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現蒼穹

陳小寶一出府衙大門,便往大街的右邊跑,穿過兩條街道,便到了西城。這裏商販聚集,看上去頗為熱鬧。陳小寶排開熙攘的人群,直接走進了對麵的幹元賭場。

各地方的賭場似乎都差不多,一進去便能感覺到那種哄亂無序。凡是到了這裏的人都很難保持風度,伸胳膊擄袖子還不說,瞪著賭桌上扣著色子的海碗,歇斯底裏大喊的也是到處可見。陳小寶對這一切似是習以為常,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一個壯漢,便往賭場裏麵走。

那被一掌推開的大漢差點兒撲倒在別人腳底下,他右手支地,起來後便要回頭痛罵,但一看清是陳小寶,一臉怒意立刻化為諂媚,追上前去道:“原來是陳二爺,怎麽這幾天都不見您?”聽他口氣,陳小寶似是這裏的常客?小小年紀,每天混跡在賭場中,也難怪鬼靈精怪,說起話來也是又潑又辣。

陳小寶卻沒心情理他,來到樓梯口,先問了句:“二愣子,我大哥在哪一號房?”

二愣子忙答:“三號房。”

原來幹元賭場分二層,一層是大廳,自然是給一些市井常人聚賭的;二層卻是留給有點兒身份的人物到這裏來以賭消遣的。所以把它分成1——6號房,分別設有色子,牌九,骨牌等六種賭具,陳小寶要去的三號房是牌九房。

這時的牌九房隻有兩個人,他們中間的一張桌子上除了牌以外卻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玉器,有玉如意、玉佛、玉珊瑚等等,有十幾件之多,件件晶瑩剔透,一看便知都不是凡品。

相對而坐的兩個人,其中之一正是那天在雨中逃遁而去的陳意。另一人也是個青年人,看上去比陳意大上個六七歲。他長眉斜飛入鬢,一雙眼睛寒亮似水,隻是神態之間帶著幾分懶洋洋的味道。他身穿淡紅長袍斜倚在太師椅上,看著陳意因緊張而泛白的臉,嘴角上噙了一絲笑意:“怎麽?你真的無注可下了嗎?”

陳意強笑一下:“誰說的?我陳家怎麽說也是富甲一方,輸了這麽幾件玉器算什麽?隻是……難道非要以玉器下注,金銀珠寶,青銅器皿之類就不行嗎?”

青年人懶懶地笑:“我說過的,本人隻喜歡玉器。你難道不覺得,玉是這世上最純淨最可愛的東西嗎?它剔透瑩潔,無論裏外隻要沾上一絲雜質都能讓人看得明明白白。它從不隱藏自己的暇疵,於是這種暇疵也化為美麗的圖案,這一點是誰也無法做到的,尤其是人!所以我才對玉情有獨衷。你若拿什麽金銀銅鐵之類的俗物來此與我一賭高下,豈非是汙了我的眼!”

陳意咧咧嘴:“公子真是非同一般,見解高明!”心裏卻在暗罵,什麽狗屁論調?若不是為了贏回半月前輸掉的那些珍貴玉器,我才不陪你在這兒耗時間呢!想到這兒,他不由往門口望瞭望,小寶,你怎麽還不回來?你不是說,一定能從鐵兵手中偷回玉麒麟嗎?該死的小寶,咱家的玉器已輸得精光了,再不回來,我非血本無歸不可!

青年人伸了個懶腰:“賭了兩天兩夜,雖然收獲不少,但也確實累人,你若無注可下,那咱們便先散去吧!”

“等等。”陳意忙舉手攔了一下,猶豫了一下,便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簪,“我這兒還有……”

青年人瞧了下那再普通不過的玉簪,豁然大笑:“陳大少爺,你該不會想用這種劣品來下注吧!玉雖好,但也如同女人,有上下等級之分。佳人美玉能讓人賞心悅目,但劣玉無鹽卻讓人避之而唯恐不及。你手中的玉簪,恐怕一兩銀子便能買上六七個。”

陳意一本正經地說:“你錯了!我手中的玉簪才沒有你說得那麽廉價,它的價錢是一兩銀子四支,而且概不講價。”

年青人往椅背上一靠:“哦!你真幽默。但賭桌上卻不是光憑幾句可笑的話便可定輸贏的。”

就在這時,門“碰”的一聲被人踹開了,陳小寶闖了進來,一進來便直奔陳意:“哥,你這個敗家子,大蠢蛋,還有心情在這兒賭!你不知道姓鐵的正撒下天羅地網,就等你這烏龜入甕嗎?”

陳意楞了下,忙迎過去:“二弟,玉麒麟可拿回來了?”他隻關心這件事。

“拿個屁!我差點兒被脫得溜光拎去遊街!幸虧我天生機智才得以逃脫,否則一世英名豈不毀於一旦!你這個笨蛋,還楞在這兒幹什麽?還不快跑,難道你喜歡光著屁股被人押著逛街嗎?”

年輕人眉頭皺了下,但語氣還是漫不經心的:“出什麽事了嗎?”

陳小寶不客氣地回敬一句:“關你屁事!”

陳意忙說:“小寶,不許對火兄無禮。”

“為什麽要對他客氣?你難道還沒看出來,這家夥吃人不吐骨頭。若不是他閑著沒事非要賭玩玉器,你怎麽會輸了咱家所有玉器後,還要把玉麒麟拿出來?”

年青人眼光一閃,似被引起了興趣:“什麽玉麒麟?我怎麽沒見到?”

陳意解釋:“那玉麒麟是我家近年新得的寶貝,但我不太明白它的價值,便去珠寶行請人鑒定。誰想我第一次去,珠寶行老板沒說出結果,隻讓我第二天去。但我再去的時候,不但玉器被扣下還招來了一群鷹爪……”

陳小寶忙打斷他:“哥!你跟他說這些做什麽?誰知道他來這裏是不是居心叵測?什麽專賭玉器,我看根本是另有所謀!”

年青人笑了,那懶洋洋的笑卻給他的臉更添了幾分魅力。他不似洛戰衣那種超卓一切的風采,也不似朱潛那般雍容高華,更不似火飛那種俊朗生動,熱情奔放,但他渾身上下卻透著一種獨持的味道,帶著幾分睿智,幾分成熟,而且更有幾分莫名的危險:“小兄弟好警覺的心呀!不錯!將來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陳小寶鼻子向上哼了一聲:“那還用你說!等我長大了,天下第一人非我莫屬。哼!武林盟主算什麽?鐵兵算什麽?就是那個洛戰衣,當我的隨從我也不要!”

青年人坐直了身子:“洛戰衣!你認識他?”

陳小寶不屑地說:“何止認識!他還想利用我引出大哥。但我陳小寶是何許人,隻是略施小計便從他手裏逃了出來。哎!洛戰衣也許有些小聰明,但遇到我陳小寶隻能算他運氣不好!”

年青人若有所思地靜默了一下,然後站了起來:“既然如此,在下就先行告辭。”

年青人出了房間,來到通往樓下的階梯前。他剛剛邁出幾步,便發覺了樓下的異常,一些麵目冷肅的人依次進了賭場,他們並沒有去任何一個賭桌,反而有規律地分散在各個角落,在無聲無息之間,便已暗中控製了整個賭場。

年青人淡淡一笑,繼續向下行去,神態之間還是那般的慵懶自若。

這時,從賭場門前緩步走進一人。這人一襲青衫,氣度逼人,如此卓然的風采不是洛戰衣是誰?

一見洛戰衣,年青人停下了腳步,淡色紅衣一拂,輕淡的笑容便浮上了麵孔。

洛戰衣也停了下來,仰頭看著階梯上的年青人,先是怔了下,然後笑意就映在了眼中。

兩人距離還有十幾米遠,之間更隔著許多人,但洛戰衣卻似隻看見了年青人,而年青人的眼中也隻有洛戰衣一人。

不知為什麽,賭場突然靜了下來,吵雜聲全部消失了。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洛戰衣和年青人的身上,心裏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再也說不出話來。

洛戰衣身後的鐵兵也在沉默著,他若有所悟地看著年青人,眼神亮了起來。

然後,洛戰衣向階梯走去,年青人也從階梯上走下來。

兩人麵對麵了,年青人輕歎了一聲:“近來好嗎?”

洛戰衣也在輕歎:“實在很難說,你呢?”

年青人聳了下肩:“我最近愈發疏懶,卻不願自律,剛才還在與人聚賭,這算好還是不好呢?”

洛戰衣想笑:“小雲,你還是老樣子!”年青人便是天星院蒼龍院主,也就是火飛的哥哥火雲。

火雲凝視著洛戰衣:“看你氣色如常,我放心多了。想必玉淵潭之行已讓你學會了放下。”

洛戰衣伸手握下了火雲的肩膀,沒有說什麽。

就在這時,陳意和陳小寶突然出現在二樓階梯前,兩人一見下麵情形,慌忙退了回去。鐵兵大喝一聲:“哪裏去?”邊說邊追上了二樓。

洛戰衣對火雲一點頭:“我還有事待辦,你等等我。”

火雲突然拉住他,低聲念了一句話:“子不教,父之過。”

洛戰衣怔了下,莫名所以地問:“小雲,你說什麽?”

火雲淡淡一笑:“人死也能複生,可別忘了!”說完,他竟飄然而去,“星主,我不耽擱你了,等你辦完事,火雲再與你煮酒暢談。”

陳意和陳小寶退回到三號房,剛要跳窗而逃,誰想,剛打開窗戶,便見龍五悠閑地站在房簷上,而樓下幾十名弓箭手持弓而立,齊齊指向陳意二人。

二人大叫一聲,再回頭時卻見鐵兵和洛戰衣出現在門前。

陳小寶楞在那兒,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才大叫一聲:“洛戰衣,原來我上你的當了!旭若兒在哪兒,這個吃裏爬外的女人,看我怎麽收拾她?”

陳意也是非常意外地挑挑眉:“原來你就是天星洛戰衣!但我不明白,你上次幫過我,這次卻怎麽又害我?”說完,便看向鐵兵,“你到底想怎麽樣?玉麒麟不是已被你們搶走了嗎?”

鐵兵斷喝一聲:“閉嘴!那玉麒麟乃是朝廷貢物,我等是奉命追回。你若再胡亂誹謗,別怪我先定你個無中生有,輕侮朝廷命官之罪!”

洛戰衣忙向鐵兵說:“鐵老,你別嚇他了,也許他並不知情,否則又怎敢拿著朝廷貢物四處找人鑒定?”他溫和地轉向陳意:“陳意,我與你雖然素不相識,但從你的年齡以及言行判斷,相信你絕不敢犯下劫搶貢物的重罪!但你所拿的玉麒麟確實是兩年前失落的朝廷貢物,所以,你隻要如實說出這貢物怎會在你手裏,我們便既往不咎了!”

陳意驚怔了半晌,才喃喃地說:“朝廷貢物?那玉麒麟是朝廷貢物?怎麽可能?”他突然轉向陳小寶,厲聲問:“小寶,這是怎麽回事?玉麒麟怎會是朝廷貢物?”

陳小寶比他更大聲:“你幹嗎問我?我怎麽曉得!況且洛戰衣那種人的話怎麽能相信?天下人再沒比他更聲名狼藉的了!”吼完陳意,他又將矛頭對準洛戰衣:“姓洛的,你少玩花樣!你說玉麒麟是朝廷貢物!好呀!是不是全天下的寶貝都是朝廷貢物,你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全部沒收,然後再假公濟私了!”

鐵兵剛要喝斥,已被洛戰衣伸手阻止。洛戰衣隻看住陳意:“我隻問你,玉麒麟哪裏來的?”

陳意猶豫了下,陳小寶已搶著說:“那就隻有我爹才知道了!隻可惜他老人家已經死了半年了,我們總不能去陰曹地府問他的鬼魂吧?”

鐵兵忙問:“那你爹就從沒向你們透露過?”

“沒有!”

洛戰衣若有所思地看著陳小寶:“你爹不就是藥婆婆的義子嗎?”

“廢話!”陳小寶毫不客氣。

洛戰衣心裏猛地一動,想起火雲臨走時說的話“子不教,父之過”,甚至還說“人死也能複生”,莫非是……洛戰衣頓時明白了火雲之意,但火雲又怎麽知道自己在追查什麽?洛戰衣不再多想:“想不到陳小寶你自己武功高妙,藥婆婆也是神乎其技,但你爹卻如此得不中用……”

“喂!誰說我爹不中用,我爹的功夫那可是天下無敵,但武功再高,也會死的!”

洛戰衣輕輕一笑,已經肯定了什麽,便向那陳意道:“陳意,帶我去見你爹。”

陳小寶楞了:“我爹死了,難道你要去見死人?”

洛戰衣眉一揚:“小寶,你知道嗎?你現在的話已屬於詛咒了,如果你爹不死,恐怕會因你的詛咒而蒙受大難呢?”

陳小寶嚇了一跳:“真的嗎?”

陳意來不及阻止他,無奈地說:“洛戰衣,我不想再狡辯什麽。但我向你保證,我爹他絕不會去劫搶朝廷貢物,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

洛戰衣沉默了,因為他非常明白,一個父親在兒子心中是什麽地位?別說他沒證據,就算有證據,他也不願硬要一個為人子的去相信父親的罪惡,這太殘酷了!

洛戰衣轉身離去,並丟給鐵兵三個字:“我們走!”鐵兵心知他必有所為,便隨他轉身離開。

陳意兄弟更是出乎意料,陳小寶眼睛一轉,故意大聲說:“洛戰衣,你又要故伎重施了,想讓我和哥哥自動替你帶路,是不是?別做夢了!”他倒懂得上一次當,學一次乖。

連鐵兵都有這種想法,發生這麽重大的事,陳意兄弟一定會急著找他們明顯是在裝死的爹商量,自己就可以暗中跟蹤了。所以聽了陳小寶的話,不由看著洛戰衣。洛戰衣卻轉回身,笑了一下:“西山!”

陳氏兄弟臉色齊地一變,震驚地互看一眼。

洛戰衣笑容更深:“再會!”

就在洛戰衣全心全意追查貢物被劫案的時候,武昌府的嶽淺影卻是心緒煩亂。尤其是眼前,本來是該吃晚飯的時候,卻隻剩她一個人對著滿桌子飯菜發呆。葉小含身體虛弱在自己屋裏用飯也就罷了!可是火飛和朱潛竟也不見人影。洛戰衣更別提了,他一心查案,恐怕早已忘了武昌府還有個嶽淺影在等他。

越想越惱,嶽淺影索性丟下筷子,走出了餐廳。可是,剛剛走到院門前,火飛就突然從門的左邊冒了出來,兩人正好迎頭撞上。最要命的是火飛手裏還端著一碗湯,嶽淺影很自然地驚叫了一聲。誰想,火飛竟比她叫得更大聲,而且迅速地把湯碗高高舉了起來,但湯仍是濺出了不少,而且都落在了兩人的身上。

火飛並沒去理嶽淺影,反而緊張地看著碗裏的湯:“完了!撒了這麽多!這可怎麽得了?”

嶽淺影看他隻顧湯,卻連問都不問自己,便氣惱地說:“喂!難道你不該向我道歉嗎?”

火飛正在懊惱中,根本沒聽清楚嶽淺影的話,隨口說:“哦!不必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嶽淺影用力跺腳,“懶得理你!”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這時候,一個人急匆匆地迎麵跑來:“火公子,你在這呢?我到處找你!”

原來是客棧主人張老板。

火飛奇怪地看他:“你找我幹什麽?”

張老板氣喘籲籲地說:“火公子,你是不是去過廚房,還待了一小會兒?”

火飛點點頭:“對呀!我是監視你們做湯去了。因為我聽別人說,客棧裏替人做東西經常偷工減料,但我這個湯是藥婆婆配製的,它的原料絲毫也不能少,所以我就去親自監督了。”他還真是實話實說。嶽淺影停了下來,注意著他們的講話。

“火公子,你放心,我們店可是有名的童叟無欺!”

火飛搖頭:“你們做生意的都那樣說,我可不會上你的當!”

張老板隻能苦笑,聽火飛的口氣好象是他們客棧一定會偷他的藥材一樣:“火公子,你要監督我不攔你,隻不過,我想問您件事!當然,我問你,決不是懷疑您做了什麽。隻是聽夥計說,下午隻有您去過,所以過來問問。”

“你要問什麽盡管問,真是囉嗦!”

張老板咽了下口水:“您去廚房時,可看見我們廚房的油瓶子、醋瓶子,鹽瓶子……”

火飛不耐:“什麽油瓶子,醋瓶子,真麻煩!我沒見過!”

“可是……可是夥計說,他去搬柴火回來,就發現那些瓶子和您都不見了!”

“我說不知道就不……”突然,火飛停了下來,“等等!是不是一些和茶壺形狀相似的瓷罐?”

“對!對!火公子,你真的看過,那您知道……”

火飛撓撓頭:“也沒什麽了!我那時覺得無聊,正好看見一些罐子。就把他們拿出去用來當射飛鏢的靶子。所以,就全讓我打碎嘍!”嶽淺影想笑,卻又不好意思笑。

張老板楞了下,似乎沒想到瓶子們集體失蹤會是這種原因,他勉強笑道:“原來這樣!其實,瓶子碎了就碎了,反正也不值幾個錢,隻是能不能再問您件事!當然我也決不是懷疑你做了什麽!可是夥計說,筐裏的二百多個雞蛋也是同時不見的,所以,我就想問問你,萬一您知道……”

“雞蛋呀!”火飛不在意地說,“我找到了瓶子當靶子,但卻沒有現成的飛鏢,正好看見你們那有一筐雞蛋,就全部做了飛鏢了!”說到這兒,火飛興奮起來,“你不知道,雞蛋當飛鏢還真過癮!不但每蛋必中,而且爆裂開來,像下了黃雨似的,太棒了!”

嶽淺影“撲哧”一聲笑,張老板卻聽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硬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嗎?那還真有趣呢!”

火飛用力點頭:“當然,要不你也試試!”

正心疼不已的張老板連忙搖頭:“不必了!其實,雞蛋碎了……就碎了,另買就是。隻是,夥計又說,他去舀水的時候,又發現我們做飯的大鐵鍋也不見了,不知是不是您……”他非常小心翼翼地問。

“是呀!是我拿走了!你不知道,雞蛋碎了,濺得到處都是!許多鳥都飛來吃。於是,我就靈機一動!你猜我想到什麽絕妙的好主意了?”

張老板緊張地搖搖頭,暗暗念道:老天您睜睜眼,一定要保佑我的大鐵鍋不要也落個“碎屍萬斷”的下場!

火飛得意地說:“我就用雞蛋做餌,把你的大鐵鍋支在院子裏,等著許多鳥都進去吃的時候,就一下子用鍋扣住它們。哈哈!竟讓我扣到了二十幾隻鳥。”

張老板鬆了一口氣:“還好,我的鐵鍋完好無損。”

誰想,火飛接著說:“但那鐵鍋上麵有兩個把手,支起了一條縫,害得我失去了七八隻鳥。我一氣之下,就把兩個把手都掰了下來。後來,我又發覺那些鳥叫得怪煩人的,就把它們都放了,鐵鍋嗎……”

張老板的心又提了起來:“怎麽樣了?”

火飛努力地想:“我就去端湯了,也忘了把它丟在哪兒了?”

張老板無論如何也擠不出一絲笑容了,他幾乎哀求地道:“火公子,我向您保證,我們店為你做湯決不會偷工減料,隻求您別再去廚房監督了!”隻是待了一小會兒,他們就已經損失得如此“慘重”!若他去一整天,怕是連廚房的磚瓦都給拆了下來。

“那可不行!”火飛連忙否決,“告訴你,我家星主出去辦事的時候吩咐過我,一定要把葉姑娘的飲食調理好,不許有分毫差錯!我若不去監督,萬一湯有什麽問題,我不就慘了。”

張老板氣得直翻白眼,真不知道火飛所謂的監督到底是什麽?他雖然去了廚房,但火還沒生起來,他就不耐煩地跑去玩飛鏢,抓小鳥了!唯一能夠證明火飛確實到過廚房的就是,許多東西不見了!

火飛早已不耐煩了:“哎呀!不就是幾個破瓶子爛鐵鍋嗎!我加倍賠你就是!”

說著,就掏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張老板趕忙接過來,眉開眼笑地說:“火公子太客氣了!以後您盡管去廚房監督,裏麵的東西也隨便拿!明天我再吩咐夥計買兩筐鵝蛋,那比雞蛋可是大得多,當飛鏢射一定更過癮!”

旁邊的嶽淺影聽得清楚,心裏越發不是滋味。為什麽洛戰衣心裏就隻有葉小含?即使人出去了,掛念的也還是她!那她嶽淺影又算什麽?再也聽不下去了,嶽淺影轉身就走。洛戰衣,我恨死你了!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一個葉小含還不夠,又來一個旭若兒,你不是已經三心二意,用情不專了嗎?但為什麽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我嶽淺影哪裏比她們差了,難道就因為我有了一個名不副實的未婚夫嗎?

嶽淺影氣衝衝地向自己房間跑,就在剛剛走進房間院子的時候,卻遠遠瞧見了兩個人影,像是葉小含和旭若兒,而且是向後門而去。嶽淺影頓時疑惑起來,她們兩個怎麽會走在一起?情敵之間也能和睦相處嗎?莫非她們是去……

談判!這個詞剛剛出現在嶽淺影腦海中,她立即就打消了回房的念頭,她倒要聽聽,葉小含和旭若兒會說些什麽?

其實,這時的葉小含是被旭若兒強拉著在走路:“姐姐,不能等洛大哥回來再說嗎?”

“不行!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讓她知道你和我的關係,我就是趁他不在才帶你去看奶奶的。當然,如果你不想和奶奶相認,也由得你。”

葉小含無奈極了:“我怎會不想和奶奶相認呢?可是,我怕洛大哥回來不見我會擔心的。”

“他一心撲在案件上,怎麽會突然回來呢?況且,西山離這裏隻有十裏地,我已經替你雇了一頂軟轎,一會兒就到。”

葉小含隻能隨著旭若兒往後門走,自是怕被火飛等人發現。但路過廚房後院的時候,兩人竟發覺這裏狼籍一片,到處都是摔碎的雞蛋和瓶罐,甚至還有一個大鐵鍋倒扣在地上,卻少了兩個把手。

旭若兒詫異地說:“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怎麽亂成這樣?”

葉小含注意到鐵鍋裏似乎有什麽聲音,她忙走了過去,用力將鐵鍋掀開,這才發現鍋裏竟然還扣著一隻黃色的小鳥。小鳥折了一條腿,想必是被突然落地的鐵鍋壓折的,它可憐兮兮地躺在那,翅膀無力地扇了幾下,無助地看著葉小含。

葉小含心疼地捧起小鳥:“姐姐,先讓我為它治傷,好嗎?”

旭若兒雖然心裏不耐,但表麵卻沒有流露出來:“奶奶那裏各種治傷靈藥都有,不如你帶著它,到了西山再為它療傷,不是更好?”

葉小含想想也是,便溫柔地將小鳥用手帕裹起來:“你先忍著點兒,到了西山我找最好的藥為你療傷,好不好?”

小鳥當然不會回答她,但圓豆般的小眼睛卻眨了眨,像是在表示同意了。

葉小含是第一次來到西山,眼見大片翡翠色的草地,像一塊兒柔綠的地毯,一直鋪展到遠處的花圃,她的心立即歡騰活躍起來。

離花圃越來越近了,隻見搖曳的輕風中,一簇簇鮮豔嬌麗的花團朝著藍天競相開放,就像燃燒的彩色雲霞,那等的光彩奪目,豔麗照人。

葉小含突然停下了腳步,因為美麗的花叢中竟然傳出了古琴聲。悠然自得的旋律這會兒悄悄地起來,不知何時又輕輕地低了下去,綿延不斷,起伏不定,在一種深沉的靜美中卻又跳動著舞者的熱情。

葉小含聽得身心皆醉,好一曲《平沙落雁》!

旭若兒笑了笑:“一定是石君。”

葉小含心一跳:“是他!”

旭若兒看出葉小含的臉色變了:“沒關係,你隻管跟我走。今日不同往日,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花叢中間的一塊空地上,果然坐著石家三兄弟。石君低頭撫琴,石瀟正在將一顆白色棋子落在棋盤上,而石湘卻靜靜地坐在一旁,他的身前擺放著一絹白紙和一支狼毫毛筆。可是,石湘並沒有去動那支筆,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筆和紙,也不知在想什麽?

琴聲停下了,餘韻尚在花間盤旋不去。石君垂下雙手:“三弟,你在想什麽?”

石湘搖頭:“我也不知道!”

石君輕輕一歎:“三弟,你何妨一試?”

石湘目光回到自己的“右手”上:“大哥,我知道你的苦心,但那支筆於我現在來講,卻有萬鈞之重!我怕我提不起來。”

石君體諒地點點頭:“我明白!但你忘了洛戰衣的話……”

“大哥!”石湘突然打斷他的話,“不要在我麵前提洛戰衣,永遠都不要!”

“可是……”石君猶豫了下,“我還是希望你能試一試,因為洛……他說的沒有錯,隻要你心中有畫,左手右手有何區別?”

背對他們的石瀟卻低歎了一聲。

石君看著他的背影:“二弟,你怎麽了?”

石瀟沒有回頭:“大哥,我隻是在想,我們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

“你這是何意?”

“大哥!”石瀟一下子轉回身來,“難道你還不明白,旭若兒的心根本沒在你的身上,你又何必為了她……”

“二弟!”石君閉了下眼睛,“我隻是在做我想做的,卻從沒想過該得到什麽!”

石瀟苦笑:“現在確實不必想該得到什麽,因為我們要想的是,將會失去什麽?誰讓我們同時得罪了江湖中的兩大勢力——天星院和舞楓山莊,恐怕再難有以往的悠閑日子了。尤其是在我們養傷其間,洛戰衣已經到過這裏,雖然他沒發現我們,但我有種預感,他一定會再來的。”

石君傷感地低下了頭:“是我連累了你們。”

石湘突然道:“事已至此,多說何益?而且洛戰衣於我有斷手之恨,這筆帳早晚都要清算。”

石君似乎想說什麽,但終於沒有說。

一個清冷而動聽的聲音卻從花叢後響起:“莫非,你們後悔了嗎?”旭若兒和葉小含走了出來。

石君怔怔地看著突然出現的旭若兒,這時候,燦爛的太陽已經高懸中天,身在花海中的旭若兒,竟比璀璨怒放的鮮花還要嫵媚動人。

石君看得癡了,喃喃地說:“不,我永遠都不會後悔。”

石湘的注意力卻完全被葉小含吸引了去,葉小含也許不像旭若兒那般光彩奪目,但她低首含怯的容顏映在爛熳的花海中,卻是愈加得清麗可愛,更比旭若兒多了一種仿佛見了煙雲浩茫的脫俗之感。

石湘突然有了拿起畫筆的衝動,他甚至已將左手伸了出去,但最終卻還是停了下來:“你怎麽會來這裏?洛戰衣呢?”

沒等葉小含回答,旭若兒便開口了:“她是我的妹妹,自然能來這裏。”

“你的妹妹?”石家三兄弟異口同聲地問,“她是你的妹妹?”

旭若兒笑了:“那麽吃驚做什麽?難道我們不像姐妹嗎?”

石君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石瀟隻是發呆,石湘卻哧笑一聲:“會像才怪?旭若兒你雖是女人中的女人,但葉小含卻是人間的仙子,一凡一仙,天壤之別。”

旭若兒眼神冷了下來:“照你的說法,我比不上妹妹了?”

石湘悠然道:“不是比不上,而是沒法比。”然後眼望著群花之間:“你看,那些蝴蝶必也同意我的看法,否則又怎麽會齊齊飛了起來?”

旭若兒本是心裏慍怒,但聽到這裏卻立起警覺,轉望花叢,果然見七八隻色彩斑斕的蝴蝶正飛離一株白色的芍藥花。她朝著石君三兄弟一使眼色,三人會意,分幾個方向飛身進入花叢,向那邊包抄而去。

旭若兒落在那株白芍藥之前,手中軟劍一抖,筆直地伸向白芍花之後:“你可以出來了。”

一個女孩從花間緩緩站起,嬌麗的麵孔上寫滿了驚怒,她目光定定地鎖在葉小含身上:“葉小含,你果然是奸細!我看洛戰衣這一次還有什麽話可說?”

葉小含愕然:“嶽姐姐,你誤會了,我不是……”

嶽淺影厲聲斥道:“住口,誰是你的嶽姐姐?到了現在你竟然還敢狡辯?你叫旭若兒姐姐,可她卻與石家三兄弟相勾結,這一切還需要再解釋嗎?可笑的是,洛戰衣自負精明,卻看不透你內藏的奸詐,還真以為你就是鏢主呢?”因為南天鏢局的接鏢事宜全由嶽南天和秦東海負責,除了他二人誰也沒見過鏢主。但此時嶽南天不在,秦東海已死,所以沒人能肯定葉小含鏢主的身份。

旭若兒突然笑了起來,但眉眼間卻全無笑意:“嶽淺影,我看最可笑的其實是你!你以為我會給你機會去向洛戰衣報信嗎?”話音還沒完全消失,她手中的軟劍已如毒蛇吐信噬向了嶽淺影。

“不要!”葉小含驚得小臉全無一點血色,但她卻無力阻止事情的發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飛閃的金光點向嶽淺影的咽喉。

但嶽淺影並沒有死,因為就在金色軟劍近身時,一小團灰色的東西卻後發先至,奇準無比地擊在軟劍上。旭若兒隻覺一股大力從劍上傳來,劍已不由自主地歪向一邊。嶽淺影趁機後退,“嗡”的一聲抽出腰間的長劍,蓄勢而發。

旭若兒退後一步,駭然發現擊偏自己軟劍的竟是一團泥土,因被人以內力貫注其上所以聚而未散,但碰到劍之後就散落在地上了。旭若兒心裏一動,轉身看向不遠處的一處花圃。

幾人這才發現,一個年齡不小的花農低著頭,正在那專心地除草,因為他太平凡了,平凡得就像是土地的一部分,所以竟沒有人注意到他。

旭若兒又疑又怒:“二叔,你這是做什麽?”

除草人頭也不抬,隻是淡淡地說:“我不想讓這潔淨的土地染上血腥。”

石君忙說:“若兒,他說得對!不要再濫傷無辜了。”

鬆了一口氣的葉小含跑上前去:“姐姐,你千萬不要傷害嶽姐姐,我想這隻是一個誤會,我們向她解釋清楚,她一定會體諒的。”

“誤會?”嶽淺影嘲諷地大笑,“葉小含,虧你說得出口!你可知道我南天鏢局為了護鏢死傷了多少人?秦叔叔、徐太、高同、小五,這一筆筆血債難道隻用誤會兩個字便能償清了嗎?”

葉小含隻聽得身心發冷,驚悸地轉看旭若兒:“姐姐,她說的是真的嗎?”

旭若兒毫不在意地一甩頭發:“怎麽,你還想教訓我嗎?”

葉小含身體顫了下,連退數步:“那麽,嶽姐姐說的是真的了!姐姐……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旭若兒冷冷地看著她:“我為什麽不可以?”

石君麵現愧色:“葉姑娘,你別怪若兒,其實我們也沒想到那個石穴中會發生……”

“你何必對她解釋?”旭若兒不屑地說,“石君,成大事者哪能像你這樣瞻前顧後,心慈手軟?死幾個人算什麽,隻能怪他們學藝不精!”

葉小含隻聽得麵若死灰:“你……求你不要告訴我,你是為了找回我才……”

旭若兒眼中的鋒芒直直穿進葉小含的內心深處:“是又如何?”

葉小含差一點兒仆倒在地上,她搖搖欲墜地扶住身旁的一株花樹:“真的是因為我……因為我……”她遲緩地抬起頭麵對著嶽淺影,哽咽著聲音:“對……對不起……是我害了他們……”

一直冷眼旁觀的石湘突然說:“葉小含,你別傻了!旭若兒是什麽樣的人,她千裏迢迢從四川跋涉到此地,殺人劫鏢,大動幹戈,甚至不惜與天星院、舞楓山莊兩大勢力為敵,又怎會隻為了你?”

旭若兒似有所思地看向石湘:“你錯了!我就是為了她!為了奪回她,別說與天星院和舞楓山莊為敵,就是與整個江湖為敵也在所不惜!”

別說石家三兄弟愕然,就連嶽淺影也是大惑不解,這葉小含的身上到底藏著什麽驚人的秘密,值得旭若兒如此對待?

葉小含似乎連迷惑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在輕輕地搖頭:“我不該來的!不該來的!”

旭若兒剛要說什麽,突然一個藍衣人從遠處飛奔過來,氣喘籲籲地跑到她身前。

旭若兒斥道:“慌張什麽?真沒出息。”

藍衣人急急地說:“洛戰衣來了!已到了山前。”

嶽淺影大喜:“洛星主!”但沒等她有所動作,石湘的右手已抓向她的右肩,嶽淺影雖然心神震**,卻並沒有慌亂,趕忙一側身,手中劍也順勢刺了過去。可惜的是,她的劍剛剛遞出,一枚棋子已悄無聲息地打進了她的穴道。

葉小含驚呼:“嶽姐姐……”她也隻來得及說出三個字,就被旭若兒點了昏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