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裏吟霞

雙橋兩虹影,萬古一牛心。

下午的時候,洛戰衣四人已到了雙飛橋。這裏極為幽靜,兩條石橋下麵的黑、白二水奔騰飛躍而來,兩水當中的牛心石和奔瀉下來的急流激起白浪如雨,濺到石上的杉樹枝頭。當水流過牛心石,水勢又慢了下來,雷鳴一般的聲音也低下來。

水是清澈透明的,洛戰衣忍不住俯下身子掬了一把水撒在麵上,涼爽極了,火飛幹脆跳進水裏,把水揚的到處都是。

再上麵不遠是一閣小樓,門是虛掩的,走近後便聽到從裏麵傳出一陣奇怪的悉悉索索的聲音。洛戰衣輕輕敲了下門,但無人應聲。四人警覺地互望一眼,洛戰衣靠向門旁一側,火飛三人也站在一旁戒備,然後,洛戰衣猛地推開了門。

當洛戰衣看清屋內的情形時卻再也忍不住啼笑皆非了,屋裏確實沒人,但卻有幾隻猴子正在屋裏大肆搗亂。說搗亂一點兒也不為過,因為屋裏現在的情形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桌椅倒向一邊,茶杯等器皿也碎成片片的了,窗上的紗簾和牆上的畫幅更被撕得一條一條的。而最讓四人感到好笑的是,正有三隻猴子搬著一壇酒從裏屋出來,但一見洛戰衣他們便發出“吱”的一聲,丟下酒壇子和另外幾隻猴子躍窗而逃。

洛戰衣搖搖頭,走進屋裏並小心地避開地上的垃圾,就在這時竟又從裏屋傳來“砰”的一聲響和一連串的“吱吱”慘叫。

這一回是火飛第一個衝過去的。原來那是一間臥室,布置得倒也清雅,但仍不見主人。這時卻有一隻長得極為小巧可愛的猴子正在急得亂蹦亂跳,原因很簡單,它的尾巴被夾在了一隻箱子裏,怎麽也抽不出來。想必是這隻猴子正在屋裏“翻箱倒櫃”時卻聽到夥伴們的呼喚,本想逃之夭夭的它因一時情急,而不慎被落下的箱蓋夾住了尾巴。

火飛忙奔過去打開箱蓋,並抱起痛得不斷叫喚的小猴,還拍著它的小腦袋輕聲安慰著。原本有些害拍的小猴這時仿佛定下心來,並伸出它毛茸茸的雙臂環抱住火飛的脖子,兩隻圓圓的黑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盯著火飛的目光中也似打著什麽主意?

這時,鐵兵在外麵叫了起來:“火小哥,別廣顧著和猴子玩兒,快來幫忙收拾呀!這群猴子的破壞力還真不是普通得厲害!”

火飛答應一聲把小猴放在窗前,小猴臨走時似還依依不舍的呢!

四人決定在這住一夜,明日便去九老洞,既然玄空大師在九老洞前找到,海日樓想必不會太遠的。

火飛去打水了,過了好一會兒還沒見回來,鐵兵笑著說:“我想火小哥一定順便去洗澡了。”

正在說著,外麵已傳來火飛的哇哇大喊聲:“快放開我,你們幹什麽!走開了!再不放開,我就不客氣了!”

洛戰衣聞聲走了出去,卻見火飛正被五六隻猴子包圍著,顯然不知該怎麽辦才好?猴子們似對他極為感興趣,有的爬在他肩膀上玩弄他的頭發,有的扯著他的衣裳,還有的抱著他的小腿正在往外托,竟似要把他也當成美酒搬回去痛飲一番。

站在門口的鐵兵忍不住哈哈大笑:“聽說峨眉山的猴子很喜歡糾纏女孩子,難道什麽時候又換了口味?”

手足無措的火飛瞪他一眼,恨恨地把扒在身上的一隻猴子甩在地上:“滾開了!”但那猴子毫不氣餒,一咕漉爬起來,再接再勵地纏了上來。

鐵兵更覺好笑:“它們不是把你也當成女孩子了吧?”

這話氣得火飛暴跳如雷,他用力甩脫身上的猴子:“你們這群野猴子,看清楚了,大爺我可是公的……”差點兒咬到舌頭,他忙改口:“我可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放開我了!你們是瞎子不成?什麽眼光嗎?你們幹嘛不去纏星主……”猛地頓住話,他小心地往洛戰衣看來。

正往這邊走的洛戰衣一聽這話,臉色一沉:“既然這樣,你自己慢慢跟猴子解釋吧!”他轉身走回屋去了。

懊悔不迭的火飛連連告饒:“星主,我知錯了?你快救救我呀!我剛才不是故意的……”

鐵兵和倚在窗前的關山歌忍俊不禁,火飛看他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喂!你們這兩個沒義氣的家夥,竟忍心見死不救?”

關山歌聳聳肩:“我們能怎樣?難道還把猴子殺了不成。”

火飛急道:“那起碼也分幾隻到你們身上去爬呀!”

關山歌好笑地看著他:“對不起!我暫時還沒這種毛病!”

屋裏洛戰衣正在對著牆上的一幅題字,那是唯一在猴子肆虐下幸存下來的紙張,上麵寫著:

“常未飲酒而醉,以不讀書為通”。

落款是:“吟霞生”。

鐵兵見他不說話,便走了過去:“洛老弟,你不會真的和那混小子生氣吧?”

洛戰衣淡淡地說:“我可沒那種閑情,對了,他怎麽還不進來?”

“想必還沒甩脫那幫猴子呢!對了,怎麽這會兒沒了聲息?”

三人終於發覺不對,忙又走回窗前,但外麵除了青山綠水外,竟沒了火飛的蹤影,連那幫猴子也一隻不見。洛戰衣飛掠到雙飛橋上,四處望去,隻見遮天的峭臂,幽邃的道旁風景,還有橋下千秋萬古也流不斷的綠水。一切都是那麽自然,但火飛呢?

洛戰衣心裏一沉,他已經後悔剛才不該丟下火飛一人。這裏雖然翠巒四繞,看似平靜安詳,但是否暗藏凶險,誰也不知?

鐵兵安慰他:“你別著急,也許火飛被那群猴子帶去玩兒了?”

關山歌突地指著小樓:“星主,你看!”

隻見小樓的窗戶中正跳出幾隻猴子抬著兩壇酒向山裏奔去,原來他們一直躲在林中,一等洛戰衣幾人出去便迅速地躥進樓去,搬起酒壇就跑。洛戰衣心裏一動:“跟上它們!”

三人隨著猴子奔進了一處森林中。越往裏去越發覺得幽意逼人,蒼翠的冷杉林間掛滿了藤蔓,而在樹幹,樹枝以及藤蔓之上全是青青的苔蘚,蔽天的林中,偶爾還能看到珙桐樹上開著的潔白鴿子花。

一個時辰後,幾隻猴子來到了一株蔭蓋巨大的古樹前,並從低垂的枝蔓下鑽了出去。鐵兵正要也過去卻被洛戰衣攔下,並示意他們和自己悄悄地走過去,幾人扒開枝蔓,透過空隙住裏看去……

天!原來裏麵竟是林蔭環繞的一塊很寬闊的空地,而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裏卻到處都是猴子!樹枝上,藤蔓間,大石上……毫無疑問的,他們已到了猴子的世界。

而讓三人感到又可氣又可笑的是,空地的中央,一塊兒鋪著幹草的巨石上,赫然坐著一個俊朗出色的青年人,不是火飛是誰?他顯然是這裏的貴賓,因為猴子們爭相遞上自己采來的瓜果食物,討好地放在他的身前。但火飛卻並沒有受寵若驚的模樣,反而臭著一張臉,就像是猴子們欠他幾萬兩銀子似的。

火飛的旁邊還坐著一隻猴子,儼然是眾猴之王,它竟是被箱蓋夾了尾巴的小猴。它對火飛更是“嗬護倍至”,連酒壇子都抱到了火飛身前,甚至還不知從哪兒弄了一個花環,正要給火飛戴上。火飛怒衝衝地推開它:“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是男人,你最好給我弄清楚!”

一陣大笑聲傳來,洛戰衣三人詫異地循聲看去。隻見火飛身後不遠的樹上還吊著一個人,那人有三十五六歲,非常瘦弱,一身青色長衫早已皺巴巴得不象樣子。也難怪,被一堆說不上名的藤蔓五花大綁著,又能整齊到哪兒?

青衣人雖被綁著,但神情卻很自在:“小朋友,我想是你搞錯了!這個猴王可不同於一般的猴王,因為它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女性。”

這一回,火飛張大的嘴足以塞下一個駝鳥蛋:“它……它是母猴?”

青衣人大笑:“這隻猴本是異種,不但稀有而且非常聰明!在這峨眉山稱王已有一年多了。看來她是看上你了,想把你搶來當壓寨夫人的。”

聽到這話,火飛打了個冷戰,連連後退,好象那猴王會傳染瘟疫一樣。猴王側著頭看著火飛的動作,突然向一棵大樹上躥去。過了一會兒,隻見它竟不知從哪兒拿來一個精美的碧玉鐲子?它拿著鐲子貼到火飛身邊,並討好地遞給他,看那意思是想把這“難得的寶貝”送給“心上人”。

青衣人又大笑起來:“小朋友,猴王送給你訂情信物呢!你還不快收下,也好讓我沾光喝幾杯喜酒呀!”

火飛氣得咬牙切齒:“你少說風涼話!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送給這猴王當小妾。”

青衣人想不到火飛會說出這種話,愕了下,突然笑得更大聲:“妙極了!小朋友,你當真是個難得的妙人!”說完,卻自顧自呤唱起來,而且歌聲瀟灑豪邁,自有種狂俠之風。

“醉裏且貪歡笑,要愁哪得功夫,最近始覺古人書……”

這時天已經暗了下來,林中愈顯幽蔽。洛戰衣悄悄對關山歌說了兩句話,關山歌轉頭而去。不一會兒回來手裏卻多了四根火把,火把一燃著,四周頓時亮了起來。洛戰衣三人拿著火把走過樹叢,他們一現身就已引來猴群的一陣**,但火幾乎可以稱之為動物們的克星,所以眾猴子雖然張牙舞爪、吱吱抗議,但卻沒有誰敢近前。

火飛一見洛戰衣立即喜上眉梢:“星主,我在這兒呢!快過來救我呀!”

洛戰衣走近火飛,猴子們紛紛退避,就連那猴王也畏怯地退後了。火飛迎上前去:“幸好你及時趕來,要不我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洛戰衣沒好氣地說:“看你這出息!”說完轉頭向那雖被吊起,但仍笑吟吟的青衣人,“先生可是吟霞生?“

吟霞生大方地說:“不錯!想必你們已到過敝居處!真是慚愧,在下一時貪杯,竟在醉夢裏被這些猴子們劫持上山!”

鐵兵奇怪地看看周圍想上前又不敢的猴子們:“它們似乎很喜歡抓人。”

火飛白他一眼:“對呀!這一點和你倒極為相似。”

“非也!”吟霞生搖頭:“它們對人並不太感興趣,之所以抓我純是因為看中了我收藏的那幾壇老酒,而抓那位小朋友……”他頓了下,才忍笑道:“卻是為色!”

火飛氣紅了臉,鐵兵卻大笑:“原來是一群‘酒色之猴’!”

關山歌上前把吟霞生從樹上解了下來,幾人舉著火把往回走。這時火飛手裏也多了一個火把,因為被猴子整得灰頭土臉,所以他故意把火把晃來晃去,嚇得猴子們吱吱叫,他才覺得解氣了。

眼見著,火飛在火苗的包圍中就要走出“領地”,那隻猴王似乎情急了,竟在最後關頭衝了上來,而且撲向了火飛手執的火把。眾猴子喧鬧起來,抓耳撓腮地使勁兒叫。火飛起初怔了下,但眼見猴王小小的身體撲在火焰上,他嚇了一跳,忙將火把扔在一邊。猴王便順勢跳進他的懷裏,抱著他的脖子再也不肯放開。

洛戰衣等人也想不到這猴王會有如此舉動,吟霞生首先長歎一聲:“看來這猴王對小朋友還真是‘一往情深’。”

火飛查看了猴王的傷勢,好在隻是被火苗燎了一下,毛被熏掉一大片,並沒受大傷,他這才鬆了一口氣。小猴卻蜷在他懷中,乖巧極了,那種形態還真是有些感人。

鐵兵沒轍地“哎”了一聲:“這算怎麽回事?要不,火小哥,你就委屈自己娶了它吧!”

火飛身體一僵,扭過頭瞪住他,咬牙說:“你還真他媽的幽默!”

關山歌皺眉:“我們總不能帶它走吧!該想個什麽辦法又能放下它,又不傷害它?”

洛戰衣沉吟了下,才猶豫地問:“你們說,這猴子有沒有暈穴?”

其他四人立即麵帶佩服地看著他,火飛首先說:“星主,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麽一個有著豐富想象力的人!”

洛戰衣不理火飛,他端詳著小猴周身,似在計算什麽?然後,突然伸指點在小猴的背後,那猴子竟真的應指而倒。眾人又驚又奇,洛戰衣已催促道:“我隻是截斷了它的血脈,它一時供血不足才導致昏迷,一會兒就會蘇醒。我們快走!”

這一次再也沒有阻礙,因為猴王的生死未卜,猴群們早已嚇得作鳥獸散,誰還敢再招惹這群“煞星”?

幾人回到雙飛橋上的小樓中,吟霞生為答謝洛戰衣等人的相救之恩,慷慨地把窖藏多年的汾酒取了出來。火飛一聞那酒香,眼睛便已亮了起來,但因洛戰衣還沒表態,他隻得訕訕地挪過去:“星主,這酒……真的挺香,是吧?”

洛戰衣淡淡地說:“是挺香。”後麵卻沒有下文了。

吟霞生把他們四人的杯子注滿了酒,但見四人並沒有要拿酒的意思,便愕然道:“怎麽了?這酒不合你們的胃口嗎?”

火飛剛要否認,洛戰衣已經接口道:“不是!我隻是覺得這樣飲酒太無趣了!不如,我們以酒為戲,來做一場賭賽,如何?”

吟霞生來了興趣:“什麽賭賽?你說。”

洛戰衣站起身來,望著夜色中的遠山淡影:“我們將一盞酒放入雙飛橋下的流水中,讓它順流而下,而我二人便在酒杯沉落之前爭喝這杯酒,喝到酒者為勝。”

吟霞生怔了下,突地笑起來:“好家夥!原來是想和我較量功夫!好,我答應你,賭注是什麽?”

洛戰衣一拂長衫:“輸者要據實回答贏者一個問題。”

吟霞生深深地凝視洛戰衣:“看來你是別有用心了,不過,我喜歡這種挑戰。”

洛戰衣抬腿向外走:“君子一諾。”

鐵兵三人雖不知洛戰衣此舉的用意,但又相信他決不會隻為逞勝爭強,便配合地走出。鐵兵還拿了一杯酒,並看著兩人:“準備好了嗎?”

吟霞生凝神而立,點了點頭,而洛戰衣隻是隨便地往水旁一站。風勁水急,他的長衫也是搖擺不定,仿若要翻轉夜色。

鐵兵輕輕地將酒杯放入流水,剛一鬆手,杯子已隨水而去。

吟霞生動了,就如同離弦的箭,在旁觀者還沒適應那種速度時,他已在水麵上,探手向杯……

洛戰衣並沒上前,但右袖一拂,流水中已擊射出一股水柱直直向吟霞生手腕。

吟霞生猛地縮手,躲過水柱,再次伸手抓向杯子。此時,洛戰衣猛地以腿踢水,水波迅速**漾開去,竟將杯子推送至半空。吟霞生反應絲毫不慢,右手向上劃出。但同時,洛戰衣身形已至,他左手點向吟霞生右肘,使得對方動作稍慢,右手便截向半空中的酒杯。誰想,吟霞生原本伸出的右手突地往後急縮,正扣住洛戰衣左腕,反伸出左手去與洛戰衣爭搶酒杯。洛戰衣無奈,隻得將杯拋向半空,以騰出手對付吟霞生。吟霞生哈哈大笑,人卻騰空而起,右手抓住杯子,人已急急退回岸邊,並舉杯就唇……

吟霞生猛地呆住了,杯中一滴酒也沒有。他扭頭往洛戰衣看去,而洛戰衣正悠閑地把一個凍結的冰塊兒放入口中。

吟霞生明白了,他憤憤地說:“玄冰功。”原來洛戰衣剛才拋杯時用了手法,他隻是將空杯扔了上去,但裏麵的酒卻被他在瞬間化成冰塊並留在手中。因為夜色暗,酒冰又是透明的,所以吟霞生一點兒也沒覺察到。

洛戰衣將雙手背在身後:“先生果然博學,在下取巧,倒讓先生見笑了。”

吟霞生不甘心:“你這是使詐!”

火飛在橋上大聲說:“我家星主隻說喝到酒者勝,又沒規定不能使巧計,是你自己太笨了。”

洛戰衣一揮手:“若先生不願認輸,在下不敢強求,隻當剛才那一幕是場遊戲。”

吟霞生用力跺腳:“罷了!洛戰衣,你問吧!”

洛戰衣笑了:“你果然早知我的身份。”

吟霞生冷哼一聲:“我也知道你要問什麽?”

“請先生賜教。”

“不必!明天我便領你們去。不過,我可醜話說在前頭,海日樓乃洞天府地,人間仙境,一般凡夫俗子即便到了門前也不得其法而入。所以,無論遭遇什麽,都隻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洛戰衣微笑,洞天府地,是嗎?

吟霞生轉身進屋,一邊倒酒狂飲一邊大聲唱:

“醉裏且貪歡笑,要愁哪得功夫,最近始覺古人書,信得全無是處。昨夜鬆邊醉倒……”

清晨,幾人踏著晨露出發了。但洛戰衣四人怎麽也沒想到,隨著吟霞生左轉右折,攀援陡壁,並越過一片杜鵑花海後竟來到了一個懸崖之前。那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懸崖,崖壁陡峭有若刀削斧斬,直上直下。立於上頭,隻覺山風凜冽,遍體生寒。

低下頭便見浩**無邊的雲海,層層疊疊,不見邊也不見底,繚繞不已,有如大海波濤般洶湧起伏。雲就在腳下翻滾,變幻莫測,忽濃忽淡,極目四望,但見峰巒青青蒼蒼,無限壯闊,但是……

鐵兵臉已沉了下來:“吟霞生,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來這兒不是為觀雲海的,而是來找海日樓。”

吟霞生卻隻看著洛戰衣:“我早說過,凡夫俗子是無法到達海日樓的。”

火飛忙問:“那什麽人才能到?”

“自然是神仙中人。”

“神仙中人?”火飛大叫:“你有毛病,你看我像神仙嗎?”

吟霞生指著下麵的雲海:“隻要你肯跳下去,我保證你會立即成為神仙。”

火飛呆了下,扭頭往翻騰不已的雲海望了眼,突地退後一步,勉強笑著:“我看,我還是當人比較好。”

吟霞生背負雙手,悠然地立在崖邊:“所以我說,帶你們來也沒有用。”

一直沒有說話的洛戰衣這時淡然而笑:“先生,我們再打個賭。誰輸了誰便跳下雲海,如何?”

吟霞生毫不猶豫:“可以!昨夜你贏得並不光明,今日我倒想看看你還能耍什麽花樣?”

火飛等人要開口阻止,但洛戰衣卻示意他們不要說話,他目注吟霞生:“這次由我提個問題,隻要你回答,我便輸了;若你不肯回答,你便輸了,很簡單。”

“這似乎對你不太公平,你怎麽知道我回答得是真是假?”

“我若不相信先生,就不會有此一賭了。”

吟霞生哈哈大笑:“好!就衝你這句話,吟霞生也是知無不言。”

“那好!”洛戰衣目注於他,“先生可知葉小含和吳素的下落?”他這麽問是想肯定兩人現在的處境,他必須先設法救出她們才能放手行事。

關山歌蒼白著臉,握緊了右拳盯著吟霞生。

吟霞生皺眉:“葉小含並不在海日樓,若兒姑娘是一個人回來的,至於吳素……”略一思考,臉色就變了:“你說的是她!”他避開了眾人的目光,“我隻能告訴你,她雖然活著,但……哎!不說也罷。”

關山歌早忍不住衝了過去,抓緊吟霞生雙肩:“你說,素素她怎麽了?”

吟霞生隻是同情地看著他:“我已說過,她還活著。”但活著倒不如死了好,這句話吟霞生卻沒敢說出來。

關山歌緩緩退後,喃喃地說:“素素,你等我,我這就來了。”

吟霞生這時盯向了洛戰衣:“你輸了!”

火飛臉先白了:“喂!什麽嗎!哪有這種賭法?”鐵兵也連連附和,雖然有些耍賴,但此時人命關天也顧不得許多了。

吟霞生仍舊看著洛戰衣:“你怎麽說?”

洛戰衣卻鎮靜得很:“願賭服輸。”原來葉小含竟不在海日樓,他一邊思索一邊轉身走向崖邊,麵向青天雲海。他的衣袖獵獵飛舞,竟有幾朵浮雲在他的身前盤旋,恍惚間,竟真似洛戰衣欲乘雲而上了。

火飛怪叫一聲,上前抓住洛戰衣手臂:“你瘋了?誰稀罕和他打賭,剛才不算!”

洛戰衣皺眉,並斥道:“火飛,別忘了你也是我天星武士,怎可以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生死事輕,然諾為重,你可明白?”

吟霞生脫口道:“好!天星其人,果然是光彩熠熠。”

火飛怔怔地看著洛戰衣:“你在開玩笑,對嗎?”

洛戰衣衝他一使眼色,低聲說:“退下去。”

火飛楞了下,什麽意思?難道……他放心地退了下去,雖然不太明白,但星主一定有了主意,才有那種神色。鐵兵和關山歌也緊張地盯著洛戰衣的一舉一動,不知道他會怎麽解決眼前的難題?

洛戰衣的神情卻是說不出的閑適,唇角浮現的那抹微笑更如那風舞長天般醉人:“踏雲倚巒吟天地,遍點群峰我一人!看來我洛戰衣真的有幸成為雲上之神了。”然後,他回過頭衝著大家一眨眼:“我先去了。”

就帶著那抹微笑,洛戰衣縱身躍下雲海。眨眼功夫,那淡衣人影便已消失在雲裏霧裏,恍惚間,似還能看到他的一片衣角在浩瀚的雲海中翩翻。

火飛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楞了一下後,他肝膽俱裂地撲上崖前:“星主!”幸虧鐵兵手急眼快,及時拽住了他,“你冷靜些!”關山歌站在一旁隻是看著雲下發呆。

吟霞生也未料到洛戰衣真的敢從這絕崖上往下跳,他麵帶欽佩地說:“好個洛戰衣!好一句‘遍點群峰我一人’!”

火飛甩開鐵兵,恨恨地看著吟霞生:“是你逼死了星主!我要殺了你。”說著就撲了上去,但動作之間卻毫無章法可言,顯然已被悲怒衝昏了頭。

吟霞生隻是輕輕一側身,並順勢推了火飛一把:“你也下去吧!”正悲憤交加的火飛還沒反應過來,便衝下懸崖,跌進了雲海,一閃而逝。

鐵兵勃然變色:“火飛!”

關山歌盯住吟霞生,雙目快噴出火來:“想不到你這麽狠毒!”

吟霞生斜斜飄側數丈,笑著說:“你們看看身後。”

鐵兵一扭頭已驚呼道:“怎麽回事?”原來他們身後不知何時竟圍了數千隻猴子,而且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似是隨時可以撲上前擇人而噬一樣,猴群成半包圍式逼近了鐵兵和關山歌。

鐵兵慢慢地後退,突地抓住關山歌,帶著他便往懸崖下跳去……

吟霞生俯觀雲海,臉上的笑容卻是高深莫測。

大家一定在奇怪,鐵兵和關山歌為什麽也毫不反抗地跳入雲海?其實原因很簡單,正在他們不知如何是好時,突地從崖下傳來了喊聲:“你們快下來!”那聲音是火飛的。所以,鐵兵和關山歌才恍然,下麵必然另有蹊蹺,便隨之跳下。

剛剛衝破雲霧,便已清楚地看見崖壁上凸出了一塊還算寬闊的空地。兩人提氣輕身,安然無恙地正落在這塊地麵上。火飛滿臉笑地迎過來:“原來星主早猜出雲層下別有天地,卻害得我白傷了一次心。”

洛戰衣搖頭:“我之所以不說破,是因為我對這裏的情形還不了解。想留你們在上麵,若有萬一時還可以及時接應!你倒好,把他們全叫下來了。”

火飛訕訕地笑:“我太高興了嘛!”

鐵兵此時正詫異地看著眼前崖壁上的巨大圓盤。那是一個鑲嵌入石壁的類似太極形狀的東西,也不知是什麽材料製成?看上去和石頭相似但觸手冰涼光滑又像金屬。最奇怪的是,上麵布滿了小字,而且每個小字都寫在一個方形凸起上。一圈圈的小字圍住中間的一塊兒金色圓心,看得人眼花繚亂,“這是什麽?”

洛戰衣不假思索地說:“這應該是一扇門,若我猜得不錯,這便是海日樓的入口。”

突然一個朗朗地語聲從上麵傳下:“不愧是洛戰衣,你說得不錯。但我真的好奇,你怎麽能斷定入口在雲層之下,難道你就不怕判斷失誤而枉送性命嗎?”那是吟霞生。

洛戰衣輕笑:“理由有三:第一,海日樓明明在峨眉山中,但報國寺僧人卻遍尋不著。他們居住此山,必然極為熟悉環境,卻仍是無功而返,想必這海日樓所處之地必有其天然或人為的屏障,而懸崖雲海不正是一個很好的屏障嗎?第二,我在崖上和你以跳崖為賭,其實是在試探你的反應。你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但你絕無把握贏我,可見你根本不懼跳崖。第三,玄空大師雖然神智不清,但他的話仍大有可疑,什麽‘懸崖下沒有太陽’,他既然這樣說,必是因什麽事到了懸崖下。這裏雲層厚積,自然沒有太陽了,但他為什麽會跳懸崖?不用問,自是因追蹤海日樓中人而至。有了這三點理由,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海日樓便在雲層下嗎?另外,我還記得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中的一句詩: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海日樓,怕就是因此得名吧?”

遙遙傳來吟霞生的歎息:“洛戰衣果然是思維縝密,怪不得能成為一方梟雄,獨霸三省!”話音一頓,“不過,你即使找到了海日樓的入口也絕對進不去!你眼前的門叫萬字門,但其中隻有五十六個字是開門之機關所在,而且有一定順序,絕不能碰錯了字或是點錯了順序。所以,要盲目開啟此門,簡直是難如登天。”

火飛聽得瞠目結舌:“這是什麽鬼門嘛!你少胡說八道嚇唬人,我才不信,世上哪有這種鬼東西?”說著便上前隨意踢了一腳,正踢在一個“塌”字上,洛戰衣要阻止已來不及了,隻氣得斥道:“火飛,你……”

但就在這時,隻聽下麵隱隱傳來了“轟轟”之聲。他們所站的空地竟也仿若顫動起來,空地的邊緣更裂開了無數道細縫,眼見著一塊塊的土石向下坍塌掉落……

四人忙往後麵的崖壁上退,火飛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

吟霞生的聲音又響起了:“好魯莽的小朋友!竟偏偏踢中了一個‘塌’字!洛戰衣,你現在隻剩下半刻鍾的時間了。因為半刻鍾後,你們所處的地方便會完全‘塌’陷,那時你們將無處立足……”

洛戰衣沉聲說:“我知道了!”

鐵兵失聲道:“半刻鍾!神仙也無法在半刻鍾裏找到那五十六個字呀!而且順序還不能錯。”

火飛更是懊悔不已:“都怪我!不該叫你們下來,否則,扔下一根繩子,我們就可以離開了!管他什麽鬼門。”

關山歌冷冷地說:“可惜你沒有!而且還踢到了一個可以讓我們摔得粉身碎骨的‘塌’字上。”

火飛楞了半晌,臉色陣青陣白:“如果我們死在這裏,下輩子我做你的仆人任你使喚,這樣償還你,行了吧?”

“我才不稀罕你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仆人。問題是我再也見不到素素,這筆債你怎麽償還?”

洛戰衣斥道:“你們兩個給我閉嘴!”

鐵兵也忙道:“是呀!這樣洛老弟怎能安下心思考?”

關山歌別過頭,他的嘴角不斷地**著:“別做白日夢了!這種茫無頭緒的事在半刻鍾內如何解得開?你這不是難為星主嗎!”

地麵塌陷地更快,眼見著裂縫正在向他們的腳下蔓延過來,像一條條扭曲的蛇般恐怖……

洛戰衣卻似沒看到身後的一切,他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門上的字,嘴裏還喃喃地說:“白日夢……天……夢……夢天……”

洛戰衣遙望著遠處的千山雲水,萬丈紅塵,人間繁華竟似全到了他的腳下。

江山如畫,歲月悠悠……

一時興亡,一時成敗……

一切全似化為夢境……

洛戰衣突地眼前一亮,伸指點向萬字門,並且輕輕吟詠著李賀的《夢天》:

“老兔寒蟾泣天色,雲樓半開壁斜白。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鐵兵等人驚喜地望著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真的找到了開門的機關。但正在大家滿懷希望地看著他點了五十四個字,隻剩兩個字了。洛戰衣突地停了下,並失聲說:“怎麽沒有‘中’字。”

眾人心又一沉,鐵兵已道:“別是錯了吧?”

洛戰衣斷聲說:“不會錯!這門雖稱萬字門,但我算過了,隻有三千六百字。這裏的字隻能組成這首李賀的《夢天》,而且正是五十六個字,此詩意境也和眼前有很多相符之處。我已找到五十四個字,連‘瀉’字也看見了,但偏偏找不到‘中’字。”

大家趕忙幫著在字門裏找,但卻真的沒有“中”字,而這時他們腳下的地麵已開始動搖了。

洛戰衣臉上也冒出了冷汗,孤注一擲地,他抬手點向最後一字“瀉”。就在同時,隻聽轟的一聲,站在最外邊的火飛隻覺腳下一空,嚇得猛往上躥,並撲向字門,右手無意中拍在圓形字門正中間的圓心凸起上……

奇跡出現了,萬字門一下子往裏翻去,於是,緊靠萬字門的四人也身不由主地跌了進去……

萬字門緩緩地恢複原狀,但驚魂未定的四人卻仍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天,洛戰衣的聲音才自黑暗中響起:“我明白了,萬字門確實沒有中字,但卻有中心一點。若不是火飛誤打誤碰,我們這回真的要去地府做神仙了。”

火飛頹喪地說:“還說呢!若不是我碰了‘塌’字,隻要給你足夠的時間,你也一定想得出來,哪像現在七魂喪了六魄……”

洛戰衣“撲哧”一聲笑:“好了!別光埋怨自己了,也是我考慮不周。”

關山歌喘息稍定:“星主,你再這麽縱容他,早晚他會闖下更大的禍事。”

鐵兵長籲一口氣:“總算有驚無險,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洛戰衣道:“我們一直往前走,試試看。”

原來他們所在的是一處很長的石洞,走了兩個時辰才看見一點亮光,那亮光正是洞口射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