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與水

夏侯西江還是坐在那張藤椅上,但他的眼睛已經眯了起來。

紫衣女也還是懶洋洋的,她懶洋洋地問夏侯西江:“師伯,洛戰衣是不是已經束手無策了?”

夏侯西江沒有回答,石湘卻冷笑:“洛戰衣若是束手待斃,那他一定不是洛戰衣了!”

紫衣女斜睨他一眼:“你好象很了解洛戰衣似的?”

石湘並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喃喃自語:“不,我不了解!”

突然,牆壁上的一盞油燈竟然不點自燃,石室裏登時亮了許多。

夏侯西江卻跳了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他撲到那盞油燈前,滿臉的驚歎與不可思議:“怎麽可能?他們竟到了環火道?洛戰衣竟然真的找到了第三扇門,並走過了蟲階,破了我的影子花房,還通過了門中門,到了環火道?”他慢慢地退回座位,臉上竟露出了興奮之情,“洛戰衣,天星之主!哈哈!我苦心設置的機關終於碰到了真正的對手!洛戰衣,你的確沒有讓人失望!”

紫衣女歎氣道:“誰說的,我就非常失望!我現在隻希望,他一不小心撞到了石牆上,就這樣撞死了多好?”

夏侯西江哈哈大笑:“若兒,你太多慮了!洛戰衣能破去我的層層關卡,確實是個不世人物,但他既然到了環火道,便有天大本事,怕也無力回天了!”

石湘低頭不語,心裏卻道:那也未必!

就在這時,石室的門被打開了,一個體態婀娜嬌小的紅衣女孩走了進來,來到紫衣女身邊:“姐姐,鏢箱已經裝好,不日就可出發!”

紫衣女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紅衣女孩抿嘴笑了下,卻湊近了石湘,在他耳邊悄聲道:“喂!壞小子,你又在動什麽鬼心思?”

石湘麵無表情:“我隻是在想,洛戰衣現在是人是鬼?”

現在的洛戰衣確實快做鬼了!

但“快做鬼”和“做鬼”卻絕對不一樣!

快做鬼的意思是還沒有做鬼,但也差不多了。

任何人在如此的烈焰焚燒下,都不敢保證做不了鬼!

洛戰衣現在就是這樣。他有許多次處於生死邊緣的經曆,但無疑的這一次是最驚險的。

他雖然在不斷地以內功壓製周圍的火苗,但燃燒的卻是油,油這種燃料的特點就是,隻要剩餘一絲火苗在,它就可以在最快時間內重新燃燒起來,所以,洛戰衣也沒有辦法撲滅他們。

通道早已被煙火所迷漫,而油卻在不斷地湧出,所以,火越燒越旺!煙也越滾越多!

濃煙滾滾,撲麵而來,洛戰衣知道,若再不想辦法離開,即便不被燒死,也必然會被濃煙嗆死!

身邊的嶽淺影已經在不斷的咳嗽,眼淚滑下她的粉腮,卻留下兩道黑色的印痕。

洛戰衣暗一咬牙,決定和眾人一起冒險衝出火海,或許會有一線生機。所以,他的身子靠向了牆壁,打算做拚死一搏!

可是,他的身體剛一沾牆,卻立即離開,原來那牆已被火燒得熾熱無比。洛戰衣心中一動,石牆決不會熱得如此迅速,莫非是金屬的牆壁。

火勢愈雄,洛戰衣剛要說話,林淒身後的牆壁上竟悄無聲息地滑出了一道門。林淒是第一個看到的,大叫起來:“這裏有門!”眾人狂喜之下,一股腦地衝了進去,洛戰衣想阻止卻來不及了。況且,此時確實沒有其他路可走!

洛戰衣回身將門關住,將大火阻隔在外麵。他就扶著嶽淺影坐了下去,剛要抬頭打量處身的環境,目光卻猛地凝於一點,失聲道:“朱公子!”

眾人吃驚地隨聲看去,原來這個房間的牆壁竟圍成了圓形,就像一個密封的水桶,牆壁上隻有一盞油燈發出微弱的光。

即便光線如此微弱,眾人仍然能清楚地看到,就在桶的中心處,一個青年卓然而立。他黃衣飄灑,眉目俊朗,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他的目光更是奇怪,像是在看大家,又像是什麽也沒看到。

林淒強忍著胸肺之間那種極度不舒服的感覺,奔了過去:“公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羅一肖也走上前:“公子,想不到你也被困於此,看來對方真的把我們一網打盡了!”

可是,朱潛竟對他們的說話聽而不聞,隻是含笑而立,連眼睛都不轉一下。

嶽淺影卻想起了洛戰衣房裏的一幕,那時她明明看到朱潛躲在櫃子中,那麽他一定把自己和洛戰衣的對話聽了去。想到這裏,嶽淺影又羞又愧,卻再也不敢向朱潛那邊看上一眼。

羅一肖似乎發覺不太對勁,他走得更近些:“公子,你……”他突然駭然道:“公子,你怎麽了?”他把手放在朱潛眼前搖晃著,但朱潛的眼珠兒卻凝而不動,像是毫無感覺。

林淒嚇了一大跳:“公子!公子!”

難道朱潛已經受製於人?

洛戰衣並沒有上前仔細去看,隻是沉聲道:“你們別喊了!那根本不是朱公子,自然不會回答你們。”

嶽淺影詫異地抬起頭:“不是朱公子?那是誰?”

小五不信:“那明明是朱公子。”

洛戰衣走了過去,竟伸手在朱潛臉上捏了一下,林淒怒喝道:“洛戰衣,你太放肆了!”

羅一肖沒說話,卻驚詫之極地看著朱潛的臉,因為洛戰衣那一捏,竟把朱潛的臉捏下了一塊兒“肉”,卻沒有一絲鮮血流出來。

林淒驚駭地著洛戰衣手中的那塊兒“肉”,“啊”地大叫一聲:“這……這是什麽東西?”

洛戰衣道:“隻是一個幾可亂真的臘像而已!”

“臘像!”眾人又是恍然又是驚歎地圍住朱潛的臘像,這才發現,臘像穿的是黃色衣服,和朱潛的白衣截然不同。但除了這些,它和真人幾乎沒什麽不同!可是,如此地方,如此時刻,竟然出現了朱潛的一尊臘像,豈不是太詭異了?

嶽淺影更是心中一動,莫非櫃中的“朱潛”也是臘像?若是這樣,那就解釋得通了。

自從進來這裏,眾人並沒有覺得比在大火中舒服多少,周圍越來越熱,越來越悶,也越來越難以忍受!

嶽淺影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了:“這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覺得這麽難受?”

一直在觀察周圍環境的洛戰衣苦笑道:“你當然會覺得難受,因為我們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甕中之物’,而且還是一個能燒烤的甕。”

林淒失聲叫道:“難道我們是被……”

洛戰衣點頭道:“是的!我們正好走進了環形火道的包圍圈裏,這個房間就如同火中的烤箱,我剛才看過了,這個烤箱恐怕再也沒有出口了!難怪這裏的牆壁是用金屬製造,原來是為了便於燒烤。”

羅一肖冷著臉:“你說的話一點兒都不可笑!”

小五傻住了:“那我們不是要被活活烤死了?”

林淒退了幾步,突然撲到洛戰衣身前,揪住他的衣服,狂喊道:“洛戰衣,你這是領的什麽路?說什麽隻有你能找到出路,現在呢?出路在哪?你說呀!”

嶽淺影喘著氣說:“林公子,這怎麽能怪洛戰衣呢?他確實叫我們不要往這邊走,而且若不是為了救我們,他也不會跟過來,和我們一同困在這裏!”

林淒大叫:“我不管,我隻問他,出路在哪?”

洛戰衣拍開他的手,冷冷地說:“留點力氣吧!否則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羅一肖表現得非常頹喪:“洛戰衣,我們真的走不出去了嗎?”

小五歎息:“那還用問嗎?外麵是火,裏麵又是封閉的,我們往哪裏走?”

羅一肖搖了搖頭:“洛戰衣,我最後問你一次,我師弟宋雪離到底在哪?請你務必給我一個真實的答案,我雖已無能為力,但能知他生死,便死也甘心了。”

洛戰衣真誠地看著他:“羅師傅,那我就告訴你一句真話!如果我能活著出去,首先要做的就是尋找宋雪離!他不僅僅是你的師弟,更是我的知己好友,我比你更想知道他的下落。”

羅一肖怔了下,然後搖頭:“到了現在,你還不肯對我說真話嗎?”

洛戰衣苦澀地說:“到了現在,你還不肯相信我嗎?”

眾人陷入了沉默,沒有人再說話,因為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麽?

嶽淺影望著洛戰衣,幾次張開了嘴,但猶疑之後,便又重新閉上了嘴。此時此刻,她縱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口。

此時,唯一沒變表情的就是“朱潛”,但隨著室內溫度的不斷上升,它的臉上也現出了“汗”,因為溫度過高,臘像已經開始融化了。

看著假“朱潛”已經變形的身體,洛戰衣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問題:真的朱潛現在會在哪裏?為什麽隻有他一直沒有出現?

其實,洛戰衣和嶽淺影在房裏說話的時候,朱潛就在窗前。他是去找洛戰衣的,因為店中夥計告訴他,洛公子有事找他商量。他卻沒想到,洛戰衣房裏竟然傳出嶽淺影的聲音。

朱潛知道自己不該偷聽,但又忍不住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可是,當他真的聽了之後,卻寧願自己什麽都沒有聽到。

就在朱潛站在窗外發呆的時候,房間裏傳來嶽淺影的一聲驚叫:“朱公子!”

朱潛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的行蹤被發現了,慌忙退後了好幾步。

可是,洛戰衣和嶽淺影並沒有出來質問他,反而屋裏的燭光突然間滅掉了,房間裏一片漆黑。

朱潛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會兒,仍然沒有人出來,洛戰衣沒有,嶽淺影也沒有!這時候,縱然朱潛並不是多疑的人,也要忍不住起疑了!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同在一個房間裏,而且滅掉了燭火,這是為什麽?任何人處在這種情形下,都隻會想到一種事。

朱潛卻並沒有這樣想,因為他非常清楚洛戰衣的為人,也了解嶽淺影,他們決不會做出那種事來!所以,此情此景,隻有一個解釋,裏麵發生了突然的變故。

所以,朱潛再也沒有猶豫,他衝了進去。

裏麵一片黑暗,而且沒有任何聲息。

朱潛重新點燃了燭火,房間裏亮了起來,但朱潛卻看不到洛戰衣和嶽淺影。

於是,朱潛懷疑房間裏另有機關,他本來想叫林淒等人和自己一起尋找,但轉念一想,若大家問他:洛戰衣和嶽淺影為什麽會同時失蹤?他該怎麽回答呢?

朱潛最後還是決定,自己先找找看。

但他找到的第一個“人”竟是他自己,櫃子裏的一個臘像!

朱潛驚詫之餘,立即猜出嶽淺影叫的那聲“朱公子”的由來了。

因此,他更加謹慎,仔細地觀察著房間裏的每一處牆壁,每一處地麵。

就在這時,房間裏突然響起隆隆的聲音,地麵也在同時跟著動了起來。朱潛連忙退了幾步,站穩以後,才發覺自己剛才立足的地麵竟在向下陷落。不是整個地麵,隻有一大塊圓盤形的地方,就像是被人壓向了地底。

石盤陷落下去後,竟在它原本與地麵的銜接處露出了一個豎立的洞口,它距離地麵並不遠,裏麵卻幽黑深邃,望不到盡頭。

然後,朱潛就聽到了嶽淺影的另一聲驚叫,聲音竟似從洞裏發出來的。朱潛來不及多想,立即躍進那個黑洞:“嶽姑娘,是你在裏麵嗎?”

可是,並沒有人回答他,朱潛又向前走了一段,仍是看不到人影。就在這時,他又聽到了那種隆隆的聲音,周圍竟開始暗了下去。朱潛回頭一看,才發現那個巨石圓盤不知什麽時候又升了上來,眼見洞口就要重新被堵住了。

朱潛立即回身,向僅剩一半的洞口掠去,但就在他身形剛剛接近洞口的時候,幾十道強勁的破空之聲從身側傳來。朱潛眼神一轉,正看到一片寒光從左前方向自己襲來。危急之時,朱潛迅速地飄退兩步,躲開了七支長箭,再吸氣轉身,又有六支長箭擦身而過,然後雙手一抓,便又抓住了四支長箭。

而同時間,周圍完全黑了下來,洞口已經關閉。

朱潛走到洞口,向著堵住洞口的石盤運全力擊出一掌。隻聽一聲轟然巨響,石盤震動了幾下,卻絲毫沒有移動。

其實,朱潛早已料到,那石盤現在雖然已到達地麵,但是從自己方向過去,石盤後麵還是石壁。而且這石盤移動上來後能將洞口完全堵住,可見它的厚度至少也有六七尺。這種厚度的石頭,功力再高,也休想擊斷。

朱潛抬頭,自己的頭上就是洛戰衣房間的地麵,他又試探性地擊出一掌,然後就再也沒有打出第二掌。因為隻聽那撞擊的聲音他就知道,這個地麵竟是鋼鐵所築。看來這一切都是早已設置好的,而且這種機關也不是短時間能夠完成的。華貴客棧,本來會是什麽地方呢?

沒有辦法,朱潛隻得繼續向前走。可是他剛剛走出五步,便聽到前麵傳來了奇怪的聲音。那聲音有些像打鼓,還有些像悶雷,更像是什麽東西連續撞擊在牆壁上,而且來勢極快。

朱潛停住了腳步,還沒站穩,便已被一陣強大的力量帶得向後衝去。幸好他及時伸出了右手支在石盤上,否則非撞得頭破血流不可。

可是,他並沒有感到慶幸,反而心中連連叫苦。因為他終於知道那聲音是什麽了?

那是水聲!

現在這個洞裏已經被水所充滿,沒有一點兒空隙,朱潛就被泡在了水裏。

朱潛知道待在原地也是等死,便向洞的深處遊去,可是他雖然身配長劍,但劍上卻無發光的明珠,火折子在水裏又不能用,所以,朱潛隻能在茫無邊際的黑暗中前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朱潛竟還在水裏,不但沒有找到上岸的地方,甚至連水麵都沒有。他現在竟然是在一個完全封閉的水罐裏,而且沒有絲毫空隙,那麽即便朱潛水性再高,沒有空氣,也絕對支持不了多長時間的!

朱潛現在就快要窒息了,他已經在水裏一個時辰了,卻沒有換過一次氣。他知道,若是再找不到出口,那麽他一定會被淹死。

可是,時間在一點一點地過去,朱潛仍然沒有找到出口,也沒有找到任何可以提供暫時休息的地方。

朱潛越來越難受,身體便向上麵飄去。就在這時,他的頭撞到了一個冷冷的東西上。朱潛伸手去摸,才發現頭上有一個兩尺見方的金屬板,嵌在石壁中,也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無法可想的朱潛,隻能用力去推那個金屬板,卻怎麽也推不動。此時的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隨著時間的流逝,體內的真氣也開始不受控製了。

朱潛的意識在飄飛,竟飄到了三年前的午後……

那天朱潛本來是要去赴一個約會的,但卻被路邊林中傳來的喝斥聲吸引了過去。

林子裏有人,而且全都是衣衫破爛。

但這時,卻是七八個衣衫破爛的人包圍住一個衣衫破爛的人。

朱潛迷惑地想,莫非是丐幫內部發生了事物。

但他隨即知道,並不是丐幫內部的糾紛,因為那被包圍的人雖然是乞丐,卻不是丐幫中人。

乞丐頭正在罵那個低頭不語的單身乞丐:“你若不入丐幫,就不許在荊州地麵討飯!給我滾遠點,知道嗎?”

一直低著頭的乞丐突然抬起頭來,他看樣子有四十多歲,但因為麵目漆黑,也看不出長相。可是即便如此,他的那雙眼睛仍是讓朱潛嚇了一跳,因為朱潛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可怕的眼睛,灰蒙蒙的,像是全無人類的情感:“我說過,我不會加入任何幫會,尤其是江湖幫會!我不會再殺人了!”

“你說什麽?”乞丐怒道,“我看你是皮緊了!挨了幾頓揍,竟然還沒有記性!”

看來,他們已是不止一次教訓過中年乞丐了。

中年乞丐又低下頭去:“你們愛打就打,但我不會離開荊州!”

乞丐頭氣得揚起了雙手:“既然你這麽不識相,我就殺了你!”

中年乞丐突然問:“如果我不想死,那該怎麽辦?”

“我說過,要不加入丐幫,要不就滾出荊州!”

中年乞丐想了想:“我能不能和你們打一個賭,我先做一件事,若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能跟我做同樣的事,我就立即走人!但若是你們全都做不到,就讓我留在這裏,可以嗎?”

乞丐頭輕蔑地說:“你能做的事,我們丐幫的人也一定能做!我答應你!”

中年乞丐突然伸出右手,捏住自己的臉,乞丐們立即大笑道:“就做這種事呀,誰都能做,哈……”可是,他們的笑聲剛剛響起,便嘎然一聲全部停住了。

旁觀的朱潛看到中年乞丐的動作後,竟也心中一震。

因為那中年乞丐抓住自己的臉後,並沒有停止動作,反而用力一扯,竟硬生生的在自己臉上撕下一塊臉皮,裏麵的肉立即翻了出來,血沿著他的臉頰滴在地上。

一個乞丐突然嘔吐起來,乞丐頭吃驚地退後,已經說不出話來。

中年乞丐平靜地看著他們,竟沒有露出絲毫痛苦的跡象,可是他的額上卻已經冒了汗:“你們誰能跟著我做?”話一落,他竟然又伸手撕下了一塊臉皮,他的動作又快又狠,眼中更是沒有絲毫的憐惜痛苦之情,就像他撕下的隻不過是一塊衣服,而不是他自己的臉皮!

乞丐頭突然轉身:“我們走!”

中年乞丐任臉上的鮮血流淌,也不去擦拭,隻是看著朱潛藏身的大樹:“你看夠了嗎?”

朱潛從樹後走出,驚異地看著中年乞丐,近距離之下,他才看清中年乞丐鮮血淋漓的臉龐,絕不是做假!朱潛本還以為他臉上或許戴了人皮麵具,剛才的一切隻是為了嚇退那幫乞丐們。

朱潛搖了搖頭:“你何苦如此?舞楓山莊就在不遠,飯菜全備,你隨時可以來,即便住下也無所謂。”

中年乞丐斷然拒絕:“我說過,我不會加入任何幫派,舞楓山莊雖非幫派,卻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大勢力,與幫派也沒什麽區別。”

朱潛並沒有勉強,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既然如此,你就收下這些銀票吧!足夠你十年之內豐衣足食了。”

中年乞丐看著他,那雙可怕的眼中竟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情感:“你果然和你父親一樣!”

誰想,一聽這話,朱潛的臉色猛然變了,變得非常難看:“你說什麽?”

中年乞丐竟然微笑了下:“我想知道,你的父親是否來過荊州,他現在在哪裏?”

朱潛盯住他,過了很久,才沉聲道:“原來是你!不過,你問錯人了,他決不會來荊州的。”

“為什麽?”

“不為什麽,你還是離開荊州吧!”不知為什麽,朱潛的眼中竟流露出幾分傷痛。

中年乞丐沈默了,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遞給朱潛:“我沒什麽可以送你的,這是我無意得到的一種閉息之術,就給了你吧!”

朱潛猶豫了下:“閉息之術?莫非是龜息大法。”

“不完全一樣!這種閉息術據說傳自天竺,龜息大法隻能閉住呼吸幾個時辰,但這種閉氣術卻能將全身經脈完全封閉幾十天,就像是死了一般,而且施術之身幾乎完全不用呼吸,也不用消耗體能。看似無用,但若是遇到極為惡劣的環境,你卻可利用這種功法保住性命,一旦脫離險境,身體機能會自動醒覺。不過,若是閉息超過十天,便需要別人為你打通經脈,或是遭遇巨大碰撞才可醒過來。”

水中的朱潛耳邊又響起了中年乞丐的話:“若是遇到極為惡劣的環境,你可利用這種功法保住性命,一旦脫離險境,身體機能會自動醒覺。”

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朱潛隻能冒險一試,隻要對方把自己的“屍體”從水中撈出,那時他就有機會反擊了。

所以,朱潛立即封閉了自己全身的經脈,進入了“假死”狀態。

朱潛的臘像已經承受不了過高的溫度,漸漸融化,最後萎頓在地。林淒、羅一肖和小五光著上身,無力地坐在地上,不住地喘著氣。

嶽淺影的臉早已紅得像是著了火,她甚至顧不得矜持,將自己的外衣也脫掉了,但熱浪仍是一陣陣撲來,少了一件衣服絲毫不起什麽作用。

洛戰衣卻一直看著那尊臘像的底部,突然,他蹲下身子,用幻星刃割開地麵與臘像的連接,因為臘受熱融化後已變軟,所以洛戰衣很容易就將變形的臘像從地上摘了下來。

臘像挪開後,才發現那裏的地麵上竟有一個金屬板,就像是一個蓋子。

眾人立即忘了炎熱,一起跑了過來。

林淒興奮地說:“這一定是出口!”

“不一定!但也沒有其他辦法,不如一試!”洛戰衣右手五指緊緊扣住金屬板,運力試了幾次,最後決定向上用力。

他將全身功力集於右手,猛地向上一掀,金屬蓋竟一揭而起。

眾人剛要興奮地大叫,便聽到“嘩”的一聲大響,隨著金屬板的抬起,一個偌大的水柱衝天而起,撞到頂壁後又灑落下來,室內頓時又成了水的天下。

洛戰衣剛要把金屬板重新扣回地麵,動作卻猛地頓住了,因為水柱騰起之間,突然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洛戰衣怔了下,然後失聲叫:“朱公子!”

眾人連忙以手遮住紛飛的水簾,向那邊看去,果然看見一個白衣人影被水衝到上麵,又落回水麵上。

這時,室內的水已經積了兩尺深,洛戰衣再不遲疑,連忙將金屬板蓋回地麵,但是水的衝力太大,即便將金屬板扣回,洛戰衣一鬆手,它便又被彈了起來。

其他人連忙上去幫忙,幾個人合力,將金屬板壓在缺口的地方,這才堵住了水流。

洛戰衣吩咐道:“你們在這裏別動,我去看看朱公子!”

洛戰衣走近一動不動的朱潛,伸手去探他的脈搏,竟發覺他的脈搏全無。洛戰衣正在吃驚的時候,朱潛的脈搏卻動了一下。非常突然的,朱潛的右手猛一翻轉,迅疾無比地扣住了洛戰衣的右腕,他的眼睛睜開了,然後便驚訝地叫道:“怎麽是你?洛戰衣!”

洛戰衣看了看他扣住自己的手:“這正是我想問的。”

朱潛鬆開了洛戰衣,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是哪裏?怎麽這麽熱?”

林淒叫道:“公子,你沒事吧?我們是被困在這裏的。”

洛戰衣忙道:“朱公子,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怎麽會在水底出現!”

朱潛怪異地看了洛戰衣一眼,略一猶豫後便說:“我無意間走過你的窗前,卻聽到裏麵傳來嶽姑娘的一聲驚叫,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就……”朱潛就把以後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下。

洛戰衣沒有解釋嶽淺影為什麽會在自己房間裏,反而陷入了沉默中。

朱潛見他不說話,便走向了嶽淺影:“嶽姑娘,你沒事吧?”

嶽淺影低下頭:“朱大哥,你沒事就好!”

林淒急急地問:“公子,我們該怎麽辦?若再不離開,我們就要被煮熟了!”

牆外的火仍然在燃燒著,四壁早已是滾燙的,身下的水也漸漸熱了起來。看樣子,用不了多久,水就要被燒開了,那這裏的人就……

嶽淺影想都不敢想了!

朱潛沉聲道:“若是這裏待不下了,我們可以暫時潛到下麵的水中,但水下也沒有出路,我們同樣支持不了多久!”

嶽淺影看著朱潛沉重的麵孔,心中卻是百味雜陳。她本有許多不安,許多歉意,更有許多愧疚,現在卻全部化成了臨死之前的絕望。

她唯一感到安慰的是,無論洛戰衣,還是朱潛,都在她的身邊。

這對於嶽淺影來講,是非常重要的。

夏侯西江知道洛戰衣等人死定了。所以,他悠閑地問紫衣女:“聽銀雞小蟲說,你們為了攻其不備,還從我的書房裏拿了一尊臘像,並把它放進了洛戰衣的房間。現在既然已經達成目的,該把臘像還給我了吧?”

紫衣女點了點頭:“其實,這個主意是石湘想出來的。他去您的畫室參觀,無意中竟看到了朱潛的幾尊臘像,便靈機一動,想到了這個嚇人一跳的辦法。”

夏侯西江怔了下:“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什麽時候雕刻過朱潛的臘像,我根本就沒見過他。”

紫衣女奇怪地看著石湘:“可我們確實搬了一尊朱潛的臘像來用!”

夏侯西江搖頭:“開玩笑!我自己雕刻過什麽樣的臘像,我自己還不知道嗎?”

紫衣女越想越奇怪,便吩咐紅衣女孩:“珠瑪,你去把那尊臘像拿來。”

珠瑪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還搬著一個年青人的臘像。那臘像身穿黃衣,不是朱潛是誰?

夏侯西江一看到那臘像,立即就變了臉色,並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厲聲喝問:“你們從哪找到他的?”

石湘回答:“我是從畫室的暗格裏找到的,有什麽不對嗎?”

夏侯西江似乎對石湘非常禮遇,所以盡管又氣又急,仍是忍耐著:“石老弟,你也真是的!怎麽連我藏在暗箱裏的東西都翻了出來。這個臘像本是一個失敗的作品,況且我雕刻的也不是朱潛,而是一個故人……”他突然頓住了後麵的話,震驚地看著石湘,“石老弟,這尊臘像和朱潛很像嗎?”

紫衣女也意識到事情好象不簡單:“不是像!這尊臘像根本和朱潛一模一樣!”

夏侯西江像是遇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怎麽可能?朱潛怎麽會和他相像?朱潛,朱潛……朱!難道……”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突然斷聲道:“絕對不可能!朱潛的父親明明是……他和他根本沒有一點關係,這一定隻是巧合。”他終於給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釋,便放鬆了下來。

紫衣女從來沒看到過夏侯西江這麽失態,驚奇地問:“師伯,您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夏侯西江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竟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沒什麽!不過,臘像的事以後不準對任何人提起!否則,別想再讓我幫助你們。”

紫衣女雖然好奇,但卻識趣地不再多問,她現在最想知道的是洛戰衣到底死了沒有?至於朱潛嗎?就讓他在水裏多泡一會兒吧!

“師伯,洛戰衣這一回真的再無生路了嗎?”

夏侯西江想了下:“其實也不是全無生路,隻要他……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別說他發現不了,就是即便被他發現了,也要有一個人做出犧牲!但他們之中,絕對沒有人會犧牲自己去救別人。洛戰衣更不會!”

真的不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