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的長鳴

天星院武昌心堂。

門前的武士一見火雲立即單膝跪地:“參見火院主!”

火雲微笑著一抬手:“起來吧!對了,剛才我在街上碰到霍老二,便讓他把我新買的書裝箱運了回來,你們可見到他了?”

“稟堂主,霍老二早已回來了,而且他確實抬了一個木箱。”

“那就好!”火雲放心地點點頭,儀態雍容地走了進來。他繞過前廳,直接往自己所居住的西院而去。那裏本是武昌心堂招待院中派下的使者所設,而武昌府又是火雲的轄區,所以武昌心堂堂主木修藍便特意布置了一套雅室,專門留給火雲來時居住。

走在竹林中,聽著千百片竹葉翻飛而成的風聲陣陣,偶爾能見幾朵紫色的小花映在綠茫茫的顏色中,火雲的心情真是好極了。碎石地麵上有幾片掉落的竹葉,火雲便故意踩了上去,唇邊浮起了炫目的笑容,像個調皮的孩子在惡作劇後的自得。

遠處,竹林掩映中露出了一角紅簷,那便是火雲在這裏的居住。其實,這棟小樓是火雲暗示木修藍一定要留給他,除了喜愛這裏幽靜雅致外,自然還有另外的原因……

一走進書房,火雲便斜躺在那張非常舒服的臥榻上,一邊飲著剛剛端上的雲霧茶,一邊透過窗子望著外麵的藍天白雲,竹色悠悠。

於是,毫無聲息的,一個人走了進來,並立在火雲身後。過了很久很久,火雲竟似一無所覺,依然悠閑地躺在那兒,眼睛也漸漸合上了。

最後還是那人沉不住氣了,微帶諷意地開口:“做奸細的不都是小心翼翼,謹慎非常嗎?但火老弟你似乎輕鬆自在得很呢!”

火雲懶懶地睜開了雙眼:“怎麽?霍兄是不是以為非得草木皆兵,一副賊頭賊腦的樣子才叫小心謹慎!”

“原來你早知道我來了!”

霍兄在這裏的名字是霍老二,他是三年前加入武昌心堂的,但地位低下得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幹脆來說,他根本就是個雜工,而最主要的任務便是負責采買一些分堂中的日需品。霍老二的長相也很平凡,隻有一雙眉毛又粗又黑,倒也填了幾分威武,當然,他真正的名字是霍病。

火雲睨著霍病:“你能不來嗎?”

霍病窒了下,隨即冷哼一聲:“雖然現在走不出去,但洛戰衣絕對不會想到葉小含便在他天星院的心堂裏。所以,把葉小含藏在你這裏比任何地方都安全,隻要找到機會,我們可以再將她送出去!”

“機會?你以為洛戰衣會給你我機會嗎?”

“我也許沒有,但你一定有,因為你是洛戰衣最信任的人。”

火雲笑了,那笑容中帶著濃濃的譏諷:“霍病,你竟真的把洛戰衣當成傻瓜了?恐怕我們的計劃他早已心中有數了,現在我們兩人早已在他的嚴密監視之下,武昌府百裏之內又已布下了天羅地網,咱們根本已被困於這裏,哪也去不成?”

霍病大驚失色:“你怎麽知道?”

火雲淡然地道:“因為洛戰衣對我所說的話。我知道他在暗示我,若葉小含有意外那我的弟弟火飛也不會好過。所以,現在我反倒被他利用,為了火飛我必須保證葉小含的安全。我雖然心裏明白,但又不得不按他的計劃去行事,這就是洛戰衣!他總能讓他的敵人在莫名其妙中便落入他的算計!”

霍病喃喃道:“真是可怕!幸虧咱家少爺早有指示,否則我們豈不成了他人的棋子!”

火飛一揚淡紅衣袖,那樣雲淡風清地說:“你我本來便是人家對奕的棋子,走前走後全也不由自主,一點兒也不稀奇。”

霍病看著他,突然冷冷地說:“你看過有哪枚棋子像你這樣灑脫任意嗎?若非你擅自找陳意賭玩玉器,讓官府發現了玉麒麟,又哪能生出這麽多是非?”

“是非?”火雲揚眉,“隻不過死了一個小小的陳也,又算得什麽?”

“你倒說得輕鬆!我看你根本是故意將貢物被劫案嫁禍給陳也,無非是想讓他死而已!”

火雲並不否認:“那又如何?當年陳也受雇行刺我父親,雖然為葉乘夕阻止,但我爹仍受了重傷。再加上我爹一向心高氣傲卻敗給一個默默無聞的殺手,鬱結於心才會傷病交加,不治而亡,這筆債我不找陳也算又去找誰算呢?”

“但你為何不在事先稟明少爺?若非少爺將計就計,又將所有罪責推給了海日樓,我看你該怎麽辦?”

火雲仍是毫不在意:“我自有我的辦法!對了,葉小含怎麽樣了?”

“她已經醒了!”

火雲沉默了下,突然用一種很怪異的語氣問:“這葉小含真有那麽美嗎?”他真的好奇,到底什麽樣的女人能讓心比天高的洛戰衣傾心?在西山雖然看到昏迷不醒的她,但並無清晰的印象。

霍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美極了!不光是美,而是她全身上下透著那種說不清的靈秀的氣息,讓男人一見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種想憐惜的衝動。便是我一看到她……”

火雲站起身,冷冷地打斷他:“不要用你自己來證明什麽!你這種人,見了母猩猩沒準兒也能**!”說著,他已走到書房內間的臥室,並來到一麵牆前,伸手按住一塊並無特異的壁麵,默運內息。隻見緊挨牆壁的一處地麵悄無聲息地滑開,露出一個幽深的地道入口。

正氣得臉色發青的霍病忙跟了過來,並緊隨火雲走進地道:“你不覺得你的話太過分了嗎?”

“是嗎?那還真是遺憾。”

霍病一咬牙,不再說什麽!但盯著火雲背影的目光中卻顯出了幾分怨毒。

走下地道的台階,來到一座石門前。火雲用力一推,石門已轉了過去,微弱的光線從裏麵透了出來。

石室不大,陳設更是簡單極了,隻有一桌一椅。桌上有一盞燭燈,靠著右側石壁有一張大床,**鋪著厚厚的鴨絨被褥。一個看著有些單薄的女孩兒雙臂抱膝蜷坐在床頭上,隻有雙腳伸在了被子中。她的臉色帶著些蒼白,但細膩得宛如晶瑩的玉石,一雙眉是黛綠色的,讓人想起碧潭中的萍影一抹。最讓人移不開目光的是那雙漆黑的眼睛,深幽幽的卻又帶著明麗的色彩,閃著幾分真純,幾分荏弱,幾分熱情,還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控訴。當她用那種眼光看著火雲的時候,火雲心裏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罪惡感。而他旁邊的霍病更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葉小含,那樣子就像是一頭狼盯著一隻小綿羊,而且是隻再也逃不出手心的小綿羊!

火雲笑了,依然是那種懶懶的宛似雲淡風清般的笑容:“葉姑娘,如果你再這樣看著我,我可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也變成一隻大野狼!我想,你的麵前有一隻野狼便已足夠了!對嗎?”說完,還瞥了霍病一眼。

霍病終於回過神,並狠狠地瞪了火雲一眼。

葉小含姿勢沒變,隻是輕輕地問:“你們是哥哥的人,還是姐姐的人?”

火雲“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地說:“你似乎很肯定。”

葉小含唇角一彎,似乎想扯出一絲笑容,但她失敗了,反而變成了無限的悲哀和寥落:“自從我父母死後,在這個世上除了哥哥和姐姐外,就再也沒有人知道我葉小含的存在,連我的親奶奶都不知。你說,這又有什麽難猜的?”

火雲撇了下唇:“可憐的姑娘。”

葉小含奇怪地盯住他:“我看得出來,你並不可憐我!否則,你不會設計抓我,更不會把我關在這兒,所以你根本不必說那些虛偽的話,那隻會讓我更討厭你!”

火雲有趣地大笑起來:“說得妙極了!”然後他一拂長衫,那麽自然地坐在床前,並衝葉小含眨眨眼,“我喜歡!”

葉小含把頭枕在膝上,長發立即披落下來,半掩著她蒼白而美麗的麵孔,而她的身子蜷得更緊,似一隻臥在床頭的小貓:“可我並不感到榮幸。”她的聲音很淡很冷,再加上如今的形態,便混合為一種無法抗拒的魅力。

一旁的霍病“咕”地吞下一口口水,直勾勾地盯著葉小含剛從被子中露出的半截玉足。

火雲似笑非笑地看了霍病一眼:“霍兄,我有幾句話要問葉姑娘,可否請你先行回避!”

霍病用一種很了解的眼神看著他,慢吞吞地說:“這……不太合適吧?她畢竟是……”

火雲依舊笑眯眯的,但眼中卻已透出一抹寒刃般的光芒:“是不是需要我再說一遍?”

霍病在那瞬間竟心裏一冷,他曾經是祭箭會之主,所以論身份並不弱於火雲,武功他自認也不會比對方差。但不知怎麽?每次麵對火雲時,他總是有種寒栗的感覺,似乎自己隨時會被對方所吞噬。也因此,他對火雲一直很顧忌,甚至對對方的嘲諷也強自忍耐。但這種忍耐總有一天會到極限的,霍病對自己說。然後,他退了出去。

火雲一直在看葉小含,葉小含也毫不畏懼地回瞪著他,就這樣持續了很久,終於在一刻鍾後,葉小含垂下頭去:“你到底在看什麽?”

“沒看什麽!”

葉小含惱怒:“沒看什麽,你還那樣看我?”

“正因沒看什麽,我才那樣看你!”

葉小含氣得又一次瞪住火雲,而火雲也依然微笑地麵對,竟又對峙了一會兒,葉小含突然垮下肩,泄氣地說:“我敗給你了!說吧,你想做什麽?”

“我不想做什麽。”

“你……”

葉小含氣極,索性倒在**,並拉過被子蓋上,“對不起,我要睡覺了!”她的意思是說你可以走了!

但火雲卻故意驚詫地張大嘴:“你……你不會想邀請我同你一起……”

“喂!”葉小含猛地坐起來,俏臉紅紅地打斷他的話:“你這人怎麽這樣無賴?難道你不明白,君子是不會打擾一位小姐休息的。”

火雲恍然:“原來這樣!不過,我想是你沒弄明白,我雖然是君子,但你現在可不是小姐,而是我的階下之囚。”

葉小含怔了下,然後難過地垂頭:“對不起!是我弄錯了!我本沒權利要求你什麽的。”說完,她疲憊地靠在床頭上:“隨便你!”

火雲靠近一些,隻覺一陣淡淡的馨香從葉小含身上散了出來,他深吸一口氣,語氣曖昧地說:“真的隨便我了!”

葉小含咬咬唇,怪異地看著他:“雖然你說了許多輕浮的話,但不知為什麽?我確知你不會真的對我做什麽的,所以,我一點兒也不驚慌。”

火雲真的意外了,他坐正身子:“你真那麽自信?”

“這應該問你呀!”

火雲臉上不見了剛才輕浮放浪的樣子,又恢複了他原本的慵懶瀟灑:“你確實是個很吸引人的女孩子,不過,我仍然不明白你的哥哥姐姐到底為什麽要爭奪你?”

“爭奪我?”葉小含苦澀地說,“我想你弄錯了!他們……他們根本不喜歡我,否則不會這樣對我?”

火雲難得地現出一絲同情:“我說的是爭奪!那並不代表喜歡,兩個人可能會為許多種原因爭奪一件東……不!我是說,你的身上或是你自己本身一定擁有某種特殊的價值,這就是你兄姐互不相讓的原因。”

葉小含點了點頭:“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火雲疑惑地問,“莫非你真的擁有一些價值非凡的東西?譬如說一件珍寶,一柄利器,一枚千年靈藥或是一部武功秘芨……”

“我真的不知道?”葉小含苦笑搖頭,想起旭若兒所說的第八句劍訣,直到現在,她還是莫名其妙。

火雲相信葉小含說的是實話,很少有人能在他麵前撒謊。於是,他沉默了,但隻一會兒他便抬起頭來,淡淡的笑在他的臉上漾了開去:“算了!反正也不關我的事!”

葉小含看著他,突然說:“你笑起來真好看!”

“哦?”火雲笑意更深,“我還以為,你在看慣了星主後,再也不會注意別的男人!”

葉小含歪了一下頭,想了想:“不一樣的。”

“怎麽不一樣?”

“嗯!”葉小含嬌俏地笑:“你像雲,懶懶散散的,而且變幻不定;洛大哥卻像那一碧萬裏的長天,浩瀚博大,無邊無際;火飛哥像太陽,暖洋洋的舒服極了,但有時又照得人睜不開眼。朱大哥像一座山,沉穩恒久,給人很可靠的感覺。你們完全不一樣但都很出色!”

“我明白了!”火雲頗富深意地笑:“你在暗示我,無論是雲,太陽或是高山,不管它們有多耀眼卻都在洛戰衣這片藍天之下,對嗎?”

葉小含皺了下眉:“我沒想那麽多,我隻是說出我的真實感覺!不過,大千世界,萬事萬物都在藍天之下,眾生皆可仰望藍天,但藍天本身卻並沒有左右什麽,不是嗎?”

火雲豁然而笑:“並不是藍天不想左右,而是它太高了,也太遠了!而對於塵世的千山雲水來說,它簡直是遙不可及的。”

葉小含笑得恬然:“但是每個人,甚至每個生命的心裏都有一片屬於自己的藍天,這卻是任何力量也揮抹不去的。”

火雲猛地停住了笑,深深地看著葉小含,然後他就歎了一口氣:“我終於明白,洛戰衣為什麽喜歡你了?一個女人如果能表現出又單純又聰明,又幼稚又成熟,既漫無心機又洞燭世事,而偏偏這並不是她的做作而是自然而然的,那她的魅力還真的讓人無法抵抗!”

誰想葉小含聽到他的話並沒高興,反而怔怔地發起呆來,似是突然之間有了滿腹的心事。

火雲覺得自己不該表現出關心的樣子,但卻偏偏不由自主地關心她:“你怎麽了?”

葉小含搖搖頭:“沒什麽,我隻是有些累!”任誰也能看出她在敷衍,更別說精明如狐的火雲了,但他隻是體貼地說:“那你休息一下吧!我這個做君子的不會再打擾你這個小姐了!”說完,還替她蓋上了被子。

葉小含淺淺一笑:“謝謝!”

火雲竟也看得有些失神,所以他再也不敢停留下去,立即往石門走去。當他重新回到書房時,霍病還在等他並馬上迎了過來,並且又用那種很明白的眼神看他:“你膽子真大!”

火雲沒看他:“這算不上是什麽優點!”

“但起碼你已經……”霍病又咽了一口口水,臉上卻現出興奮的神情,他用力握了下拳又張開,“反正……反正是你先開始的,那我也……應該可以……”他的麵孔因渴望而泛起一片紅光,邊說邊向那石室退去,“我……你等我……”

火雲突然截在他身前:“你要做什麽?”

霍病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你何必裝糊塗!快讓開,那小美人還在等我!”

火雲自是明白霍病在想什麽,於是,他邪邪地一笑:“原來你也要去……”後麵的話他沒明說,卻故意曖昧地眨眨眼。

霍病更興奮了:“對!我也要……”

火雲湊近他:“但你可記得,洛戰衣曾說,如果葉小含有個意外,我弟弟火飛是不會好過的!”

霍病愣了下:“那又怎樣?”

火雲笑得愈加親切:“不怎樣!”可是突然之間,他低垂的右袖中一道寒芒乍吐即收,快得人眼也無法捕捉。而同時,霍病隻覺**一涼,旋即一輕,他疑惑地低下頭。當他看清地上的一灘鮮血中的那具玩意,而自己前襟也沾了斑斑血跡時,才覺得下體一陣巨痛。他突地慘叫起來,縮低身子,顫顫地指著火雲:“你……你……好狠,竟然……。”

火雲恍如無事般走到臥榻上坐好:“我這也是為你好,省得你犯下大錯!到了那時,失去的可不僅僅是男人的尊嚴,而是你自己的性命了!”

霍病氣極地想撲向他,但那股鑽心的疼痛卻讓他又慘叫起來。這時,兩個天星院武士從外麵聞聲奔進,一見屋內的情景卻怔住了:“火院主,這……”

火雲悠閑地說:“你們還楞著幹什麽?沒看到霍老二受傷很嚴重嗎?還不快抬下去為他治傷!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是唯你們是問!”

兩個武士慌忙稱是,小心地抬起呻吟不止的霍病又匆匆奔了出去。

看著他們離去,火雲才淡淡一笑:“真是不知死活!”他緩緩地端起了茶杯……

葉小含當然不知道外麵發生的事,望著空曠的石室,她隻得苦笑。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多災多難?剛剛擺脫當貨物藏在木箱中的命運,現在又被關在這不見天光的石室中。她現在最渴望的竟是遍灑大地的陽光,想不到原本輕而易舉的事對於現在的她來講也成了一種奢求!也許,她本就與陽光無緣!

洛大哥,你在哪裏?會不會擔心小含?我們總是莫名其妙地相遇,又莫名其妙地分開,離合全也不由自主,隻不知那冥冥之中的天意想如何安排你我?洛大哥,你快些來呀!你不知道,小含的時間恐怕不多了……

悄悄的,石室門打開了,火雲毫無聲息地走進。他靜靜地凝視著葉小含,沉思中的她更添了幾分飄逸和聖潔,隻不過臉色卻愈加蒼白了。火雲自然明白原因,那代表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憔悴,還有精神上的落寞與孤寂,無聲地歎息,火雲像是很隨意地問:“葉姑娘,可願意出去走走?”

葉小含聞聲震了下,她側過頭,帶著期冀地問:“真的可以嗎?”

火雲笑了:“當然!不過,你並非自由,而是由我陪同,並且散步範圍僅限於院裏的竹林。”

竹色清幽,碎石小徑在綠色中延伸遠去,淡淡的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向地麵,隨著千百片葉子的翻轉**漾閃爍,流動著夢幻般的色彩。

葉小含站在竹林中,輕輕地閉起了眼睛,感受著陽光與綠葉的愛撫,她那淡青色的衫裙似已和綠竹融合一起,竹與裙共同飛揚……

火雲怔然地看著她的身影,麵上的神情卻夏雜得難以言喻。他突然揚手揮袖,隻見隨他動作一根綠竹毫無聲息地從中間斷開,上麵的一截正落在火雲的手中。他又將竹管切去一截,並剃去枝葉,隻留一尺多長的一段。然後他竟然撕下自己衣袖將竹管兩頭堵上……

葉小含聽到聲音,睜開眼睛卻被火雲的行為弄糊塗了。而現在火雲正在用一把尖利的刃器在竹筒上打了六個洞,還從竹莖中抽出一片薄膜堵在第二個小洞上。那把刃器外形非常奇特,似劍又似錐,近尺長,頂端尖利,刃身細窄,泛著寒凜凜的光。葉小含走近火雲,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麽?你手中拿的又是什麽,怎麽剛才沒見到!”

火雲並沒抬頭,隻是細心地用手指徐徐擦過刃身,右手一翻,那刃器又已不見蹤影。他把玩著手中已做好的竹管,“那是我的兵器,平時都放在我的袖子中,所以我叫它袖刃!”怪不得他每次與人交手時,袖中總有來去如電的寒光,原來是袖刃的威力!

葉小含看著他手中的斷竹:“這像是一把笛子!”

火雲淡淡地笑,然後便將竹苗橫放唇邊。於是,悠揚悅耳的笛聲便響在了竹林中,在竹葉上盤旋,在幽綠中徜徉,像一股和煦的春風繚繞在人的心頭。

葉小含聽得癡了,直到笛聲停下好久,她才悠悠地歎:“好美的笛聲!想不到你隨手製出的一個竹笛,竟能吹奏出這麽美妙的曲子?尤其在這竹林中聽來,似連那笛聲都帶著幽幽的綠了。”

火雲沒有說話,他靜靜地走到一棵竹樹前,將手中的竹苗往地上用力一插,眨眼間那竹笛已完全沒入土中,不露一點兒痕跡了。

葉小含來不及阻止,這時隻得懊惱地輕跺了下腳:“這麽好的竹笛,你為什麽……”

火雲轉回身來,神色中帶著股奇異的落寞:“我每製一根竹笛便隻用它吹奏一首曲子,絕不會再吹第二次了!”

葉小含怔住了:“為什麽?”

誰想簡單的一個問句,竟使火雲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了,就像是被人擊中了痛處。於是,他眼神一冷,猛地背過身子,以致淡紅長衫也飛旋了起來,寒澀的話聲也同時響起:“我最討厭女人的好奇心!”

被他斥得一愕,葉小含也白了臉,她難過地退後一步,垂下頭:“對不起!我想……我該回去了!”她很知趣地悄悄轉身……

又是一聲悠悠的歎息響起,那其中似含蘊了太多的無奈與傷痛,然後,火雲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了:“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喜歡竹,我喜歡聽風打竹葉的聲音,喜歡看竹挺拔峭俊的姿態……還記得小時候我練功的地方就有一片竹林……”

葉小含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傾聽著他的話。

“但那時候,我每天除了三個時辰的睡食時間外,剩下的九個時辰便全是練功的時間。就連上茅房時間長了一點兒,還要挨師父的皮鞭,又哪有閑暇去觀賞竹……

葉小含詫異地皺起眉……

他似乎在笑,而且笑容裏含著無比的嘲諷:“不過,我還是每天都能看到竹!因為我要站在幾丈高的梅花樁上練功,而一排排竹劍就在我的身下。我小心翼翼地伸臂展腿,每天都在心驚膽戰中度過。我非常清楚,我隻要一個疏乎掉了下去,就一定會被竹劍插成刺蝟……”

葉小含吃驚地張大了嘴:“怎麽會這樣?”

火雲轉回身,他的麵容竟出奇的平靜:“沒什麽可奇怪的!優勝劣汰本是生存法則,這是我自小便明白的道理!在那個地方,人是不需要情感道義的,每個人想的都是怎樣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怎樣能把對手更迅速地置於死地?”

葉小含不敢置信:“世上會有這種地方?”

火雲笑了:“世上到處都是這種地方!隻不過有明有暗罷了,而我所在的地方便更把這種強者生存的法則體現得淋漓盡致。那裏每一年便舉行一次競命賽,別吃驚,這名字毫不誇張!那的的確確是在競命,因為隻要你輸,那麽輸的就是自己的命,從無例外!所以,那裏的每個人都是在血與火中走出來的,是踏著失敗者的屍骨走出來的……

“那你……”葉小含看著秀美灑脫的火雲,怎麽看他也不像……

火雲沉默了下,竹影映在他的臉上而顯出幾分變幻不定:“我剛去的時候常常受欺負,連夥工都克扣我的糧食。別人有五個饅頭,而我卻隻有一個。我那時隻有十歲,一個小孩子受了欺負也是敢怒不敢言,隻得偷偷躲進被子,咬著牙將委屈吞進肚子裏,然後白天餓著肚子、腿上綁著二十多斤的沙袋在燒紅的鐵板上行走……”

葉小含“呃”了一聲,驚嚇地撫住胸口,在燒紅的鐵板上……行走!

“我的腳常被燙得又腫又爛,但我的輕功也是那時練成的。後來我遇到了小鄭,他大我四歲,卻已是那裏的強者,是他替我教訓了夥工。從那以後我每頓飯也能吃五個饅頭了,我們成了朋友。我感激他,曾在心裏發誓將來一定要報答他……但是,三年後……”火飛的聲音愈加低沈,隱隱藏著一股壓抑到極處的憤恨與無奈,“我和他竟然成了競命場上的對手……”

葉小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聲音都變了:“後來呢?”同時一股深深的恐懼從心頭升起……

火雲吸了一口氣:“我並不想殺他,甚至一直在讓著他,我當時心情之矛盾根本無法用語言描述……

我們便是在梅花樁上決賽的,下麵的竹刺根根閃光,似是在嘲笑我的退縮。就在那時,小鄭一劍刺來,那竟是殺意彌漫的一劍!

我駭然不敢相信地望著他滿臉的殺氣,於是,一種友情遭了背叛的怒火衝上心頭,我反擊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小鄭的身體墜下梅花樁,一共有七根竹刺穿過了他的身體,他臨死時的表情我卻永遠都忘不了。因為他竟沒有絲毫懷恨憤怒的樣子,反而那麽安詳,那麽寧靜,他隻是側轉身向我說了一句話,他說的是:‘能休息了……真好!’

然後,他便長長吐了一口氣。想不到,這時他的麵孔正對著一根竹刺,那竹刺上不知何時被蟲蛀了一個洞,他臨終的氣息,全部湧入了小洞中,那時我隻聽到一聲清越的長鳴……

小鄭死了,但那鳴聲卻久久不去……”

葉小含怔在那裏,她已被火雲低沉的語聲帶入了另一個世界,那個充斥著血腥與殘酷的競命場;那個被血淚浸染的梅花樁;還有那一叢叢幽綠而無情的竹刺……

小鄭臨死時那聲竹的長鳴,會是一種什麽樣的聲音呢?掙紮、無奈、悲哀……還有疲倦……

……能休息了……真好……

葉小含的心也在跟著顫栗……

火雲輕撫著身旁的綠竹:“從那以後,我便嚐試著做竹笛,但我隻用它吹奏一首曲子便掩埋起來……我想一開始隻是為了悼念小鄭,後來卻成了習慣……”

葉小含猛地打斷他的話:“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火雲平靜地看著她:“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是不是想聽一聽那種聲音?”說著他竟然又揮手斬斷一根綠竹,迅速地做出另一根竹笛……

葉小含生怕會聽到什麽可怕的聲音,所以她有些驚恐地捂住耳朵:“不,不要,我不要聽……”但笛聲已經響起,卻大出葉小含的預料,那笛聲非但不可怕,而且柔和委婉之極,暖融融的像能融化冬日的寒冰,徐徐地驅走了滿天的陰霾,也揮去了盤踞在葉小含心頭的鬱鬱不安……

笛聲嫋嫋地環繞周圍,火雲緩緩放下手中的竹笛,他看著葉小含,眼中閃過一絲捉弄人的笑意。

葉小含真的很想擺出一副氣憤的麵孔,但又實在做不出來,她輕輕地哼了一聲:“我一點兒也沒看錯!你這人就像那天空的雲,總在不斷地變幻著麵孔!”

火雲豁然而笑:“對極了!人生既然充滿了變幻不測,那我為什麽要一成不變?為人者,若能在自己的命運改變之前便先變了,那才有趣!起碼不必去做命運的追隨者!”

“是嗎?但那隻是你的想法!”

葉小含走向竹林一側的涼亭,走進去才發覺亭中的石桌上不但擺著筆墨,還鋪展著一幅畫。那幅畫是一幅飛天散花圖,畫上的仙女裙帶飛揚,翔舞在雲間,她左臂挎著一個精美的花籃,右臂揚起,散落了滿天的花朵。不知為什麽,雖然眼見花散天下,卻讓人感到一種無法言傳的殺意彌漫?

火雲注意著葉小含的表情,微笑道:“這是我閑來無事畫的,怎麽樣?連題詞也隻想出上句,卻怎麽也想不出下句來,真是慚愧!”

葉小含往畫麵右側看去,那裏果然有一句話,她輕輕念著:“花散天下無著處。”葉小含的神情漸漸變得奇異了,她想了想,怪怪地看著火雲:“這真是你寫的?”

火雲失笑:“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但我卻想不出下句該怎麽對了?”

葉小含神秘一笑:“我能替你接下一句。”

火雲大喜:“真的!”忙以筆蘸墨,恭恭敬敬地遞給葉小含:“還請葉姑娘不吝賜教。”

葉小含不疑有它,接過筆不假思索地就要往紙上寫……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竹林中竟然“嗖”地射出一支黑羽長箭,迅疾無比地直向火雲的後背。火雲身形不動,右手往後一伸,準確地撈住長箭並順勢背在身後,他神色自若地微笑:“葉姑娘,怎麽不寫了?”

葉小含眨一下眼:“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聲音?哪有什麽聲音?這片竹林有的隻是安詳與平靜。姑娘,在下還等著看你的詩句呢!”

葉小含哦了一聲,再一次提起筆來……

又一支長箭從林中疾射而出,這一次的目標卻是火雲的後腦。火雲心裏懊惱,無奈地再一次側身抓住箭柄,並迅速地將它隱藏在身後,但葉小含果然又停下動作,“咦!我又聽見了那個聲音。”

火雲神色依舊,平靜地說:“葉姑娘,一定是你聽錯了!”

就像是要證實他的話一樣,突然,又是幾聲長弓連響,三支長箭幾乎不分前後地直射向他的頭、胸、腹,而且伴隨著長箭破空,一個暴烈的喝聲響起:“火雲,你讓我生不如死,我就讓你萬箭穿心!”一個人大踏步從林中走出,他麵目粗豪,斜背長弓,那弓色澤烏暗,毫不起眼。但仔細一看,竟附著幾分無法言喻的煞氣,原來是霍病從竹林中殺氣騰騰地走出。

火雲右袖一揚,隻見流光一閃,三支黑羽長箭已被斬成六截散於地下。但他看也沒看霍病,隻是苦笑了一聲:“葉姑娘,你為什麽不繼續寫呢?”

葉小含吃驚地看著他:“你就是火雲?”

火雲長長呼了一口氣:“罷了!葉姑娘你先回房去等我,我處理完這件事便去找你,好不好?”他的話像極了一個丈夫在讓妻子回避時所說的話。

葉小含雖有滿肚子疑問,仍然聽話地點點頭,轉身向林後的小樓走去。霍病貪婪地看了一眼葉小含的背影,轉回頭來卻更是怒火萬丈:“火雲,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混蛋,隻為了獨自享用小美人便將我廢了,今天我……”

火雲幽冷的一笑:“你真的隻是為了葉小含才向我發箭嗎?”

霍病冷笑:“是又如何?”他又一次張弓疾射,那箭仿如流星,還隱隱夾著雷霆之聲,但火雲略一動作,人已經到了一棵竹樹之後。隻聽“噗”的一聲,長箭射入竹樹,並直穿而過,但見黑羽如墨,火雲卻化作一抹紅光一閃而逝。

霍病身形如飛,掠了過去,才看到竹樹後露出一大截箭尖,卻並無血跡,顯然並沒有射中目標。

身後火雲的聲音傳來:“對不起了!又讓你浪費了一支箭!”

霍病嗔目大喝,轉向聲音起處,拔箭發箭,完全一氣嗬成,隻聽“奪奪奪”,又是三支長箭,幾乎同時間沒入到樹蔭深處。

“你的箭法倒是大有長進了!”仍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隻可惜腦子還是不夠使!”

霍病鐵青著臉,卻定下了身子,他微微低頭,凝神傾聽,右手緩慢探向後背,抽出五支長箭來,慢慢地搭於長弓。箭尾的黑色羽毛排成一線,油光閃亮,非常好看。莫非他要五箭齊發嗎?

火雲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早聞祭箭會會主‘五箭連珠’之威,今天倒要見識一下。”

霍病豁然轉身,左手執箭,右手拉弓,做出瞄準的動作。隻見五支長箭以風馳之速射向了聲音來處。然而他卻並沒有停止動作,緊接著,他右手一翻,五支小箭又搭上弓,“倏”地迸射而去,這次不但他的動作快得出奇,小箭的速度更是比先前五箭快了不知多少倍,宛如五縷流光飛射而出。

竹林深處先是響起“哼”的一聲:“也沒什麽……”但話還沒說完,便“咦”了一聲,然後是一聲低呼,接著就傳來重物墜地的的聲音。霍病大喜,立即飛奔了過去,卻見一棵竹樹後好象倒著一個人影,霍病停住腳步,緩慢地向前:“看你還往哪裏逃?”

那邊毫無動靜。

霍病更加小心翼翼地前行……

那麽突兀的,一個人出現在霍病眼前。那人手裏還拿著五支小箭,正悠閑無比地看著他,不是火雲是誰?

火雲的麵孔看上去平靜極了,可是猛然間,他就惡狠狠地伸手甩了霍病一個耳光,打得霍病頭昏眼花地跌撞一邊。還沒等霍病反應過來,火雲已上前一腳將他踩在地上,毫不留情地反拽過他的右臂,隻聽“哢嚓”一聲,霍病“嗷”的一聲慘叫,手裏的弓箭也落了地,不用問,他的胳膊定然是折了!但火雲對他的慘叫卻像沒聽到,竟暴烈地抬起腿又狠踹了幾腳,他那形態哪兒還有剛才溫文爾雅的模樣,簡直便如同一個施暴的土匪。霍病卻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一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來到他們身後:“火雲,放過他一次!”

聽到話聲,火雲才停止了動作。就在一瞬間內,他就又恢複了原本的雍容自若,就像剛才痛打霍病的人和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他轉過身:“你來了!”

霍病一邊呻吟一邊抬起鼻青臉腫的麵孔,一見黑衣人卻像孩子見了娘一樣,他掙紮著爬過去,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流,那等委屈的形態任誰見了也想不到,這人曾是橫行一時的人物:“公子,你可來了!火雲那畜牲……”

霍病被打得一楞,捂著臉頰不勝冤屈地說:“是火雲為報私仇去和陳意賭玉器,才讓玉麒麟被朝庭發現……”

“哼!”黑衣人臉色一寒,霍病已啉若寒蟬地垂下頭。黑衣人這才轉頭向火雲:“我給你的那幅《飛天舞花圖》,還有機會嗎?”

火雲輕笑:“你放心!葉小含對我完全沒有了防備之心,我當然有辦法讓她說出答案!隻是公子,我不太明白那畫到底是……”

“和你無關的事,不要多問!”黑衣人阻止了他,話題一轉:“但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另外,玉麒麟的事你確實太莽撞了,差點兒暴露了我的行跡。”

火雲真的沒再多問,反而笑容更深:“公子爺,這樣不更好嗎?不正可以將計就計,利用洛戰衣去對付海日樓,隻有鶴蚌相爭,我們才可漁翁得利呀!”

黑衣人深深地看著火雲:“看來你對我的計劃,早已了然於胸了!”

“怎比得公子運籌帷幄,製敵機先!”

黑衣人也笑了:“葉小含的事就全交給你了!我想最快時間內得到答案!”

火雲點頭:“可以!我這就去。”

火雲一走,黑衣人臉上的笑容卻立即消失了,霍病小心地問,“公子,你……”黑衣人一擺手,“霍病,你記住了,你可以去惹洛戰衣,但絕不要去惹火雲。我是為你好,他這人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霍病一句話不說,拳頭卻越握越緊。

離小樓越近,葉小含越是猶豫難決,她根本想不到火雲會讓她一個人走回來,這表示什麽?火雲對她的信任,還是這周圍有著什麽埋伏陷阱一類的,認定她根本沒有逃脫的希望。可是竹林寂寂,看上去那麽安寧……

站在小樓門前,葉小含猶疑不定,一片竹葉輕輕地飄在地麵上。她退了一步,然後就做了決定,這是難得的機會,無論如何她也要試一試。她沒有時間再等了,她要盡快見到洛大哥。她轉身向竹林的另一方向奔去,火雲,對不起了!

離竹林越來越遠,葉小含的心也越跳越快,她加快了奔跑的速度,恨不得一下子飛到洛戰衣身邊……

可是以她的身體又怎能承受如此劇烈的運動?不一會,她就已經氣喘籲籲,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無力地靠在一棵高大的綠樹上,急促地喘息著,她想稍微歇一下再繼續跑。可就在葉小含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緊張地看了下四周又收回目光後,那麽突兀的,一個腦袋就從樹後伸到了她的眼前。

葉小含的眼神一碰到那放大的五官,便已嚇得驚叫一聲,後跌了幾步。直到扶住身後的一棵竹樹才勉強站穩:“你……”

那個腦袋當然有身子,但身子還在樹後,這時才慢慢地挪了出來。而且腦袋前的麵孔上還掛著說不出多親切的笑容:“沒嚇著你吧?”

葉小含戒備地看著他:“你是誰?在這幹什麽?”

“我嗎?我叫吳是非,因為吃得太飽便跑這兒來遛遛彎,順便嗎……還可以看看有沒有什麽小鳥,小葉子的想飛出去?那可就不好玩兒了!”

葉小含有些明白了,她早該想到,火雲那種人又怎會如此疏忽大意?她用力咬了一下唇:“你想怎麽樣??”

吳是非詫異地張大嘴:“我想怎麽樣??”旋即又笑著說:“姑娘說笑了,小人隻怕姑娘把小人怎麽樣?小人又怎敢對姑娘怎麽樣呢?”

葉小含被他一連串“小人”“姑娘”說得心煩:“你用不著拿話諷刺我!我知道該怎麽做!”

吳是非大呼冤枉:“小人怎敢諷刺姑娘?姑娘是何等人物,如同天仙般尊貴,小人能得一窺姑娘仙容,便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隻是……姑娘瑤池中人,這凡俗之地豈可久留,還是請您回返到雲霞之界!”

“你……”葉小含氣憤地轉回身,卻正對上遠處火雲似笑非笑的麵孔。

葉小含一楞,小臉兒卻馬上浮上一層紅暈,可是隨之一股遭人戲弄的怒火又升上心頭,她冷冷地說:“你是不是很喜歡看我出醜?”

火雲收起笑容,沉默了一下:“原來你認為吳是非讓你出醜了,那麽……”他轉身向吳是非,“自己掌嘴四十向姑娘賠罪。”

吳是非二話不說,立即抬起雙手,左右開弓地打起自己嘴巴。他臉上的笑容甚至沒有絲毫消失的跡象,但那“啪啪”的脆響卻讓任何人都明白他確實很用力,沒幾下他的臉便已紅腫了起來。

葉小含沒想到事情會這樣,但眼看吳是非的嘴角都已沁出血絲,她的心裏非常不忍:“不要打了!”

吳是非卻像根本沒有聽到,依然重重地打著自己。

葉小含忙轉向火雲,用懇求的眼神看他:“你讓他住手,好不好?”

火雲淡淡地笑,一揮手:“免了!”吳是非這才放下雙手,並退在一邊,臉上竟然還浮漾著笑容,就像剛才被打的不是他自己。

火雲走近葉小含,柔聲說:“我們回去吧!”

葉小含瞪他一眼,但隻能無可奈何地往回走。她走得又急又快,就像在跟誰賭氣一樣!火雲忙隨後跟去,吳是非卻在這時大聲說:“恭送主人和姑娘。”

小樓前,火雲追上葉小含,並攔在她身前,一臉認真地說:“好了!我向你道歉,我們講和了,好不好?”

葉小含冷淡地說:“你有什麽可道歉的!是我自己愚蠢,總忘記自己囚犯的身份。”

葉小含沉默了半晌,再抬起頭時竟然笑了:“算了,其實以你的立場而言,你真的沒有做錯什麽?是我太……太天真了!對了,那個拿弓箭的人沒有傷了你吧?”

火雲深深地笑:“這是不是表示你在關心我?”

“我也是在關心自己!因為若換了別人看管我,恐怕不會像你這麽善待我呢!”

火雲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才幾天時間,你似乎又成熟了許多。”

葉小含淺笑:“你沒聽說過嗎?磨難會加速人成長的過程,我想我就是了。雖然離開父母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但我經曆的一切卻足夠讓我認清人生中所充斥的無奈和無常。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告訴自己,不要怨天尤人,一切隨緣好了。”

“我真的很佩服你,很少有女孩子能像你這般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看來我想不欣賞你也不行了。”

葉小含笑著轉身進樓:“你盡管欣賞好了。不過,如果你能用一碟話梅或是杏脯來表示你對我的欣賞,則更加完美了。”

半刻種後,樓內的藤木桌上已擺滿了杏脯果肉一類的零食了。葉小含也不客氣,小嘴裏塞得滿滿的,吃得津津有味。

火雲一直笑吟吟地看著她,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麽,便很隨意地問:“對了,剛才你要寫的詩句是什麽?我可一直都在洗耳恭聽呢?”

葉小含把嘴裏的一枚棗核吐在手上,有趣地把玩兒著:“也沒什麽!其實,那兩句詩我曾從一本書上看到過,才不是我寫的呢。”

火雲來了興趣:“書?什麽書?”

“那本書的名字怪怪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叫《飛天舞》,裏麵的內容我一直不大懂,但爹爹卻非讓我把那書背下來不可。‘花散天下無著處’,後麵一句便是……”

火雲一直認真傾聽著她的話,並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時忙問:“是什麽?”

“眉心一點失顏色!”

火雲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詩,慢慢地,他的眼睛亮了起來,甚至隱隱之間透著幾分欣喜和得意。公子要的果然就是《飛天舞》的第八句劍訣,想不到《飛天舞》劍法前七式繁複繚亂,變化萬千,第八式竟已化繁為簡,化巧為拙,將萬千變化凝於一式。更想不到的是,我幫助公子抓住葉小含,竟同時也得到了《飛天舞》最後一式的劍訣,悟出了這絕世劍法的真正威力所在。

葉小含有趣地看著他:“我是不是替你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火雲眨眨眼:“對極了。”

“那麽你是不是也該有所回報,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吧!”

葉小含緊盯著他:“你為什麽要劫持我?”

火雲靜默了一下,便痛快地說:“好!我回答你,其實我隻是受人所托,真正劫持你的人是你的兄長葉隱之。”

火雲搖搖頭:“有些事我也不敢肯定,我隻知道,你的哥哥和姐姐都想把你據為己有,雙方毫不相讓。但是你的姐姐先找到你,你哥哥不甘心,就在客棧中把你劫走。他為了讓旭若兒找不到你就把你裝進鏢箱,讓不知情的嶽南天押往嘉定。他本想在半途中再把你秘密運走,誰想,旭若兒不知怎麽竟得知了他的計劃?所以,旭若兒才千方百計地劫鏢奪人。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不但沒劫走鏢貨,反而讓你和洛戰衣在穿燕峰下相遇。為了讓你離開洛戰衣,葉隱之隻得再一次把你裝入鏢箱,誰想他在行動的時候被羅一肖發現,隻得殺人滅口,並以羅一肖的身份偽造了一封信以掩飾真相。”

“我不明白,哥哥既然能把我裝入鏢箱,為什麽不能帶我走呢?”

火雲神秘地笑了:“問得好!不過,當時把你重新裝入鏢箱對他是輕而易舉,但帶走你卻還力有未逮!至於到底為什麽,我暫時還不能回答你!”

葉小含也不追問:“原來把洛大哥打下懸崖的人是我兄長葉隱之,並不是海日樓的人!”

“當然。但旭若兒也沒閑著,反而設計接近你們,不過,他們誰也沒想到,半路上會扯出個玉麒麟,旭若兒趕返海日樓向她母親詢問此事,葉隱之也不得不改變計劃……”

葉小含隻覺得這一切都是極度不可思議的,原來自己竟成了他人爭奪的對象,這算什麽?在一開始,她本就是要去投奔兄姐的呀!但他們又憑什麽爭奪自己?這簡直太可笑了,也未免太可悲了!洛大哥,如果你知道了這一切,你會怎樣呢?

洛大哥,你在哪裏?為什麽還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