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心動瞬間

1

而這邊,趙霓家裏出了點事。

趙偉華一大早給陳若玫打了電話,說他在去上班的路上被一輛電動車撞了,傷了腰,現在在醫院裏無法動彈,醫生說需要個陪護。

陳若玫急得在原地團團轉:“那我現在就過去?那趙霓怎麽辦啊?”

趙偉華:“那麽大孩子什麽怎麽辦,吃喝拉撒都沒辦法自己處理嗎?留點錢給她,讓她自己過幾天。”

陳若玫氣急:“有這麽說自己孩子嗎?”

趙偉華在另外一頭呻吟哀叫。

於是,陳若玫女士終究還是為了老公拋下了女兒。

趙霓放學回家後,家裏空無一人,陳若玫在桌上留了張字條和幾百塊錢,讓她照顧好自己。

趙霓擔心趙偉華的傷勢,打了電話過去:“爸現在怎麽樣了?”

陳若玫:“還行,能吃能喝能拉的。”

趙霓聽見趙偉華在一旁中氣十足的抗議聲,這才放心下來,問了她媽要待幾天後便打算掛電話。

陳若玫卻攔住,壓低了聲音:“我不在家,你注意一點。”

趙霓疑惑:“什麽意思?”

陳若玫將話說得清楚:“我不在家裏,隻有你跟小原在家裏。男女有別,你得知道注意一下,別傻乎乎的什麽都不懂。”

趙霓第一反應是羞惱,之後又覺得她媽離譜,但也不打算反駁她了,隨便應了兩聲後就打算掛了電話。

陳若玫在掛電話前對她的最後一句警告——

“記得穿內衣。”

趙霓紅著臉敷衍:“……我知道。”

說內心毫無波瀾是假話,趙霓掛了電話後,陷入一陣害羞的幻想中。

但過了沒多久,她便從臉紅中脫離——

原嘉銘定不會像她想象中那般浪漫,他們的關係也很難發生任何實質性的變化,甚至……她這幾天可能都見不到他的麵。

燥熱的臉已經降下溫來,她起身去洗漱。

十五分鍾後,趙霓打開浴室的門,站在墊子上擦拭自己的頭發。

玄關處突然傳來動靜,趙霓停住動作,看到大門的把手動了動,心跳倏然加快,門被打開。

原嘉銘回來了。

外麵風大溫度還低,他的頭發被風吹得淩亂,臉卻不像往常那樣煞白,反倒微微透著粉色。

似乎沒想到一抬眼便能看見趙霓,他站在門口怔了片刻。

門開著,風吹進來,直直地撲到趙霓的臉上,她被凍得齜牙咧嘴,大叫著:“關門啊!”

如夢初醒一樣,原嘉銘反應過來,回頭關了門。

關好門之後,他在鞋櫃邊上換鞋子。

趙霓眯眼看他,發現他今晚有點怪——

動作出奇地慢,不像往常那般淩厲,做什麽事都像是帶著風。

他換好鞋,趙霓還站在原地擦頭發。

他快速走回自己的房間,似乎並不打算和她說話。

原嘉銘和她擦肩而過的時候,瞥了她一眼,正好看見她發尾的一滴水珠從發梢墜下,落在灰色的墊子上,留下深色的痕跡。

他微微頓了頓,腳步也慢了一下,像是想要觀察清楚,或者隻是走不動路了……

他不知道。

就是這麽停頓一下,讓他被趙霓捉住了。

她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是瘦削的,被風吹得很是冰涼。

原嘉銘停住腳步,等著趙霓鬆開他,可是趙霓竟執拗地不肯鬆手。那一圈被她抓住的皮膚變得濕潤溫熱。

趙霓在他身後開口,聲音有些啞:“我媽這幾天不在。”

原嘉銘點頭,輕輕應了一聲,並沒有多問。

趙霓還是不肯鬆手,手指甚至在他的手腕內部微微蹭了蹭。

原嘉銘深呼吸,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皺起眉。

幾秒之後,她又問:“你這幾天在忙什麽?”

趙霓見原嘉銘一直不肯回頭,心裏又氣又急,沒見過這麽沒禮貌的人,卻還是希望他看她一眼。

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原嘉銘終於扭頭看她。

不過在轉頭的那一刻,他也將她的手甩開了。

趙霓心髒一跳,看向他的時候,意外發現他的眼睛很亮,但不是清明的那種明亮,是霧蒙蒙的,像是覆著一層水汽。

他盯著她看,眼神依舊深沉。

趙霓被他盯得心裏發毛,又問了一遍:“你這幾天早出晚歸幹嗎呢?”

原嘉銘極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神又悠悠地落回到她的臉上,他啞聲說:“沒做什麽。”

趙霓早知道他不肯同她說實話,心裏雖然不快,也並不感到失落什麽,卻還是哀怨地皺起眉頭看他:“你不說也沒事,左右我也管不了你。隻是你整天都不著家,你爸問起來怎麽辦,我要跟叔叔說實話嗎?”

原嘉銘感到頭疼,他不喜歡趙霓故意搬出無關人士來鎮壓他的這種行為。

尤其是在此刻,在他頭腦不夠清醒的時候——

今晚劉其源不知發了什麽瘋,興頭上來了,硬要拉著他喝酒,他沒喝多少,但似乎還是有些醉了。

他深諳自己此刻的狀態很差,所以並不打算和趙霓浪費太多時間。

他很討厭這種時刻,恍惚混亂隨時可能失控的時刻。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企圖用冰涼的手來讓自己清醒一點,但很明顯,這並不起什麽作用。

他依舊覺得太陽穴那處突突地跳動著,他似乎有些抓不住自己遊離模糊的思緒了。

他的注意力在一些不應該停留的地方,比如趙霓白皙的臉、紅嫩的唇,還有掛著幾滴水珠的纖細脖頸……

他閉上眼睛,聲音都有些顫:“明天再說。”

說完,他就想轉身回房間。

可是趙霓不放過他,她一個箭步衝到他麵前,將兩人的距離拉近,瞪大眼睛問他:“為什麽要明天說?”

真頭疼。

原嘉銘重重呼吸:“因為我現在不想說。”

趙霓:“為什麽現在不想說?”

原嘉銘不說話了,他盯著她看了許久,直到周圍的氣氛都變得古怪,趙霓後知後覺到有些發毛。

他終於說話。

“所以,你為什麽不穿內衣?”他問她。

原嘉銘的眼神像是隻是單純的好奇,或者……隻是單純要讓她難堪而已。

2

眼前的女孩快速捂住自己的前胸,低頭不去看他。

原嘉銘話說出口才知道自己闖禍了,思緒混亂的大腦在發現趙霓漲紅的臉頰時變得更加煩躁鬱悶。

他想解釋,但是在準備開口的一刹那,他又閉了嘴。

如果這樣冒犯的話能讓趙霓討厭他的話,那便也算是事半功倍了。他不需要給趙霓留下良好的形象。

他們隻是對方生命中的一位過客,牽扯過多、交涉過深都會讓對方的路都變得難走。

他不想她喜歡他,不喜歡她黏著他,也不喜歡她纏著他。他要她討厭他,遠離他,忘記他。

於是他一言不發地越過趙霓,進了自己的房間,毫不留情地關門。

他故意讓自己忘了最重要的那件事。

他不去提起,不敢深思,隻想用“喝多了說胡話”來掩飾自己當時的想法。

他為什麽會說出那種話呢?

他不知道,也不肯去多想。

趙霓紅著臉在門口踟躕了半天,還是沒去敲原嘉銘的門。她處於一種混亂的狀態,剛才原嘉銘對她說的那句話給了她很大的衝擊。

她沒想過會從他嘴裏說出那樣頑劣又曖昧的話。可他就是說了,將兩人本就有些混亂的關係攪得更亂。

她不信他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一邊害羞,一邊又覺得慍怒。

她思考著他為什麽這麽說——是故意想要羞辱她嗎?還是別的?

她苦惱了許久才迷迷糊糊地陷入睡夢,但她沒睡好,隻眯了幾個小時便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起床,竟然又下意識地打開門,來到原嘉銘的專屬廁所。她伸手打算轉動把手的時候,卻發現裏麵被鎖住了,她稍稍清醒些,這時,門被從裏麵打開。

一陣洶湧的水汽撲麵而來,趙霓不自覺地眯上眼睛,再睜開時,原嘉銘就站在這片白茫茫的霧氣中。

他剛洗了頭,濕漉漉的發尾正在往下滴水,濃重的水汽將他的麵龐遮掩得朦朦朧朧,眸子濕潤甚至在閃著光芒。

趙霓竟覺得此刻的他看起來十分溫和柔軟,和平時他凶狠冷漠的模樣很不一樣。

兩人無聲對視,原嘉銘也是一愣。

先反應過來的是原嘉銘,他收回看她的眼神,身子往旁邊一側,似乎是想要繞過她離開廁所。

但堵在門口的趙霓在這一秒卻十分清醒,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冰涼,皮膚還是濕漉漉的。

原嘉銘腳步一頓,扭頭看她,眼神已經恢複淩厲。但他並不說話,隻是在用眼神詢問她。

趙霓心髒緊了一下,卻也沒有鬆開手,她毫不畏懼地看向他的眸子,問:“你這幾天到底在做什麽?”

又是一樣的問題,可這次原嘉銘卻沒有那麽耐心了。

他轉身,大大方方地看向她,冷漠出聲:“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被他這樣看著,趙霓突然有些呼吸不上來,委屈的情緒一下爆發,眼眶也莫名發熱。

“重要嗎?”他又問了一遍,語氣依舊冰冷。

他逼著她說出答案,想要讓她坦誠,為什麽要對他好?

但趙霓已經能夠預知到他得到她的答案後會做什麽了,他會毫不留情地將它扔到地上狠狠踐踏。

她不願意,所以她鬆了手。這是她給自己留下的唯一體麵。

她盯著他,咬牙切齒地說:“其實並不重要,我隻是隨口問問而已。”

她麵上裝作雲淡風輕,情緒卻在狠狠抗議。

原嘉銘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並沒有說話。

兩人都在沉默,漂浮在二人之間的水汽已經被風吹散。

此時,趙霓能夠看清原嘉銘臉上的表情,方才他臉上的柔和仿佛隻是她的錯覺,她那些混沌迷離的思緒也消弭幹淨,狂跳的心髒慢慢墜入穀底。

她扭頭不再看他,推了廁所的門就要進去。

可就在她反手即將關上門的一瞬間,她聽到身後原嘉銘的聲音。

他說:“我一點都不重要。”

他的語氣溫柔,苦口婆心的模樣像是在勸她。

可這樣的話落在趙霓的耳中,卻讓她異常煩悶。她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他不是在勸她,分明是在推開她。

她看都沒看他一眼,反手“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當自己在這麽個逼仄密閉安靜的空間時,她才體會到一股無以複加的無力和悲傷,最後她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上廁所了,渾渾噩噩地又回到自己的房間,在**想了許久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第二天是需要上學的,趙霓給自己定的鬧鍾準時響起。她昨晚睡得少,腦袋也有些鈍,一打開房門就撞上看起來也像是剛起床的原嘉銘。

他眼睛裏帶著血絲,也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兩人對視。

一瞬間,趙霓急忙撤開自己的眼神。

這是第一次她先挪開目光,以往總喜歡盯著他看,看到他煩躁地露出不悅的神色才訕訕收回。

原嘉銘微怔,站在原地看著她僵硬地錯開他的目光,再僵硬地抬腳移動到客廳。

昨晚的那些話好像是奏效了,但他並不像想象中那般輕鬆愉悅,甚至覺得胸口窒悶,心情也十分低鬱。

趙霓不像往常那般磨蹭,以前總是要被陳若玫催著出門。今天她卻手腳麻利地收拾好自己,沒十分鍾就出門了,走的時候還將門甩得大聲,好像是怕原嘉銘不知道她出門了一樣。

原嘉銘在廁所裏探出個頭,看到客廳空無一人後,他皺了皺眉,繼續刷牙。

五分鍾後,他在客廳的桌上看到趙霓的校卡。

趙霓她們學校門口管得很嚴,沒佩戴校卡是沒辦法進學校的。

之前趙霓就不知忘帶了多少次校卡,每次陳若玫都邊罵邊急忙地拿著校卡追上去。

今天陳若玫不在,她果然又忘記帶了。

原嘉銘看著那枚校卡皺了皺眉。

樓下,趙霓已經站在原地踟躕不知幾分鍾了。

她剛下樓就想起了自己沒帶校卡,可剛才她故意將門甩得大聲,現在倒也不好意思再灰溜溜地回去拿校卡了。

她現在見到原嘉銘便覺得難受,於是她在自家樓下斟酌了好一會兒。

一邊是厚著臉皮再上去拿校卡,一邊是被門口的糾察隊員抓著記名字,正當她苦惱著做不出選擇的時候,她心心念念的校卡從天而降。

不對,是從二樓她家客廳的窗戶落到她眼前的草坪上。

她著急抬眼去看,隻看到原嘉銘往回收的手。

天氣很冷,他卻依舊露出手腕和一小截手臂。

二樓窗口處**的手腕一閃而過,趙霓的臉又一下子熱起來。

很難去想象他剛才就在二樓看著她在樓下著急的模樣。

趙霓羞恥極了,因為又被討厭的原嘉銘看到了自己犯蠢的時刻。

原嘉銘出門前又看了一眼樓下,剛才站在那裏急得轉圈的女孩已經不在了。

他下意識地彎了彎嘴角,意識到自己嘴角的微笑之後,他一愣,頃刻又癟下嘴角。

他和趙霓這種尷尬的關係一直持續了好幾天。

她看見他就低頭,端著架子不肯先開口。

而他雖然嘴上說是求之不得,難得這幾日清淨不少,卻又在看到她躲避他的那瞬間覺得不得勁。

哪裏都不得勁。

他壓抑下心中那起伏不定的心思,準備加快自己脫離趙家的腳步。

還沒到晚上七點,出去買晚飯的劉其源罵罵咧咧地走進網吧。

原嘉銘從電腦屏幕上抬眼,問他怎麽了。

“這破天氣預報,一點都不準,明明說是整日晴,但是你看看這外麵,雨下這麽大,又突然說什麽台風拐彎了,直直衝我們這裏來,我出去半小時,被淋了個措手不及。”

原嘉銘看了一眼窗外,剛才注意力都在電腦上,竟沒發現外麵已經下了這麽大的雨。

暴雨打在玻璃窗上,在透明的平原上匯成一條條河流。

劉其源將自己的胳膊伸到他麵前:“看看我全身啊,就為了給你買個晚飯,都成落湯雞了。”

原嘉銘往後退了退,然後伸手奪過劉其源手裏的盒飯,冷冰冰地說了句:“謝謝。”

劉其源氣得說不出話,卻也知道他就是這副德行,隻是一屁股坐到他身邊,繼續抱怨外麵的雨勢有多大。

“聽說得下一整天,你今晚不然別回去了,在我這裏湊合一晚。”

原嘉銘看了一眼髒亂的周圍:“你也說得出口?”

劉其源深呼吸一口氣:“好啊,那你還是回去吧!真搞不懂,整天說不喜歡待在那個家裏,說讓你住這裏,你又死都不同意。怎麽,那個家裏是有什麽你舍不得的嗎?”

原嘉銘冷冰冰地“剜”劉其源一眼,意思是讓他閉上嘴,扭過頭才後知後覺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熱,腦海裏也出現了趙霓紅撲撲的臉蛋。

吃過晚飯後,兩人繼續互不打擾地工作。

晚上十點,學校打了下課的鍾聲,劉其源出去透口氣,他站在門口,看著烏泱泱的學生湧出來。

雨勢依舊很大,有些學生有父母接送,快速鑽進豪車中,幹幹淨淨地揚長而去。有些學生的父母是開電動車來接送的,雖然沒那麽舒服,不過也有雨衣蔽體,倒也有個歸宿。

但剩下的那些學生便慘了,他們沒有父母接送,甚至也沒帶傘,站在學校門口窄小的屋簷下,一籌莫展地抬頭望天,似乎在祈求著天上的雨能停一停。

不過老天爺肯定是沒聽見他們的祈禱的,甚至變本加厲地加大雨勢,讓這部分學生的臉色更加難看。

劉其源歎了口氣,走進網吧,對著正在工作的原嘉銘隨口感歎道:“這雨真麻煩。”

原嘉銘摘下耳機,瞥他一眼後,問:“什麽意思?”

“你自己不來看看?”

原嘉銘沒抬起屁股,隻是看著他。

劉其源自然先敗下陣來:“你說,這雨這麽大,有些沒傘又沒父母來接送的學生該怎麽辦喲?”

原嘉銘眸子一閃,像是想到什麽,突然出神,但也隻是頓了幾秒,他便又重新戴上耳機。

劉其源對著他“嘁”了一聲,對他這副冷漠的樣子很是鄙夷,但也拿他沒辦法,轉了身去包間裏打掃衛生。

幾分鍾後,原嘉銘突然出現在劉其源身後,劉其源回頭問他:“你要幫我掃地嗎?”

“我問,你的雨傘放哪裏了?”

“你要出門?”

“我回家。”

“這才幾點啊!”劉其源看了一眼手表,十點剛過一刻。原嘉銘平時都是要在他這裏待到淩晨才肯回去的,今天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看起來甚至有些著急。

原嘉銘沒回答他,又問:“雨傘呢?”

“在櫃台下麵。你要走了?”

“嗯。”

“為什麽這麽早?”

“下大雨了。”原嘉銘往外走。

“你在家裏有被子忘收了?”劉其源朗聲問。

原嘉銘沒理他,拿起櫃台下的傘,就往外走。

原嘉銘推開網吧的大門,一下就消失在雨幕中。

3

雨很大,就算打開雨傘,他肩膀也被飄進來的雨淋濕,但他毫不在意,腳步依舊很急。

還沒走近,他便一眼看到正在窄小屋簷下避雨的趙霓她低著頭不知在看什麽。她的校服已經被雨水染濕,一片深一片淺的,頭發也被空氣中的濕氣浸濕,一綹一綹的,看起來很是狼狽。

她眉頭皺著,眼底也都是焦慮,時不時將手伸出去,試探著雨勢的大小,但最後都訕訕收了回來。

原嘉銘就這樣隔著雨幕,偷偷看著她,猶豫著要不要上前。

剛才聽了劉其源的話,他一下便想起趙霓今早出門沒帶傘。過去她常常這樣粗心大意,陳若玫在家的時候會囑咐她帶上傘,就算是碰見今天這樣天氣預報失準的狀態,陳若玫也會專門跑來學校接趙霓回去。

可如今陳若玫不在家,趙霓沒帶傘。

其實他沒有什麽其他的選擇,就算兩人昨天鬧得不愉快,正在冷戰,但他也隻能帶著傘來找趙霓,然後送她回家。

除了他,趙霓已經沒有可以求助的人了。

他是這麽想的。

所以他來了。

當他還在原地思忖著自己要不要上前的時候,四處張望的趙霓發現了他的存在。

兩人隔著一條街對視上。她在逼仄狹窄的避雨簷下,他撐著傘,站在對麵的街道邊。

原嘉銘沒再猶豫,朝她走過去。

趙霓則是怔怔的,像是根本沒反應過來一樣,僵在原地看著他慢慢靠近,甚至忘了呼吸。直到他將那把不大的傘撐在她頭頂的時候,她才像是被人打開了開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原嘉銘垂眸看她,問:“沒帶傘?”

趙霓不知怎麽回答。廢話,帶了傘還能淋得這般狼狽嗎?

狂烈的風夾著冰涼的雨一起襲向兩人,將原嘉銘的外套衣角鼓得胡亂飄動。他的拉鏈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地打在趙霓的校服上,幾乎和趙霓的心跳同頻。

她抬眼看他,反問:“你怎麽來了?”

原嘉銘隨口扯謊:“辦好事準備要回去了,正好看見你。”他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在看她,隻是將眼神落在很遠的地方,像是在關注著其他地方,可握著傘柄的手卻悄悄收緊。

“哦。”趙霓這樣回答,她想了想,然後將自己的身體完全擠進他的傘裏,抬眼看他的下巴,“那走吧。”她的語氣平淡,沒帶什麽情緒,一點都不像平時的她。

原嘉銘有些不習慣,胸口甚至有些窒悶,卻也一言不發地點頭,然後抬腳往前走了。

原嘉銘比趙霓高,步子自然也比她大,不過他還算體貼,注意著兩人的差距,刻意將自己的步伐減小,盡量和趙霓同步。

於是兩人還算和諧地同步前進,但這雨越下越大,傘的作用也越變越小,何況兩人之間還隔著一段不短的距離。趙霓一直在注意著兩人的距離,大概是五厘米,但是一起往前走的時候,可能會縮小點,要是發現兩人距離過近,她會立刻往邊上靠一靠。

兩人一路上都沒說什麽話,趙霓東張西望,瞥見自己左肩濕透的一大片,又忍不住看原嘉銘的情況。

他比她更加嚴重,深灰色的外套徹底變成黑色。

她還注意到這傘是往她這裏偏的,原嘉銘半個身體是露在傘外的,所以才會這般狼狽。

但她不想接受他這樣多餘的善意,這隻會讓她覺得更加難堪。

他既然這麽討厭她,為什麽還要這樣假惺惺地對她好?

她側頭看向他的臉,發現他正皺著眉,臭臉的模樣讓她更是鬱悶。

於是她將他偏過來的傘往他那個方向推了推。

原嘉銘的腳步突然頓住,但也隻是一瞬,他就恢複正常,然後就像是故意要和她較勁一樣,又將傘歪了過去。

趙霓又推了過去,原嘉銘再偏回去,兩人來回這樣幾次後,趙霓伸手想要奪過他手上的這把傘,卻發現並拿不動。

他像是有防備一樣,將傘抓得緊,垂眸看她一眼後,他的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趙霓捕捉到了他的笑,覺得他是嘲笑她,於是不認輸一樣抓著傘柄:“給我。”

原嘉銘沒理她,抬頭想要往前走,卻沒想到,下一秒,趙霓居然捏住了他的手。

他嚇得心髒一顫,手也下意識地鬆開。

接著,趙霓就鬆開了他的手,然後快速將這傘奪走。

他看向她,發現她臉上是得意的姿態,像是征服了他一樣。她瞥他一眼,然後將傘舉得高高,毫不偏頗地立在中間。

……結果就是兩人的肩膀都濕透了。

原嘉銘不知道她這樣逞強的意義是什麽,僅僅是為了和他作對嗎?

下一秒,他看向自己剛才被她偷襲的手背,那裏此刻突然升起些奇怪的感覺,酥酥麻麻,像是被電過一樣。

兩人走了一會兒,趙霓就有些撐不住了。原嘉銘比她高許多,為了照顧到他的視線,她需要將胳膊抬得很高,甚至她還正在刻意保持著傘中立的位置,巨大的雨勢也給了她不少壓力,於是她這傘越拿越顫,好幾次都差點脫手。

可她不肯認輸,咬了牙也要硬撐。

原嘉銘雖然不說,但也將這些都看在眼裏。在她晃動第四次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伸手將傘從她手中搶過,然後趁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將她靠外的身體扯了進來,然後再順手攬住她的肩頭,不讓她再胡亂動。

“別動了,這樣我們就都不會被淋到。”

趙霓僵住,機器人一樣機械地邁腿往前走,大腦卻一片空白,稍微緩過來後,她看向放在她肩上他的手。

他輕輕扣著她的肩膀,手背上落了雨水。

她左肩濕透的衣服被他壓得更緊,貼著她的皮肉,冰冰涼涼,她卻莫名感受到一點溫暖。應該是他的溫度,或者是她的錯覺,她不知道,隻知道走回去的這一路,她的身體都處於冰火兩重天中。

雨很大,可她卻莫名覺得燥熱。

兩人沉默了許久,趙霓也胡思亂想了許久,但直到他們都走到小區樓下了,她卻依舊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到了可以收傘的地方,原嘉銘鬆開放在她肩上的手,往旁邊靠了靠,低頭開始收傘。

將傘收好後,他率先往前走,趙霓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趕緊跟上。

他走得依舊不快,趙霓也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

看著他的背影,趙霓突然知道自己剛才一路都在想什麽了。

她想,希望這個雨可以下得更久一點,或者,這條路可以更長一點。

到家之後,兩人雖然都沒有主動開口說話,但他們互不打擾地在同一個空間中做著自己的事。氣氛有些詭異,但比昨日和諧多了。

已經是深夜,雨還沒停下,風呼呼地往屋內竄。趙霓洗過熱水澡後躺在**準備入睡,可剛才雨中的情景卻在腦中揮之不去,深呼吸了好幾次後,才稍微平複下自己的心情,慢慢睡著了。

那頭的原嘉銘還沒睡著。

他本是在工作的,可思緒突然出走,他盯著電腦屏幕開始發呆,過了不知多久,他看向自己的左手,平平無奇,但似乎又與從前不一樣。他收緊拳頭,也不知自己今天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事,估計是被執拗的趙霓氣昏頭了。

但好在,並沒有發生什麽他無法掌控的結果。

趙霓雖然沒有反抗,但也沒誤會什麽,她隻是很乖地聽話了,並沒有像過去那樣露出紅撲撲的害羞的神色。

可為什麽他有些失望呢?

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後,他立刻收起自己的手,逼迫著自己將注意力放到電腦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