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相親

田華建終於忍無可忍地自己請媒人撮合了。

自從那晚跟爸爸媽媽提了要求以後,田華建就不再像過去那樣胡竄亂溜了,天天獵狗一樣全神貫注地緊盯著藍桂芳的一顰一笑,回到家裏就開始像上了發條似的不住地對他的爸爸媽媽嘮叨著、催促著、抱怨著……

準備找誰提媒啊?

還沒商量好啊?咋回事啊?

他去桂芳家提媒了嗎?桂芳家咋說啊?

不願意?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肯定是媒人沒上心!

再找個媒人去啊!

……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田華建還像過去一樣一意孤行一潭死水一無所獲。

俗話說,一家女百家問,何況藍桂芳又是那麽的靚麗,給她提媒的自然多不勝數,常常一個小夥子前腳剛走後腳一個小夥子就跟進來了,有時候前腳的小夥子還沒挪窩後腳的小夥子已經插進來了。每個小夥子都打扮得風流倜儻自不必言說,還一個比一個的大方,進門先給藍桂芳的爸爸藍東海塞一盒煙,臨走再塞一盒煙,於是,藍東海很快就有了許許多多的煙,有些牌子是他聽都沒聽說過的,豫煙、雲煙、蘇煙、紅塔山、七匹狼、黃鶴樓、大中華、大熊貓、小熊貓……

真叫人大開眼界啊!

雖然如此,藍桂芳還是沒能很快把婚事定下來,原因無外乎有時候藍桂芳看不上,有時候藍東海兩口子看不上,有時候藍家誰都看不上,也有的時候都覺得小夥子不錯了,見媒人還在源源不斷地把別的小夥子介紹過來,就想等一等,萬一後麵的比先前的更好呢?結果有時候後麵的的確比先前的更好,可後麵的根本看不上藍桂芳,或者後麵的不如先前的,再找先前的的時候已經晚了,人家早就落點了。這樣一而再再而三,藍桂芳的點就落不下來了。落點說起來簡單,事實非同小可的,落點就意味著確認了,三方的確認,男女雙方再加上媒人,一旦落點就是親戚了,那就不能再隨隨便便的了。

藍桂芳的情況盡人皆知,也都能明白,因為跟她一樣條件比較好的人都會這樣挑三揀四的,也都知道藍桂芳之所以挑三揀四還是因為遇到的小夥子不是她特別合心的,如果真的遇到了根本不會挑三揀四的,甚而還會亟不可待呢。要是慢騰一步,萬一被別人搶去了呢?再說,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多得是,根本是挑不完的!還有,要是挑揀得過了頭,真的錯過了一撥撥的同齡人不說,媒人也會覺得你太拿捏而撒手不管的。真的到了那時候就太尷尬了,田華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藍家的情況是自然而然的,可到了田華建這裏就很不好受,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鹹一起湧上心頭。藍桂芳多麽受人抬舉,自己又是多麽被人冷落啊!兩相對比,換了誰,心裏能會好受呢?不對!藍桂芳是他的,藍桂芳那誘人的大屁股是他的,藍桂芳那豐挺的乳胸是他的,藍桂芳那俊俏的臉蛋是他的,藍桂芳那纖柔的蠻腰的他的,藍桂芳那修長的大腿是他的,藍桂芳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既然藍桂芳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那怎麽能不跟他見麵反倒跟別的小夥子見麵呢?

這不行!當然不行!絕對不行!

可是,藍桂芳啥時候是他的過呢?誰承認藍桂芳是他的了呢?

這倒也是啊!

不行,不能再這樣幹等了,父母指望不上,就隻有靠自己了!這讓他突然之間悟出一個道理來,關鍵時候不管是親娘老子還是別的什麽人,除了自己一概都指望不上的!他必須行動起來了!再遲,藍桂芳就真的可能會被別的小夥子搶走了!很多時候他在村裏碰上藍桂芳的時候都想告訴她自己是多麽的喜歡她,可往往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背後他恨自己太不爭氣了,可到了下一次他還是舊病複發病入膏肓無藥可救。這也難怪,畢竟他從來沒有對女孩子表白過,雖說看過不知道多少電影電視劇裏男孩子對女孩子表白最後成功了的故事,可真的輪到自己還是不知道該怎樣說,總不能說,藍桂芳,我喜歡死你了,你嫁給我吧!這也太突然了,會把她嚇到的,不罵自己神經病才怪呢。要是這樣,以後自己就再沒有機會接近藍桂芳了,就算托媒人都沒有機會了啊!要是托媒人被拒絕了呢?還是不一樣的,最起碼麵子上過得去,說不定以後還會有機會!

田華建托的媒人是康廣才。康廣才沒有大能耐,但老實厚道,他倆又在一起打了一年的工,彼此比較說得來。還有,康廣才姓康,不姓藍。再者,康廣才跟藍家沒啥過節,跟藍東海還是從小學到初中的同學。

爺。田華建一眼看見康廣才就親親熱熱甜甜美美滋滋潤潤地叫著,還把煙遞了過去。平常時候他跟康廣才也很親熱,但都是用跟他打渣子罵玩的方式表現的,從來就沒有正經叫過他爺。現在不同了,有求於人,哪能再胡亂開玩笑呢?

康廣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才把手擺了擺手,親熱地招呼,來了。

田華建當然知道康廣才是不吸煙的,但還是討好地問,大過年的還不吸啊。

康廣才笑笑說,走,上屋。這話既顯得親熱,也顯得客氣,還能試探對方的來意。如果隻是串門對方就會很隨意,如果有事的話對方不方便在外麵說就會順著自己的話意順水推舟往屋裏去。了解了對方的來意自己再應對起來就有底了。

倆人東拉西扯地拉了半天呱,田華建覺得氣氛夠了,這才盯著康廣才鄭重其事地說,爺,我想托你個事兒,中嗎?

康廣才說。你說。隻要我能辦的,一定幫你辦。

盡管田華建明知道康廣才會這樣說,但一聽康廣才果然這樣說了,心裏還是熨帖了不少,就一股腦兒地把來意說了。

康廣才聽著笑了。

田華建本來還情真意切的,一見康廣才發笑心裏馬上慌張起來,再說起話來就有些發顫,爺,這事就托付你了!你放心,事成了,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康廣才還是笑著說,我試試吧。

你啥時候去啊?田華建臨走的時候問。這話非常唐突,含有不信任的意味,可他實在忍不住,尤其剛才康廣才的笑讓他來時十足的信心都笑沒了。

康廣才說,我抽空就去,成不成的問問有啥妨礙?一家女百家問嘛。

田華建急巴巴地說,那我明兒個來聽信兒。

康廣才看了他一眼說,別,有信兒了我會對你說的。

田華建本來以為康廣才馬不停蹄就會去的,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最遲到黑了唄,聽話音康廣才一時半會兒還不一定去,可又不好催,隻好再次說,爺,這事我就聽你的了!

康廣才說,放心吧,不管咋著,我都給你個回話兒。

田華建無話可說,隻好走了,剛走了幾步才想起來,又轉過來把剛拆封的煙塞到了康廣才手裏。

康廣才連忙推讓,咱倆待一坨恁長時候,我吸不吸煙,你還不知道嗎?

田華建隻是一邊往康廣才兜裏塞著一邊說,拿著,拿著。現在都興這,成不成,三兩瓶,我還該請你的客哩,等事成之後我一定補上!

康廣才無奈隻好收了。

田華建頭也不回地走了,心裏卻感慨不已。他跟曹明麗訂親那會兒,兜裏揣著煙逢人讓一根就夠了,這才兩年功夫就得整盒整盒的送了!

雖然田華建望眼欲穿地盼著康廣才的到來,可康廣才還是沒給他任何回話的意思,有時候在村裏碰上了打招呼的時候,田華建真想問問他,可憋幾憋還是把話憋回肚裏去了。

一轉眼三天就過去了,田華建再也忍不住了,他匆匆忙忙地往康廣才家裏走去。

剛走到康廣才家的大門口,就見康廣才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正要往外走,一看到田華建趕緊招呼,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哩。

倆人來到康廣才家的堂屋裏隨便閑扯了幾句,田華建就急不可耐地問,爺,你去了嗎?

康廣才說,去了,咋會不去,又不遠,也沒啥妨礙,聽說撮成十二對兒百年之後還能成神坐蓮花座哩。

田華建附和著笑了笑接著問,咋說的啊?

康廣才說,我是當著她爸跟她媽的麵兒提的,都說跟桂芳商量商量再給回話兒。我覺摸著,應該差不多吧,恁倆也般配哩。

田華建笑笑,又給康廣才塞了一盒煙,走了。

又過了兩天,田華建又來了。

康廣才歎了口氣說,恁倆緣分沒到啊。

田華建還是問,咋?

康廣才說,桂芳說對你沒感覺。

田華建沒吭聲站起來走了。

這天夜裏,康廣才家垛在村後的柴火垛著了,到天明的時候就燒得隻剩一堆灰了。收獲過的莊稼棵子是家家必不可少的柴火,放在地上不但占地方也容易被雨雪打濕,垛起來就成了柴火垛,可以慢慢燒,等燒完了下一茬莊稼又該收獲了。這樣周而複始,家家就都有了取之不完用之不竭的柴火。這幾年很多人家都燒起了蜂窩煤,灌上了液化氣,有的還用起了電,燒柴火的人家算上康廣才也沒有幾戶了。莊稼棵子一旦不再是柴火就沒有了用武之地,有的人家會在地裏一把火燒個幹幹淨淨,有的就隨便堆在地頭或者幹涸了的溝裏、河裏,任風吹雨淋慢慢化作泥土。

自家的柴火垛著火了別人可以不當回事兒,康廣才也可以不當回事兒,但到了末了,康廣才還是不能不當回事兒。

讓康廣才當回事兒的不是柴火垛,而是柴火垛著火了。如果單是柴火垛的話,那倒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隨便到田間地頭拉些莊稼棵子回來就是柴火,多拉些垛起來柴火垛就又有了,無非是費些氣力罷了。而柴火垛著火了就不一樣了,再怎麽說柴火垛都是著了火的。可別小看柴火垛著火,那是大有講究的。別人家的柴火垛都好好的,偏偏隻有你家的柴火垛著火了,明擺著是你得罪人了,而且得罪的是怕你又不服你的人!換句話說,就是你逼人家了,人家明著不敢跟你硬碰,隻能偷著幹。聽聽,逼人家!啥叫逼?其實就是欺負。要是人家比你強或者跟你平起平坐的,你敢欺負人家嗎?你能欺負人家嗎?你欺負得了人家嗎?再說了,好人會欺負別人嗎?這麽說來,你就不是好人!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比如最初聽見有人喊著火的時候,一村人根本沒幾個人起來,全都安安穩穩地睡著,做著自己的夢,說著自己的夢話。好人會被人冷落嗎?既然你不是好人,又惹不起,那麽從今往後大家還是躲著點吧。實際上他康廣才的人緣在村裏雖說不算特別好,可也說不上孬啊!再說,他康廣才掉片樹葉都怕砸著頭的人會欺負人嗎?敢欺負人嗎?

一想到這裏,康廣才就委屈得不得了。可委屈歸委屈,找不到凶手他就隻能委屈著。

康廣才的委屈全村人誰都看得見,田華建當然也不例外。別人看見了都會不痛不癢地安慰他幾句,田華建看見了也會不痛不癢地安慰幾句,但隻要一背過臉去就會忍不住偷偷笑起來,心裏還會惡狠狠地罵起來,啥雞巴玩意兒?沒去藍家給老子提親就沒去藍家給老子提親,忽悠老子幹啥?要是你去藍家提親了,怎麽也會留下點蛛絲馬跡的,比如有人私下裏笑話他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當然,也可能藍家懂事,不往外傳話。可是,藍桂芳咋也像個沒事人一樣哩?老子碰見她,她竟然一點異常表現都沒有,比如躲著老子,實在躲不開就勾勾頭紅紅臉,再不然傲氣十足也行啊。可是她居然還跟從前一樣跟老子打招呼,再把好看的大屁股左一扭右一扭地揚長而去,好像壓根就沒這回事!由此,傻子也能推斷出來,你他媽的根本就沒踩過藍家的門檻!這下你狗日的得勁了吧?老子能是你想得罪就能隨便得罪的人嗎?你他媽太狗眼看人低了吧!實不相瞞,你家的柴火垛就是老子點的。老子也知道點個柴火垛不值幾個錢,但能給你狗日的點顏色看看,讓你也嚐嚐憋屈的滋味!

田華建心裏很清楚,他點了康廣才家的柴火垛隻不過一口惡氣,根本解決不了他跟藍桂芳相親的問題。所以,他沒等笑完康廣才就匆匆忙忙地找邱四海去了。

邱四海愛說愛笑,尤其愛給人說媒,經他撮合的男女早就超過十二對兒了。有人跟他開玩笑說他死後肯定能成神坐蓮花座,他說,先不慌,等我再撮合幾對兒,叫蓮花座弄得大大的,咱都坐上去。一句話說得說的人和聽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邱四海一聽就說,中!我給她都提了好幾個了,她都相不中。不知道她想要啥樣的,說不定就喜歡你這樣的呢。

田華建聽了一蹦三跳地走了,嘴裏還情不自禁地哼哼起來,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悠悠……

田華建的歌兒沒有唱完就發現邱四海有點不對勁兒。邱四海不像康廣才那樣根本就沒去藍桂芳家,而是三天兩頭的進出,帶給田華建的回信兒卻跟康廣才一模一樣的,桂芳說對你沒感覺。田華建聽了冷笑一聲掉頭就走了。

這天夜裏邱四海家的羊被人藥死了,不用說也是田華建幹的。

點了康廣才家的柴火垛、藥死邱四海家的羊都無濟於事,藍桂芳照樣天天扭著兩瓣圓鼓鼓的大屁股在村裏走來走去,見一個又一個的小夥子,田華建照樣會在村裏碰上藍桂芳,照樣一看到藍桂芳就想看她的大屁股,照樣一看到她的大屁股就激動得亢奮不已,照樣一亢奮就想把她摟在懷裏狠狠地摸她的大屁股,當然肯定不會放過她的臉蛋、乳胸、腰肢、大腿……

可是,到目前為止藍桂芳還是跟他一毛錢關係也沒有啊!

田華建急得火燒火燎的同時也有了一個發現,那就是那麽多人給藍桂芳提親,可藍桂芳就是落不了點。而自己一直在想方設法地托人做媒,也是落不了點的。這說明他倆是有緣分的,說不定藍桂芳等的就是他!

藍桂芳!我的藍桂芳!我的親親的藍桂芳!我的有著好看的大屁股的藍桂芳啊!不要急,好好等著我,我就要來了!

田華建不敢怠慢,立時找到他二叔田文香,啪地一下把二百塊錢拍了過去。

你這是弄啥?田文香有點生氣地嗬斥道。

給我說媒!田華建直直地看著他二叔硬聲薄氣地說。

田文香說,說媒就說媒嘛,你拿錢幹啥?

田華建說,說媒!

田文香說,好。

田華建說,那你把錢收起來!

田文香說,你是俺親侄兒哩,這忙我還能不幫嗎?

田華建說,說得好!你把錢收起來!

田文香說,這我不能收,收了錢我成啥了?

田華建說,媒人!

田文香說,我是您二叔!

田華建說,是二叔,更是媒人!

田文香說,是媒人,更是二叔!

田華建說,你知道就好。

田文香說,這我不能收!

田華建直僵僵地盯著他二叔,啪地一聲又拍出一百塊錢來。

田文香還是說,這我不能收。

啪!田華建又拍出一百塊錢來。

田文香還是嗚囔說,不中,這錢我不能……

啪!田華建紅著眼又拍出一百塊錢來。

田文香的臉有點發木,半天才說,好吧。

田華建一邊把五百塊錢往他二叔兜裏塞,一邊說,黑了我來聽信兒。

黑了,田華建果真來了,一進門就問,咋樣?

田文香沒說話,把五百塊錢從兜裏掏出來遞給了田華建。

田華建還是問,咋樣?

田文香搖了搖頭。

田華建還是問,咋樣?

田文香說,這不是明擺著的嘛, 不中啊。

田華建還是問,咋說?

田文香說,桂芳已經落點了。

田華建說,不可能!

田文香蹙了一下眉頭,不高興地說,有啥不可能的?藍東海親口說的!

田華建說,咋會?

田文香說,藍東海說就是歇晌落點的。

田華建一下愣在了那裏。

田文香把錢塞給田華建,安慰說,想開點,說不定好閨女在等著你哩。

田華建這才愣過神來,把錢往地上一扔,兩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起來,一邊還跳著腳大叫道,不!藍桂芳,你必須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