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參觀
一個人可能沒有錢,沒有地位,沒有榮譽,但一定會有愛好。愛好就像人的鼻子、眼睛、嘴巴一樣不可或缺,也像人的鼻子、眼睛、嘴巴一樣普普通通。可是,往深裏說那就有意思多了,有人喜歡睡覺,有人喜歡打牌,有人喜歡唱歌,有人喜歡跳舞,有人喜歡吃喝,有人喜歡噴大空兒。
田華建喜歡逛街。
逛街字麵的意思就是到街上隨便走,可是去圖個啥呢?要是啥都不圖,就賺個累就太不值得了。當然,逛街的時候盡可以看看街景,寬展的大馬路,川流不息的車輛,熙熙攘攘的行人,鱗次櫛比的大樓,還有堆滿琳琅滿目商品的商場……不錯,的確可以隨便看這些,不過看一回兩回可以,十回八回也可以,要是再多呢?或者說,天天逛街去看大馬路、車輛、行人、大樓、商品……呢?恐怕就會興味索然甚至深惡痛絕了吧。
田華建卻對逛街情有獨鍾屢次三番風雨無阻,要不然能叫喜歡嗎?
開始的時候會有人跟他一起逛,要不了幾次就隻剩下他一個孤家寡人了,即便如此,田華建一樣逛得如癡如醉。別的人就很不解,問他,街有啥好逛的哩?田華建有時候笑笑,有時候模棱兩可地說,反正閑著沒啥事,或者反問一句,咋不好逛啊?
田華建說的是實話,卻不是真話。
說是實話是因為確實閑著沒事可幹,說不上真話是因為逛街對田華建來說另有隱情。
隱情?隱情!
街上還會有隱情?街上當然有隱情!
是啥?那要看街上有啥。
街上有啥?除了大馬路、車輛、行人、大樓、商品,好像也沒有啥了啊。對別人或許是這樣,對田華建就不是了,而且還要多得多。
那是啥?
多了去了!
美女、發廊、歌廳、按摩店、洗腳店、洗浴中心……
這年頭,隻要是個女的,別管她長得美不美,你隻管叫她美女絕對沒有不高興的,無論城裏還是鄉下,無論白發蒼蒼還是牙牙學語,無論是葬禮上還是婚禮上……田華建看到城裏的美女確實比鄉下的美女多,也比鄉下的美女漂亮。起初他還搞不懂是咋回事,琢磨得多了就琢磨出來了。先是城裏的美女會打扮,再是城裏的美女敢打扮,最後是城裏的美女幹的都是輕活兒,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太陽曬不在,冬天凍不著,夏天熱不著,當然會細皮嫩肉的啦!先說會打扮。城裏的美女不但有各種各樣的衣裳,能把這些衣裳搭配得恰到好處,還有各種各樣的化妝品、保健品,以及健身活動、美容事項等;再說敢打扮。城裏的美女不光像鄉下的美女那樣穿褲子、穿裙子,還敢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出類拔萃橫衝直撞,紅的、黃的、藍的頭發不說,在胳臂、胸脯上紋個花呀草呀蟲呀的也不說,短得稍一動彈就能看見裏麵的五光十色的裙子、緊得離著老遠就能讓人驚心動魄的乳峰、一清二楚或扁或圓的屁股溝子、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全世界宣布自己是美女的三角區巴蓋子也不說,單是那透就讓人喘不過氣來。這個發現讓田華建如醍醐灌頂般大徹大悟,但隨即就會憤憤不平地破口大罵起來,要穿就規規矩矩地穿,要露就幹淨利落地露,這樣想露不露欲露還遮半露又羞算是咋回事?狗日的,狗日的,都是狗日的!刹那之間田華建就急急忙忙明明白白徹徹底底喜歡上了逛街。
發廊在鄉下就是剃頭的地方,到了城裏也不過是理發的地方,這是誰都懂的。照此說來,牌子就應該是規規矩矩地寫上理發,好聽一點的寫上美發也行。但事實卻是藍月亮、愛情故事、夢幻人生、心心相印、親愛的……都是跟剃頭或者理發八竿子打不著的名字,要是第一次進城的人乍一看肯定會被搞得暈頭轉向上吐下瀉失魂落魄的!再看看裏頭的師傅呢?無一例外都是些女孩兒,他們不光不穿工作服還對著過往的行人嬉皮笑臉搔首弄姿滿麵春風的。田華建起先還感歎城裏就是跟鄉下的規矩不一樣,慢慢才揣摩出味兒來,不由地把一口唾沫啪地一聲狠狠地吐在地上,操!
歌廳是唱歌的地方,不論在城裏還是鄉下都是這樣的,可是細究起來好像還是不一樣。這不一樣就不一樣在鄉下的歌廳除了酒水就沒有別的了,城裏除了酒水還有美女,除了美女還有帥哥,除了帥哥還有衛生用品……不就唱個歌兒嘛,用得著這麽五味俱全吆五喝六氣象萬千嗎?
城裏人就是會享受,除了吃吃喝喝鬧鬧樂樂走走逛逛,還要按按摩摩。按按摩摩就按按摩摩吧,師傅還是鮮得一蹭掉皮嫩得一掐淌水嬌得一挨冒煙的美女。這樣的師傅真的會按摩,讓人消病祛災嗎?田華建雖然沒去過按摩過,但還是不信,一百個不信,一千個不信,一萬個不信,跟田華建一起幹活的人也一樣不信,一百個不信,一千個不信,一萬個不信!
洗腳就是時間長了或者腳髒了需要洗了的時候,倒上半盆涼水或者熱水,把腳放進去洗洗、泡泡,洗幹淨、泡得勁就好了,快了三兩分鍾,慢點也不過十幾分鍾,就齊活了,簡簡單單利利索索清清爽爽。讓田華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洗腳這麽簡單的事兒值當去店裏洗嗎?有去店裏的功夫腳早就洗好了。如此以來,那店還開的起來嗎?然而擺在田華建麵前的事實是洗腳店非但安然無恙還日新月異,不光在此地生根發芽枝繁葉茂開花結果,還匪夷所思地遍及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天涯海角!洗腳店田華建同樣沒去過,可同樣深疑不信!
洗浴中心顧名思義當然是洗澡的地方。在鄉下,洗澡可以去村口的池塘裏,也可以去村前村後的河裏。洗澡的時候上點歲數的人一律會穿著褲頭在水裏泡上一陣子,再把身上的泥條搓下來,小屁孩就沒那麽規矩了,差不多都會光著屁股,鳧水、紮猛子、逮魚、捉蝦、摸螃蟹、抓河蚌、掏黃鱔……洗好了,上岸了,上點歲數的人拿出準備好的手巾把身上的水一擦就不慌不忙地回家去了,小屁孩可就忙壞了,一身的水隻好在太陽底下一圈一圈的跑,一邊跑還一邊反反複複地唱,跑三圈,晾半幹。這些年池塘沒水了,河裏幹了,大家就都在自家家裏洗了。一般人家打上半盆水放在太陽下曬一曬,或者兌上熱水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了;條件好的人家就買上一個很大的不鏽鋼桶放在房頂上,再接通上水和下水的管子,按上蓮蓬頭也能得得發發地洗;條件再好的人家就會按上太陽能熱水器或者電熱水器,一年四季都能隨心所欲地洗,不但洗得舒坦,也洗得痛快。然而到了城裏還是不一樣了,不光是有大水池,有桑拿,有淋浴,還有推鹽、踩背、拔火罐……除了這些,還有暗語,比如大保健、小保健,快餐、全套……
田華建最早是站在路邊假裝著等人,不時地偷瞄著來來往往的美女,後來膽子大了些就改為目不轉睛地看了。這樣看得多了,田華建就覺得不像開始的時候那般過癮了,可是想來想去除了看別的還真沒辦法。有道是活人豈能叫尿憋死,田華建很快就想出了一個點子,就是坐在馬路邊的台階上,看那些騎著自行車或者電動車或者摩托車的美女,重點是穿裙子的美女,目標是穿短裙子的美女,火力集中在美女穿的短裙子裏頭……
按田華建的意思,人長著一雙眼就是看的,既然你敢亮出來就不要怕別人看。田華建越看越大膽,可也越看越上火。
沒過多久,田華建就特意到發廊裏看那些嗲聲嗲氣的美女師傅去了,他覺得隻有這麽當麵鑼對麵鼓地看才會好受些……
一切順利,隻不過那些個美女師傅不是白看的,他得真金白銀的掏給人家必要的參觀費。掏就掏吧,他覺得能真真正正地體驗到女人的滋味還是值得的。可他沒有想到女人的滋味太好了,好得讓人回味再三,好得讓他無法言說,也好得讓他上癮,於是,隔長不短的他就會去體驗一回,然後再慢慢地咂摸……
很多時候,田華建看著那些個美女師傅都會想到工地牆上不知哪個詩人寫的打油詩,高高山上一枝梅,我問姑娘你愛誰?若是咱倆有情義,一定娶你把家回!他甚至忍不住想把他們帶回家去,像現在這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多好!不過,他也知道這隻是一時的想法罷了,真的帶回家是不可能的,不要說他的父母就連他自己不願意,畢竟他還有曹明麗啊!計算後來曹明麗跟他散了,可他以後還會有趙明麗、錢明麗、孫明麗、李明麗……啊!這些美女師傅根本不是他的老婆,隻有那些明麗才真正是他的老婆!
現在,他又到街上來逛街了。
逛街是田華建最大的樂趣,可也是他最大的煩惱。樂趣自不必說,煩惱卻是不請自來無法擺脫的。田華建的苦惱不是天天有,但總會有一陣子。至於苦惱發生的時間他也無法把握,隻是知道苦惱來了,他就要費勁心機把它化解掉。
田華建的苦惱不是別的,而是經常挪地方。春天在一個城市,秋天可能又到了另外一個城市,這樣他春天剛和那些個美女師傅混熟,到了秋天就不得不重新再和美女師傅熟識。熟人很容易混,就像俗話說的,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好朋友,何況他還給人家參觀費呢?問題在於他不知道秋天的美女師傅在哪裏。當然可以慢慢的找,這樣以來他就沒功夫掙給美女師傅的參觀費了,而一旦沒有參觀費美女師傅是根本不會跟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讓他參觀的。如果沒有給美女師傅的參觀費,他哪裏還會喜歡逛街呢?不帶給美女師傅的參觀費就逛街不但大煞風景,簡直是自討苦吃!而這會讓田華建覺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的!
現在就是秋天。
田華建來秋天好一陣子了,工地工期緊,使得他根本抽不出逛街的空子來。今天工地停電,他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跟工頭借了些錢就像原來一樣優哉遊哉地逛街來了。他借的錢是不用還的。這倒不是說田華建在工頭眼裏有多麽精貴,而是借錢隻是工地通常的說法,實質就是預支,等到最後結束的時候再一起算總賬,扣除預支的就是他該得工錢了。既然拿到手的是自己的工錢,當然就不用還了。
美女師傅不會在主幹道上,一來房租太貴,二來人多眼雜很不方便。這是田華建總結出來的規律。明白這一點,田華建自然不會去這樣的地方,相應的就轉到了偏僻一些的街道,當然也不能太偏僻,否則不太安全。
田華建這次的運氣不大好,他馬不停蹄地走了好半天也沒找到有一個美女師傅的地方。這倒無所謂,他本來就是瞎摸亂撞的,以前在春天,冬天,乃至夏天,他都不止一次像現在這樣氣喘籲籲皮鬆骨癢空手而歸過。他知道,那些美女師傅能被他找到純屬他的造化。
大哥。一個女人把田華建攔住了。
田華建猝不及防嚇了一跳,看了看僻靜的胡同不遠處慢慢走過來的一個老頭兒這才鎮靜下來,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問,什麽事?
大哥,打炮嗎?女人盯著田華建直截了當地問,聲音卻是柔柔的。
田華建一聽就懂了,眼前的這個女人就是美女師傅。不過他以前參觀的美女師傅都是在發廊裏,而且是他自己主動找上門去的,像現在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美女師傅明火執仗地攔著還是頭一回,要是擱在過去田華建早就落荒而逃了,而現在畢竟參觀過那麽多美女師傅了,也親耳聽到過類似的美女師傅,心裏就不那麽慌張了。
大哥,打一炮吧。女人還是不依不饒,語氣裏卻沒有一丁點哀求的意思,反而滿是挑逗,仿佛她吃準了男人一定服從她似的。
田華建看了看女人,皺了一下眉頭問,多少錢?
便宜。女人伸出一隻挓挲著五指的手輕輕晃了晃,說,這個數。
田華建問,多少?
女人衝他嫵媚地一笑,說,大哥真幽默,五十嘛。
田華建想了一下,說,好。
跟我來。女人說完轉身就走。
田華建假裝著走路,不緊不慢地跟著。
走了不遠,女人拐進一條胡同來。這條胡同比剛才那條胡同更僻靜,偶爾才會有人經過,也是急急匆匆的。田華建有點害怕,步子就不那麽利索了。
女人聽不見後麵腳步聲,回頭見他站住了,就衝他擺手,問,怎麽啦?
田華建問,去哪兒啊?
女人說,去我住的房子啊。
田華建不敢去了,想回去。他聽說過這樣被騙的,結果是被女人的同夥暴打一頓,再搜光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
女人說,大哥,你是外地人,我也是外地人啊。你一個大男人還怕我一個女人啊!
田華建知道女人說的實話,在自己家門口當美女師傅萬一碰上熟人那不是自尋死路嘛,想了想就又走了過去,不過心裏格外警惕起來。
女人慢慢走近一間低矮的房子,開了門,進去了。
田華建小心翼翼地跟著走了進去,看到屋子裏隻有一張床和一些簡單的日常生活用品,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女人問,大哥,玩兒嗎?
田華建本來想走完這條胡同要是再找不到美女師傅的話就回去了,即使看到女人的時候也沒打算來,畢竟他要找的是美女師傅,而不是像眼前這樣的女人,可剛才女人不像那些美女師傅那樣婉轉的說玩兒,而是十分粗魯的說打炮讓他的腿旮旯裏動了一下,又聽女人說隻要五十心裏又動了一下,這才邁開了腿,現在突然之間聽女人又像那些美女師傅那樣婉轉起來,一下愣住了。
女人說,打炮五十,玩兒一百。
田華建沒想到還有這名堂,不知道裏麵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麽,就問,還有什麽?
女人正要脫衣裳,被田華建一問,反而愣住了,什麽有什麽?
田華建說,就打炮和玩兒嗎?
女人笑了,說,玩玩兒吧,大哥,我的功夫很好的,保證讓你爽的!
田華建心裏沒底,本想就此算了,反正沒參觀不會給她參觀費的,但已經憋了好一陣子了,再說也已經來了,又找得那麽辛苦,要是不參觀的話女人肯定會生氣,以後說不定還會來參觀,下次再來參觀的話肯定不會買他的帳的,倒不如先打一炮,得勁的話等下次再來參觀,不然就算了,一竿子通到底大不了不就五十塊錢嘛。於是,田華建不動聲色地說,不玩兒,隻打炮。
女人就不再言語了,默默地脫光衣裳就躺到**去了。
田華建眼睜睜地看著,一時呆住了。
看什麽,快來呀!女人看著田華建說。
田華建這才放了心,三下五除二把衣裳脫完隨手一扔猛地撲到女人身上去了……
這是田華建第一次參觀女人。後來他把女人跟美女師傅對比了一下,發現除了臉蛋子沒有那麽紅潤,奶子沒那麽結實,肚皮沒那麽平坦,別的好像沒什麽不同,忽然想起不知名的工地詩人的詩來,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竄動,其樂無窮。果真,果真,果真啊!
有了這個體驗和發現,田華建後來再參觀的時候就不大挑是美女師傅還是女人了。這倒不是說掙錢不容易能省則省,而是他本來隻能參觀一次的錢,現在可以參觀兩次、三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