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再起

劉邦在南鄭修了拜將台,認真地挑選了個黃道吉日,又吃了幾天素,然後洗了個澡,換上一身新衣服,隆重地拜韓信為大將軍。

然而,在常人看來,做出如此重要的決定的劉邦是很冒失的,因為在拜將之前,劉邦從沒有和韓信麵對麵地進行過認真的交流。雖然劉邦對蕭何是十分信任的,但他心裏還是沒底。拜韓信做大將軍之後,劉邦單獨會見了韓信,向他表達了自己想爭奪天下的心願和困難,末了把手一攤:“現在我把棧道都燒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韓信沒有直接回答劉邦的提問,而是問了一個他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他反問劉邦:“大王你自己掂量掂量,你的勇武、強悍、仁慈、實力,各個方麵比得上項羽嗎?”

麵對韓信直截了當、毫不顧忌情麵的提問,劉邦沉默了很久才回答:“確實比不上。”

雖然被問得心裏很不爽,但劉邦能正視自己的缺點,有自知之明,敢於承認自身的不足,這就是他比項羽高明的地方。善於利用自己身邊各類人的長處來彌補自身的不足是劉邦最終能夠獲得勝利的重要原因,而韓信需要的就是劉邦這樣的領導。如果換成項羽,單憑這句話恐怕韓信就得到油鍋裏涮上一遭了。

於是,韓信起身再拜劉邦,對自己剛才話語的直接和不近人情向劉邦表示歉意,接著,韓信胸有成竹地給劉邦分析了項羽和他的優劣。首先,韓信為劉邦深入地剖析了項羽的性格和缺陷,提出項羽的勇武是匹夫之勇,項羽的仁慈是婦人之仁,項羽的強悍是霸權主義,項羽實力雖強卻隻是外強中幹,並不是不可以戰勝的。然後,韓信指出,比之現在三秦之地(今關中和陝北地區)的諸侯,劉邦在關中最得民心,這是成就大業的基礎。最後,韓信給劉邦出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主意:派劉邦最親信的將領樊噲帶領一萬人,開始修複被燒毀的棧道,以此來迷惑對手,而劉邦率領主力軍抄小路重新進入關中。劉邦聽後大喜過望,表示與韓信相見恨晚,並馬上著手實施韓信的方案。

經過數月準備,漢軍主力從當時鮮為人知的陳倉故道重返關中,偷襲雍王章邯。雖然漢軍的行動出人意料,但章邯還是第一時間組織起了有效的抵抗。無奈這時候漢軍的主力已經出了陳倉古道,把住了進出的隘口,於是雙方在陳倉發生了激烈的戰鬥。這就是後世所說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陳倉一戰,劉邦的對手是曾經在戰場上數一數二的名將章邯。但這個時候的章邯已不是兩年前那個叱吒風雲,幾乎憑一己之力就能掃平反秦武裝的名將。他在漳水邊的投降讓自己失去了作為將領的鬥誌。二十萬關中子弟兵因為他的投降一夜之間被坑殺,讓他在關中地區民心盡失。封王之時,項羽對劉邦滿懷戒心,任命秦朝的降將章邯、司馬欣、董翳為三秦之王,旨在以三人在關中的威望來鎮守三秦之地,堵住劉邦東進的道路。但不管是章邯、司馬欣,還是董翳,除去自身水平差距外,他們身上都存在類似的問題,就是被關中父老們視為二十萬關中子弟被害的元凶。加上之後項羽和諸侯軍隊對鹹陽及周邊地區的燒殺搶掠,使得百姓們更加記恨他們這些放棄抵抗、自保求榮的降將。

雖然這三個人是秦朝舊將,但他們在關中極不得民心,他們的統治根基是不穩定的。這樣一來,即便是曾經的名將,但內失鬥誌、外失根基的章邯麵對此時實力還並不怎麽強的漢軍也隻能節節敗退,從陳倉退到好畤 (今陝西乾縣東),再退到廢丘。隨後,劉邦命手下大將樊噲率部分軍隊將廢丘團團圍住,意在困死章邯,而劉邦與韓信則繼續進兵。同為三秦之王的司馬欣和董翳則與韓信之前預料的一樣,望風而降。

劉邦占領了三秦之地。對項羽來說,這是一個值得警惕的信號。這個時候或者說在此之後的一段時間,劉邦的力量依然很弱小,並不具備和項羽正麵抗衡的實力。如果項羽此時集中力量對付劉邦,劉邦集團很可能數月之內就得吹燈拔蠟。然而,當時的局勢就如同劉邦手下的將軍、韓襄王的庶孫韓信(此韓信非彼鑽褲襠的韓信)為劉邦分析的那樣:“現在天下未定,人心思動,正是東進爭權天下的時機,如果再過一段時間,天下平靜了,人人都向往過平靜的日子,大王再想翻身就沒有機會了。”

所謂的天下未定,人心思動,指的不僅是劉邦手下那些出身楚地的士兵,還包括這樣一些人:擊敗田都、殺死田巿和田安、合並三齊自立的齊國王族田榮,實力派江洋大盜彭越,以及因未得到封王待遇而懷恨在心的“賢者”陳餘。

田榮、彭越和陳餘,這三個人各有各的來頭。

田榮是齊王田巿的族叔,本也是齊國的王族之後。戰國末年天下大亂,田榮和族兄田儋也趁勢拉起一支隊伍恢複了齊國,要稱霸一方。在那段章邯橫掃天下的日子裏,公開拉起武裝反秦稱王基本上是一件穩賠不賺的買賣,田儋、田榮也不例外。當章邯攻打魏王魏咎大破魏齊聯軍時,田儋被殺死在臨濟城下,田榮倉皇逃竄,這時候,項梁在東阿擊敗章邯的秦軍,救了田榮一命。項梁追擊章邯,田榮卻因為忙於齊國內部的權力鬥爭,不肯出兵援助項梁,間接導致項梁在定陶被章邯所殺。

所謂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出於對田榮的怨恨,項羽在分封天下時,索性將齊國一分為三,把田榮扶植起來的齊王田巿(田儋的長子)貶到了膠東,另立齊國的將軍田都做了齊王。對於項羽這個帶有個人恩怨的決定,原本可以據理力爭的田巿選擇了默然接受,本應對項羽懷有虧欠之心的田榮卻勃然大怒,當然也可能是趁機發難。於是,田榮幹脆利落地趕跑了田都,幹掉了田巿,順便捎上一個完全無辜、隻因為姓了田的濟北王田安,重新合並三齊之地,做了齊王。

彭越是江洋大盜,在那種幹正經行當無法謀生的亂世,為了生存,做個山賊水匪之類也不能說就沒有出路。但彭越在眾人反秦的鬥爭中實在是沒做過什麽值得記載的事情,唯一一次與反秦有交集的事情是曾經協助劉邦攻打昌邑。前麵已經交代過了,劉邦久攻昌邑不下,於是雙方又分道揚鑣,劉邦繞開昌邑繼續西進,彭越沒有加入反秦大軍,而是帶著手下繼續在钜野澤(今山東菏澤市巨野縣北)裏觀望天下的形勢。

誰都知道機會總是青睞積極主動的人,彭越這一消極的觀望讓他徹底成了旁觀者。項羽率大軍入關分封天下,自然不會想到還躺在钜野澤裏曬太陽的彭越,諸侯分封完畢,旁觀者彭越和他的一幹手下又成了無主的非法武裝。

陳餘與張耳都是戰國末年聲名顯赫的人,本是刎頸之交,曾一起受過苦、逃過難,也曾經一起發跡,成為趙國的大將軍和右丞相。巨鹿之戰時,張耳與趙王趙歇困守巨鹿,陳餘率數萬人在城外因為秦軍的強大而躊躇不前,於是兩人之間產生了隔閡。巨鹿之戰後,大有劫後餘生感覺的張耳見到了陳餘,第一件事就是責怪陳餘見死不救。陳餘出於一時氣憤,表示自己並非重權輕義的人,便作勢假意將自己的印綬和軍隊塞給張耳。不承想,張耳也不客氣,一一照單全收。弄假成真的陳餘隻能帶領幾百個親信,到大川大湖中以漁獵為生,隱居江湖。

到了項羽分封天下時,名氣很大、反秦有功又跟從項羽入關的張耳被封為常山王;同樣名氣很大、反秦有功但沒有跟從入關的陳餘,項羽聽說他跑到了南皮縣去釣魚,也把南皮及周圍的地方,一共三個縣都封給了他。按理說,這事主要責任在陳餘,是他自己主動放棄一切(盡管不是他的真實意願),項羽分封時仍顧及他以往的功勞,封給了他幾個縣。如果陳餘是真的隱士,那幹脆連這幾個縣都推托掉,瀟瀟灑灑地笑傲江湖。可陳餘本質上並不是真的隱士,而是一個追名逐利的俗人,他前半生的隱忍、拚搏、奮鬥、付出以及受的窩囊氣都是有所圖的。當最終得到的果子並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大,尤其是看到曾經一起勞作的張耳得到的果子比自己大上兩倍時,他的心態就開始失衡,將責任歸咎於他人。於是,張耳和陳餘這兩個曾經的至交徹底決裂,反目成仇,陳餘時刻不忘要從張耳手中把他認為本應屬於他自己的果子搶回來。

漢元年(公元前206年)七月,田榮合並三齊後,應陳餘要求派兵助陳餘偷襲張耳。張耳不敵,逃亡關中,同時田榮派人收編了彭越。漢元年八月,劉邦和韓信暗度陳倉反攻三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