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之變幻

這裏三麵是牆,對麵是一扇鐵欄,每根欄都有手臂粗細,接近屋頂的地方有一個不足半尺的小窗戶,光線從外麵透進,似也帶著些黯然。

洛戰衣盤腿坐在地上,一些幹草零亂地散在四周。他的手上腳上全銬著特大號的鎖鏈,看上去給人一種極度沉重之感。洛戰衣卻似全無感覺,隻是垂眉斂目地坐著,就像是老僧入定。

鐵欄後麵也是一個獨立的房間,正有六個差役打扮的人圍在桌前猜酒行令。就在他們身後,一級級的石階向上延伸,盡頭處是一扇鐵門。

一個滿臉麻子的差役被罰了酒,很不痛快地說:“他媽的,什麽鳥犯人,還需要我咱們十二人輪流看守,害得老子連熱被窩都睡不上。”

另一個尖嘴猴腮的差役說:“麻六,你別抱怨了。上頭這麽做自有用意,聽說這人是江湖中頗有頭臉的人物呢!”

“呸!”麻六不屑,“就那小子的熊樣還人物,恐怕是吃奶的人物。”

幾人大笑,其中一個酒糟鼻子笑得最厲害:“可不!你看他細皮嫩肉的,一定是奶喂得多。”

這時,鐵門打開了,又一個差役拎著一個食盒沿著石階走了下來:“送牢飯來了。”他走到鐵欄跟前,向那六人說:“哥們,開門呀!”

“你先放那兒吧。”

差役隻得放下食盒:“那我先放這兒了。”

麻六懶洋洋地走過去,打開盒蓋一看,立即瞪大了眼:“喂喂!哥幾個快來!你們看看這算什麽?一個犯人竟比我們吃得還精細!酒都是上好的杏花村呢!”

另外幾人忙走過去,也不甘心地議論起來。六個差役商量之下幹脆把食盒拎到桌子上自己吃起來。過了一會兒,麻六才注意到全無表情的洛戰衣,並捅了捅其他幾人,然後,他拿了一個雞腿走到鐵欄前,語帶戲弄地說:“嗨!小子,你跟老子笑一笑,老子就把這雞腿給你吃,怎麽樣?”

洛戰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一下,可把麻六惹怒了,他大罵道:“真他媽不識好歹!老子看監十幾年還沒見過你這樣的!告訴你,在這裏老子就是天,我讓你笑,你就不許繃著臉!”

洛戰衣還是沒有絲毫反應,甚至自始至終都沒看麻六一眼,就像他根本不知道眼前還有麻六這個人存在一樣,這自然表示了對對方的極度蔑視。

這次不但麻六暴跳如雷,另外幾人也喝罵起來。來這裏的犯人哪一個不是對他們想方設法地討好?洛戰衣這樣的,他們是頭一次遇到。

麻六捋起袖子,打開了牢門:“老子今天非要讓你笑不可!”

尖嘴猴腮的差役眼睛一吊:“麻六,你幹嘛?人家可不是賣笑的!”

眾人哄然大笑,麻六氣哼哼地說:“你還別說!我看這小子賣笑最合適!”

酒糟鼻子幹脆隔著鐵欄,用手指衝洛戰衣一勾:“嗨!小子,笑一笑,大爺給你吃,給你穿,連人都可以給你!”那語氣**之極。

又是一陣放肆的大笑聲,於是,洛戰衣猛地抬起了頭,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睛中蘊含著幾分冷厲。

麻六竟還不知死活地伸出手去:“小子,讓大爺摸摸你的臉能值多少銀子……”

但他的手尚沒碰到洛戰衣,他的身體就已經陡地一僵,緩緩地滑倒在地麵上,鮮紅的血從他的腦後流出,形成了一個血泊……

另外五人自然是大吃一驚,但也沒等他們有所反應,便也凸瞪了雙眼,“砰砰”幾聲,接連摔倒在地。這回看清楚了,每個人的後腦都插著一支竹筷,正是剛才這六個差役用來吃飯的。

洛戰衣挑了下眉,目光從地上的六個死人中移開,也不知在對誰說話:“他們雖然可惡,但罪不至死。難道人命在你來說真的不值一文錢嗎?”看樣子,殺六個差役的並非洛戰衣。

“你錯了!不是不值一文錢,而是半文錢都不值!”還是淡紅長衫的火雲拾級而下,舉止之間雍容灑脫之極,“他們敢侮辱你,這是絕不允許的!”

洛戰衣輕輕皺眉:“他們畢竟是官差,你不怕給自己找麻煩?”

火雲輕輕淡淡地笑,目光卻專注之極:“這個時候,你似乎更應該關心自己,不是嗎?”

洛戰衣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你說得是,你來有事嗎?”

火雲搖搖頭:“沒事!隻是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很少能聚在一起,即便見麵也是來去匆匆。我真的很想念你,也想和你說說話,所以便來看你了。”

洛戰衣苦笑:“是不是就因為你想念我,所以一見麵就把我送進了監牢,對嗎?”

火雲不說話,卻把右手拎著的食盒放在洛戰衣身前並打開來,原來裏麵全是佳肴美食。火雲又從麻六的屍體上掏出鑰匙給洛戰衣打開鎖鏈,才關心地說:“你這兩天一定受苦了!我給你帶來的都是進補的佳品,你吃一些吧。”

洛戰衣揉了揉手腕上被鎖鏈磨出的淤青,火雲馬上遞給他一瓶藥膏,像是早已準備好的:“抹上它就沒事了。”洛戰衣不客氣地接過藥膏並把它抹在手腕上,但卻看著飯菜並沒動筷。

“星主,怎麽了?”

洛戰衣看看周圍:“這滿屋子血腥氣,我怎麽吃得下?”

火雲輕輕地搖頭:“星主,我早說過,你本來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就不該進入江湖進入黑道的!在江湖上闖,哪一天沒有血腥,沒有刀光劍影?否則就不是江湖了!你竟到現在還不習慣嗎?”

洛戰衣凝視著他:“我永遠不會習慣,但我並沒有後悔!你呢?”

“我嗎?”火雲垂下眼睛:“即便眼前屍骨如山,我想我都不會皺一下眉的。我本來就是在殺戮中走過來的,這一點兒都不希奇!”

洛戰衣沉默了一下:“火雲,我從來不問你的過去,但現在我想聽一聽,你能講給我嗎?”

火雲抬頭凝注著他:“我知道你一定滿肚子疑問,因為你最信任的下屬竟然會背叛你!我也知道你一定會恨我的,但我還是來了,那是因為我更知道,無論我怎麽對不起你,你都會容忍的。”

洛戰衣嘴角動了下:“所以,你才敢肆無忌憚地陷害我。”

火雲深深地歎息:“我本來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雖然母親早亡,但父親卻把所有的愛給了我和弟弟。童年的歡笑聲至今猶在我的記憶中,那是我這一生最寶貴的財富。但這一切,卻被那個陳也打破了,他竟為了區區錢財去刺殺我最引以為傲的父親火明。我至今記得,父親敗在他劍下時那等傷心欲絕的樣子,他是那樣自負,又怎麽想到自己竟敗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殺手?後來,葉乘夕及時出現了,是他救了我父親。但兩個月後,心高氣傲的父親卻仍因傷重再加上整日鬱悶而……我那時才九歲!可陳也和葉乘夕兩個人卻深深印進了我的腦海,一個仇人,一個恩人……星主,你該明白我為什麽幫助葉隱之了吧?因為他是葉乘夕的兒子。”

洛戰衣心裏猛地一跳:“劫貢物不會也有你一份兒吧?”

“是的!而且是我先得到的消息,才通知了早已相識的葉隱之,因為無論是回天丹還是淚血劍都是江湖人曠世難求的奇寶!”

洛戰衣的心卻沉了下去,雖然火雲背叛過他,但劫貢物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他怎麽忍見火雲兄弟雙雙墮入不歸之路?

“劫貢物的除了我,還有葉隱之、海日摟主、展厲風和祭箭會瓦解後投奔葉隱之的霍病。海日樓主拿走了淚血劍,葉隱之要了玉麒麟中的回天丹,剩下的貢物就藏在了亂石崗枯井中,本來是準備在風頭過後再取出來賣掉的。誰想,有一次我去葉隱之那裏,竟看見了也去探望他的陳也和陳小寶父子。於是,我暗中用石頭把獨自出來玩耍的陳小寶逗引到葉隱之的書房,並引他找到了已取出回天丹的玉麒麟。陳小寶一見玉麒麟果然愛不釋手,就把它偷藏起來帶回了西山,被陳也發現後就謊稱是葉隱之送給他的。葉隱之雖然後來發現玉麒麟被盜但也不敢聲張,畢竟他是做賊心虛。於是,我就故意去武昌府和陳意賭玉器,引他拿出玉麒麟,終於,玉麒麟被官府發現,陳也死了……

可案件並沒結束,反而牽出了海日樓。葉隱之早已嫉恨海日樓主就將計就計利用你去對付海日樓,而我卻趁機劫走了葉小含,並套出了葉隱之和海日樓主都想得到的《飛天舞》劍法最後一式的破劍訣,助葉隱之殺了海日樓主而嫁禍給你。後來我又與展厲風演了一場戲騙你去了亂石岡……”

洛戰衣歎道:“真是一出好戲!隻是,火雲你於心何忍?”

“星主,”火雲輕笑,“人都是自私的,火雲為了脫罪,也隻能犧牲星主了。不過,未到最後,最好先別妄下結論!”

洛戰衣皺眉:“這種話你也說得出?”

“有什麽說不得?”火雲竟然還調皮地眨眨眼,“星主,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嗎?”

洛戰衣搖頭:“你是認定我沒有證據所以奈何不了你!我再問你,宋雪離是怎麽中毒的?雖然陳也曾間接地做過假設,但並不成立,畢竟在雪中下毒勢必影響其他行人,但當時並沒出現周圍居民中毒的事故。”

火雲聳聳肩:“這個嗎?還真不好回答。我隻告訴您一句話,宋雪離曾在武昌府衙休息,招待他的是陸烈風。”

洛戰衣臉色終於變了,難道真的是……

“星主英明睿智,相信不用我再多說什麽!不過,我倒想奉勸星主幾句話,處身江湖是不能太仁慈,太重情義的!就像眼前吧!即便你明知我背叛了你,甚至還陷害你,但如果我給你一把刀並站在你麵前任你懲罰,你恐怕仍是不忍心殺我,是不是?”

洛戰衣臉色陡地一寒:“火雲,你不覺得你的話太卑鄙了嗎?”

火雲收斂了笑容,他默默地垂下頭:“對不起,星主,是火雲放肆了。”

洛戰衣轉過身,沉痛地說:“這些年,我真不該對你太縱容的!你走吧!”

火雲看著他背影好一會兒,臉上浮現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星主,你多保重!”

但就在火雲走到門前的時候,鐵門突然被踹開了,一個人手提長劍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身上還染了血,他剛一進來就大叫起來:“星主,你……”後麵的話卻猛地噎回了肚子裏,變得又尷尬又不知所措,剛才那種不顧一切橫衝直撞的氣勢也沒了:“哥……你……你也來了?”

火雲冷冷地瞧著他:“是呀!否則怎麽能遇到你呢?我問你,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我……”火雲呐呐地說,“我是來看望星主的。”

“看望星主?難道你看望人都是拿著劍,還帶著一身血的嗎?”

火飛囁喏了好一陣,再也編不出理由,隻得一跺腳,豁出去似地說:“不錯!我是來劫獄的,怎麽樣?”

火雲的臉陰沉極了:“你終於還是相信了他,我這個哥哥在你的心裏反倒不如一個外人?”

“外人?”火飛不可置信地看著火雲,突然激動無比地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指著洛戰衣,氣得臉都漲紅了:“你說他是外人?哥,你竟說他是外人!你怎麽能說得出口?七年前,是誰在我們流浪江湖時收留了我們?是誰指點我們讀書習武,明辨是非?是誰給了我們如今的身份和地位?那一次你得了肺病,是誰為你四處延醫求藥,在你病重的時候,又是誰衣不解帶地親自照顧你?不說遠的,隻說近處,又是誰在穿燕峰上為了救我而自己卻差一點兒送命?你說,你說呀!一個外人能為你這樣嗎?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火雲不說話了,火飛更用力地搖著他,眼中也現出了淚光:“你為什麽不說話?你比我更清楚,星主比誰都愛護我們!他早把我們當成了親弟弟一般照顧,否則,你我早已不是今天的你我了!”

終於,火雲麵無表情地甩開火飛:“我隻問你,你到底是相信他,還是相信我?”

火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毅然地說:“哥,我尊重你,信任你,在我心裏沒有人能比得上你!可是,如果你說星主是劫貢物的原凶主謀,那就是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的!”

火雲緩慢之極地點點頭:“好!”然後,非常出其不意地,他迅速伸手點了火飛的穴道。沒有一點兒防備的火飛隻覺身子一麻就向地麵倒去。

洛戰衣的心正因火飛的話翻騰不已,這時突見火雲出手,不由地心裏一驚,失聲喊:“小飛……”

火雲及時接住了火飛的身體,他轉身看著洛戰衣:“你以為我會傷害他嗎?”

洛戰衣頓住腳步,籲了一口氣:“對不起!我剛才是一時情急。”

火雲靜靜地看著他,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悲哀:“在火飛的心中你是無可取代的!但我又不能不承認,他的話一點兒都沒有錯!那些事我又何嚐忘記過?你真的對我們很好很好,有時連我都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後麵的話他沒有說,隻是更加悲哀地搖搖頭,“我知道我做得不對,但我不會道歉的。”

洛戰衣的心底也在歎息,他岔開了話題:“火雲,葉隱之自做孽,恐怕難以活命,你還是離他遠一點兒吧!”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妨告訴你,葉隱之奪去的淚血劍上沾有巨毒,想必是海日樓主臨死之前將身上的黑蛛毒素都釋放到劍上了。”

火雲真的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

“那是因為葉隱之用淚血劍殺死了吟霞生,而我看到吟霞生的屍體竟呈現出了紫黑色,分明是中毒而死。葉隱之一直拿著淚血劍,劍上的毒素必會慢慢侵襲他的五髒六腑,這不是作繭自斃嗎!”

火雲似是被洛戰衣所說的事實驚呆了,好半天後,他才緩慢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夜深了,陸烈風還沒有休息,當然他決不是在伏案讀書,也不是在思索案情,而是在一艘畫船上和幾個舞女調笑飲酒,直到深更半夜才回轉府衙。轎子走在幽靜的小路上,風吹樹葉傳來了簌簌的聲音,讓人的心裏不覺多了幾分不安和惶然。

轎中的陸烈風並沒有感覺到這些,他的心思還停留在小蜜滑膩柔軟的胸脯上,小桃甜美濕潤的小嘴上。他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液,哎!還是人家春滿樓的姑娘夠味,那才是萬種風情呢!哪裏像家裏的夫人丫頭們,一個個都和木頭一樣!讓人提不起絲毫興趣!

突然,轎子有節奏的細微擺動停止了,陸烈風這才發覺轎子停了下來。他懶洋洋地掀開轎簾:“這麽快就到……”他話沒說完,就已經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影點了穴道,幸好神智猶在,還能驚恐地睜大一雙眼睛,正和抓住自己的人對了個麵。於是,他身子猛地一哆嗦,差一點兒嚇暈過去。因為抓住自己的竟是個青麵撩牙的惡鬼!好在陸烈風還沒有笨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很快看出對方其實是戴了一個鬼臉麵具,這才把心放了下來!隻要不是鬼就好!哎!誰讓他為官這麽多年,虧心事辦得太多呢!

鬼麵人把陸烈風夾在脅下,就向城外奔去。走了好一段時間,才來到一處荒郊,那人把陸烈風摔在地上,也把穴道摔開了。陸烈風一咕碌爬起來,把自己一路上想好的詞令又急又快地嚷了出來:“這位好漢,這一定是個誤會!本官一向清正廉潔,愛民如子,平時謹小慎微,兢兢業業。對上不卑不亢,一心為國,對下愛護有加,賞罰分明!生活上更是艱苦樸素,平時隻吃窩頭就鹹菜,過年才吃一碗豆腐或白菜,武昌百姓都喊在下為陸青天!好漢,你一定是誤會了!要不,你跟我回衙,我一定向你證實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好漢!您千萬要明察秋毫,可不能冤枉好人呀!死我一個不要緊,但武昌百姓可怎麽辦?勢必又要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他們可是離不開本官的!我死了,不但朝庭失去了頂柱之臣,天下也將失去一位忠耿正直,不畏強權的好官呀!好漢,你可要……”

鬼麵人不耐煩地斥道:“你閉嘴!我知道你是當官的,但我可不管你清正不清正!隻要你會撒謊就行!當官的都會撒謊!”

陸烈風一楞,以為鬼麵人在諷刺他,趕忙指心為誓:“蒼天可鑒,我陸烈風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謙謙君子,平時讀書習文,酒色不沾!撒謊這種事,我連聽都沒聽過!更何況說了!”

鬼麵人拎住他的衣領:“我還就怕你不撒謊!”他把不斷掙紮的陸烈風帶到一塊空地上,陸烈風才發現草地上竟然高高架起一個大鍋,鍋下柴火燃燒得正旺,發出劈叭的聲音。探頭往鍋裏一看,陸烈風忙縮了縮脖子,裏麵竟然是滾滾的沸油!還冒著濃煙呢!奇怪的是大鍋旁邊的地上也有一個男人躺在那裏,而且還是昏迷不醒的。

鬼麵人把陸烈風和那人扔在一起,大聲說:“請大王進餐!”

隻聽一陣刺耳的狂笑聲從遠到近,眨眼間大鍋旁邊又多了一個鬼麵人。但這人的頭上多了兩支牛角,倒有些像傳說中的牛魔王。“牛魔王”看了看大鍋旁的兩個人,立即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震得陸烈風耳朵裏嗡嗡直響。他趕忙捂住雙耳,心裏卻暗暗發毛,自己是不是遇到什麽怪物了?

牛魔王手一伸,就把躺在陸烈風身旁的男人抓住,一把拍醒他並把他拽到大鍋前。陸烈風正在奇怪他要做什麽的時候,鬼麵人已經開口稟告:“大王,這人是武昌府有名的守財奴!雖然家財萬貫,但平時最喜歡裝窮!大王隻問他家有多少錢財就可以。”

牛魔王點點頭,抓住那不斷求饒的男人右手,那樣仔細地盯著,眼中露出了興奮和期待,就像是那男人的右手可以長出花一樣,然後開口問:“你家有多少錢財?”

男人哀求道:“大王,你饒了我吧!我家可真沒有多少錢財呀!我現在家裏都揭不開鍋了……”話剛說到這,牛魔王已經興奮地大叫一聲:“可以了!”就在他大叫的時候,竟然把那男人的右手硬塞進了油鍋裏,於是,男人的慘叫聲混著鍋裏的“呲啦”之聲不絕,陸烈風卻嚇得癱在了地上。

牛魔王對男人的慘叫聲充耳不聞,從油鍋中拿出男人已被炸熟的右手,竟從兜裏取了一些鹽,胡椒等作料一一撒在上麵,然後就迫不及待地送進嘴裏大嚼起來。他吃得那等的津津有味,陸烈風卻看得差一點兒尿了褲子。

牛魔王吃完了一隻手,似乎意猶未盡,竟然又盯向了男人的左手。鬼麵人上前道:“大王,這人已經嚇暈了,也不能再撒謊了,肉就不好吃了!不過,我早已想到這一點了,就又抓了個當官的。當官的人全都口是心非,您隨便問他什麽,他都會撒謊。不信,您瞧瞧。”說著,就把不斷掙紮的陸烈風硬拽了過來:“大王,您隨便問!這家夥沒有一句實話。”

牛魔王看看臉色灰白如死的陸烈風:“真的隨便問?萬一他說實話,那肉可就不好吃了!人在說謊的時候,血液流速加快,肌肉緊繃,這時的肉最是鮮美無比,本大王隻喜歡吃這時的人肉。”

鬼麵人把陸烈風架到油鍋前:“大王,您盡管問,小的什麽時候讓您失望過?”

若是平時的陸烈風一定會懷疑眼前的事太荒謬,但此時的他已經連驚帶嚇,腦子都不會轉了,哪還有分析事情的能力?於是,隻大聲哭喊著:“大王,本官真的從來不會說謊!我這人一向正直無私,誠實可靠!”

牛魔王不理他,拉過他的右手懸在油鍋上麵,一邊饞涎欲滴地盯著那肥嫩的手一邊問:“你最近在辦什麽案子?”

“小的在辦貢物被劫案。”陸烈風回答得又急又快,拚命拉著自己的右手,“我說的是實話!”

牛魔王果然失望地看著那支右手:“他真的沒有說謊,你看,血液流速正常,手沒有發紅。”

鬼麵人看了看,不由氣憤之極地罵陸烈風:“你不是一向都很會說謊嗎?現在怎麽不行了?聽著,把你平時的本事拿出來!”又轉向牛魔王:“大王,你再問他,一定行!”

牛魔王又問:“你可把那案件查清楚了?”

陸烈風生怕自己一說謊,血液流速加快,手就會發紅,就會被牛魔王炸著吃了,立即說:“還沒有,雖然抓了兩個人犯,但我知道他們其實是被冤枉的!但我也沒辦法?”

“你怎麽知道他們是被冤枉的?”

“因為……因為……”陸烈風猶豫了。

鬼麵人卻在一旁催促他:“快說!快說!千萬別說實話!”

他越這樣說,陸烈風越不敢說假話:“宋雪離丟了貢物是因為他中了毒,而他之所以中毒其實……其實……是因為宋雪離在武昌府停留的時候,我命人在他們的茶裏下了藥……”

牛魔王像是根本沒聽他的話,隻是失望之極地看著他的右手:“沒有變!”

鬼麵人偏不信邪:“喂!我再問你,你和宋雪離是不是有仇,否則你為什麽要陷害他?”

陸烈風忙說:“不是!不是!我原來根本不認識宋雪離,我這樣做是奉了皇上的密旨辦事。”

牛魔王和鬼麵人明顯地楞了下,牛魔王很快反應過來,立即衝著鬼麵人大怒道:“他根本沒說謊!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找個不會說謊的人來,你明知我不喜歡吃這種人的肉!”

鬼麵人慌忙跪下:“大王息怒,我一定讓他說出謊話來!”說著,就站起衝著陸烈風大喝道:“貢物就是皇上的,他為什麽要你去下毒加害保護貢物的命官,反而幫助了劫貢物的罪犯?”

“我是說真的!我當時也是這樣問欽差大人的!但他說,宋雪離為人桀驁不馴,聖上曾幾次暗示他找機會殲滅江浙諸省的匪患勢力,尤其是人多勢眾的天星院。但宋雪離卻一直沒有行動,反而上書說洛戰衣把江南悍匪收服旗下,使其改邪歸正,務農從商,如今的江南諸省歌舞升平,再無盜匪之災,洛戰衣實在有功於朝庭,應該嘉獎才是!聖上就懷疑宋雪離和洛戰衣官匪勾結,有心反叛朝庭,但查無實據,就借貢物被劫一案囚禁於他,以示懲戒!至於劫貢物的到底是什麽人,欽差大人沒有說,隻是命令我把劫貢物的事幹脆再加在洛戰衣頭上!”

牛魔王不覺地放鬆了陸烈風,喃喃說:“怪不得案發當時,聖上根本不容宋雪離有絲毫的辯解,甚至在沒有確鑿證據證明他裏通外敵的情況下,便將其關押武昌府大牢內,從此就不聞不問了。若非刑部發覺此案疑點甚多加以追查,恐怕此事的真相……”

鬼麵人的聲音更是悲怒交加:“原來雪離竟是因為……”他猛地轉身瞪住陸烈風:“那個欽差是誰?他現在在哪?”

陸烈風終於發覺不對勁了,他又驚又怒又恐地指著兩人:“你們到底是誰?”

牛魔王扯下自己的麵具,冷冷地看著陸烈風:“你看我是誰?陸大人!”

“鐵大人!”陸烈風驚恐地看著鬼麵人變成了鐵兵,原本疼暈現在卻行若無事的男人也扯下了麵具,他竟然是火飛。原來剛才的一切根本是一場假戲,火飛的右手好好地還長在本來的地方。此時陸烈風全明白了,但為時已晚,隻能無限頹喪地說:“好!我告訴你們,其實那個欽差就是……”

陸烈風說出了一個名字,卻讓三個人真正地驚呆了!

應天府。

南天鏢局這些天可真是車水馬龍,熱鬧極了。原因很簡單,因為嶽南天唯一的女兒嶽淺影要嫁給舞楓公子朱潛了,這自然是震動江湖的大喜事。隻見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到處張貼著喜字,彩色的的綢帶飄舞在空中,那種洋洋的喜氣浮漾在南天鏢局每個人的麵孔上。

尤其是今天,正是嶽淺影出閣之日。賀客盈門,天南地北齊聚一堂。這不僅僅是因為朱潛和嶽南天的交遊廣闊,其中也有其它的原因。嶽淺影的美麗且不去說,隻說半年前天星之主洛戰衣求婚被拒一事就已經傳遍江湖。後來又惹出南天鏢貨被劫,洛戰衣為求美人芳心,親自壓鏢上路。但最終仍是花落他家,人家嶽淺影一直心係舞楓公子,根本對洛戰衣毫不領情。今日有情人終成眷屬,而洛戰衣癡心妄想的下場自然又成了人們的笑柄。說不定,洛戰衣會來做最後的“掙紮”呢?所以,有許多人根本是抱著看熱鬧的心理來的!

朱潛的迎親隊伍已經進了城門,一身喜服的朱潛更顯英挺出色。他策騎而行,俯視著簇擁的人群,嘴角上的笑容也愈發得醉人了。也許嶽淺影的心現在還不全在自己身上,但他有信心終會讓嶽淺影情係於他。無論是戰場還是情場,他都沒有輸過!從來沒有!

前麵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朱潛正在疑惑,他的手下林淒已經奔了過來:“公子,前麵好象發生了命案?”

“哦!那為什麽不報官?”

“不太清楚。”

朱潛有些不耐地策馬過去,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碰到這種事又怎不讓他懊惱?遠遠就看見許多人圍著一個車夫齊聲指責,那車夫卻不住地喊冤:“諸位,我真的沒害人!是這位姑娘在武昌府雇了我的車來應天府。可我剛才問她在哪下車,她一直不說話,我就打開車門看看,誰想她竟暈死了過去,怎麽叫也不醒!我一害怕,就想把她放在路邊,我可是連車錢都不要了……”

朱潛聽到武昌府三字,不由轉向躺在路邊暈睡不醒的女孩,他目光一凝,怎麽可能?雖然她清瘦了許多,而且一身的風塵仆仆,但朱潛還是認出了她是葉小含。朱潛下馬走到葉小含身前,蹲下身子,急急地呼喚:“葉姑娘,葉姑娘,你醒醒!”

車夫一見朱潛認識葉小含,忙過來詢問,朱潛就替付了車錢。打發走了車夫,朱潛又轉向葉小含,並連拍她幾處大穴,葉小含終於悠悠地醒轉了,但她剛一睜眼就反射般地坐起身子來,急急地問:“應天府到了嗎?”可她卻意外地看到了朱潛,不由驚異地叫了聲:“朱公子,怎麽是你?”

“我也正要問你呢?你怎麽來了應天府?洛戰衣呢?”

葉小含一聽他問,眼圈馬上就紅了,她掙紮地站了起來:“我要去英國公府,洛大哥被人誣陷入獄,現在隻有英國公能救他了!”可是剛站起,她又搖晃著差點摔倒在地下。也難怪,她心係洛戰衣的安危,這些天沒日沒夜地趕路,幾乎到了不食不睡的地步。她本就身子羸弱,又怎麽禁得她自己如此折騰?所以馬車剛進城,她就累暈了過去。

朱潛及時扶住了她:“怎麽會發生這種事?葉姑娘,你沒事吧?”

葉小含搖搖頭:“我沒事,就是太累了!我要趕去英國公府,朱公子,你知道英國公府在哪嗎?”

朱潛堅定地說:“我送你去!”

一邊的林淒立即上前阻止:“公子爺,萬萬不可,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許多人都在等著你呢!而且決不能耽誤了吉時,否則是很不吉利的!”

“但現在洛星主有難,也顧不得許多了!”

“這樣吧?公子,我送葉姑娘去英國公府,您去迎親,豈不是兩不耽誤!”

朱潛思索了一下,才深深地看著林淒:“你可明白此事關係重大?”

林淒低了下頭:“公子,屬下全明白!屬下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朱潛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你去!”

當朱潛的迎親隊伍來到南天鏢局門前的時候,又是一陣**和喧嘩。嶽南天大笑著迎向翻身下馬的朱潛,親切地拍打著他的肩膀:“你終於來了!”

朱潛微笑見禮,附在嶽南天耳邊說了幾句話,嶽南天眉頭皺了下:“有這等事?”

適時,披著紅蓋頭的嶽淺影被幾個喜娘攙扶著走了出來,朱潛忙上前去掀開轎簾,於是,嶽淺影踏著紅毯上了他的花轎。四周自然是恭喜聲不絕於耳,伴隨著明快的喜樂聲,灑在半空的鮮花紅紙,那場景還真夠熱鬧的!

就在這無邊的歡笑聲中,一個清朗有力的聲音壓下了所有的嘈雜,清晰地響在人群中:“舞楓公子,不管怎樣你終究與那洛戰衣相交一場,如今他蒙難入獄,而你卻在這裏迎娶佳人!一悲一喜,天壤之別,怎不讓人感歎這華堂酒暖,人事多變!”

剛剛坐入轎中的嶽淺影一聽到“洛戰衣”三字便心裏一顫,再聽到“蒙難入獄”四字就再也顧不得許多,她用力扯下了紅蓋頭,然後就掀起了轎簾。

此時朱潛正警覺地看向聲音來處:“是哪位朋友說話?能否現身一見,也好把話說個明白!”

嶽南天眼中精光一閃,也看向那邊:“不錯!朋友似乎沒有必要躲在暗處!”

“我本來就沒想躲!”隨著話聲再次傳來,人群自動地退閃開去,露出了一個年青人。他淡紅色的長衫,長長的眉毛秀氣極了,一雙明亮的眼中含著幾分戲謔,而且總帶著一種懶懶散散的味道,他是火雲。

嶽淺影早不顧眾目睽睽,走下了花轎,並急切地問火雲:“你剛才說洛戰衣蒙難入獄,這是真的嗎?怎麽會這樣?他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傷?”

嶽南天一看眾人好奇的神色,忙踏前一步,低斥道:“淺影,你給我回轎中去!這像什麽話?”

嶽淺影倔強地搖頭:“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隻管象話不象話!如果不能確定洛戰衣安全無恙,我絕不嫁人!”

“你!”嶽南天氣極,而觀禮的人已經開始議論紛紛了,並重新猜測著嶽淺影、洛戰衣和朱潛三人的關係。

朱潛的神色始終都沒有變,隻是帶著一種異樣的陰沉,他凝視著火雲,緩緩地問:“你想做什麽?”

火雲聳聳肩:“我能做什麽?隻是看不過去而已!別忘了,若非洛戰衣有心成全,嶽淺影會嫁給誰還真說不定呢!現在,洛戰衣被囚武昌,恐怕有死無生,你真可以安心地做你的新郎官嗎?”

嶽淺影踉蹌地退後兩步,喃喃自語:“有死無生,怎麽會這樣?嶽淺影,都是你,當初你不該負氣離開武昌,離開洛戰衣!丟下他一個人去承受別人無休止的誣蔑和無端的指責!”

朱潛一見嶽淺影失魂落魄的樣子,一股壓抑已久的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燒了起來,他一指火雲:“看來,你是有心挑釁了?”

火雲“霍”地一揮衣袖:“是又如何?你敢跟我來,讓你我單獨較量嗎?”說完,人就騰空而起,宛如一朵紅雲飄向了城外。朱潛哼了一聲,身形也絲毫不慢地追了上去。

走進一條偏僻的巷子裏,巷子很深,尤其在這清晨時候,更顯得清冷幽靜。葉小含走著走著,不知為什麽竟感覺到周圍氣氛有些詭異。她側過頭,問身邊的林淒:“林先生,你確定英國公府就在前麵嗎?”

林淒也正在看她,那眼光凝注深沉:“你放心,我一定會送你到那裏的!”

葉小含回過頭,繼續往前走,但心中的不安竟然越來越盛,竟似要發生什麽事一樣!朝日的光芒從身後的巷口灑進,照在葉小含和林淒身上,在前麵的地上投下了兩條長長的人影。葉小含的目光隻是無意中觸及到地上的人影,但這一看,卻讓她的心頓時狂跳起來,隻見林淒的影子慢慢地靠近了自己,他的右手竟似是拿著一柄尖厲的東西,正在高高地抬起……

葉小含猛地踏前幾步,蹲下身去從牆根處采下一個小蘑菇,並轉頭假裝興奮地說:“你看,這裏還能生出蘑菇,這也許就預示著洛大哥會在絕境逢生!”

林淒慌忙地背過去手,隨口應道:“也許吧。”葉小含卻在他背手之際,看到了刀光一閃。

葉小含飛速著轉著腦筋,她在心裏對林淒如此行事的目的做了各種猜測,但最重要的是如何脫離眼前的險境?現在唯一對她有利的是,林淒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露出破綻,這也是她唯一能利用的。經曆了諸多事故的葉小含真的已經成熟了許多,起碼她已經學會隱藏心緒以自救了!

林淒點點頭:“出了這條巷子我們就找一家飯館吃些東西。”

葉小含暗暗著急,恐怕自己根本走不出巷子,於是,她一邊假裝“哦”了一聲,一邊往來時的巷口挪動腳步:“我記得剛才進來時好象有一家賣燒餅的小店……”這時葉小含已經超越了原本在身後的林淒,離巷口更近了些,於是,她假裝“咦”了一聲,驚異地指著巷子深處:“朱公子!你怎麽來了?”趁著林淒詫異地回頭看時,葉小含再也顧不得許多,轉頭就跑,因為她知道這時不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她並不怕死,但她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更不能讓洛戰衣也因此含冤莫白!

當林淒發覺上當時,葉小含已經跑到了巷口,他一長身形,淩空飛躍而來,正截到葉小含身前。葉小含驚惶地大叫:“救命……”可是,嘴立即被林淒捂住,並帶著她直飛進巷子深處。

林淒把葉小含丟在地上,冷笑道:“你再叫呀!看有人救你嗎?”

葉小含畏縮地退後兩步:“林先生,我不管你是為什麽要殺我,可是求你先讓我到英國公府,隻要將洛大哥蒙難的消息帶到,我一定回來任你處置!”

林淒搖頭:“傻丫頭,難道你不明白,我的目的就是不讓你去英國公府。”

葉小含真的不明白:“可是這和你根本沒有關係呀!除非你是……”葉小含突然有所醒悟,不由吃了一驚,“難道你是我哥哥葉隱之的人?原來你背叛了朱公子。”

林淒又一次笑了:“我這不是背叛!因為我本來就是葉隱之的人。隻可惜,你這個做妹妹的心裏隻想著外人,也就別怪你哥他心狠手辣了!”說著,他再一次舉起了手中鋒利無比的匕首……

葉小含無望地閉上了雙眼,洛大哥,小含無能,小含對不起你!連這麽小的一件事都做不好!小含死不足惜,可是你的冤屈誰來為你洗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