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意外變故

1

他運氣太差,一走出小區,天空便開始下雨。

台風還沒走,現在已經是淩晨,風雨交加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他沒帶傘出門,隻能加快腳步,最後停在小區樓下一個空店麵的門口。

他站在屋簷下,無望地抬頭看向天空,漆黑一片,月亮被雲朵遮掩,月光清涼,落在他眼前。

他聽著耳邊的雨聲,看著眼前空**淒涼的街景,一種不可言喻的孤獨悲傷席卷而上。

他緩慢蹲下來,風太大,空氣過於潮濕,地麵升起嫋嫋霧氣,將眼前本就被雨幕模糊的世界塗抹得更加朦朧。

他也有種自己正懸浮在這個世界中的錯覺。雨水淅淅瀝瀝,原嘉銘似乎聽見漸漸朝他靠近的腳步聲,他皺了眉,抬頭一看。

竟然就這樣對上了趙霓的眼睛。

她撐著一把透明的傘,還穿著睡衣,腳上甚至踩著拖鞋。雨下得大,她一路走過來,拖鞋浸泡在水裏,腳趾被凍得慘白,褲腿也濕漉漉的,沾了些許泥濘。

他蹲著,抬頭看著她慢慢走近,然後自己的心跳也跟著她走近的步伐變得越來越快。

終於,她站定在他眼前,垂眸看著他,低聲問:“為什麽不回去?”

其實趙霓是出門來買衛生巾的。雨下太大,她沒叫到外賣騎手,便隻能自己下樓到便利店去買。可這雨實在是大,她幾乎是蹚著水走的,走兩步就要停下來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在她皺著眉繼續要往前走的時候,她瞥見了不遠處的一個人影。

那人蹲在關閉的店麵門口。

他將眼神投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沒有焦點,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趙霓站在原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後,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那一整排店麵都已經關閉,他的頭頂沒有一點光亮,他蜷成小小的一團,沒什麽存在感,失魂落魄的模樣就像是被遺棄的寵物。

可能是剛才陳若玫同她說的那些話已經讓她感到愧怍,或者是眼前他這副脆弱失落的模樣實在是太過可憐。總之,她心中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一種想要上前保護他的衝動。

於是,她走上前了。

她一步步地靠近他,和他對視上後,她才發現此刻他的精神很散,飄飄忽忽沒什麽重量一樣地浮在空中。但發現來的人是她之後,他的眸子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可也僅僅是一瞬而已,他又給自己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

她問他為什麽不回去。

他沒回答,隻是低著頭,將手上的煙和火機都收回口袋,然後起身,垂眸看她:“不想。”

兩人的姿態調轉,趙霓從俯視變為仰視他,看著他這樣冰冷的眸子,趙霓的胸口突然發悶,她盯著他看,問:“為什麽?因為我嗎?”

不想回去是因為她在家裏嗎?

原嘉銘一愣,他看著她的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麽其他的事,眼底那細碎的火焰最後還是慢慢滅了。

他一言不發地將手揣進兜裏,然後大步走進雨裏,像瘋子一樣任由雨將他淋濕。

趙霓又氣又委屈,卻還是沒忍住,疾步跟了上去。

她跑到他身邊,扯住他的手腕,逼著他停下。

她對原嘉銘說:“我要去便利店買東西,買完我們一起回去。”

原嘉銘剛要拒絕,便聽見趙霓的聲音:“你如果不回去,那我也不回,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她咬著牙,說出的每個字都有力,看向他的眼神也十分堅定。像是如果他不同意,下一秒她就會丟掉傘,和他一起淋雨。

原嘉銘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後還是妥協了。

他也覺得自己情緒過於複雜,他厭倦自己,也想逃離趙家,他懷著一腔的壞情緒,卻無法宣泄在趙霓身上。

因為她什麽都沒做錯。

兩人並肩走到便利店裏,趙霓推著原嘉銘進去。原嘉銘隻能在門口處等著她,他看著她鑽進貨櫃深處,挑挑揀揀一會兒,最後拿了兩包衛生巾出來,本以為這樣就夠了,他卻又看見她繞到暖櫃麵前,拿了兩瓶巧克力熱飲。

結賬的時候,原嘉銘主動上前買單,趙霓也沒搶。等他買完之後,趙霓將一瓶熱飲塞進他手裏,囑咐道:“喝完再回去。”

原嘉銘皺眉看她。

趙霓麵無表情,將他推到便利店的餐桌邊,然後一把將他壓在椅子上:“就在這裏喝完了再回去。”

原嘉銘一愣,還沒說話,趙霓就一下坐到他的對麵,低頭將他的熱飲打開,然後又重新推回他的麵前,努努嘴巴,說:“喝吧。”

見原嘉銘沒動作,她自顧自地打開,喝了一口後,露出愜意舒適的表情:“好喝。”說完,又看向原嘉銘,“你喝啊。”

原嘉銘其實並不怎麽喜歡喝飲料,也不愛吃甜的東西,但可能是剛才在外麵待了太久手腳有些發涼,也有可能是剛才趙霓的“推銷”管用了。

他看著這巧克力熱飲,莫名有一種它應該也不是很難喝的感覺。

於是他麵不改色地拿過那瓶熱飲,稍微抿了一口後,他皺了眉。

太甜了。

對麵的趙霓見他這副表情,沒忍住笑了。她說:“喝完,喝完好睡覺,這麽冷的天氣,喝了可以暖身體。”

原嘉銘遲疑了一會兒,低頭又喝了一口。

趙霓在他對麵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

她覺得今晚的原嘉銘很不一樣,像是受傷後收起了鋒利的棱角,他沒之前那般執拗冰冷了。

她讓他幹什麽,他都乖乖聽話。

其實她挺喜歡他這模樣的,但是轉念一想,如果這樣乖巧的代價是受傷的話,那還是算了吧。她不想讓原嘉銘受傷。隻要能夠一直強大,他可以一直冰冷。

她抬眼看他,恢複了往日的“聒噪”,她問:“好喝吧?”

原嘉銘挪開視線,搖頭:“一般。”

趙霓哼哼兩聲,覺得是他不識貨,低頭晃了晃飲料之後,她又出聲問:“你怎麽了?”

原嘉銘沒說話,並不想回答的模樣,趙霓繼續問:“跟別人吵架了?”

原嘉銘甚至沒看她,繼續裝作沒聽見的模樣,可是趙霓總能一直絮絮叨叨地煩他。

“為什麽吵啊?跟誰吵的?你最近天天出去找的朋友嗎?還是什麽?是關於友情嗎?還是錢沒談攏啊……”

安靜的便利店裏充斥著趙霓的聲音,原嘉銘終於忍無可忍,他抬眼看向她,很認真地問:“趙霓,你怎麽能這麽吵?”

趙霓一愣,卻也不覺得被傷害了,甚至覺得有些高興,因為兩人之間就是這樣相處的。這才像是他正常相處的模樣,不受傷害的樣子。

“你回答我,我就不會這麽吵了啊。”

原嘉銘垂眸,依舊不肯說話。

見趙霓幾乎將她的巧克力熱飲喝完了,原嘉銘立刻起身,抓起地上那把傘,扭頭問她:“不走嗎?”

“走走走!”

經過這晚之後,趙霓自認為和原嘉銘已經重修於好了。雖然無數次想過再也不要跟他說話,但是兩人和好之後,她的心情的確比之前輕鬆許多。

第二天是周六,趙霓起得晚,迷迷糊糊準備上廁所的時候發現馬桶真堵住了,似乎應驗上了那次她對原嘉銘說的謊言。

她煩躁地歎氣,打開門看見原嘉銘的房門如往常那般關著,以為他如前幾日一般已經出門,於是便直接進了他的廁所。

借用一下廁所又不會死,而且他又不在家。

解決完三急之後,她站在鏡子前洗手,倏然覺得胸口有些悶,低頭一看,原是自己昨晚穿的內衣有些移位了。

自從那晚被原嘉銘那樣質問過後,她無時無刻都穿著內衣,怕又發生那天的尷尬。

但那天過後,他們見麵的次數寥寥無幾,她這麽做反倒是在懲罰自己了。

於是她背著手去解自己的內衣,掀起衣服的下擺,準備將內衣從下麵抽出來……

就在此刻,門外突然傳來動靜,趙霓幾乎是一瞬間就辨清了那是原嘉銘從房裏出門的聲音,又在電光石火之間想起自己剛才似乎沒有鎖門。

總覺得這種狗血巧合不會發生在她身上,但當原嘉銘一下將門打開的時候,她還是需要認清一個事實——

她真的不是很走運。

原嘉銘剛睡醒,頭發淩亂,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像往常一樣,一醒來就去廁所洗漱,卻沒想到廁所裏有個人。

但他先看到的不是趙霓僵住的臉,是她露出的纖細腰肢和再往上一點的風景。

他一下變得清醒,腦子裏的那根筋繃緊。

下一秒,趙霓大叫,抓起手中的東西砸向他:“滾啊!”

原嘉銘眼疾手快地將門合上。

牙杯砸在門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門內,趙霓古怪的叫聲還沒停下,原嘉銘聽見她說了好幾句氣急了的話。

門外,他站在原地,麵無表情卻十分清醒。

幾十秒後,他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等她出來。

趙霓在廁所裏待了將近十幾分鍾才肯出來,其間,原嘉銘在思考著要如何同她解釋讓她消氣。他平時腦子動得快,但這十幾分鍾,他想不出任何好的對策。

趙霓出來的時候臉還是紅著的,眼眶也濕漉漉的,像是羞恥得在廁所裏哭過了一回。

見他坐在沙發上,她快速地瞥了他一眼,一下鑽進自己的房裏。

原嘉銘沒想到她又要躲著他,他煩躁地皺了眉頭。

她總是能在無意之間破壞他想要建立的平衡,他也總是出乎意料地一次次地栽到她手上。

剛才趙霓在廁所裏重複了十幾遍剛才自己的動作,之後便坐在馬桶上抹了一會兒眼淚。

她羞恥至極,大腦亂麻麻的,什麽都想不清楚。

她雖然覺得他是個不錯的朋友,但也並不是這麽沒有距離感!

她不停地開導自己,可眼淚還是羞得簌簌往下墜。

她在廁所裏憋得實在是受不了了,最終開了門就像隻兔子一樣鑽回自己的兔子洞裏。

原嘉銘在客廳思考著要如何解決這件事的時候,他收到趙霓的消息:

……你什麽都沒看到吧?

原嘉銘閉了閉眼,腦中出現剛才的景象,於是很誠實地說:看到了。

趙霓:你什麽都沒看到!

原嘉銘:?

趙霓:我說你什麽都沒看到你就是什麽都沒看到!

原嘉銘:……

原嘉銘醒了一個小時後才到廁所裏洗漱,可是一進廁所,腦海中就自動浮現出剛才尷尬的那一幕。

他臉色微僵,照常進行刷牙洗臉,盯著鏡子裏自己的臉洗漱。

…………

水龍頭嘩嘩地淌著水,快要溢出水池了,他才猛地驚醒,才意識到自己不知出了多久的神。

他關上水龍頭,將牙刷放下,低頭鞠了一捧水洗臉。

他抬頭看鏡子,看向鏡子裏濕漉漉的自己,低低地咒罵了句。

趙霓不知道原嘉銘今天為什麽不出門,她在房間裏待了許久都沒聽到大門被關上的聲音,知道他還在家裏,她便不敢出去。

終於,她聽見大門被打開的聲音。

她屏息,聽見原嘉銘的聲音。

可他似乎隻是點了個外賣。

她泄氣,肚子也餓得發出聲響。

沒過了多久,大門再次被打開,他似乎出去了,客廳裏恢複了安靜。

下一秒,她收到原嘉銘的消息:出來吃飯,我走了。

趙霓一愣,這才知道他是自己離開後把外賣留給她了,於是她別扭地回複了一句:好。

2

原嘉銘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

他想和趙霓說清楚,但她總是頂著一張羞澀的臉躲著他。

他一看她,她就飛快地跑遠了。他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也不知該怎麽跟她說。

於是他們的關係在日複一日的牽扯中變得古怪,甚至已經超過了他的能掌控範圍。

他已經夠苦惱,但是老天爺就像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一樣,將這段關係攪得更混亂。

原嘉銘在網吧門口碰見劉其源,但劉其源的臉色不是很好。

原嘉銘問他怎麽了。

劉其源**嘴角:“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

原嘉銘:“不來我去哪裏?”儼然一副將這裏當成家的模樣。

劉其源笑笑,原嘉銘正打算進去的時候,又被劉其源抓住手腕:“哎……等等。”

“等什麽?”

“貴人……”

話還沒說完,徐珠琳便走出來,天氣冷,但她依舊穿得少,一點都不臃腫,美麗明豔的氣質和這昏暗的網吧格格不入。

“我是貴人?”她笑著問劉其源。

劉其源殷勤:“您不是貴人誰是呀?”

徐珠琳很滿意地笑了,但眉眼一轉,嫵媚的眼神落到原嘉銘臉上,紅唇動了動:“弟弟今天臉色怎麽這麽臭?”

原嘉銘反應了一瞬才知道她那聲“弟弟”叫的是他,但他不習慣別人無端攀親,於是便一點反應都不肯給。

見原嘉銘不理她,徐珠琳也不生氣,她指了指劉其源,問原嘉銘:“我上次說要給你活做,他說你忙,是真的?”

原嘉銘從鼻腔裏擠出一聲“嗯”。

徐珠琳繼續問:“現在還忙嗎?”

她保養得當的手指在他眼前張開:“給你這個數,你確定還忙?”

原嘉銘看向她的手指,愣了片刻,腦中出現了一些以往沒出現過的想法——

答應之後,結果無非是從一個坑裏跳進另外一個坑裏。

他透過她的手指縫看見徐珠琳笑盈盈的臉。然後再透過徐珠琳的臉,他又看到了趙霓的稚嫩又圓幼的臉。

他最近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回事,總是走神。但盯著什麽出神,最後都會落到趙霓的身上。

他懷疑趙霓給他下蠱了。

徐珠琳走後,劉其源開心得甚至在原嘉銘身邊繞圈圈:“你開竅啦?我都跟你說了,你和她是正當交易,一手拿錢一手交貨的。”

原嘉銘覺得劉其源下一句就要義正詞嚴地告訴他“你這不是被包養,也不是吃軟飯”!

擔心他真這麽說,於是原嘉銘對他說:“閉嘴。”

劉其源訕訕閉嘴。

原嘉銘坐在自己熟悉的角落裏,合起眼睛,一句話都不說。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沒人能窺見他腦中一直揮散不去的女孩的臉。

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窩了半個小時後,他坐起身子,開始著手完成徐珠琳給他的任務。

劉其源站在一邊,向他投去“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徐珠琳給的任務不重,付的錢卻是該任務價值的好幾倍。

徐珠琳說自己不是做慈善的,那她的意思便不言而喻了。

原嘉銘原本並不想接受這無端的“好意”,但他看向徐珠琳的那刻腦中突然想起的臉讓他退步了。

所以他做的決定是就算是欠下徐珠琳的情也要離開趙家。

他隱約能感覺到對徐珠琳欠下的情,他是能還清的,而對趙家和趙霓,他可能是還不清的。

3

趙霓吃過飯後做了一會兒作業,但效率低下。

羞惱的情緒總是在她準備專注的時候出來騷擾她——

她總是想起之前那荒唐的巧合,然後便莫名紅了臉,接著她需要花上幾分鍾開導自己,幾分鍾過去後,剛才做題的思路便也亂了。

如此循環,她到最後幹脆直接摔了筆:“不如睡覺!”

…………

陳若玫說明天一早就會回來,今晚是趙霓和原嘉銘單獨相處的最後一個晚上。

趙霓向天祈求:“不要再出什麽亂子了,謝謝老天爺。”

但老天爺一直都喜歡玩弄他們,她這話幾乎一語成讖。

原嘉銘今晚不知為何竟回得很早。

趙霓在房間裏屏息聽外麵的動靜——

他回來了,進了房間,出房間,去廁所洗澡了……

趴在門板上聽見了廁所傳來的水聲後,她才悄悄開了門,站了一會兒,又不知道自己出門是想做什麽。

她看向原嘉銘的房間——

門開著,他好像忘記關門了。

平時他在家的時候習慣鎖門,出門的時候也喜歡將門鎖了再出去。所以一起生活了這麽長的一段時間,她還沒有認真觀察過他的房間。

今日的腦子好像被早上那場鬧劇荼毒得出了問題,鬼使神差地,她竟就走進了他的房間。

在沒有經過他的允許下。

趙偉華很照顧原嘉銘,知道他要住進來後,還專門給他買了新的家具,大衣櫃和新床,整個房間大方整潔。

原嘉銘這房間本來麵積就不小,趙霓這麽乍一看便覺得這房間比她的房間更好些,頓時有些心理不平衡。

他屋裏昏暗,窗簾都拉上了,也沒開燈,走廊的燈光透過打開的門照亮屋裏的一小部分空間。**很亂,純白的被子被隨意地鋪在**。桌上也亂,除了電腦和鍵盤,還有幾本厚厚的書……

她隨意地環視著他的房間,突然視線頓住——

她看向他的被子,裏麵像是蓋住了什麽東西,有個粉色的“尾巴”從皺皺巴巴的被角邊露出頭來。

趙霓覺得有些熟悉,走過去,抓住尾巴,抽了出來。

看到它的真容之後,她愣住了——

是那隻被她丟掉的娃娃,和原嘉銘吵架後她丟掉的娃娃。

怎麽會在他這裏?他撿回來了?什麽時候?

趙霓的腦中塞了許多問題,心髒也亂麻麻的。

偏在這刻,屋外傳來聲響。

原嘉銘洗完澡了。

…………

五秒之後,藏在衣櫃與牆的縫隙之間的趙霓也不知剛才的第一反應為什麽是躲起來?

可能是擔心被他罵?

可她似乎將自己推入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躲在狹窄的縫隙之間,連呼吸都不敢出聲。

她在猶豫,要在何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但很明顯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了,於是她現在騎虎難下。

她豎起耳朵,聽見原嘉銘進屋、關門、走到床邊。

腳步聲沒再響起,他似乎站定在床邊了。趙霓想起那個娃娃,心跳變得更快了。

幾秒之後,原嘉銘從床邊走開,坐到電腦桌前的椅子上,打開電腦。

接著,她聽到他敲打鍵盤的聲音,劈裏啪啦,很專注的模樣。

他似乎坐定在椅子上了,敲擊鍵盤的聲音持續了幾分鍾。

趙霓的心髒便在這和諧又持續的聲音中漸漸鎮定下來,她甚至在腦中思考著自己能不能在這兒站一個晚上,等到他明早出門再回去……

時間又溜了幾分鍾走,趙霓有些困了,卻還是不敢放鬆,強撐著精神,注意著他的動靜。

敲擊鍵盤的聲音停下,接下來是點擊鼠標的聲音,趙霓好奇,偷偷露了隻眼睛去看他在做什麽——

他背對著她,微微駝背,專注在閃爍的電腦屏幕上。

趙霓苦惱不已,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繼續在這狹窄的縫隙裏潛伏了,腰背都有些酸痛。

早晚都要出去,遲早都要被他發現然後挨罵,不如讓自己的身體少受點苦?

正當趙霓下定決心鼓足勇氣要走出去的時候,她看到原嘉銘的電腦屏幕——

他打開了一個網站,熟練地點開視頻,不假思索地將進度條拉到中間的位置。

趙霓腦中炸開聲音,剛要伸出去的腿又慢慢縮了回來,後背都沁出汗水。雖然原嘉銘將聲音調得小,但刺耳尖銳的聲音還是像小蟲子一樣爬進了趙霓的耳朵裏。

趙霓將額頭貼在衣櫃上,慢慢地呼吸。

忽然,她猛地屏住呼吸,耳朵幾乎要燒起來——她好像聽到了原嘉銘很低的帶著鼻音的聲音。

4

原嘉銘在聽到身後有一點異響的時候才察覺到不對勁,那聲音沉沉的,像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什麽物件,緊接著,就是一聲短又急的倒吸氣聲。

他的第一反應是家裏進賊了,但思來想去,能進他房裏的賊似乎隻有一個人。

摸清楚當下的情況後,他隻覺得荒唐。

他在窒悶的環境中冷靜下來。隻是身後的那賊似乎害怕了,呼吸聲都重了不少。

說實話,原嘉銘並不知道中怎麽解決眼前的情況,平時冷靜鎮定的腦子此刻幾乎灌滿了糨糊,他隻是沉默地坐著。

想了好一會兒,他在嘈雜的視頻聲中站了起來,二話不說,走到衣櫃後,將憋得臉頰通紅的女孩一把拉了出來。

他對上她紅彤彤的臉頰和震驚的雙眸。

趙霓此刻水潤潤的眸子很漂亮。

他垂眸,掩飾住自己的想法,再睜眼時,他用慍怒的眼神看向她,低聲問:“誰讓你進來的?”

說是斥責應該更加準確些。

趙霓有些愣,精神還沒從窺見了原嘉銘“秘密”的事件中緩衝過來,便被扯著手腕拉出來挨罵。

一下子自然接受不了這樣的轉變,但是身體比大腦率先作出了反應——

原嘉銘的眼神太過冷漠了,帶著刺一樣。

她被那尖銳的刺傷到了。

雖然以前兩人也經常吵架,但趙霓很清楚地辨認出來,這次和以往都不一樣,此刻的原嘉銘是真的很厭惡煩躁,也是真的在生氣。

她知道是自己做錯了,於是鼻尖泛酸,眼眶也在不知不覺間被淚水填滿。

原嘉銘盯著她看。

她支支吾吾,連句話都說不清楚:“我就是……看你門開著,然後……我看到你**的那隻玩偶,不知怎的就進來了……”

原嘉銘的眼神在聽到玩偶的時候微不可見地動了動,但他很快就恢複冷峻的表情,繼續用冰一樣的眼神望著她。

“後來你洗完澡,我怕被你罵……腦子一熱就躲進來了。”

趙霓說完自己該說的話後,隻顧著抽泣了,她逃避一樣低下頭,淚水順著麵龐往下滑落。

原嘉銘盯著她的頭頂看——

微微**的肩膀還有不斷往下墜的淚珠都在昭示著眼前女孩的恐懼和畏怯。

他看得胸口有些發悶,重重地閉了閉眼睛,將剛才在腦中構思好的話一句句說出來:“趙霓,你懂嗎?”語氣很平和,一點都不像在生氣,反倒像在和她講道理。

趙霓微微抬起頭看他,像是在問他:懂什麽?

原嘉銘淡淡地說:“我就是你媽嘴裏說的那種垃圾。”

“垃圾”兩個字被他故意說得極重。

他說的話很重,情緒卻平淡,像是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結論,不反駁也不抵抗。

“我是不會有出息的。”他毫不猶豫地貶低自己。

趙霓自然接受不了他這淩厲的自我否認,她忙不迭地反駁: “不是的,你值得相信……你不是垃圾。”

明明哭得氣息不穩,卻還是著急反駁的模樣讓原嘉銘胸口一窒。

他定定地看著她,胸中五味雜陳,複雜的情緒像網一樣包裹著他,應該做的事和想做的事在腦中撕扯著。

趙霓看著他,斷斷續續地說:“而且……這些並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兒。”

她的臉頰紅潤,也許是哭紅的,配上她水盈盈的眼眶,看起來十分可憐。

原嘉銘腦中的那場戰爭結束了。

他看著她,按捺住離開的衝動,繼續把話說得絕情:“你對我有小心思是不是,我這樣你還對我有小心思嗎?”

少女的羞怯心意一下被他拆穿,趙霓急得不行:“我從來就沒說過。”

原嘉銘露出笑意:“那就好。”露出的輕蔑之意十分刺眼。

趙霓被他這個笑容激怒,在腦中捕捉著他的小辮子,卻發現他似乎沒有什麽方麵是可以讓她指摘的。一瞬間,她瞥到他**那個玩偶,像是抓到了什麽把柄,她指著那隻玩偶:“為什麽在你這裏,你為什麽把它撿回來?”她死死地盯著原嘉銘,斷定他會說出一些她渴望的答案。

可原嘉銘隻是冷著臉,一言不發地走過去,將那隻可憐的娃娃拿起,再走到窗邊,開窗,把手中的東西扔了下去。

一點都不留戀。

趙霓似乎聽到了娃娃砸在地上的聲音,沉沉的——

它應該很疼吧,被丟了兩次。

再堅強都會受傷的吧。

但被原嘉銘親手扔掉的好像不止那個玩偶,趙霓還聽到了別的東西碎掉的聲音。那些他給她講習題、送雨傘的友誼,全部都碎掉了。

寒風從屋外灌進來,本來溫暖的空氣倏然變冷,趙霓發熱的身體也被風吹得冷了下來,濕潤的眼眶也變得冰冷。

氣氛一下降到極點。

趙霓瞪著窗邊的原嘉銘,咬牙切齒地說:“我討厭你。”

原嘉銘站在原地,聽此竟還露出個淺淺的笑容:“知道了。”

趙霓低下頭狠狠地抹了一下眼淚,她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在她出去的時候,站在她身後的原嘉銘突然說話了。

他說:“趙霓,我不喜歡你。

“我不喜歡這裏。”

趙霓扭頭,含著淚的眼眸鎖住他,喊道:“我也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