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寂寞

肅穆的白色映襯著靈堂的淒涼,陳也的靈位棺木擺在那裏,愈發顯得慘淡。

堂前有四個人,兩立兩跪。

跪在那兒的是陳意,他滿麵悲淒,隻是不住流淚。陳意的旁邊卻是藥婆婆,她原本紅潤的麵孔如今卻顯得那麽蒼老,鬢邊的白發更填了幾分蕭索,淚水隨著她哀傷的話語抖顫著:“也兒,你到底在堅持什麽,現在連命也沒了,這值得嗎?”

洛戰衣站在那兒,他的麵色如水,眼中隱含著一抹再也揮之不去的痛楚與內疚:“藥婆婆,是我害了他!”鐵兵動動嘴唇,想說什麽但終於沒有說。

藥婆婆輕輕搖著頭:“不!不是你!是我,都是我的錯。”

她的錯?為什麽?洛戰衣和鐵兵心裏升起疑問。藥婆婆繼續敘說著,她的眼珠兒固定在墓前,像在對人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都是我的錯!也兒是個孤兒,是我把他從路邊揀了回來,除了知道他姓陳,便什麽也不知道了。他和我的親生兒子葉乘夕一起長大,但乘夕乖巧伶俐,俊美討喜,可也兒卻天生陰沉,尤其那雙眼睛,灰蒙蒙的沒有感情,總讓人有陰森森的感覺,再加上他從小便沉默寡言,實在是……很難讓人去喜歡他。”

鐵兵想起陳也的眼睛,隻覺得藥婆婆的話已是客氣多了,他初見陳也時簡直嚇了一跳,直覺上便把陳也當成了窮凶極惡之人。

洛戰衣卻因一個名字而意外,“葉乘夕”,葉小含的父親不是叫葉乘夕嗎?難道……

“還記得那一次,我發覺自己辛苦栽種的草坪被燒成了一團團的烏黑,我氣憤極了,找來下人詢問誰都說不知道,隻是看到兩位少爺去過草坪。我幾乎立即認為是也兒做的,因為乘夕從來都是最乖巧的,於是,我找到也兒嚴厲地責問他,但他既不辯駁也不承認,從頭至尾都一句話也不說。我愈發生氣,但也拿他沒辦法。

誰知從那以後,我家竟接二連三地發生事故,不是我的胭脂被人換成灰土,便是珍貴的古董被人摔碎,連我辛苦種植的茶花也被人連根拔了起來……

於是,我又自作聰明地把所有事都歸罪於陳也,認定是他在故意報複……我一次比一次更生氣,對陳也的訓斥也一次嚴厲過一次。但他從來都不說一句話,隻是用他可怕的眼睛那樣看著我……直到有一天,我發覺他不見了……

我再沒想到,也兒的失蹤才把真相揭開。那天下午,乘夕找到我,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原來那草坪是乘夕烤兔肉時不小心燒著的,但我卻先找到也兒。在我責斥也兒的時候,乘夕一直在外麵聽著,他之所以不進來,便是想看看陳也能沉默到什麽時候……

但陳也始終沒有說出是乘夕做的,乘夕也始終沒有進屋替他解釋,因為他要讓陳也自己去澄清。乘夕告訴陳也,沉默不能解決事情,一定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如果你不肯說話,那沒有人會了解你到底做過什麽?可是無論乘夕怎麽軟勸硬逼,陳也就是不肯去向我解釋真相。

於是,乘夕故意做了許多壞事,其實是想逼迫陳也去為自己辯駁,他要讓陳也學會生活,學會用言語去解釋自己和保護自己。乘夕說,陳也的沉默總有一天會害了他自己的。遺憾的是,無論陳也受了多大的冤枉都不肯去辯解什麽。直到後來在不堪忍受之下,隻能選擇了離開……

乘夕給我講了事情經過後,他也離開了,他說他要去找陳也,我實在攔不住他……

一年後,乘夕回來了。他告訴我,他已經找到陳也,而且發覺無論陳也走到哪裏,那裏的人都懼怕他,疏遠他,沒有人肯雇傭他。所以,陳也在無奈之下當了殺手……

乘夕怕也兒會傷害無辜,真正鑄成大錯,便一直在暗中跟蹤他。甚至總是先去查探也兒暗殺的目標,若是窮凶極惡之人便任他行事,但若是為善或尚可救藥之人便蒙住麵孔出手阻止……

乘夕告訴我近況後就又走了,為了讓乘夕回到我身邊,我強行給他訂下婚事。隻可惜,乘夕對他前後兩個妻子都不滿意,最後還是選擇了離開我們……

直到十七年前,也兒回來了。但他一直沒有來見我,卻在我隱居的西山附近買了一處房子,也就是說這裏定居下來,而且還娶妻生子了。他自己雖不肯來見我,但卻任由陳意和小寶在西山上留連。其實,我明白,他是怕我一個人寂寞,所以才讓我的小孫子來陪我……

半年前,陳也來了西山,他告訴我,他已經死了。所以,以前的事和他全都沒有關係了。他自來這兒後,便每天替我鋤草種花,偶爾還會陪我說幾句話。他雖不多說,但我已漸漸懂得,也兒是個最善良最靦腆卻又固執無比的孩子。他一定是想念我,但又不肯承認,卻想出個裝死的辦法以找到理由回到我身邊……”

洛戰衣右拳緊握,他終於明白陳也裝死的原因。他根本不是為了玉麒麟,更不是為了怕事跡敗露,他隻是要借死亡來忘記前事。因為他的母親已滿頭白發,因為他的母親行支影單,無人陪伴。所以他要回家,他要親自照顧他的母親。但固執的他仍耿耿於當年的誤會,他仍然不想解釋,不願向母親低頭,所以才想了個假死的辦法,隻有死人,才可忘了前塵往事……

“也兒回到了我身邊,我已非常滿足了。遺憾的是乘夕一直怪我強製他娶妻,所以一直沒有消息。也兒看出我的心病,便時常用簡短的話來告訴我乘夕的一些事,原來乘夕離開我並不隻是為了他的婚事,他也是為了陳也。那些年他一直跟在陳也身後,隻是為了阻止陳也去殺不該死的人,所以,陳也當了十幾年的殺手,但真正殺過的人卻廖廖可數。陳也早知乘夕在暗中跟著他卻故作不知,直到有一天,陳也故意接了一宗生意,那生意的目標竟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

洛戰衣心裏一跳,立即意識到什麽!

“也兒對我說,他從沒見過那麽聰慧可愛的孩子,那孩子竟在極短的時間內,學會了他的功夫並拿來對付他,就像是乘夕小的時候。所以,不出他所料,乘夕果然現身了,甚至沒有掩示真麵目,可見乘夕對那孩子實在是喜愛極了!那時也兒便退去了。”

洛戰衣終於明白,陳也根本無意殺他,否則憑一個殺手怎麽會在執行任務時,任由一個孩子胡說八道?虧他還以為是自己智計過人,其實隻是運氣得碰到了一個不以殺人為目的的殺手。

“就從那一天後,陳也搬到西山下居住的。因為他不想再浪費乘夕的時間了。以乘夕的武功不難成為江湖宗主,但他卻把所有精力和時間用去跟蹤也兒了。不是我老婆子自傲,以乘夕的姿質加上祖上傳下的武功,他足以傲視江湖了。可是不知為什麽,後來一直沒聽人提起葉乘夕,就像是他已從人間消失了。反倒是隻學了他幾成功夫的兩個妻子,各自成了一番事業。這一點不但我奇怪,我看得出連也兒也大惑不解,所以他也一直在打聽乘夕的下落……

想不到,剛剛過了半年平靜的生活,他竟又被人冤枉劫了朝庭的貢物,而他也依然沒有解釋,但這一次他卻用自己的生命去澄清了一切……”

“不!”洛戰衣斷聲說,“藥婆婆這次不一樣,陳也並沒沉默,他供認了一切是他自己所為。他自盡並不是為了用生命去澄清真相,而是想用自己的死來阻止真相的揭發,他分明是故意代人受過!”

藥婆婆怔住了:“什麽人值得陳也如此做?”

鐵兵脫口道:“葉乘夕!”

“不!”洛戰衣肯定地說,“不是葉乘夕,困為葉乘夕已經……”他頓了下,才輕輕地吐出三個字:“過世了!”

仿若受到了雷擊,藥婆婆身體顫了下,便僵硬不動了。

洛戰衣也不願在這時候雪上加霜,但有些事卻必須要弄清楚:“藥婆婆,我想十七年前葉乘夕之所以失蹤,一定是因為他要照顧妻兒,其實他一直隱居在揚州。”

“妻兒?”藥婆婆喃喃重複,陳意也因他的話抬起了頭。

“是的!葉乘夕又娶了一房妻子,他們非常恩愛,還有一個女兒叫葉小含……”

“葉小含?”藥婆婆激動不已,“她是我的孫女?”

洛戰衣肯定地點點頭,他已經知道引領自己走入武學殿堂的紫衣人正是葉乘夕,也就是葉小含的親生父親。想不到自己這麽多年,始終未能找到他的下落,卻在無意中與他的女兒相識並相戀,這冥冥中的安排豈非太過奇異!於是,洛戰衣簡單地給藥婆婆講述了葉小含的經曆,卻聽得藥婆婆連連變色,最後化為一聲嗚咽:“我可憐的小孫女竟受了這麽多苦……若兒怎麽可以向我隱瞞這麽重要的事?”

洛戰衣歎息一聲:“我想旭若兒一定是另有所圖,否則她怎會裝作不認識小含?讓我不明白的是,小含為什麽也隱瞞了旭若兒便是她姐姐的事實!”

鐵兵突地想到什麽,長眉一掀:“你們可想過,陳也可以替葉乘夕承擔一切罪責,也可以為葉乘夕的女兒……”

藥婆婆慌了:“不!不會的,若兒怎麽會犯那種誅連九族的重罪,她一直很懂事的……”

鐵兵重重地說:“做案的人中確實有女人,而且武功極高。最重要的是旭若兒既是葉乘夕之女,那麽陳也代其而死便有了理由,而陳小寶也與旭若兒熟識,所以玉麒麟其實是小寶從旭若兒手裏拿回來的也就順理成章……”

藥婆婆抖顫著唇卻不知如何辯駁?陳意忙過來扶住她,傷心地說:“奶奶,我也不願這些事和若兒姐姐有關,但是……若兒姐姐與我們並不常在一起,對於她的一切,其實我們根本稱不上了解,所以我們無從判斷……”

“意兒,我……”藥婆婆無力地靠住他,她已經沒有能力承受任何打擊了。在一天之內,她失去了自己的義子,又得知了親生兒子的死訊,如果若兒再……

“不是旭若兒!”洛戰衣突然開口。

“為什麽?”鐵兵問,他不覺得自己的推理有誤。

“如果旭若兒是劫寶之人,那麽她絕不會幫我們見到陳意。另外,劫寶的女人武功應該與宋雪離不相上下,甚至猶有過之,看旭若兒的步伐呼吸到不了這種程度。”洛戰衣不慌不忙地解釋。

於是,一個媚惑清甜的聲音傳了過來:“洛戰衣,你這人雖然有時候非常可惡,但又不得不使人佩服,因為你實在是非常明察秋毫,而且從不盲從!”旭若兒不知何時跟來了這裏?她走到陳也的靈前,盈盈一禮,當她抬起頭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卻非常奇怪:“陳叔叔,我不敢妄自評價您的一生,但我真的懷疑,你這樣做到底能換來什麽?這麽輕易便拋棄,您未免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太輕賤了!”

洛戰衣歎息:“他不是輕賤自己的生命,而是他心裏的別人太重了!旭若兒,我不信你猜不出他是代誰受過?”

旭若兒猛地轉過身,盯住他:“你已說過了,不是我!”

洛戰衣也看著她:“確實不是你!但那並不代表也不是你的……”頓了下,他緩緩吐出兩個字:“母親!”

旭若兒目光陡寒,如花嬌豔的麵孔也多了幾分淩厲:“你說什麽?”

洛戰衣背過手去:“如果我判斷沒錯,你的母親便是那聞名天下的海日樓主。”

鐵兵臉色一變:“海日樓主!”

旭若兒的黃衫飛了起來:“洛戰衣,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洛戰衣俊容上一片平靜:“開始隻是懷疑!小含身中百日藤之毒,但據藥婆婆所言,在中土除了她自己沒有人會種植百日藤。那時我便想到蒙麵女人可能便在藥婆婆附近,起碼是知道藥婆婆所種百日藤的功用,才就近取來以使小含中毒。所以,我在西山時,就懷疑你旭若兒便是劫鏢的紫衣蒙麵女人。另外,你竟在毫不了解我的情況下答應嫁給我,更讓我懷疑你是在借機接近我們。今天,藥婆婆的一番話更證實了我的想法。我早已從陳意口中知道紫衣蒙麵女人是海日樓中人,但她卻會用葉乘夕的武功靈蛇九轉,可見海日樓必與葉乘夕有關係。藥婆婆曾說葉乘夕的兩個妻子隻學得他幾成功夫便已成了一番事業,我就推斷,海日樓主可能就是葉乘夕前妻之一,也就是你的母親!”他說得簡單容易之至,鐵兵卻聽得有些糊塗,仔細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

旭若兒寒著一張麵孔:“你別忘了,葉乘夕在我母親之前還有一個妻子!”

洛戰衣神情更是冷冽:“我也正要請教,你和小含那個一直不肯露麵的兄長到底有過什麽謀劃,是誰將小含放進鏢箱當貨物運往嘉定?你既然去劫鏢,必然知道什麽!”

藥婆婆吃了一驚:“若兒,這是真的?”陳意也變了臉色。

旭若兒卻似看不見洛戰衣嚴厲的目光,她自在地拂了下頭發:“我想,我根本沒有必要回答你們的問題。另外,無論是我兄長還是我母親,他們做了什麽也與我毫不相幹。洛戰衣,我是我,他們的事你去問他們好了!”

藥婆婆無奈:“若兒,你怎麽可以……”

“奶奶,即便我知道,難道你想讓我出賣自己的親人嗎?”旭若兒說得理所當然,“況且,這些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妹妹她獨占了父親這麽多年,難道不該吃點兒苦嗎?至於什麽朝廷貢物更是可笑之極,連皇帝都可輪流做,幾件貢物又算得了什麽?天下珍寶,有能者居之!又憑什麽專屬於皇家?”

鐵兵真沒想到眼前這媚麗的女子會有這麽可怕的思想:“如果天下人都是你這般想法,豈不要天下大亂?”

旭若兒的眼光竟帶著蔑視一切的神采:“不可能的!因為天下庸者太多,而甘願當奴才的人更是數不勝數,所以能與我旭若兒平視者寥寥可數!”

洛戰衣笑了,笑容中卻飽含著真正超脫者的韻息:“旭若兒,你才錯了!也許在人們茹毛飲血時,可以憑力量解決一切,誰也不必服從誰。因為那時人們麵對的是生命的競爭,所以他們為了自己生命延續所做的一切都可以得到諒解。但隨著人類的繁衍生息,發展進步,成千上萬的人共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那麽為了共同的利益與目標,並避免相互侵害,必然會形成一定的社會規範與行為標準以約束彼此,那便是刑法與道德。道德自見於人心,刑法卻需要一些人去執行監督的,所以才會有了朝廷和統治者。如今,隻有林中走獸還在延續著弱肉強食的生存方法,人與野獸之所以有別,便在於此了。

旭若兒,朝廷的功過是非暫且不議,但貢物確非你我所有,那麽無論是奪人之物還是貪天之寶,則都不足為取。旭若兒你的話看似叛逆不馴,實則隻四字便可解釋,狂妄無知!”

旭若兒柳眉一剔,剛要動怒,但又強壓下火氣。鐵兵卻用力一擊掌:“說得好!洛戰衣,你這番話真應該傳告天下,尤其讓那些以觸犯法律為樂,或是自以為傲世不拘的人聽一聽,這才是真正的精辟之言!”

連藥婆婆也不禁連連點頭,隻覺得洛戰衣的話確實值得人去深思,尤其是武林人物。

旭若兒靜默了一會兒,然後便盎然一笑:“洛戰衣,我說不過你!不過,我娘可不似我,希望你能在她麵前也這麽威風!我會在海日樓拭目相待!”說罷,便款款地轉過身去,並且丟下一句話:“另外,你要小心火雲,否則你一定後悔莫及。”

旭若兒走了,卻留下了許多疑問!

暮色淒然,洛戰衣耳邊竟又響起了陳也臨死前所唱的哀歌:

天地蒼茫,路何漫長?

我心悲愴,願與鷹翔!

飛鷹寂寞,天星又何嚐不是!

嶽淺影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如歸客棧,而朱潛一直守候在她的床前。

嶽淺影一看到朱潛,立即想到自己所受的委屈,眼淚便流了出來。

朱潛慌忙哄勸:“淺影,別哭了,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嶽淺影不但沒有止淚,反而更加生氣:“我出事的時候,你到底去哪兒了?卻留我一人在這裏被別人欺負。”

朱潛小心翼翼地問:“淺影,你生氣了!對不起,我去首飾行轉了轉,隻想給你挑一件,努!”朱潛遞過去一個精美別致的珠釵,“你看看,喜不喜歡?”

嶽淺影看了眼珠釵,淚卻流得更凶。朱潛嚇了一跳,忙坐在她身邊,用袖子替她抹眼淚:“淺影,你怎麽了?”

嶽淺影搖搖頭:“我沒什麽,隻是心裏難過而已。”

朱潛無奈地搖搖頭,然後向外麵說:“你們送進來吧!”

隨著話聲,一個下人拎著兩個籃子進來了,並把裏麵的東西擺在桌子上。竟是一些已經剝皮切好的瓜果梨桃,還有一盆湯。朱潛盛了一小碗湯,拿給嶽淺影:“我特意找地方做了幾個水果拚盤,還有一小盆酸梅蓮子湯,都是冰鎮的。你就看在我奔波了一下午的份上,吃一點兒,好不好!”

嶽淺影怔怔地看著那碗冰鎮的蓮子湯,然後抬頭看著朱潛:“你從哪裏弄來的冰?”

朱潛輕笑了下:“你就別管了!現在天這麽熱,不喝些解暑的東西怎麽行?你看你,最近都瘦了很多。”

看著朱潛充滿關懷的眼神,嶽淺影更加想哭了,原來他的失蹤就是為了自己準備這些東西!即便朱潛沒說,嶽淺影也能想象,在這種盛夏季節能找到冰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可見,他是如何用心的了?其實,從頭至尾,就隻有朱潛在真正關心自己,洛戰衣何曾把自己放在心上?自己遇難,隻有朱潛趕去相救,洛戰衣卻全不見蹤影?可自己呢?卻屢次三番地為洛戰衣的無情傷心難過,卻從未在意過朱潛的付出,但他卻始終如一,從沒怨過自己。

想到這兒,嶽淺影不但愧上心頭,更湧起一種從沒有過的柔情,也不知哪裏來的一股衝動,她突然撲進朱潛的懷中,流著淚說:“對不起,朱大哥,是我錯了!我們回家,我們現在就走,我們成親,好不好?”

朱潛顯然是驚喜過度,他猛地抓住嶽淺影的雙肩:“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嶽淺影含著淚笑:“我說,我要嫁給你!”

火飛怎麽也沒想到,他剛一回來,朱潛和嶽淺影就來向自己辭別。不管曾發生怎樣的情怨糾葛,但畢竟同行了這麽長的時間,又怎能不向星主親自道別呢?真是一點兒禮貌都沒有!朱潛起碼臨走前還表現了很大的歉意,並暗示火飛這也是情非得以,並喜悅地告訴火飛,也許回去以後就可以請他喝自己和嶽淺影的喜酒了。

但嶽淺影根本就沒把他火飛放在眼裏,所以連解釋都免了,隻是冷淡地說了句:反正葉小含這個鏢主早已經決定不去嘉定了,還跟著劫鏢的旭若兒走了,那她待在這裏還有什麽意義?就這麽一句話,人就走了!這不是豈有此理是什麽?

火飛咬牙對自己說:男子漢要大人大量,才不與小女子一般計較!就在這個時候,洛戰衣回來了。

聽了火飛講述了事情經過,一起跟來看孫女的藥婆婆早已驚怒交加:“若兒真的帶走了小含?她為什麽不告訴我,還隱瞞了小含的身世?”

相反,坐在太師椅上的洛戰衣,卻並沒表現出太激動的樣子,他隻是沉默了一會兒,就朝著一直低著腦袋並一臉歉疚的火飛揮了一下手:“好了,我知道了!”

火飛詫異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洛戰衣,“就這樣?”然後,他就突然明白了,無比難過地說:“我知道,哀莫大於心死!可是,星主你這個樣子更讓我……難受!星主,你還是罵我幾句吧!這樣我死也死得心安!”

洛戰衣“哼”了一聲:“若能把你罵得聰明些,我早已罵了!不過,這件事的幕後主使有兩個人!一個人是旭若兒,另一個便是穿燕峰上的黑衣人。他們雖對小含並不友善,但並無性命危險。”

藥婆婆一拍桌子:“若兒這個孩子真讓我太失望了!無論如何,小含總是她的妹妹!這些事,隱之到底知不知道?”

洛戰衣問:“隱之,小含的哥哥嗎?”

“不錯!他叫葉隱之,是我大兒媳夏蕊所生。”

“夏蕊!”

直到今天,洛戰衣才知道葉乘夕的第一個妻子叫夏蕊,可是他並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是的,蕊兒在乘夕走後的第七年抑鬱而終,丟下可憐的隱之。我本想把他從荊州接來同住,但隱之那孩子倔強得很,硬是要一個人住。幸好,有幾個忠心的老仆侍侯他,否則,我還真放心不下!”

洛戰衣沉思了下:“我在想,穿燕峰上的黑衣人或許就是葉隱之。”

“什麽?”藥婆婆震驚地站起身:“這怎麽可能?”

“藥婆婆,我隻是說或許!”

“或許也不行!”藥婆婆似是再也待不住了,“這件事我一定要管!我這就去海日樓,順便到荊州問一下隱之。”也不等洛戰衣說話,便已奔了出去。這藥婆婆別看年紀那麽大了,但性急一點兒不輸於年輕人。

洛戰衣無奈地搖頭,他本想問一下葉隱之居住在荊州什麽地方的,但藥婆婆卻根本不給他問話的機會。洛戰衣隻得轉向火飛,他眼神中透過一絲難測的光芒,鬱悶地擺了擺手:“小飛,你去休息吧!讓你哥進來,好嗎?”

火飛納悶地看著洛戰衣突然顯得很失落的麵孔,但仍是聽話地走出去了。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進來,不過洛戰衣並沒有睜開眼睛。他似乎很累,腦袋微倚在靠背上,像是睡著了。直到一件披風蓋在他的身上,洛戰衣才開口了,他仍是閉著眼睛:“小雲,你把關山歌弄哪裏去了?”

火雲閑適地站在一旁,卻並沒回答洛戰衣的問題:“星主,屬下此次南下,是因我院武昌心堂的一樁生意糾紛……”

洛戰衣終於睜開了眼睛:“回答我,關山歌在哪裏?”

火雲沉默了下:“星主,小小一個關山歌不值得你去關注!”

洛戰衣冷冷地“哼”了一聲:“關山歌在院裏確實算不上什麽人物!我之所以關心他,是因為我有愧在心!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能讓唐七甘心就死的人隻有你火雲。所以,關山歌所講的全是實話。可是我一直在徇私情,找遍理由為你開脫!令我想不到的是,你竟一直不肯放過他,火雲,這到底是為什麽?你為什麽讓魯決去星子縣?又讓唐七殺魯絕?”

火雲無奈地說:“星主,既然你早知道了!我也不瞞你,我確實想派人劫鏢,才讓魯決去刺探情況!誰讓嶽南天不識好歹,我隻是想給他一個教訓!但沒想到,你也去了星子縣,我怕事情被你知道,就又派唐七去阻止魯決!誰想他會殺人滅口,他的死也是一種懲戒。況且,劫鏢的事我也沒有再付之行動。”

他說得輕鬆之極,洛戰衣卻聽得心寒:“兩條人命,你就給我一個如此簡單的解釋?”

火雲毫不在乎地聳聳肩:“魯決愚昧無知,辦事不力,而唐七雖奉我命行事,但不問是非,盲目行事,貪功而心恨,這兩人均死不足惜!”

洛戰衣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玉麒麟呢?”

火雲不慌不忙地說:“陳也本是一名殺手。當我發現他定居在江西境內時,怕他會對我院不利,便派人日夜監視。有一次,手下回報,說看見陳也之子陳小寶拿著一尊玉麒麟在院中把玩。我當時心裏一動,因為兩年前,武昌城外發生的貢物被劫案中的失物便有一尊玉麒麟。此案官府一直隱而不宣,我也不便明說。”

洛戰衣意外地問:“你怎會知道貢物被劫之案?”

“因為武昌知府陸烈風是我的朋友,他曾讓我幫忙破案。因茲事體大,我沒敢向院中稟報,隻在暗中替他注意。前些天我因公務來武昌府,便去幹元賭場與陳意賭玉器,其實是想贏得玉麒麟……”

洛戰衣輕籲了一口氣,想不到火雲竟然和陸烈風是朋友!不過,也難怪,火雲的蒼龍院掌管江浙之東,結交官府也是為行事方便:“原來是這樣!火雲,玉麒麟之事可以不究,可關山歌你千萬不要再去傷害他,明白嗎?”

火雲應聲是,但猶豫了下,“星主,小飛他……”

洛戰衣轉了下手中的茶杯,眉間閃過一絲決意:“若葉姑娘平安無事便罷!萬一有個意外,即便我不懲罰他,我想他也不會輕易恕過自己的。”

火雲輕聲說:“我知道了!”

洛戰衣像是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才道:“小雲,你真的再沒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火雲緩緩地搖頭,注視著洛戰衣:“星主,你怎麽了?”

洛戰衣苦笑了一下,疲憊之極地揉了下眉心,似乎還帶著幾分悲哀和失望,他仰靠在太師椅上,無奈地輕歎:“火雲,你跟在我身邊已有七年了。我至今還記得,你和小飛剛入天星院時的模樣。那時,成立不久的天星院正在招募人手,我想看看應召的人,就走了出去。很奇怪,我第一眼就看見了擠在人群中的你和小飛。當時小飛才十歲,而且活潑好動,別人都在緊張地等待過關考試,他卻跑去買冰糖葫蘆吃,隻舔了一下,就把它送給了街邊正在對他流口水的小叫花。而你隻是微笑了一下,就又去給小飛買了一支更大的冰糖葫蘆。”

火雲微微一怔:“星主,原來那時你也在!”

洛戰衣苦笑了下:“當然,否則我怎麽會在你和小飛進院的第五天,就挑走了你們並留在身邊親自教導?”是呀!為了把火雲兄弟教育成才,他耗費了七年的心血,可現在的火雲……

洛戰衣太了解火雲了!更知道他突然出現這裏的理由絕不簡單。可是,即便知道了火雲在騙自己,即便知道了火雲也許已有了不軌之心,但洛戰衣又能如何?難道要先讓火雲俯首認罪,然後再按照天星院院規處置嗎?背叛和欺騙星主是要處以死刑的!洛戰衣怎麽忍得下心呢?況且,天星院能有今天,火雲絕對是功不可沒!他的才能是天星院上下有目共睹的,否則又怎能在二十歲的時候就當了蒼龍院主?

既然如此……也罷!洛戰衣目中閃過一絲光芒,以致於他的麵孔又現出了往常那種掌控一切的神采:“火雲,你去吧!”

火雲怔了下,然後微一低頭:“是!”可是,走了幾步,他又轉回身,“星主,別太勞累了!”放下這句話,他才走了出去。

洛戰衣看著他的背影,微微一歎!小雲啊小雲,千萬不要讓我失望!洛戰衣幾乎能確定,葉小含的失蹤也和火雲有關!銀雞小蟲曾為了救火飛不惜冒險,很可能就是因為火雲的關係!但火雲究竟和葉家的恩怨有什麽關係呢?這卻是洛戰衣百思不解的。

剛才洛戰衣之所以說小含若有意外,火飛必不會原諒自己這類的話,也是別有用心的。因為火雲即便真的有了背叛行為,也絕不會眼見他最疼寵的弟弟有一絲一毫的意外。所以,為了火飛他或許會想辦法保護葉小含,而他也一定有這個能力!

最重要的是,洛戰衣至今不相信火雲真會背叛自己,背叛天星院!也許他是另有苦衷,也說不定呢?

另外,洛戰衣決定,派人嚴密監視火雲和他周圍的人,同時要讓火雲也清楚這些布置而不敢妄動。洛戰衣自己卻可襯這個機會去海日樓!一是為了尋找葉小含,二是查清貢物被劫一案,為宋雪離昭雪沉冤!

這時,武昌府心堂堂主木修藍走進來,洛戰衣吩咐道:“我要去海日樓,此行非常危險,我因沒允許火院主同行,怕他會暗中跟蹤。你記住,你多派些人手監視他,將他的一舉一動都回報給我,明白嗎?”

“屬下遵命!”

“還有,你讓龍五進來,我另有任務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