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短暫的和平 韓信:白璧三獻

這時候,我們不得不提到日後劉邦隊伍裏一個極重要的人物,他是從項羽手下逃出來的,混跡於慕名追隨劉邦進漢中的眾人中,這個人叫韓信。

漢元年(公元前206年)之前的韓信是一個不起眼的人物:雖然他長得人高馬大,但他不種地,也不做小買賣,七尺男兒每天到村裏人家裏挨家蹭飯吃,弄得十裏八鄉的鄉親們躲他跟躲瘟神一樣。

說到韓信的身世背景,我隻知道他大概是六國某個沒落貴族的後代,至於他的軍事才能是天生自帶還是家學淵源,抑或是後天習得,均無從猜測。韓信本人早年最有名的事情無非是鑽了同鄉的褲襠,如此人物在當地百姓眼裏自然是不入流的。以致到了秦政府統一全國,大範圍選拔吏員的時候,老百姓都不選他(與劉邦對比,就可以證明劉邦這人的情商確實高)。好容易挨到了亂世,韓信拿起祖上流傳下來的那把劍,隻身從軍投奔了項梁。

韓信的黴運似乎並沒到頭,他在項梁手下還沒來得及整出什麽名堂來就遇到了定陶之戰,項梁戰死,韓信又歸屬了項羽。比之項梁,項羽還算看重韓信,他讓韓信在自己身邊做了一個侍衛(郎中)。韓信以為自己時來運轉,準備做一番大事,於是他抓住在項羽身邊的機會,屢次主動向項羽獻言獻策。雖然項羽一貫在戰略布局上有不足,但彼時的項羽正是一力降十會、橫掃天下、所向無敵的時候,根本不屑於耗費時間聽什麽策略。韓信也高傲得很,見自己得不到項羽的重視,就果斷炒了老板項羽的魷魚,轉投劉邦的帳下。根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道理,盡管劉邦不了解韓信,但他還是很痛快地讓韓信當了一個“連敖”小官(大概就是將軍手底下一個副官)。

然而,出乎韓信的預料,到漢中轉換門庭的他非但沒有混得風生水起,反而更慘。投奔劉邦後沒多久,準確地說,是在劉邦率領隊伍去往南鄭的路上,韓信就犯事了,事情還不小,依律“坐法當斬”。韓信被押到法場後,等和他一同犯事的另外十三個人都已經人頭落地,臨到韓信被行刑時,他看到了夏侯嬰。情急之下,韓信立刻大聲喊道:“大王不是要奪取天下嗎?怎麽能殺像我這樣的人才呢?”夏侯嬰聽到韓信的這句話,心裏不由得為之一震。

夏侯嬰是劉邦的親信,早年當過沛縣的廄司禦,說白了就是沛縣弼馬溫的手下。早年在沛縣時,夏侯嬰跟劉邦就有些交情。有一次,在與當時的泗水亭長劉邦戲耍時,夏侯嬰被劉邦無意擊傷,因為是無心之失,所以當時兩人都沒有計較。可過了不久,這事就被一個平時與劉邦不和的人捅了出去。依秦法,劉邦身為吏員,打傷他人屬於執法犯法,是要從重處罰的。等到地方上派人來調查此事的時候,劉邦並不承認曾經打傷過夏侯嬰,夏侯嬰也作偽證稱劉邦沒有傷過他。盡管後來夏侯嬰因為這事被關押了一年多,並且反複遭到刑訊逼供,但他仍舊不改口,最後事情也就隻能這樣不了了之。經過這事之後,出獄的夏侯嬰和劉邦便有了過命的交情。

正因為有這樣的經曆,夏侯嬰才成了劉邦的心腹,也才了解劉邦心裏真正的想法。鴻門宴之後,項羽稱霸天下,諸侯為之臣服,在旁人看來劉邦也已經懾服於項羽,但隻有劉邦身邊的幾個親信才會了解,劉邦的誌向已經出現了變化。劉邦已經不僅僅滿足於偏安一隅做一個漢王,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命運再由他人操控,不能讓項羽繼續騎在自己的頭上。要做到這一點,劉邦就必須擊敗項羽,必須君臨天下。所以,當聽到一個無名小卒說出劉邦要“奪取天下”這樣的話時,夏侯嬰感到很詫異。再仔細端詳,發覺韓信長得一表人才,夏侯嬰立即命令士兵暫緩行刑,將韓信帶到自己府中。之後兩人經過一番詳談,夏侯嬰覺得韓信的見識更在長相之上,確實與眾不同。於是,夏侯嬰親自向劉邦保舉韓信。劉邦看在夏侯嬰的麵子上,不但赦免了韓信,還把韓信提拔為管糧草的治粟都尉。

這時候劉邦還在去往南鄭的途中,做了幾個月漢王後,稱王時的新鮮感和興奮勁兒已經沒有了。就好比普通人突然中了一個億獎金,開始的一段時間,老是興奮得睡不著,習慣了以後發現不過如此,每天打開存折一看,哦,一個億,心裏泛不起一絲漣漪。又因為聽了張良的話,一時衝動燒了棧道,劉邦逐漸變得很鬱悶,斷了歸路確實可以防止有人來偷襲,但也斷絕了手下們的希望。劉邦手下的幾萬人馬幾乎都來自楚地,大家在這種與世隔絕、遠離故土的地方待著,自然人心不穩。自從燒了棧道後,一路上不斷有士兵逃亡,劉邦一開始也派人去勸說阻止,但都沒什麽作用,有時候非但跑了的人沒回來,去勸人的人也不見了蹤影,後來劉邦索性放開不管了。一路上,隊伍拖拖遝遝、走走停停,劉邦的心情差到極點。

行軍向來講究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韓信做了治粟都尉,在軍隊中也算是得到了重用。可劉邦讓韓信來管軍糧實在是大材小用,韓信依然無法發揮真正的才能,幸好韓信因為工作的關係結識了漢王身邊的紅人——丞相蕭何。

自從劉邦在沛縣起義後,蕭何一直在劉邦身邊幫他打理除軍事外的一切瑣事,是劉邦最倚重的人之一。韓信對治粟都尉一職並不滿意,他開始主動向蕭何就當前的局勢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議,並希望蕭何能把自己的建議轉達給劉邦。蕭何因韓信能有如此見識和觀點而感到佩服,但他知道劉邦現在心情低落,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來,眼下並不適宜將韓信推舉給劉邦,他隻能不斷褒獎、鼓勵韓信。

等到劉邦的隊伍抵達南鄭,韓信再也坐不住了。他感歎自己命運多舛、所托非人,看來劉邦和項羽一樣,不是一個能慧眼識珠的人,再看隊伍裏的人走的走、散的散,都各奔前程而去,索性自己也開溜算了。於是,剛到南鄭,韓信再次做了逃兵。

那個時候,隊伍裏逃跑的人太多,劉邦又不怎麽管事,這種事情大都是逐級上報,最後匯報給丞相蕭何。蕭何每天聽手下讀逃跑的人員名單,都隻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但這天他聽到手下報上來的“韓信”,再三確認此韓信是治粟都尉韓信而不是跟隨劉邦入關的韓國將軍韓信後,蕭何立即騎馬衝出軍營。相府的官吏們跟隨蕭何的時間也不短了,卻從來沒見過丞相如此的表現,都驚慌不已,許久後才有人想起應該馬上告訴劉邦。

當手下將蕭何也跑路的消息告訴劉邦,劉邦大驚失色,差點兒沒一頭從**栽下來,再派人去追的時候,連蕭何的影子都看不見了。之後的兩天,劉邦更加失魂落魄,時而唉聲歎氣,時而跳起來大罵蕭何這個王八蛋忘恩負義,手下見狀都噤若寒蟬,不知如何勸說劉邦。

沒想到,兩天後蕭何又回來了。見到蕭何,劉邦既高興又生氣,指著蕭何的鼻子就罵:“你他娘的跑什麽!”

蕭何拱手作揖,對劉邦說:“大王,我沒有跑,我是去追逃跑的韓信了。”

劉邦一臉不信的樣子:“我呸!這麽多人跑了也沒見你去追過,這次去追什麽韓信,騙誰呀!”

蕭何抬起頭,不緊不慢地說:“其他人都是一般人,一抓一把,跑了是小事,而這個韓信不一樣,他是最傑出、最難得的人才。當然,如果你準備老死在南鄭這裏,那韓信是沒有什麽用的,但如果你還想爭霸天下,就非用韓信不可。”

劉邦當即表示:“我的心思你當然是知道的,怎麽甘心待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那我看在你的麵子上,就讓他做個將軍,怎麽樣?”

蕭何回答道:“就做個將軍他還是會走。”

劉邦不耐煩地說:“將軍還不行?那就做大將軍,總可以了吧。”

蕭何拱手再拜:“這樣的話真是大王之幸!”

劉邦一時失語,搖頭苦笑道:“大將軍就大將軍吧,你把韓信那小子叫過來,我見一見。”

蕭何正色道:“大王,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拜大將軍是軍隊裏的頭等大事,你怎麽能跟招個阿貓阿狗一樣,呼來喚去。就因為你這樣,所以像韓信這樣的人才要走。如果要拜韓信做大將軍,大王必須擇吉日、齋戒、設壇,準備好各種禮儀,隆重地宣布這個重要的決定。”

劉邦一聽還要走一套這麽麻煩的流程,估計心裏也是後悔得很,但有什麽辦法呢,王者一言,駟馬難追,就這麽著吧。

以前看史書的時候,我時常就某件事情做一些假設,以解釋事件在史書上沒有記載的前因,沒法兒驗證,隻當自娛自樂。對韓信逃跑這件事,我也做過一些猜測,盡管沒有切實的根據,但在一定程度上也說得通:

蕭何月下追韓信,也可能是韓信以退為進的策略,假裝逃跑又故意讓蕭何追上自己,通過蕭何讓劉邦認識到自己的重要性。不然,如果韓信是蓄意逃跑,且又行動在前,蕭何沒有派出大隊人馬撒網式地追查,隻身一人哪那麽容易就追得上?甚至我們從日後韓信對蕭何無條件的信任(這也是韓信致死的原因)來看,兩人的交情幾乎可以說是深不可測。據此,我也可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測有可能事情本身就是韓信和蕭何自導自演的一出雙簧:因為韓信確有驚人的才幹,而劉邦一直不重視他,所以一個假裝逃跑,一個假裝去追,借此引起劉邦的注意,其實就是在外結伴踏青、遊玩了兩天而已。

如今曆史已然過去,事情的真相永遠都不可能被還原,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這是韓信人生的轉折點,從此他得到了一展所長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