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胞胎

我首先要說的是，生雙胞胎是非常自然的現象，用不著難過，也不必太過激動。我知道很多生了雙胞胎的媽媽為此開心，很多雙胞胎也喜歡有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孩子。但幾乎所有的媽媽都會說，如果自己可以選擇，她們不會選擇生雙胞胎；而無論對自己當前的人生多麽滿意的雙胞胎，也會說如果自己可以選擇，他們會想要分別單獨出生。

雙胞胎有他們特有的問題要處理。不管作為雙胞胎有多大的優勢，也肯定有其劣勢。我希望我能對媽媽們有所幫助，不是通過告訴你們應該怎麽做，而是讓你們知道其中主要的困難會有哪些。

雙胞胎有兩種類型，每種類型的問題不盡相同。每一個嬰兒都是從一個小小的細胞發育而來的——起初都是一枚受精卵。卵子一旦受精，就開始成長，並且分裂成兩個細胞。這兩個細胞又分別分裂成兩個細胞，就有了四個細胞，四個再變成八個，這個過程一直持續，直到成百上千萬個不同種類的細胞組成了一個新的個體。這些細胞彼此關聯，如同最初的那個受精卵一樣，是一個整體。有時，在受精卵第一次分裂之後，分裂出的兩個細胞各自分裂並各自成長，這就是同卵雙生子的開始：兩個嬰兒來自同一個受精卵。同卵雙生子通常性別相同，外表非常相似，至少一開始很相似。

另一種雙胞胎則可能性別相同，也可能性別不同，因為他們就像一般的兄弟姐妹一樣來自兩個卵子，隻不過這兩個卵子恰巧同時受精。在這種情況下，兩個受精卵在子宮裏一起生長。這種雙胞胎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樣，長相不一定很相像。

不管是哪種類型的雙胞胎，我們都很容易覺得，這兩個孩子有彼此作伴，那感覺一定很好吧——他們永遠不會孤單，尤其是兩個人長大後。但是，有一個潛在的問題。為了理解這個問題，我們要先回顧一下嬰兒是如何發展的。正常情況下，嬰兒如果得到了好的照料，一出生就開始形成自己人格和個體化的基礎，並且開始發現自己的重要性。我們都喜歡無私、包容等美德，也希望自己孩子的身上有這些美德。但如果研究嬰兒的情緒發展過程，我們會發現隻有在原初的自私體驗的基礎上，孩子才能發展出健康穩定的無私的品質。我們或許可以說，如果沒有這種原初的自私，孩子無私品質的發展就會被怨恨所阻塞。這種原初的自私，無外乎嬰兒體驗到好的照料，一個好媽媽在最初時願意盡可能適應寶寶的需要，任由寶寶的衝動占據主宰地位，願意等待寶寶包容他人觀點的能力隨著時間慢慢發展。一開始，媽媽一定要能夠給寶寶一種占有感，一種可以掌控媽媽的感覺，一種媽媽就是為自己而創造的感覺。一開始，媽媽不能把自己的個人生活強加在寶寶身上。有了這種深入骨髓的原初的自私體驗，這個孩子就能在後來沒有太多怨恨地發展出無私的品質。

正常情況下，也就是一次生一個孩子的情況下，每一個小寶寶都有充足的時間來發現媽媽有權有其他的興趣。而且眾所周知，另一個小生命的到來對孩子來說會有些難以接受，有時情況甚至非常嚴重。對於另一個孩子的陪伴，孩子最初會不能領會其好處，直到小寶寶一兩歲的時候，兩個孩子還是會打架，而不是一起玩耍，這很常見，媽媽不必為此擔心。因為每個寶寶會按照自己的時間節奏來接受一個小弟弟或小妹妹；一個小孩子可以真正地接受媽媽再次懷孕的時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刻。

雙胞胎的情況就大不相同了，他們一出生就是兩個人了，根本沒有時間先發展出接受一個新的家庭成員的能力。

對於雙胞胎來說，能否在最初就感覺自己占有著媽媽，這是非常重要的。雙胞胎的媽媽在其他職責之外還有一個額外的任務，那就是把完整的自己同時給到兩個孩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必定會失敗，而她要滿足於自己隻能盡力而為，同時希望孩子最終能夠意識到雙胞胎的優勢，從而彌補這個天然的劣勢。

一個媽媽不可能同時滿足兩個嬰兒的即時性需求。比如，她不可能同時給兩個孩子喂奶、換圍兜或者洗澡。她可以極力做到公平，如果她一開始就嚴肅對待這個問題，那她也會得到回報，但這並不容易。

事實上，她會發現她的目標並不是要以同樣的方式對待兩個孩子，而是要像每個孩子都是獨生子女那樣對待他們。也就是說，她要從他們出生起就開始去發現兩個孩子的不同之處。在所有人當中，唯有她一定要能夠輕鬆地分辨出兩個孩子，哪怕是一開始她要通過一個孩子皮膚上的一點印記或者其他的技巧來做出分辨。通常媽媽會逐漸發現兩個孩子脾性不同，如果她能夠在跟他們的互動中把他們分別當成一個完整的人格來對待，那兩個孩子就會分別發展出自己的人格特點。雙胞胎養育過程中的很多困難都來源於，哪怕他們有區別，人們也不會意識到他們是不同的個體，要麽是因為這樣好玩，要麽是因為沒人覺得這值得費力。我就知道一個不錯的家庭，他們的保姆從沒學會如何分辨一對雙胞胎姐妹，盡管家裏其他孩子都很容易分辨出兩姐妹；事實上兩姐妹的個性差別很大。這個保姆一直都叫她們“那個雙胞胎”。

媽媽自己照顧雙胞胎中的一個，把另一個交給護士來照顧，這也並不是個好方法。你可能由於某種原因不得不跟另一個人來共同分擔照顧兩個孩子的責任，比如你的健康狀況不太好；但你這樣做無非是把事情延後處理，因為終有一天，你交給別人照顧的那個孩子會很嫉妒你自己照顧的那個孩子，哪怕那個幫手給了孩子更好的媽媽般的照料。

所有雙胞胎的媽媽似乎都認為，哪怕雙胞胎自己有時也會享受別人認錯的樂趣，可這些孩子還是需要自己的媽媽能夠不費力地認出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雙胞胎之間都不應該產生混淆，為此，在他們的生活中，一定要有一個人能夠非常清楚地分清他們。我認識一位生了同卵雙生子的媽媽，這對雙胞胎在外人看來一模一樣，但他們的媽媽卻從一開始就能從他們的脾性上清楚地分辨出哪個是哪個。大概在寶寶一周時，這個媽媽在喂哺過程中會披著一件紅披肩。可能是因為披肩明亮的色彩，有一個孩子對此有了反應，他就隻盯著紅披肩，對**沒有了興趣；而另一個孩子則沒有受到影響，像往常一樣吃奶。這件事之後，這位媽媽覺得他們不僅是不同的人，而且他們也不再有相同的體驗。這位媽媽是這樣應對先喂誰的難題的：她會按時做好喂奶的準備，然後先喂那個看上去更著急的孩子，通常這可以通過哭聲來分辨。我並不是說這個方法適用於所有的雙胞胎。

養育雙胞胎最主要的難題當然是如何進行個性化的照顧和對待，從而讓每個孩子都能完全意識到自己的完整性和個體性。哪怕一些雙胞胎真的十分相像，媽媽還是需要分別跟他們擁有完整的關係。

我剛剛提到的這位媽媽和我說過，她發現了一個不錯的做法：把一個孩子放在前院睡覺，一個孩子放在後院睡覺。當然，你可能沒有兩個院子，但你也可以做出類似的安排，從而在一個孩子哭的時候，另一個孩子不一定也會開始哭。兩個孩子同時哭的時候，不僅是你自己會覺得可憐，而且兩個孩子都想要占據主宰地位；嬰兒的生命早期本是一個天然的“獨裁”階段，此時就有了競爭者，這會讓孩子抓狂。這種事情在雙胞胎生命中會有長遠的影響。

我剛才提到，有一種雙胞胎叫作同卵雙胞胎。當然，我們從這個詞中就能看出這意味著什麽。同卵就意味著他們是同樣的，也就是他們加起來是1——這太荒謬了。他們相似，但並不相同；危險之處在於，人們會把他們當成同樣的孩子來對待，而如我前文所說，如果人們這樣做，雙胞胎自己就會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感到混亂。除了雙胞胎身份之外，嬰兒本身也會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感到混亂，他們慢慢才能確定自己是誰。孩子在使用詞語後相當長一段時間才會使用代詞。他們在說“媽媽”“爸爸”“更多”“狗”這些詞之後，要過很久才會開始說“我”“你”“我們”。一對坐在嬰兒車裏的雙胞胎，很可能覺得對方不是一個單獨的人。確實，對一個嬰兒來說，更自然的是，把坐在嬰兒車另一邊的那個人想成是自己（就像照鏡子一樣），而不是（用嬰兒的語言）說：“喂，我對麵坐著的是我的雙胞胎哥哥。”但當其中一個被抱出嬰兒車時，另一個就會感到不知所措和受騙。這是一個所有孩子可能會遇到，但雙胞胎一定會遇到的難題，隻有當我們做好自己的部分，把他們當成兩個人時，他們才可能處理好這個難題。之後，如果雙胞胎對於自己的身份認同非常自信，他們或許會享受利用彼此的相似之處，到那時，也隻有到那時，他們才可以開始享受錯認遊戲的樂趣。

最後，雙胞胎喜歡彼此嗎？這是一個雙胞胎一定要回答的問題。從我所聽到的情況來看，雙胞胎是否真的特別喜歡對方，這個問題有待考證。他們通常接受彼此的陪伴、享受一起玩耍、討厭分開，卻無法讓人相信他們愛著彼此。然後有一天，當他們發現自己是如此痛恨對方，這時他們才可能開始愛對方。這並不適用於所有的雙胞胎，但當兩個孩子不得不忍受彼此時，無論他們是否願意，他們都不知道如果可以選擇，自己是否會選擇認識彼此。當恨意得以表達，愛就成為可能。因此，不要理所當然地認為你的雙胞胎想要一起度過他們的生活。

他們可能會，但也可能不會。在一些偶然的原因而需要分開時，他們甚至可能會感激你，比如得了麻疹的時候。因為獨自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比與雙胞胎手足相伴成為一個完整的人，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