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約會
藍桂芳又落點了。
這次落點是誰都沒想到的,就連藍桂芳自己也沒想到。沒想到的不是落點不落點,常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然落點是每個人都必須經曆的,隻不過早早晚晚的事兒,也是沒什麽好說道的。讓藍桂芳沒想到的是點落得很意外。
那天晚上,藍桂芳下了班正跟幾個工友逛夜市的時候,她姨打電話來了。
隨便閑聊了幾句,她姨問,桂芳,你咋樣了?
藍桂芳跟她姨打個電話的時候不多,但也不少,一般都是聊聊家長裏短,也早就習慣了,現在被她姨突然這麽煞有介事地一問反倒不習慣了,頓了一下才明白她姨還在為顏雙來退婚的事替她擔心哩。雖然顏雙來不是她心儀的那種男孩子,但已經定好了也習慣了轉眼之間說散就散了,毛都不剩,渣都不留,煙都不冒,還是讓藍桂芳心裏不好受。當然,如果實在想挽回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賴就是了。帶上幾件當穿的衣裳硬生生地到對方家裏住下來,有飯就吃,有活就幹,不廢話,不抱怨,要不了幾天對方就會軟下來。這法子最適合的就是像藍桂芳這樣的女孩子了。不過也有後遺症,就是會被對方一家人看不起,結了婚更會變本加厲,而且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隻能打落門牙往肚子裏咽,理由就是誰讓你當初死乞白賴的了呢?這樣的事藍桂芳做不出,想想都覺得寒顫,兩個人走到一起是你情我願的事,是緣分,誰也不是誰的救世主,不存在誰求著誰!俗話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由此看來顏家退婚也未必是壞事,至少讓藍桂芳看開了許多,時間稍長就漸漸地淡忘了。
即便這樣,舊事重提,又是對她的關心,藍桂芳心裏還是一熱,頓時跟她姨親近了不少,馬上熨帖地說,我沒事,好好的。
她姨知道她誤會了自己,但明白外甥女在感激她,還是含糊說,沒事就好,沒有翻不過的火焰山,他散了是他沒福分!
藍桂芳被她姨說得偷偷地笑了。
她姨接著問,桂芳,談的有沒?
藍桂芳說,沒有。藍桂芳說的是實情。這實情有兩層意思,一是她確實沒有跟誰在談戀愛,一是她沒機會。說藍桂芳沒機會談戀愛是假的,最起碼她有男同學、男同事和他們的親朋好友,以及女同學和女同事的親朋好友,事實上也確實有人給她介紹過,但都被她拒絕了。藍桂芳不是不想談,也不是看不上,而是有苦衷的。外地的男孩子她根本就不會考慮,本地的一時半會兒又遇不到合適的,這樣一來二去的就耽擱下來了。自談不了也沒關係,不是還有媒人嘛。所以,藍桂芳根本不急。
真的嗎?她姨問。
藍桂芳說,真的。反正我還小著哩。
她姨說,你是不大,但有合適的該定也得定啊,定好了,過上一兩年就管結婚了。
藍桂芳說,好。
她姨說,我給你介紹一個,你看中不中?
藍桂芳說,中啊,咋會不中?
她姨說,我已經跟你媽你爸都說了,都說讓你自己看。
藍桂芳明白她姨的意思,就是她爸她媽都已經同意了,現在就看她自己的態度了,就說,試試唄。
她姨說,我叫他的情況跟你介紹一下,再把他的照片、電話都發給你,你自己跟他談。
藍桂芳原來聽說過這樣的,沒想到今天忽然就輪到自己頭上了,一下沒準備,心裏就有點慌,問,我咋跟他說啊?
她姨說,就當是交個朋友,隨便聊唄,中了就定,不中就散。
藍桂芳說,好。
她姨介紹的這個男孩子叫任鵬飛,二十三歲,跟她姨同是毛樓村的,兄弟兩個,哥哥已經分家另過,家裏小洋樓已經蓋好,現在是挖掘機手,他的理想是將來自己買一台挖掘機單幹。
藍桂芳本來隻是想跟任鵬飛隨便聊聊,不枉她姨一片好心,也不駁她姨的麵子就好,沒想到一聊竟然挺有感覺的。於是約好了,過年的時候早點回家見個麵兒,彼此好好看看對方。麵兒上說是好好看看,其實就是如果合適的話就把親定下來,畢竟隻是聊天,給人一種虛妄的感覺,不如真實的見麵兒看得真切。這層意思誰都懂,隻是不好說破。
雖然約好了過年回家的時候提前點,可真到了過年的時候誰也沒有提前,終究見了麵兒能不能成誰也沒把握,掙錢才是最實惠的啊!
不過,倆人還是在過年前見麵兒了。
見麵兒是在集上。
實在說集上不是很好的見麵兒地方,平常稀稀拉拉的集一到過年霎時熱鬧起來,南來北往擠擠挨挨吵吵嚷嚷,不要說兩個不太熟識的人見麵兒,根本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可是,除了集上再沒有更合適的地方了,那就隻好集上了。這樣說其實也不準確,鄉下的確沒有適合男女見麵兒的地方不錯,但也不是沒地方可去,最少可以去縣城,愛動可以逛公園,愛靜可以去咖啡廳。不過話又說回來,去縣城沒問題,花錢也沒問題,如果談得成當然好,談得成不光公園,不光咖啡廳,還可以去電影院,去歌廳,去商場……可去的地方多著呢,最後則是皆大歡喜,也不枉大老遠的跑一趟。如果談不成呢?幾分鍾就夠了,三句話就夠了,看一眼就夠了,結果是不歡而散,那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至於談成談不成,誰也沒把握。有時候已經談得很不錯了,突然哪一句話說得對方不高興了,馬上就會不辭而別的事也是屢見不鮮的啊。
在集上多好,談得好就找僻靜的地方接著談,河沿或者莊稼地都行,還談的好再去縣城也不遲嘛。談不好也沒關係,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趕集就是了。
這樣,彼此心照不宣,集上反而成了最理想的地方了。
麵兒藍桂芳不知道見過多少回了,沒啥大不了的,再怎麽也不過就是彼此看看簡單聊聊那一套,讓人煩不勝煩的,要不是非得經過見麵兒才能確定對象,從而確定家庭,確定自己未來的人生,她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電話裏藍桂芳對任鵬飛已經很熟了,照片也看過不知道多少回了,上一張是站著的,下一張是坐著的,再一張是躺著的……可真的見了本人還是有些不同。
嗨,美女,等誰呢?任鵬飛從容不迫地走到藍桂芳跟前笑眯眯地招呼道。
藍桂芳被任鵬飛逗笑了。
美女,賞個光,我請你吃麻辣串好不好?任鵬飛的話溫順體貼,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兩人聊天的時候,藍桂芳說過她喜歡吃麻辣的東西,任鵬飛早就熟記於胸了,現在有了機會當仁不讓要表現表現了。
哪兒有?藍桂芳的眼睛即刻亮了。
跟我走就好了,走!任鵬飛不由分說拉著藍桂芳的手就往人窩兒裏擠過去。
長這麽大藍桂芳的手隻被顏雙來拉過,那是她未來的男人,拉她的手抱她親她都很正常,可任鵬飛不一樣,倆人八字還沒一撇哩,乍一下被他拉著有點適應不過來,本想拒絕,可已經來不及了,也就依了。開始,藍桂芳還有點不好意思,一擠進人群就不但把不好意思丟到爪哇國去了,還把任鵬飛的手抓得快要斷了。
麻辣串很好吃,不光是味道吃著好,還把兩人吃到莊稼地裏去了。
莊稼地隻有三樣莊稼,一樣是麥,另一樣也是麥,最後一樣還是麥。現在是冬天麥還是沒長起來就還是麥苗,麥苗還沒起身,一地都是綠油油的,地毯一樣。
兩人一路手拉著手笑嗬嗬地跑來,到了麥地裏跑累了,停下來喘氣的功夫還不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看我笑笑我也看你笑笑。
任鵬飛問,你笑啥?
藍桂芳問,你笑啥?
任鵬飛說,你笑啥我就笑啥。
藍桂芳說,你笑啥我也笑啥。
任鵬飛說,你學我。
藍桂芳說,你學我。
任鵬飛說,我才不學你哩,學人精,爛屁蹬。
藍桂芳說,你才學人精爛屁蹬哩。
任鵬飛就唱起來,學人精爛屁蹬,學人精爛屁蹬,學人精爛屁蹬……
藍桂芳不幹了,要打任鵬飛。任鵬飛哪裏會讓她打?轉身就跑開來了。藍桂芳哪裏肯依,斷然追了過去。
第二天兩人就去了縣城,去了公園,去了咖啡廳,去了電影院……
過幾天,兩人再次去了縣城,去了歌廳,去了溜冰場,去了商場……
快過年的時候,任鵬飛的爸媽去了藍桂芳姨家,藍桂芳姨就去了一趟藍桂芳家,臘月二十六任家就來藍家下定親禮來了。過年的時候,初二一大早任鵬飛就帶著大包小包的年禮給藍桂芳爸爸媽媽拜年來了,隨後任家就到藍家下吉書禮來了。過完正月十五,藍桂芳跟任鵬飛一起到縣城拍了婚紗照,之後就等二月二的好日子了。
年是萬家團圓的節日,別人都千裏迢迢風雪無阻熱熱嗬嗬地回家來了,田華建也一樣回到家裏來了。別人回家是為了過年,田華建回家除了過年,更是為了相親——跟藍桂芳相親!藍桂芳落點了定親了就要出嫁了,田華建一點也不在乎,反倒成竹在胸躊躇滿誌唯我獨尊的。
田華建相信,他能把藍桂芳和顏雙來的媒扒散,也一定能把藍桂芳和任鵬飛的媒扒散。
然而,這一次田華建失算了,任家根本不為所動,尤其任鵬飛說什麽都要娶藍桂芳,要不就不活了!
田華建一下慌了,趕緊瞅一個機會把藍桂芳攔住了。
桂芳。田華建顫著聲兒叫。
藍桂芳甜甜地應,哎,有事嗎?
嗯,是有個事兒想跟你說說。田華建心事重重地說。
藍桂芳說,說唄。
田華建往四下裏看了看,說,還是找個地方說吧。
藍桂芳一愣,問,急嗎?
田華建說,有點急。
藍桂芳說,你說,去哪兒吧。
田華建說,去後園好嗎?
後園就是村後,一條小河蜿蜒而過,平常就少行人,逢到過年就更少人走了。
來到後園,藍桂芳說,啥事兒,你說吧。
田華建卻不吭聲了,隻是把頭勾了下去。
藍桂芳看著他說,啥事兒啊?
田華建看了藍桂芳一眼,還是不吭聲,還是勾著頭,一隻腳在地上劃過來劃過去地焌磨。
藍桂芳看了大包大攬地說,真有事就說吧,隻要我能辦的,一定答應你。
真的?田華建抬起頭看藍桂芳,不但聲音顫抖起來,似乎身子也跟著顫抖起來了。
真的,你說吧。藍桂芳提醒說,可有一條,我先說到頭裏,我做不到的你說了也白搭。
你能做到的!田華建說。
中!隻要是我能做到的,你?說了。藍桂芳再次大包大攬地說。
你肯定能做到的,你一定能做到的,你絕對能做到的!田華建激動地嚷起來。
藍桂芳大大方方地說,那你說唄。
田華建看了看藍桂芳,嘴唇囁嚅了幾下卻一個字也沒出來。
藍桂芳催促說,說啊。
田華建又是好半天一個字也沒出來。
藍桂芳停了一下說,你要沒想好,那就以後再說。
田華建趕緊把她攔住了,別!
藍桂芳說,想好了就說吧。
田華建終於鼓起勇氣來,說,桂芳,你,你看我……我……
藍桂芳一愣,看了看田華建,問,不是好好的嗎?
田華建急得把頭東一扭西一扭的,兩隻手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好了,嘴裏不住地嘖嘖歎息起來。
藍桂芳詫異起來,咋了?
田華建說,我不是那意思……
藍桂芳說,你啥意思你說嘛。
田華建說,我的意思是……
藍桂芳說,是啥?
田華建終於跺起腳來,說,桂芳,你還不明白嗎?
藍桂芳問,明白啥?
田華建想了想,把眼一閉,把心一橫,把手一伸,指著自己說,我,你相中相不中啊?
藍桂芳吃了一驚,愣愣地看著田華建還疑心自己聽錯了,啥?你說啥?
田華建抬起的手梭子似的來來回回地指著自己和藍桂芳,嘴裏再也說不出別的字眼來,咱倆,咱倆,咱倆……
藍桂芳鎮定了一下說,這是不可能的!
田華建說,咋不可能啊,你答應了就可能了!
藍桂芳說,咱倆不合適!
田華建說,咋不合適啊?我覺得挺般配的啊!
藍桂芳說,我覺得不合適!
田華建還是問,咋不合適啊?
藍桂芳接著說,要不然您二叔去俺家提媒的時候就答應你了,還用等到現在?
田華建忙說,現在答應也不遲啊!
藍桂芳說,遲了!你也知道的,我跟毛樓的就快結婚了!
田華建說,不是還沒結婚嘛……
就這樣!藍桂芳見田華建執迷不悟,有點擔心起來,不等說完一轉身扭著好看的大屁股走了。
望著藍桂芳逐漸縮小的背影,田華建不禁流下淚來……
這是田華建第一次當麵鑼對麵鼓真刀真槍直搗黃龍地跟藍桂芳的表白。後來的事實證明了田華建過去的推測是對的,他委托媒人向藍家提親還有今天表白的機會,一旦真的橫空出世挺槍躍馬浴血奮戰就真的滿盤皆輸了——藍桂芳此後不但不再跟他大大方方客客氣氣親親熱熱地說話,還躲著他甚至躲著田家的人!
藍桂芳,你咋能這樣呢?藍桂芳,你太過分了!你知道不知道?藍桂芳,你是我的,你知道不知道?藍桂芳,你必須嫁給我!你知道不知道?藍桂芳,我一定要娶你當老婆,一定要得到你!藍桂芳!藍桂芳!!藍桂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