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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鈴響了。

時間在全員靜默中過去了一分鍾,九賀才終於按停響鈴。我們必須進行第三輪投票了。

“全都是……汙蔑。”

說話的人是嶌,用的語氣不是詢問,而是斷定。全員沉默的會場裏,嶌一個人站起身來,拿起白板邊的馬克筆。她向九賀投去祈求的視線,似在等待先前主持大局的九賀恢複生氣。

“嗯,是汙蔑。”

我緊隨著嶌說出這麽一句無力的話。嶌聽進我的話,頷首以對,我也對她點點頭,像得到了什麽暗示一樣。

針對袴田的告發尚有足夠理由認定為汙蔑。即便袴田所屬的棒球部有人自殺是事實,霸淩的主謀也不一定就是袴田。然而九賀的情況卻不一樣。印在紙上的文件分量實在過於沉重,絲毫沒有辯駁的餘地。

都是真的。

打開信封的始作俑者森久保,麵對九賀的照片竟然沒什麽反應。我原以為他會痛陳告發信的內容,惡意添油加醋一番,可他卻隻麵色嚴肅地盯著桌麵。或許是犯事之後的罪惡感與成就感恰好等量襲來,兩相抵消了,或許是他已成功將九賀拉下馬,便覺得沒必要再去施加攻擊,又或是告發信的內容太過出人意料,令他一時不知所措。

“是矢代吧?”

袴田靠在椅背上,一針見血地問道。

“大家怎麽看?除了矢代,我想不到還有誰會做這種事。”

“真是夠了……”矢代已經沒了笑容,她不快地皺起眉,“就算假設是我做的——話說回來,就算做任何事,明顯都比殺人好得多吧?”

“你在說誰啊?”袴田浮起不懷好意的笑,“——是九賀嗎?”

我不由得喝止袴田,被他一盯又心生怯意,但在這個瞬間,我絕不能退縮。我伸出手指,示意大家觀葉植物的陰影下有四台攝像機正對準我們拍攝。

“鴻上先生他們正在隔壁看著這一切。攝像機也在錄影。為了讓我們一路走到這一輪的人事部,為了我們彼此,有些缺德話應該在出口前三思。矢代也是。”

袴田的視線快速捕捉到攝像機鏡頭,像在反省自己的言行一般歎出一口氣,微微垂下眼睛。矢代閉上了眼。

“投票吧。”

九賀的這句話似乎並非出自本人意誌,而是義務感的驅使。

他大概拿手整理過亂發,看著比先前的樣子好了幾分,但依然難掩青白交加的臉色。他唯有眼神還勉強維持著威嚴,一舉手一投足已然失去了優雅與力氣,簡直像被抽去了幾升鮮血。

投票結果大體遂了森久保的意。

▇ 第三輪投票結果

·波多野2票 ·嶌2票 ·九賀1票 ·森久保1票 ·袴田0票 ·矢代0票

▇ 當前總票數

·九賀6票 ·波多野4票 ·嶌4票 ·袴田2票 ·矢代1票 ·森久保1票

第二輪投票中票數最高、拿到了三票的九賀,在這一輪的票數明顯減少。之所以沒得零票,靠的是斷言信中所說一定是汙蔑的嶌。她祈求內容造假的一票替九賀守住了排名第一的寶座。不過投票還有三輪,九賀是否能把首位的排名守到最後尚且存疑。

直到此刻,我依然覺得每三十分鍾投一次票的想法絕不是什麽壞主意。當然了,原本提出這個想法的前提是大家能夠正常推動討論。

這一投票機製與“信封”互相作用,不斷釀出惡果。每當投票時間來臨,我們都會看到支持率的流向,心中產生焦躁。這種焦躁會引導我們向信封伸出雙手,而打開信封所造成的殺傷力又會**裸地顯露於眼前——地獄般的惡性循環就此逐漸成形。

幕後黑手準備的信封是十惡不赦的惡魔。然而一個不容掩飾的事實是,正是如此卑劣的手段阻止了九賀的一騎絕塵,為我提供了助力。九賀的人氣恐怕難複從前。如此一來,最有希望的就是手握四票的我和嶌了。隱隱觸碰到機會的感覺讓我心生卑劣的喜悅,真是可恥。

誰都沒點明,其實這輪投票中,除了九賀的票變少以外,還有一個值得玩味的地方。拆開信封——做出這一絕不應該獲得褒獎舉動的森久保,也得到了一票。

投票給他的人是矢代。

是因為森久保充分發揮了信封的作用,所以給他獎勵嗎?如此惡意揣測的我實在是上不了台麵,可除此以外,我完全搞不懂還有什麽其他的原因可以解釋這一票的意義,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連得了票的森久保本人都很吃驚,然而沒人有權利駁斥這一票。會議室沒有丁點兒活躍、正常的氣氛,以至於思考為何投出這一票的理由時,能想到的隻有“想投便投”了。

剩餘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左右——討論時間還很充裕。

“回歸討論吧……九賀。”

九賀還沒對我的話做出反應,會議室裏先響起了紙張撕裂的聲音。萬萬沒想到,袴田竟作勢要打開自己手上的信封。

“你幹什麽?”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波多野。”封口粘得出乎意料得緊,袴田放棄了順著封口打開信封的想法,轉而準備直接撕掉信封頂部,“我不能原諒幕後黑手。我覺得應該就是矢代,但我沒辦法證明。那還能怎麽辦……怎麽才能讓這次麵試再次回到九賀鍾愛的‘公平’狀態呢?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把所有信封都打開,一個不留。”

我仿佛被什麽東西穿胸而過。之所以產生這種感覺,不是因為我理解不了袴田的想法。應該說恰恰相反,從袴田的角度出發來看,這反倒是最合理、最具說服力的意見。信封隻打開了兩個,因此是不公平的。如果全部打開,會議室就會再度回到公平的討論環境。

可是——

“錯了吧……明顯錯了。”

“我理解你的畏懼,波多野。可站在我的立場來看,這是唯一的辦法。眼下這個局麵,我和九賀完全不可能得到錄用機會了,不是嗎?這是唯一的補救辦法。如果想讓這場被人違規攪局的遊戲回歸公平公正,我們隻能改變規則,允許所有人都違規。如嶌先前所說,打開信封的行為伴隨著暴露自己照片的風險。不過可惜,我已經暴露了,再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對吧?我不知道這封信裏裝的是誰的照片,但我不是什麽老好人,不想為那個未知的‘誰’一直保密。我這麽做也是情非得已。選拔方式發生變動之前,我是真心希望這裏的每個人……我們所有人都能一起高高興興地入職斯彼拉。我不是厭惡你們,絕對不是,真的。”

“那就更不應該打開了!我們不是朝著同一目標共同奮鬥至今的同伴嗎?過去那些天、那些星期裏,我們不是已經對彼此有足夠的了解了嗎?!”

“沒有吧!所以你才那麽震驚啊!”袴田不甘心地咬牙切齒道,“不是嗎,波多野?我很可怕吧?是吧?覺得我很可怕吧?我們的關係就是這麽膚淺。我得承認,我展示給你們看的並不是我的全部。所以我也想到了,你們給我看的也不是你們的全部。在場六人中有像我這樣的人,像九賀這樣的人,還有那個最卑鄙下流、準備了這種東西的人渣。我們就是這樣一群人。總之,我要打開信封。如果裏麵是你的照片,那就對不起了。”

嶌也想製止袴田,然而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信封已在短短數秒間打開。裏麵裝的——不是我的照片。我緊緊閉上眼,不想被人察覺自己在那一瞬間放下心來的樣子,而後再度睜眼。對自我的嫌惡、悲哀的情緒以及陰暗的好奇心交相混雜,我覷眼看向攤在桌上的紙張。

與前兩次相比,這次的兩張照片十分簡單明了。

第一張照片裏是個衣著大膽的女人,穿著深紅色的露肩長裙。女人坐在黑色的沙發上,白皙的長腿像是無處安放一般微微曲起,對著鏡頭露出撩人的微笑。她的發色相當顯眼,妝也化得十分精致,無疑正是矢代。

第一張照片明顯出自專業人士之手。而第二張則與拍下九賀上課一幕的照片相同,怎麽看都像是偷拍。拍攝者應該是在對麵的人行道上拍下了身著私服的矢代走入商業街某個混住大樓的身影。

矢代翼是公關小姐,在錦係町的會所“Club Salty”上班。

(※另,袴田亮的照片放在九賀蒼太的信封裏)

如同轉息間劇情驟變的《奧賽羅》一般,這張照片的出現,使得此前所有感覺不對勁的地方全都得到了解釋。為什麽矢代的酒量好得出奇,為什麽酒局上的表現那麽遊刃有餘,為什麽嘴巴比誰都能說,為什麽舉手投足間充滿魅力,為什麽還是學生卻能擁有愛馬仕包,為什麽認識那麽多能接受訪談的社會人士……一個個疑團接連解開。

“難怪……”

悲哀的是,這或許是最能代表所有人心情的一句話了。可嘟囔出這句話的人是九賀,實在令我啞然。

“什麽意思?”矢代強勢發問。

“……唔,沒什麽。”

“就是有什麽,你說難怪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啊,就隻是難怪……沒有別的意思。”

矢代沉默了一陣,而後大概是覺得最好就此打住,隨即態度一變,掛上笑臉。

“就是信上說的那樣,都是真的。我是在會所上班,可那又如何?不過是在吧台打工而已,有什麽問題嗎?又不是犯罪或者別的什麽。我之前是撒了謊,說我在家庭餐廳打工。但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該被你們指責的地方。我做錯什麽了?”

比起言辭,更讓我們啞口無言的是矢代的態度。大家都放棄了反駁,在她麵前緘口不語。會議室的氛圍愈加沉重。漸漸地,不隻我們自己的認知,就連這個會議舉行的目的都變得模糊不清。雖然我認為無論選誰都是對的選擇,但這場原本為優中選優而組織的會議,不知何時起演變成了矮子裏麵拔將軍的淘汰賽。

“……連自己的份都準備了啊。”

袴田好似終於難以忍受深海般沉重的壓力,溢出一句話來。

“什麽意思?”

“還能有什麽意思,你還主動準備了自己那份黑料啊。”

“還要揪著這個不放?真無語。”矢代浮起嘲諷的笑,“幕後黑手怎麽看都隻可能是那個人吧。”

盡管沒有任何決定性證據,但要說最可疑的是誰,我也覺得應該是矢代。她從早上開始就表現得很奇怪,這就不說了,可能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但我可是看到了她先前在大門附近的可疑舉動。森久保打開信封的時候,她還旁若無人地露出微笑,最後投了森久保一票。無論怎麽看,矢代都是最可疑的那個人。

可是,信封中也出現了針對她的告發信,局勢一下子變得不同了。說起來,幕後黑手真的要故意自爆嗎?會議室裏有六個人,信封準備了六個,怎麽看都應該是每人一封告發信,那麽幕後黑手就必須也給自己準備一封。如此一來,那人究竟要怎麽得到錄用機會呢?

我的視線在剩下五人臉上巡睃一圈,看到森久保正在瀏覽一張小小的紙片,是一張名片大小的白紙。不多時,森久保發現我在看他,慌忙攥著紙片藏起來,低下腦袋。

“能準備這些東西的,隻有一個人。”

矢代說完,盯著會議室的大門。

“信封不是自己從地上冒出來的,隻可能是被人提前藏在門背後。會議開始前,大門一直開著。這是個內開門,如果開到底,門背後就成了一片死角。所以,會議開始前——包括人事部職員在內——沒人發現信封。但門一關就沒了遮擋,一旦會議開始,所有人都會發現信封的存在。來源不明的信封突然出現在會議室裏——幕後黑手就是想營造出這種跡象。”

“這還用你說,你究竟想表達什麽?”

麵對袴田的質問,矢代難掩厭煩。

“幕後黑手應該是在家裏處心積慮地搜集了所有人的黑料,再細心裝入信封。為了不暴露自己,他必須找準時機,巧妙地安放好信封。那他要怎麽做呢?辦法隻有一個,就是最先到達會議室,找到適合藏匿的好地方,再把信封藏在那裏。所以,大家一說在澀穀站集合,他肯定就急了,隻能隨便找個借口推掉。”

矢代說的是誰已經昭然若揭。

所有人的視線匯集到一處,森久保像被嗆住了一樣,被迫開口說:

“……荒唐,你根本就沒有任何證據。”

他手忙腳亂地推了推本就端端正正架著的眼鏡。

“我剛剛都忍不住笑了。”矢代寸步不讓,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準備了信封,還振振有詞地為打開信封找聽得過去的理由,這麽可笑的人還真少見。裝傻到這個地步,把我都感動得送了你一票。估計你也拿不到更多票了,我這票就算送你的臨別禮物了。如果你早點承認是自己幹的,還不至於犯下大錯。怎麽樣,還要繼續裝傻嗎?”

“咳!”森久保顯然是一時語塞,掩飾般地故意清清嗓子,浮起一個刻意的笑,“不要妄加揣測,你這是誣陷。誰都有機會放那些東西。”

“至少我們進來以後,誰都沒在大門附近瞎轉悠。要在門背後藏那麽大的信封,怎麽都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們確實都沒做出過藏匿信封的舉動——可在我要去衛生間的時候,門後就已經有了信封。我當時還不清楚那是什麽,會議就快開始了,我也沒太放在心上……現在想想,應該就是這些白色的信封。有條件藏起信封的人隻有你。”

“你再怎麽強詞奪理,說到底還是空口無憑。要是沒有任何證據——”

“攝像機一直開著呢,會議開始前就開著。”

矢代所指的前方是一台攝像機。

“一台連到隔壁,監控現場。剩下三台錄製小組討論實況。看,錄製實況的攝像機帶個小液晶屏,應該可以查看錄製好的畫麵,你敢嗎?”

森久保沒能說出“請便”二字。

我多少有些反對,真能隨意按停人事部架設好的攝像機嗎?可現在畢竟事出緊急,首當其衝的就是找出真相。我們把正對著大門的攝像機從三腳架上取下來,按下停止鍵,打開閉合的液晶屏幕後,擺放到桌上。所有人都調整姿勢,以便看到畫麵內容。我在觸控式屏幕上選定最新的錄製文件,屏幕上開始播放起錄製畫麵。

最先出現在畫麵中的是擺放攝像機的人事部職員。

攝像機確實在第一個抵達者森久保現身前就已開始工作了。

小尺寸液晶屏的畫質實在算不得好,不過對我們來說已經夠用了,畢竟又不是要數桌上有多少顆芝麻粒。人事部職員離開後的幾分鍾裏,畫麵沒有出現任何變化,會議室裏空無一人。一動不動的畫麵中顯示著桌子、森久保和九賀的座位以及更遠處的大門,像一張色調單一的圖片。操作攝像機的人是我,因為畫麵一成不變,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誤碰了暫停鍵,可屏幕右上方確確實實顯示著三角形的播放標誌。或許應該快進一下,可我——我們所有人,都耐心注視著一動不動的畫麵。

幾分鍾後,我感覺桌子在晃。這不是錯覺,原來是森久保在抖腿,連帶著桌子微微晃動。抖著抖著,森久保好似按捺不住一般起身離開桌子,兩手叉腰。他臉色通紅,就像好幾分鍾都沒呼吸似的。忽然他奇怪地“啊”了兩聲,聲音估計都傳到了斯彼拉員工所在的大辦公室裏。

“不,不!不是這樣的!”

就在我們因眼前的突變心生寒意之時,畫麵發生了變化,隻見鴻上先生領著森久保進了會議室。森久保恭恭敬敬地對著鴻上先生彎腰行禮,把自己的東西放在離大門最近的末座上。沒多久,鴻上先生離開,他立刻探頭探腦地四下張望起來。

“我可以解釋,你們聽我說,聽我說完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不要再看了!”

畫麵中的森久保盯著門背後看了一陣,靜靜地伸手探進自己包裏,把從中攥出來的東西悄悄藏到門後。那東西毫無疑問,千真萬確,絕對就是——

“可惡,可惡!”

就是那個信封。

▇ 第四位受訪者:小組討論參與人——矢代翼(29歲)

2019年5月24日(周五)20∶16

吉祥寺站附近的泰式餐廳

你那時是不是和我處不來?真的?那就好,不過我總覺得和你有些距離感呢。印象裏好像一直是4+1+1的組合……嗯,四人組有波多野、嶌,還有那個誰來著,塊頭很大的霸淩者……是叫袴田吧?對對,就是他。還有那個帥哥,叫什麽來著?哦,對,九賀。你們四個是好朋友組合。而我和那個一橋大學的——不好意思,名字是叫……森久保吧?完了,我完全不記得他名字了。總之,我和他兩個人,怎麽說呢,感覺就像四人組的外援一樣。沒事,都過去那麽久了,不用在意這些。當時就是這麽個情況。

就像修學旅行時分到了六人間,隻好再加上其他組多出來的兩個人。這種感覺你懂吧?就有點兒……不過四人組彼此之間是否也有點兒微妙的距離感呢,我不太清楚。

所以啊,在接到斯彼拉的通知,要我們自己推選入職人選的那一刻,我立馬想到,完了,最後選出來的肯定就是四人組裏的某個人。我記得那個時候,收到短信的一瞬間,心裏憤憤不平。當時是在酒局還是什麽場合,我立馬中途離場回家了……咦,好像不對。啊,想起來了,電車!我們三個一起坐的電車,在電車上收到的短信。是的是的,我馬上冷著臉下了車。明明都還沒到站。什麽?嗯,是啊,還沒到就下了,是不是很好笑?我覺得要是繼續待在車上,以前一直裝出來的乖乖女形象恐怕就保不住了,哈哈。

啊,綠咖喱放那邊,我的是椰汁雞湯……嗯?你第一次見嗎?可好吃了呢。椰香真是太誘人了。很好聞哦,是吧?這家店做得尤其好。我在泰國本地也吃過,這家的味道是最正宗的。要不要來點?哈哈……別客氣。

現在想想,我還是覺得畢業求職真讓人犯惡心。嗯?你不覺得?我反正討厭得要死……什麽玩意嘛!當然了,那時因為形勢所迫,所以我的態度咄咄逼人了一些,即使我知道這是不對的。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直起雞皮疙瘩,光是在電車裏看到求職生,我都覺得不舒服。不好意思哦,但實在是沒辦法控製,討厭就是討厭。

我最討厭的就是那種,那種群麵啦、小組討論啦結束之後主動來搭話的人。招呼大家一起去喝喝茶之類的,討厭得要死。說什麽“結識人脈很重要,大家在一起交換信息的機會很珍貴”,一幫小鬼聚在一起能鼓搗出什麽啊?我真是這麽想的。實在是想吐。我真想知道,這種人進了公司以後,做起事來會是一副什麽樣的嘴臉。

因為斯彼拉的小組討論要求必須和組員處好關係,所以我才下定決心和大家打交道。小組裏也沒有討厭的家夥……當然,我指的是小組討論正式開始以前。

你不覺得招人的公司也有問題嗎?問我能用公司的光學傳感器拓展什麽業務——這我怎麽知道啊?這是你們公司自己該考慮的啊!我心裏真是這麽想的……公司故意刁難人,學生為了迎合公司的預期,硬著頭皮裝出一副無所不懂的傻樣。不荒謬嗎,這種互動有什麽意義啊——我根本瞧不上,卻又不得不參與其中。那真是我最討厭的一段時光。

對不起啊……話題跑偏了。要說什麽來著?會所的事?我那時就說過了。在會所待了有兩年吧。我不希望碰到當地人,心想得去遠點的地方,就去了錦係町。現在我也一樣,不覺得在會所上班有什麽問題。和罪行暴露的其他人比起來,我又算得了什麽呢?你不覺得嗎?

我喜歡喝酒,也不怎麽排斥和人聊天。因為希望能在短時間內多掙點錢,所以就去會所上班了。那些對此大驚小怪的人才讓人生氣。你不覺得嗎?我很奇怪嗎?粗俗的客人是有很多,可也有些正直的大叔,聽說我臨近畢業要開始找工作了,就耐心地教我很多事。因為有了那段經曆,所以我的人脈比任何積極求職的學生都廣。

對那些避談會所工作的人,我也會敬而遠之。我當時就是因為不想被有偏見的人害得落選,才一直對外聲稱自己是在家庭餐廳打工,不過仔細想想,會所和家庭餐廳又有什麽不同呢?

嗯?啊……是啊。那場小組討論結束後,朋友告訴我,說自己在社交網站上被一個怪人找上、有個賬號在到處打聽我的黑曆史什麽的。有個朋友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地問那個人爆我的料有什麽好處,對方回複說可以支付五萬日元,要求通過車站的投幣式儲物櫃交換信息。還真夠費盡心思的。總之呢,估計是有哪個人收到消息後,把我在會所上班的事給透露出去了吧。我不知道是誰泄的密。看不慣我的人還是挺多的。有這個嫌疑的人一隻手還不夠數的……哈哈。說起來怪為難的,上初高中的時候,我還遭受過很嚴重的霸淩呢。總之,身邊盡是看不慣我的。就是因為這樣的過去,我才對那個欺負他人的棒球部學生感到憤怒。那時我回憶起曾經的自己,莫名地就想刺他一刺。

話說回來,真看不出來他有那麽神經質……“幕後黑手”也是,一開始裝瘋賣傻,最後老老實實認了錯,之前還以為他是個有是非觀的人……我記得,我也給“幕後黑手”投過一次票來著。你還記得嗎?……是啊。

不過呢,一打眼看過去,覺得人還不錯,剝掉那層畫皮才發現是個人渣——這種事可不僅僅發生在“幕後黑手”身上。

我也因為被“幕後黑手”威脅,在會上麵不改色地撒了謊。欸?啊,對……咦,是我的記憶出錯了嗎?我記得幕後黑手威脅說,要把我的照片發給其他公司,不希望他這麽做就得按他說的做。可再仔細想想,我根本就沒有那樣的機會。怎麽回事?可能是產生奇怪的幻覺了吧。我的記憶模糊了很多。現在連大家的名字都記不住了,哈哈。

我那天的表現應該很惹人厭吧……沒事,別有顧慮,我自己心裏也有數。是因為生理期的緣故,我一到生理期就很不舒服。小組討論恰好撞上了我最不舒服的一天。我起床的時候就開始心煩氣躁了。我想努力克製情緒,可第一輪投票的時候,一票都沒拿到,於是我的精神便完全無法集中了。

我剛才也說了,我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希望渺茫,那會兒碰上零票的結果,頭疼得像要炸開一樣。我突然開始給自己找借口,覺得完全無所謂了,反正已經拿到了兩家公司的錄用通知,一切隨緣吧……明明非常想進斯彼拉……我知道,得不到大家的肯定是我自己的問題。但因為當天身體不舒服,便放棄了往後幾十年的人生,真是讓我深切地感受到人生就得信命。

不好意思啊,牢騷發得有點兒多。沒有,真的,我一點也不怨恨。我真心覺得錄用機會給了你簡直太好了。會議進行過程中,你不是還一直勸大家不要打開信封嗎?我就做不到,我真的很佩服你。

在斯彼拉很忙吧?……嗯,是嘛。唔,這樣啊。

那之後,是在六月吧,當時流行“六月名企”的說法——你還記得嗎?真是過去好久了呢。我六月份進了一家做博客的企業……哈哈,是的是的。朋友也都這麽說……可多了,說是最像我會去的那種公司。對對對,公司很好哦,挺有意思的。

不過因為種種原因,我前年出來自己“創業”了。厲不厲害?哈哈。要看宣傳冊嗎?挺精美的吧?員工隻有五個,不過呢,自己當老板,做什麽都不覺得累。人啊,隻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說實在的,人生輕鬆最重要,絕對沒錯。……這個宣傳冊還不錯吧,我可是花了些錢的。

什麽,錢嗎?沒有沒有,怎麽可能攢到?到手沒多久就會花出去。一有點兒錢就去國外耍掉了。現在東南亞絕對是熱門旅遊地點。嗯?啊,泰國就不說了,柬埔寨、老撾——還去哪兒了來著?要看照片嗎?我在國外旅遊的照片。這是開突突車的帥哥,這是強行給我兜售奢侈品假貨的不知姓名的大爺。你看,商標是普拉達,做工簡直太粗糙了。看照片就能看出來吧?軟不拉幾的,是不是一點都不想要?你看他那個眼神,絕對是在狠狠瞪我呢。仿得好的極其少見,鉑金包算是其中之一吧……像他這種,拎手處的皮料處理得很粗糙,這樣的貨色我死都不會買。

嗯?你還記得啊。對,這個是愛馬仕。不過現在已經舊得不行了。這邊有點兒發黑,成破爛了。早就想換個新的了,可人家壓根不送我……嗯?誰送?當然是“男人”了。哈哈。他說免費的東西就別抱怨那麽多。這種人完全不理解女人的日常花銷比男人要多多了。

讓他稍微出點血又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