時候,他讓大軍把守渡口,要消滅韓信。沒想到韓信根本沒有從渡口渡河,而是用了一堆木桶和木板做成簡易的竹筏,從渡口上遊過河了,然後漢軍突然抄後路活捉了魏豹。韓信占領魏國後把魏豹送到了滎陽,劉邦倒是沒殺他。可不久滎陽被項羽團團圍住,劉邦逃命的時候把魏豹留在了城裏,結果他被周苛以“反複無常的人難以一起死守”的罪名殺掉了。直到這個時候,魏豹盼望的小皇帝還遠沒有蹤影,可以說,劉恒在他媽肚子裏就坑慘了自認為是老皇帝的魏豹。

魏豹被漢軍俘虜後,魏王宮中那些有姿色的妃子和宮女自然落入了劉邦手裏,但那個時候劉邦正每天被項羽打得焦頭爛額,哪裏有空閑去理會新來的女人。在漢國守了一年多空閨的薄姬想來日子並不好過,後來她還是在以前魏國姐妹的幫助下才得到一次讓劉邦臨幸的機會。

薄姬很識趣,劉邦召見她的時候,她跟劉邦說:“我昨晚夢見蒼龍盤在我的肚子上。”這話讓劉邦聽得很舒坦,想來當夜格外賣力。薄姬也確實爭氣,居然讓劉邦一擊中的,十個月後,她生下了劉邦的第四個兒子,就是劉恒。之後,薄姬再也沒有得到過劉邦的臨幸,有個妃子的名號其實跟守活寡沒什麽區別,但她從未表現出不滿,也不試圖去爭取什麽,一手把自己的兒子帶大。由此我們可以看到薄姬身上的一些特點:低調、忍讓、善於抓住機遇。

這些其實也是早年劉恒身上的特點,但要注意,這些不是他所有的特點。

因為薄姬並不受寵,連帶著劉恒這個兒子在劉邦眼裏也是可有可無,看看他分到的是什麽地方就知道了。代地那是什麽地方,說好聽點兒是出精兵的地方,說白了就是山窮水惡的地方,要不是為了生存,誰會整天什麽事都拚命?況且代地靠近匈奴,如果不是和親的緣故,一年下來能有三五個月不被匈奴人騷擾就算是燒高香了。但薄姬和劉恒始終低調謹慎地堅守在代地,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的不公,正因為這樣,他們才躲過了呂後的迫害,最終等到了機會。

高後八年(公元前180年)九月,以陳平、周勃為首的一班老臣把呂氏滿門趕盡殺絕後,決定派出使者迎立代王劉恒做皇帝。那時劉恒已經在代地吹了十六七年的西北風,行事越發謹慎。麵對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大得無以複加的餡餅,他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尤其他的手下們都認為朝廷的老臣狡猾多詐,恐怕不會真心想立他為帝,建議劉恒還是稱病不要去長安為好。

就在眾臣一邊倒的反對聲中,代國的中尉宋昌出來力排眾議。他指出,劉姓江山已經堅如磐石,哪怕是呂後這樣強橫的人物也不曾動搖,現在即便有大臣想作亂也得不到天下人的支持,所以大臣們要擁立劉恒為皇帝,就算不是他們的本意,也是因為天下的民心所向。宋昌希望劉恒速速進京,不要遲疑。

一邊是做皇帝這個世間最大的**,另一邊是為自己的安全而顧慮重重,劉恒還是拿不定主意,隻好向自己的母親薄太後請示。可薄姬也是謹慎的人,怎麽拿得定這麽重大的主意?既然問人已經沒有辦法了,無奈之下,劉恒隻能去問鬼神。劉恒宮中的術士給他占了一卦,占卜的結果是“大橫庚庚,餘為天王,夏啟以光”。

在這裏,我們不需解讀這個卦簽,隻需要知道“天王、夏啟”這四個字眼的意思就夠了。天王,就是比諸侯還大的王,是天大的王;夏啟,那就更不必說了,這是曆史上第一個父死子繼的統治者。

那麽天意也很明了了。

即便有如此明了的天意,自己心裏也非常想去,劉恒依然不敢下去長安的決心,畢竟十幾年的隱忍生活早已讓他習慣於低調和謹慎,多少大風大浪他都走過來了,可不能這個時候在陰溝裏翻船。劉恒思量再三,又和母親商量後,決定派自己的舅舅薄昭去和周勃接觸,試探朝中大臣們的意圖。

其實薄昭哪裏能試探出什麽來,他是代王的舅舅,一旦劉恒即皇帝位,他就成了皇帝的舅舅,地位遠非現在一個地處偏遠的諸侯王親戚可比,所以,他自然希望劉恒到長安去。果不其然,薄昭見到了周勃,周勃隻將大臣們的意願和他一說,他便跑回代國拍著胸脯向劉恒保證,大臣們要擁立他劉恒做皇帝的事情千真萬確,沒有什麽可懷疑的。

不頂千尺浪,難得萬斤魚,何況是麵對這世上最大的**?即便再有風險,也值得放手一搏。終於衝破了心理障礙或者說終於忍不住**的劉恒這次下定決心了,即使是龍潭虎穴,他也要去闖一闖。劉恒找來主張進京的宋昌,又叫上六個有膽識的近臣,趕著馬車前往長安。

君臣八人來到了長安城外。

劉恒來到長安城外就不再走了,而是派宋昌做先鋒,再去試探陳平、周勃他們的想法。劉恒停下來的地方是劉邦的長陵,一看地方,明顯就是經他精心選過的。在這裏停下,萬一大臣們有不利於己的舉動,他自己背靠高皇帝的陵寢,仰仗著劉邦的餘威,想來別人也不敢放肆。劉恒這一切的小心謹慎都是無用功,群臣早在長安城外三裏的渭橋上恭候他多時了。

翹首以盼把脖子都伸直了的群臣終於看到劉恒來到渭橋上。作為擁立新君的重要功臣,周勃此時自覺高人一等,得意揚揚。待到劉恒下車,群臣紛紛跪拜在地,隻有他獨自一人迎了上去。見到劉恒,他也不請安,也不問好,獨獨躬身說了一句:“請大王借一步說話。”

既然來到渭橋,劉恒肯定已經拿準了大臣們的意思,他心裏不再彷徨猶豫。雖然現在還是個代王,但他骨子裏已經把自己看作帝國新一任的皇帝了。聽了周勃的要求,劉恒既不表態也不回話,權當聽不見。這時候,宋昌伸手攔住了還要上前的周勃,正色道:“大人如果有公事,就請在這裏說;如果是私事,不好意思,王者天下為公,不聽私事。”

周勃自討了個沒趣,又不好意思當著這麽多大臣的麵退回去,隻好訕訕地跪下來,把自己出門前就揣在懷裏都揣熱乎了的天子玉璽雙手奉上,心想自己獻璽好歹算是首功吧。沒想到,劉恒見了玉璽並沒有歡喜地接過去,隻是看了一眼周勃,淡淡地說:“太尉大人,這事還是到寡人府邸再說吧。”周勃隻能尷尬地把玉璽揣回了懷裏。

此時的周勃才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代王劉恒似乎並不像他想象中那麽簡單,大有一種被人扮豬吃老虎的感覺。

進了長安城,滿朝文武前呼後擁地跟著劉恒來到代王府邸,劉恒和大臣們按賓主之分落座。劉恒在朝西的主人位剛坐定,丞相陳平、太尉周勃、禦史大夫張蒼、大將軍陳武、宗正劉郢、朱虛侯劉章、東牟侯劉興居、典客劉揭等大臣馬上又跪倒在地,請求劉恒繼皇帝位。劉恒照例再次推辭說:“繼承高皇帝的基業是多麽重大的事情,我沒有這個本事,還是請我的叔父楚王劉交來商議,由他老人家來決定吧。”

大臣們哪裏肯答應,心想:“都到這份兒上了,你就不要再做戲推辭了,不做皇帝那你來長安幹嗎?”大臣們都跪在地上請劉恒三思。劉恒就一連推讓了三次。

這下大臣們急了,不讓劉恒坐朝西的主人位,把他拉到朝南的正位坐好,周勃又跪著把懷裏揣著的玉璽捧過頭頂,大家跟著呼啦啦地都跪倒在地,大有今天他不答應他們就不起來的架勢。劉恒忙起身又推讓了兩次,最後他自己也覺得戲演得差不多了,姿態也做足了,表麵悲傷但內心愉悅地接過了皇帝的玉璽。

從此,代王劉恒就成了皇帝劉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