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中之案

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廟宇,自然是早已斷了香火。此時,正有一人迅速地掠進廟中,正是陰謀敗露之後逃逸而去的葉隱之。

廟裏供的是大肚彌勒佛、四大天王以及韋馱。一進殿,迎麵便是笑容可掬,大腹偏偏的大肚彌勒佛像,他撫膝而坐,讓人見而心喜,望而心寬。

隻不過此時的葉隱之滿懷心事,自然無法感染到大肚彌勒佛那憨然的笑態。他走近彌勒佛像,仰視著佛像前抱柱上的兩幅對聯:

開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諸一笑。

大肚能容,容天容地,與己何所不容。

葉隱之喃喃地念著,突然,不屑地呸了一聲:“什麽笑古笑今,容天容地,都是庸人說辭!大丈夫處身立世,誰不為權利?隻有那一生無為的無能者才會故作清高地將凡事付於一笑!“

話落,他右手探出,並從中指透出一縷勁氣,直射向大肚彌勒佛的肚臍。於是,怪事發生了,彌勒佛像竟緩緩地挪開,並在底座出現了一個洞口。葉隱之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大肚彌勒佛才緩緩地恢複了原狀。

恰在此時,又有一人從廟外走了進來,竟然是火雲。他腳步輕悄地走近大肚彌勒佛像,麵孔上竟現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想不到又來到了這裏!十七年了,除了更加破舊不堪,這裏似乎沒有什麽變化!”目光無意中也觸及了那幅對聯。於是,他表情怪異地笑了:“容天容地,好豁達的心胸!隻不知這偌大的天地是否能容得下我呢?我也想俯仰古今,凡事一笑,但那要有個前提,這個笑古笑今的人必須是個活人,否則,笑由何來?彌勒佛,你不是人,你是佛,所以能做這些虛談。但我是人,我的首要任務是想方設法地活下去,沒了命其他都是妄談!”

大肚彌勒佛當然不會對他的話有任何反應,仍舊笑眯眯地俯望世人。

過了一會兒,大肚彌勒佛終於動了,他像是不願意再麵對火雲的注視就懶洋洋地轉過身去。自然,底座的洞口出現了,然後葉隱之走了出來,這回他手裏拿著一把紅光瑩瑩的寶劍,正是那幾易其主的淚血劍。

葉隱之一出洞,就對上了火雲異樣的目光,他臉色立即變了:“你怎麽知道這裏?”

火雲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是一路沿著你去的方向追蹤到了這裏的。公子,火雲如今已經無處可去,連唯一的弟弟也不諒解我,除了你,我真的不知該投向何處了?”

葉隱之聽了這話,釋然一笑:“火雲,我明白的,你全是為了我,才落到今天這般地步!其實,說起來真讓人慚愧,我一直以為你這人根本不值得信任,但事實卻證明了,你才是最忠心最可信任的人!”

火雲體諒地搖搖頭:“不怪公子多疑,實在是火雲做事太任性!隻想著怎樣陷害陳也,讓他為當初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那次差一點兒就累及公子,如今又被洛戰衣利用,害得你無處容身……”

葉隱之大方地拍拍他的肩膀:“算了!過去的不用再提!現在我們應該齊心協力,以求挽回局麵才是!現在你跟我……咦!”葉隱之突然停住說話,並仔細傾聽了下,然後臉色又變,他壓低聲音說:“火雲,外麵好象有人!我在這不動,你悄悄地潛到外麵搜尋一下。”

火雲機警地點點頭,便轉過身去,他動作極輕地閃到殿側,正準備不露痕跡地從窗下躍出……

就在這時,紅光乍起,淚血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刺向正要跳窗而出的火雲背後。刹那間,他已經被血紅色的光芒包圍,眼見火雲就要被葉隱之手中的淚血劍穿心而過……

更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明明已經躲無可躲,避無可避的火雲突然不見了。因為幾乎就在同時,火雲的身形已急速下墜至窗沿以下,就像他原本就不是要跳窗而是蹲在窗沿下一般。

然後,一道幾不可見的白光反透過彌漫的紅光,又電閃而回。葉隱之卻身體陡地一僵,恐怖之極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前胸,那裏竟然出現了一個紅斑,但逐漸的,紅斑在擴大,於是,更多的血湧了出來……

火雲這才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並移開了幾步,他那麽平靜地看著葉隱之狂叫一聲,然後踉蹌地倒向大肚彌勒佛前的貢桌上。葉隱之右手拚命捂著冒血的胸口,左手卻憤恨之極地指住火雲:“你……你……我早知你……不值得信任……”

火雲的臉上又浮現出了那種雲淡風清地笑,迷人極了:“我當然知道你並不信任我,我也不需要了,我隻要你死就可以了!”

“你……你是故意引洛戰衣……來應天府……找到我的……對嗎?”

“是的!你不覺得這一切都精彩極了嗎?你葉隱之利用我讓洛戰衣上當,但他又將計就計再利用我找到你。你們兩個真是一個賽一個的高明!不過呢?我也早看出洛戰衣必然有安排,否則天星之主入獄,天星院那邊怎會毫無動靜呢?隻是我卻故作不知,因為我既然可以做你的棋子去對付洛戰衣,自然也可以反過來再做洛戰衣的棋子來對付你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葉隱之差一點兒沒氣暈過去,胸口的傷也因呼吸的急促而裂了開去,他忙力持鎮定,讓腦子平靜下來。過了一會,眼前的黑霧才散開,他喘息了一下,問:“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既然想殺我……為什麽又處處幫我……甚至幫我劫得貢物……你的目的是什麽?”

火雲沉默了,這時他的目光中閃著說不出的詭異之色,終於,他那麽緩慢地開口說話,但內容卻與眼前毫不相關:“當今皇帝乃是殺侄後再自立為帝,但當年聖上的親侄也就是建文帝朱允炆自焚而死時,懷著一月身孕的夏妃卻早被陳迪陳尚書秘密護送出宮,至今不聞音訊。”

不知為什麽,葉隱之突然之間麵如死灰。

火雲嘴邊含著一絲諷笑,繼續說:“這一直是當今皇帝的一塊兒心病,尤其是夏妃腹中的孩子,因為那是先帝朱允炆的骨肉。誰敢保證,那孩子不會突然出現為父報仇,更甚者幹脆自成力量與當今聖上爭奪帝位呢?於是,聖上剛一登位,就開始秘密訓練他自己的武士,並逐漸將他們派到民間。這批武士有兩個任務,第一是滲入江湖各門各派,觀察其動向,離散其力量,總之是絕不允許任何一個門派無限壯大力量,威脅到朝庭;第二就是秘密尋訪夏妃及其後人,當然執行這個任務的隻有少數幾人。”

葉隱之震駭地指著他:“你……你是……”

“不錯!我就是這批武士中的出類拔萃者,所以我才進了天星院。當初我雄心勃勃,不甘心隻屈從於洛戰衣,就以報恩為借口暗中結識了你舞楓公子朱潛。但讓我驚喜若狂的是,我竟發覺你本該姓葉,卻自改姓朱。而你葉家又有許多隱私,尤其是你與陳迪的兒子展厲風交往甚密,所以我懷疑你母親夏蕊就是我要找的夏妃。為了更加接近你,我幹脆請聖上故意安排了一批能讓江湖人垂涎的貢物----淚血劍和藏於玉麒麟腹中的奪天丹……”

葉隱之不可置信地低語:“貢物……故意安排……”

“當然,對於當今聖上來講,還有什麽能比找到夏妃和她腹中的孩子更重要的?為了讓我能深入地調查你,就準了我的主意,並安排宋雪離做了代罪之羊。我幫助你得到玉麒麟中的奪天丹後,你對我消除了顧慮,我也就順利地走進你的舞楓山莊,並開始了調查工作。直到那天,銀雞小蟲帶給我一個消息,那就是夏侯西江二十幾年前曾經參與皇宮的修建,回來後卻秘密雕刻了兩尊臘像,更希奇的是,臘像的模樣竟與你一模一樣。而且夏侯西江極其不願意讓雕像被人看到,這是為什麽呢?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為他雕刻本就是先帝朱允文,所以才不願意被人知道。而你與先帝外貌如此相似,自然隻有一個可能。你就是先帝的親生兒子,而你母親就是夏妃,她逃出宮後,為了保命就更名為夏蕊,並由陳迪保媒嫁給了葉乘夕。這一著還真走對了,因為第二天,陳迪就舉家蒙難,隻有陳珠因學武在外而幸免一死,後為隱蔽身份化名為展厲風。隻可惜葉乘夕無法忍受妻子的欺騙,雖然想辦法將夏蕊懷孕的事實隱瞞,最終仍是離開了這位有苦無處訴的夏妃。當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便自己正名為朱潛,意指為藏於民間的朱家後代,並創建了舞楓山莊。我說的可有差錯?”

朱潛一臉慘白地看著火雲:“你既然……早知道了……我的身世,……為什麽不把我……交給皇上朱棣……反而還幫我陷害……洛戰衣?”

火雲又笑了:“我確實早確定了你的身份,但我並沒有告知聖上。”頓了一下,他才說,“宋雪離轉戰南北,一心為國,尚且落得那般下場。前車之鑒,我又怎能重蹈覆轍?我若將你身份稟報並送交聖上,你可能會有兩個結局,一個是被秘密囚禁;另一個是被秘密處死。但唯一知曉先帝後人下落的我必是死路一條了。我可不會自我陶醉地以為立了大功,聖上就不舍得殺我,若那樣想才真是愚蠢!

所以,我本有心把你的身世隱瞞,隻向聖上稟明是我搞錯了。我可以當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發生,隻管做我的天星東院之主!但我又發覺你這人野心太大,尤其又以皇室之後自許,將來必成大患!到那時,我火雲同樣要落個失職不查之罪!最後我決定,在聖上還不知道你的身份之前就殺了你。這樣,聖上因為還不能判定你是朱允炆之子自然沒必要殺我滅口了,況且同時我又一舉滅了江湖中海日樓和舞楓山莊兩大勢力,更是大功一件。當然,我要殺你必須有個充足的理由,造成我是不得不在你身份查明之前就下殺手的假像。”

朱潛終於明白了:“你已經找到了理由。”

“對極了!”火雲悠然踱步,“因為你劫貢物的事已被洛戰衣和鐵兵查出,當然這全是我一手造成的,但又絕不能讓你落入官府的手中,聖上可不希望朝庭中有人知道朱允炆或許還有後代活在世上。所以,我火雲此時殺你實在是‘迫不得已’,皇上他必會體察下情的。”

朱潛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突然嗆咳地大笑:“火雲!好個火雲!原來你想方設法地讓玉麒麟重現,並不是為了對付陳也,你真正的目的其實是我朱潛。我一直以為江湖中唯有洛戰衣配做我的敵手,但今日看來……哈!哈!哈!原來你這個任人擺布的棋子……才是真正的布局人……我們竟都……毫無察覺地……做了你的掌中之棋……任你玩弄……”

火雲再一次仰頭望那笑容可掬的大肚彌勒佛像,長歎一聲:“你錯了!我雖然不想被人玩弄,但也無意去玩弄誰!但我已走上了這條路,便再也不能回頭,我命中注定要步步計算,時時警醒!所以我與你不同,你的無情是為了要權,而我的無情卻是為了要命!”

朱潛譏諷地看著他:“你又何必故作姿態!以你的才能與機心你會甘於人下嗎?有你在天星院,洛戰衣的下場不想而知。恨隻恨,我一直隻以為你是個陰險小人,不足為慮,誰想我真正的敵人其實就是你!”

火雲淡然一笑:“所以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葉隱之,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已經輸了!”

“是嗎?”

朱潛突然奮身而起,手中淚血劍揚起了滿天的血花。他竟然凝聚了殘餘的所有功力做出最後的致命一擊,朵朵血花透出了無盡的殺意。是的!花散天下。

但是當那一道白光又一次倏忽來去後,漫天的血影立即消逝無蹤。火雲身形疾退間,袖中白刃一閃而沒。而他對麵的葉隱之卻凸瞪了雙眼,額上一個血洞正在噴出一道血泉……

花散天下無著處,

眉心一點盡顏色。

朱潛空茫地瞪著前方,似乎是不敢置信這種結果,火雲竟然破了自己精研多年的《飛天舞》劍法,他嘴唇動了動:“你……我包袱裏……”話沒說完,人便直直得砰然倒地。一代梟雄,終於抱恨而去。

火雲冷冷地看著他的屍身:“你不該將葉小含交給我的,你以為隻有你明白那劍訣的含義嗎?”朱潛當然不知道,海日樓主的《飛天舞》劍譜被吳素偷刻於左臂給了關山歌,而關山歌又曾拿著劍譜去請教火雲,所以火雲對《飛天舞》劍法早有研究。

不過,火雲對朱潛臨死時的話卻有些不解,“你……懷裏……”什麽意思?目光一轉,他突然發覺仰麵倒地的朱潛身後背著一個包袱,難道是……他走過去,翻開包袱,裏麵竟然是個精致的盒子,盒麵繪的是雙龍戲珠的圖案,裏麵裝的會是什麽呢?

火雲心裏猜測著,但他並沒有立即打開盒子,隻是輕撫著盒蓋,然後澀澀地笑了下,竟不知在和誰說話:“現在,你該明白了吧?”

就在火雲問話的時候,一個人正好臨門而立,那人是火飛。

火飛此時的神情卻再難形容,有悲,有恨,有怨,有怒,卻有更多的無奈和無措。是的,所有的事他都明白了,但他寧願永遠都不明白。他的哥哥,他禍福相依的哥哥,他最喜歡最敬佩的哥哥火雲竟是聖上的密探。這到底是個怎樣荒謬顛倒的世界?

火雲的神色倒很平靜,他轉過身來麵對著火飛:“對不起,小飛。”

火飛突然衝了過來,重重的拳頭揮向了火雲。火雲並沒有閃躲,結結實實地著了一拳,“砰”的一聲,他摔躺在地上並捂住了被打的胸口。

火雲眼睛紅紅地罵:“你不是我哥!你不是!”可當他發覺火雲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時,立即忘了一肚子惱恨,奔了過去:“哥,你怎麽了?”

火雲抬頭苦笑:“你還真有力氣,打這麽重?”

“你……”火飛怒氣又升,“誰讓你陷害院主?誰讓你做壞皇帝的走狗?這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我全不知道?”

火雲沉默了一陣,才緩緩地籲了一口氣,看了看四周,麵孔上卻現出一種深深的悲哀:“火飛,你還記得這裏嗎?曾經我們就生活在這個破廟裏。那時我隻有九歲。你能想象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是如何地流浪街頭,而且還要撫養他三歲的弟弟嗎?”隨著話聲,火雲仿佛又陷進了那一段為了謀生而苦苦掙紮的歲月……

漫天飛舞的雪花中,一個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獨自行走在蒼茫的雪地中。

真冷呀!火雲打了個冷顫,把薄薄的衫子拉緊一些,用力搓搓早已凍僵的小手,低頭尋找木柴,破廟中的弟弟還在等著他回去生火取暖呢!

想起那座破廟,就忍不住想起那尊彌勒佛,總是咧著嘴大笑,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火雲好嫉妒它的快樂,因為現在的他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他雖然隻有九歲,卻已經無家可歸了,還背負起撫養弟弟的責任。母親早逝,父親卻因武功敗給一個叫陳也的殺手鬱鬱而死,家產也被管家霸占,他和弟弟隻能流落街頭。他甚至連抱怨的時間都沒有,因為他必須想方設法地活下去,想方設法地讓弟弟穿暖吃飽,他再也沒有力氣去想別的了。現在他最需要的是,一捆幹柴,兩個饅頭。弟弟怕是等不及了,所以,他的動作一定要快。

好不容易揀完了柴,火雲懷抱著又濕又冷的柴往回走,柴上的碎雪掉落在他的頸子上,並滑進衣領裏,但他卻毫無感覺。他的身體早已凍麻木了,隻知機械地邁動腳步,他心裏隻存一個念頭,快回去生火給弟弟取暖。

讓他發愁的是,今天的午飯該怎麽辦!因為他年齡小,沒有人願意雇他工作。好不容易進了一家雜貨店,同意讓他幫忙搬貨,他卻因為餓得頭暈,把一個瓷瓶給摔壞了,店主沒讓他賠償已經是可憐他了。

他自己多餓幾頓倒是無所謂,小飛還小,卻是餓不得肚子的。

但這茫茫雪地,哪裏能找到食物呢?火雲邊走邊想,不知不覺中,竟走到了江邊。

凜冽的北風中,一個身穿錦袍的男人負手而立,大風把他的衣服刮得呼呼直響,他卻動也不動,隻是盯著眼前被冰雪覆蓋的大河,像是恒古以來就站在了那裏,麵對著寒江之雪。

他的身後,站著十幾名少年,全是一身黑衣,雖然年齡不大,卻是麵容冷肅,雙手交握身後,筆直得站在那裏。

火雲老遠就看到了這些奇異的人,心裏實在搞不懂,這麽冷的天,這些人站在江邊做什麽?

錦袍人仍然注視江麵,冷澀地說:“它就在裏麵,你們之中誰若能下河抓住它,那麽,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明白我的意思嗎?”

少年們並沒有因為這種幾乎是奢侈的獎賞而興奮,仍然瞪著湖麵,雖然身體依舊筆直,可是麵色卻開始發白了。

火雲心裏一動,他們要抓什麽東西?隻要抓住了那東西,真的想要什麽都可以嗎?肉包子、白饅頭、豆沙包……真的什麽都可以嗎?

火雲羨慕地舔舔唇,讓他奇怪的是,那些少年為什麽還不動手呢?

到底是什麽,會讓他們畏縮不前?

火雲心裏突然一動,難道是……

錦袍人臉色變得難看了:“誰願意去,站出來。”

少年們低下了頭,沒有人站出去。

錦袍人怒氣更盛:“難道隻因為一些傳言,就讓你們失去了勇氣嗎?我這麽多年的苦心訓練,竟然培養出一批膽小鬼嗎?”

少年們臉上沒有慚愧之色,他們隻是冷冷地凝視地麵,沒人反駁,也沒人行動。

一個清朗的聲音卻在這時響起:“並非他們膽小,而是這件事情對於他們來說毫無意義。血豚雖然是珍罕之物,但他們自己並不需要,自然沒必要為了它而舍命。既然你如此用心良苦地訓練他們,那麽,他們應該有更值得做的事情,或者說,更值得拚命的事情。”

隨著聲音,火雲竟然緩緩走了過來。眾人的目光詫異地聚集在他的身上,錦袍人更是驚訝地打量他,好一個秀美不凡的孩子,若非太過瘦弱與寒愴,風采怕是更加超卓。

火雲微微一笑,雖然臉色蒼白,但那笑容卻是出奇得恬淡灑脫:“你們要的是血豚吧!隻有血豚才會讓想要它的人裹足不前。”

錦袍人微眯雙眼:“你的意思是……”

火雲坦然地說:“不如由我去抓血豚,然後你來實現剛才的承諾,可以嗎?”

錦袍人也笑了,臉上現出讚賞之色:“好,你去!”

其他少年更是驚詫地望著他,他不要命了嗎?這麽冷的天,竟然主動到冰河裏去抓殘暴可怕的血豚,這和自殺有什麽分別?

火雲走到冰河前,對準了冰層的空隙,做了幾個熱身的動作,等僵硬的身體稍微靈活一些,他就“撲通”一聲跳下了水麵。

火雲的水性其實非常好,可是他卻忘了,現在是冬天,而他也隻不過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滿是冰碴的水剛一觸及身體,那種尖銳的劇痛便鋪天蓋地襲來,就好像有無數小刀在淩遲身體,疼得火雲差點暈過去。

火雲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可是他連血豚的影子都沒見到,他用力咬住嘴唇,以痛抵痛,頭腦中的眩暈果然好了許多。他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住!為了弟弟小飛,他絕不能死!父母的囑托,他絕對不能辜負!

猛一咬牙,火雲瞪大眼睛,開始到處尋找起來。

血豚,銀白色,體形如梭,冰河中的霸主,隻在最冷的天氣中出現,殘暴噬血,凡有血豚出沒的地方,周圍十裏水域內絕不會再出現其他魚類。但真正讓人感到恐懼的是,傳說中血豚都是瘟魔的化身,若是被血豚咬上一口,必定會染上瘟疫,牽連全家,甚至你周圍所有的人。

曾經有一個叫萬家村的地方,就因為一個漁夫不小心被血豚咬了。回家後的第三天,就混身長滿了血泡,找了許多大夫都醫治無效,最後血泡潰爛成濃,慘叫了一晚上,才痛苦地死去。隨後他的家人、鄰居,甚至幫他看過病的大夫,都得了相同的病,死的人越來越多。到最後驚動了官府,不得不焚屍毀村,封閉了方圓百裏的地麵,才杜絕了瘟疫的繼續傳播。

可是血豚的鰭卻能讓服食他的人重新煥發青春,讓蒼蒼白發一夕之間變黑。這也是火雲肯定那些少年不需要血豚的原因,因為那些人正是年少時。

這些火雲早已聽父親講過,而且火雲還知道一件別人不知道的事情。血豚的牙齒並無毒性,感染瘟疫的人,必定是在被血豚咬中之後,苦苦掙紮反抗,弄傷了血豚,讓血豚的血混進了自己的血。

因為血豚的血液才是疫病的根源,而且隻要別讓它有機會進入人的血液,也是無礙的。

血豚隻是喜歡吸食鮮血,但它的胃口有限,一待喝飽,自然會鬆口的。

想到這裏,火雲立刻想到了辦法。

火雲緩緩上浮身體,來到一角冰層之前,胳膊用力劃過冰棱,劃出一條幾寸長的傷口,鮮血迅速湧出,流進水裏……

火雲繼續上浮,腦袋露出了水麵,換了一口氣,錦袍人站在江麵上,微笑著看著他:“你還沒死呢?”

火雲沒有回答,眼神卻充滿了自信,似乎在說,等著瞧吧!

突然間,水下一道白光飛速掠近,火雲頓覺胳膊一陣刺痛。低頭一看,正見一條兩尺左右的血豚咬住了自己的胳膊,他甚至能聽到體內鮮血汩汩外流的聲音。

火雲用力爬上岸,血豚竟然死咬著他不放,也跟著上了岸。那些少年都吃驚地看著火雲與那隻正在瘋狂吸血的血豚,情不自禁地後退。

火雲看著錦袍人,虛弱地問:“血豚我抓到了,你的承諾呢?”

“好,說吧!你要什麽?”錦衣人一把揮開血豚,也連帶起火雲胳膊上的一塊血肉。他好像也清楚血豚的危害在哪裏,所以並沒傷到血豚。

對於胳膊上的傷口,火雲看也沒看,隻是盯著錦袍人:“我不要別的,隻要食物和衣服,可以嗎?”

錦袍人笑了:“那還不容易。”竟解下了自己的大衣,披在了火雲身上。

火雲搖頭:“不是給我,是給我的弟弟。”

錦袍人恍然:“原來你是為了你弟弟,才如此拚命。這樣吧,你隨我回去並接受訓練,每月就可以拿到三十兩銀子,足夠撫養你的弟弟了。而且以你的姿質和耐力,將來必成大器。”

火雲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倒不是為了成大器,而是每月三十兩銀子的確可以讓火飛吃飽穿暖,再也不用在街頭受凍,吃那些又髒又冷的食物。

“就這樣,我把你寄養在一個農家,並答應每月給他們家送去三十兩銀子,就隨著那人進了當今皇帝的武士訓練營,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就是英國公張輔。那次是因為皇妃要服食血豚之鰭,而他也想試探一下新進武士的見識與勇氣,才命令他們到冰河去抓血豚。沒想到,那些人不敢去,反而成全了我。”說到這裏,火雲輕輕地搖頭,似是想搖落當年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小飛,當時的我真的沒有辦法呀!”

火飛震驚了,小時候的許多事情他都忘記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幸運兒。雖然小時候曾在農家生活,但依稀還記得自己很受寵愛,別人吃菜,他卻可以吃肉,別的孩子會幫父母幹活,而他卻整日玩耍。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安逸竟是哥哥犧牲了自己換來的,他心裏的滋味再難形容,隻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眶也紅了:“哥,你怎麽可以……”

火雲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男子漢大丈夫怎可以效那婦人之態?想當初我在訓練營中每日走在燒紅的鐵板上,肩上扛著近百斤的重物來回奔波七十裏路,還要不時地被鞭打責罵,哪一天身上不是傷痕累累?我都不曾流過一滴眼淚!”

火飛哽咽了一聲,用力抹去眼淚,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淚水:“哥,火飛……火飛從來都比不上你……”

“不是你比不上我,而是你根本沒經曆過我的那種生活,再軟弱的人也會被磨練成鋼一般堅硬無情。我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卻舍不得你受一點苦。不過,隻要你快樂,那一切都值得……”

火飛點頭又忙搖頭:“可是火飛太沒用了,總是在連累別人!不光是你和星主,連素不相識的吟霞生都因為我死在了葉隱之的劍下……”

“吟霞生!”火雲低歎,“火飛,你真以為你們素不相識嗎?他就是撫養你的那對夫婦的長子,他少年時候酷愛讀書,對你更是喜歡,經常教你讀書寫字。我很感激他,便從訓練營偷了一些武功秘譜給他。在你八歲的時候,我帶你離開了,從此就斷了聯絡……”

火飛像做夢一樣:“聽你這麽說,我似乎記起了什麽……”

“我萬沒想到,他後來竟然投到了宋雪離的帳下。”

“什麽?”火飛大吃一驚。

“那次劫貢物的時候我認出了他,就故意將他打昏,卻在事後救走了他。他醒後宋雪離已經入獄,他竟然要去告禦狀替宋雪離申冤,不得已我隻好把真相告訴了他。他聽了之後,就像癡呆了一樣,從那以後,便終日飲酒狂歌。我一看不是辦法,就安排他進了海日樓,並騙他說,若在海日樓找到證據便可讓劫貢物的真相大白於天下,我本是為自己多個眼線,但他卻信了。你去海日樓時,我曾傳信讓他暗中保護你,他引李夢的軍隊進入海日樓也是我吩咐的,卻不想為了救你……”

火飛愈加傷懷:“我倒寧願他從來不認識我,就不會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突然想起什麽,忙拉住火雲的胳膊:“哥,我們把這些事全告訴星主,他一定會原諒你的。然後你也不要再當什麽皇家武士,天星院火院主不是更好嗎?”

火雲苦笑,可又不知怎麽向火飛解釋?皇家的鬥爭,官場的險惡又豈是火飛這麽單純的人所能理解的?他隻能漠然地搖頭,舉了一下手中的盒子,“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諒!現在我要想的是如何揭開這盒子中的秘密。”

火飛不解:“打開他就是了。”說著,就要去揭開盒蓋,但立即被火雲阻止了,“火飛,我又想了想,還是不看為好!朱潛已經死了,那麽他所有的罪惡也隨之而去了,我不想再動他的遺物。這樣吧!我們把它放回原處,就讓這盒子與他的屍身同腐吧。”說完,就把盒子重新放在朱潛身邊,站起身後拉起了火飛,“這件事還是留給洛戰衣和鐵兵處理吧。”

火飛雖然不太理解火雲的想法,但仍是聽話地隨他離開。誰知,剛出廟門,火雲就拉住他躲在門後,並偷偷向廟裏窺視,並以手勢阻止了火飛的疑問。

好半天也不見有什麽異常,就在火飛感到不耐的時候,意外發生了。大肚彌勒佛座下顯露的洞口中這時竟又冒出了一個人。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人後才敢跳出來。他緩緩地走向已死的朱潛,眼中現出了奇怪的神色:“原來你竟是皇室之後,怪不得總想著稱霸江湖培植勢力。火雲啊火雲,你這個混蛋害得我生不如死,這一次我知道了你的全部秘密,隻要找到證據,到那時……”

霍病迫不及待地拿起朱潛身邊的那個盒子,也許盒中就是朱潛身份的證明。他狂喜之下毫不猶豫地用力扳開了盒蓋,於是,幾點紫芒悄無聲息地沒入他的臉龐。隻聽一聲淒厲之極的慘叫,霍病倒跌出去並倒在地上來回翻滾著。隻是眨眼間,他的臉就已經青紫腫脹得不成樣子了。盒子卻被丟棄到一邊,從裏麵掉出一個二尺見方的青玉大印來。

火雲這才從廟外走了進來,他微笑地看著奄奄一息地霍病:“滋味不錯吧!朱潛臨死還想暗算我,隻不過我火雲豈是那麽容易上當的。還好,有你這個傻瓜替我擋災。”

霍病這才明白自己又被火雲算計了,他氣得狂叫一聲,拚命地撲向火雲。但剛奔出兩步,就忍不住噴出一大口鮮血,“咚”的一聲栽倒在地上,氣絕身亡了。

火雲嫌惡地退後兩步,看看自己的長衫,幸好沒沾上血跡。

火飛傻傻地看著火雲:“哥,你早知道……”

“當然,所以我才不讓你動盒子,反正有人替我們動手的。”火雲從地上撿起青玉大印,那大印二尺見方,紋理質地溫油潤澤,精雕細鏤,上寫著:天命明德,表正四方,精一執中,宇宙永昌。

火雲深吸了一口氣:“‘凝命神寶’!”

火飛詫異地問:“哥,什麽‘凝命神寶’?”

“據說建文帝為皇太孫時,曾夢見有神人傳達天帝之命,授以重寶。後來建文帝即位,一個西域歸來的使者獻上從雪山揀到的一方青玉。後來建文帝夜宿東齋宮又夢見天神送寶,認定青玉確實是天神所授,就命能工巧匠將青玉雕刻成傳世大寶,其文為方孝儒擬就,建文帝親定。建文帝死後,‘凝命神寶’也隨之失蹤了。現在‘凝命神寶’重新出現,朱潛的身份就再無疑問了。”說到這裏,火雲將“凝命神寶”重新放回盒子並包裹起來,“不過,我已經不需要它來證明什麽了!”雖然如此,可火雲是決不能讓‘凝命神寶’落於他人之手。

兩人離開了破廟,一切都靜了下來。但那個洞口竟又爬出了一個人,他的眼神本有些茫然,但一觸及地上的兩具屍體立即清醒了。他正是失蹤多日的陳小寶,隻可惜他隻聽到了朱潛和火雲的前一段對話就被霍病打暈了。不過,這對他已經足夠,因為他終於知道了陳也的死是被火雲所設計。陳小寶困難地爬下佛台,就著朱潛手上的淚血劍割開了縛住雙手的繩子,撒腿就向廟外跑去。引起多少紛爭的淚血劍此時卻被丟在那裏,似是再也不會被人所關注。

直到陳小寶的人影消失,門外才又緩緩地步入一人,他沒有去看地上,反而怔怔地看著佛前抱柱上的兩幅對聯。

開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諸一笑。

大肚能容,容天容地,與己何所不容。

天地之大,何所不容?

颶風、險灘、黑水、惡獸、絕崖、窮穀……

還有不可知不可測的風雲變幻!

人心之大,何所不容?

陳也、旭若兒、海日樓主、展厲風、葉隱之……

還有反複無常、善惡難辨的火雲!

何所不容呢?

罷了!

洛戰衣轉身

離開。

從山坡上向下俯望,隻見旌旗密布,數百名官兵團團將火雲火飛二人包圍。起初洛戰衣有些茫然,隨後就明白了。原來為首的人不但有鐵兵和陸烈風,竟還有一個氣度雍容的錦衣人,卻是他多年不見的叔叔張輔。他的身旁是一個女孩騎馬而立,正是那日決然而去的葉小含。

洛戰衣恍然,怪不得那天小含在他耳邊說“一定要等我回來”,原來她竟不遠千裏地去找張輔求助。想及此,洛戰衣又是憐惜又是感激,還有一份愧疚。小含那麽嬌弱的身子竟為他孤身一人奔波千裏,受了多少苦楚不問而知。

鐵兵沉默著沒說話,陸烈風卻諂媚地指著火雲向張輔說:“公爺,便是此人陷害洛星主,幸虧洛星主洞燭機先,才得使這幫賊子無所遁形。”

張輔“哦”了一聲,目光不在意地往火雲那邊轉了下,話卻說給鐵兵:“鐵大人,也幸虧你明察秋毫,與戰衣聯手作戰,才能使真凶不致逍遙法外。”

鐵兵想笑一下,但那笑容卻有些發苦:“公爺,謬讚了。”他根本不清楚英國公此來的目的是什麽!更不知道火雲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案件越來越複雜,根本是他當初所預料不到的。那天陸烈風說出命他下毒的欽差就是火雲的時候,鐵兵當時就傻了!這件貢物被劫案遠非他想象得簡單,恐怕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但誰讓他已經淌進了這潭混水中,現在隻好聽天由命了!

英國公微微一笑,轉向了火雲:“可是你與葉隱之合謀劫取貢物,事後卻嫁禍於洛戰衣?”

火雲卻自在得很,他不慌不忙地踏前一步:“公爺,其實小民也是被人陷害,真正的主使者另有其人。”

“宋雪離和洛戰衣確實遭人陷害,但陷害他們的人不是我,而是陸烈風陸大人。”

陸烈風一聽這話急了:“你胡說!公爺,我冤枉呀!明明是他指使我……”

火雲冷笑了一聲:“這話就奇怪了,我火雲一介平民,憑什麽指使陸大人?陸大人又憑什麽會聽我的話?”

“你!”陸烈風急得麵紅耳赤,但又不能說出自己是因為看到聖上的密旨才行事的。此時此刻,他真的是後悔莫及,但更怕自己會成為第二隻代罪羊……

火雲不理他:“公爺,朱潛和霍病已經畏罪自殺,朱潛臨死前寫下了一封血書,上寫著‘陸烈風受贓銀五萬兩’,請公爺過目。”說著,就遞上了一塊寫著血字的白布。火飛納悶地看著那封血書,他怎麽沒看到朱潛什麽時候留下了血書?

英國公接過血書仔細看過後,點了點頭。陸烈風卻是冷汗涔涔,哭喪著臉叫:“公爺,下官冤枉呀!”

就在這時候,一隻白鴿從空中飛落到英國公的下屬李夢手中,李夢李將軍從白鴿腿上解下一封信。英國公吩咐:“讀。”

李夢大聲道:

“公爺:

屬下萬湖在陸烈風陸大人府中搜出一個木箱,內有紋銀五萬兩,並另有葉隱之行賄書信一封,意為陸大人幫其劫到貢物,贈謝銀五萬。”

陸烈風嚇得魂飛魄散,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喊著:“我冤枉呀!這分明是栽贓嫁禍呀!我從來沒見過葉隱之,我全是聽了火雲……”

“住口!”英國公冷冷地打斷他,“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狡辯!來人,將陸烈風拿下候審。”

在坡上旁觀的洛戰衣輕輕搖頭,他當然知道陸烈風是冤枉的。劫貢物的罪名不小,若陸烈風真被定罪恐怕性命不保。雖然自己與他素來不和,但此情此景,也不能隻坐壁上觀!於是,洛戰衣立即騰起身形向坡下掠去。他長衫飄飄,神采超卓,落在這青山綠水之間便成了一幅奪人神魄的圖畫。

可是,洛戰衣落下後卻猶豫了,他該說什麽呢?雖然不想看陸烈風被冤枉,但他更不願火雲有任何差池。

陸烈風情急之下正看見洛戰衣,他惱恨之下,竟大叫道:“公爺,其實洛戰衣也是和葉隱之一夥的,劫貢物他也有份……”

洛戰衣聞言挑了下眉,火雲卻上前狠狠地給了陸烈風一巴掌,陸烈風被打翻在地,然後就暈了過去。

英國公立即佯怒道:“火雲,你什麽意思?”

火雲淡淡地道:“相信公爺不會喜歡聽瘋狗亂吠的!”

一直不說話的鐵兵終於點了下頭:“公爺,洛戰衣確實和此案無關,下官敢以性命作保。”

葉小含一見洛戰衣就已經跳下馬背,這時更忘情地奔了過來:“洛大哥。”

葉小含把頭埋在他的胸前,久久地不說一句話。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她低低地一聲嗚咽。

“小含。”洛戰衣心痛地抬起她淚痕斑斑的小臉,“你怎麽了?我知道,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是洛大哥不好!”

葉小含用力搖著頭:“不,小含沒事!我是太高興了。你不知道,那天在府衙裏看到你戴著鎖鏈被人冤枉的情形,我好恨!好傷心,也好無助!我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麽黑白不分,善惡不辨?我當時隻有一個念頭,怎麽樣才能還你的清白?不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要努力為你討回公道。但我太沒用了,我什麽也不會,但我還知道你有英國公這個叔叔,我就去找他了……”

洛戰衣撫摸著她的頭,感動地說:“小含,你做的已夠多了,其實,洛大哥當時是另有計劃的……”

葉小含點頭:“我都知道了!鐵大人已經告訴我了。所以,我才好高興!原來你是故意的,而你的朋友鐵大人也一直都信任你,我怎能不高興呢?”

“小含,你不怪我瞞著你嗎?”

“不,怎麽會呢?隻要洛大哥沒事,小含什麽也不在意的。而且小含也明白,我什麽都不懂,萬一壞了你的計劃怎麽辦?現在這個樣子便是最好的了,小含還有什麽可怪的呢?”

“小含!”洛戰衣情不自禁地再次擁她入懷,他真的再無所求了!此生此世,有小含相伴便是最好了!上天已經太過眷顧他了!在這一刻,他早忘了世人對他的不公,忘了他滿腔熱血換來的唾罵聲,忘了他一心為人卻得來了惡名。多少怨,多少恨,多少不甘都已隨著風煙散去,凡事付諸一笑了,不是嗎?

洛戰衣已經擁有了葉小含,這已足夠!

火雲望著緊緊相擁的兩人,一聲長歎道盡多少失意,多少落寞,卻隻能隨著落葉卷進了輕風。

誰也不知,這是他一生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