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 10 : 40
“多少錢?”
有著少女般自然卷翹發梢的年輕女子從香奈兒的化妝鏡裏端詳脖子上的項鏈。
“六十五塊。”
“那麽貴?”
“已經很便宜了,925純銀鍍白金,貨真價實。”
女人想了想,掏出皮夾。
六年前的薔薇園隻是一家店麵很小的茶餐廳,那時候,喜歡吃港式料理的人不多,中午幾乎沒有一個客人。
餐館生意不好,卻讓攤販撿了便宜,一到中午他們便聚集在薔薇園的門口做買賣。據說,後來就是因為有了這些人氣,薔薇園才最終發展成本城最有名的一家港式料理店。
薔薇園從一樓搬到頂樓,繼續俯瞰攤販們的世界,慕名而來的食客也仍然需要穿越地攤的層層包圍才能進入美食的天堂,他們不約而同地猜想,也許有朝一日,薔薇園的老板會再次把一樓的店麵買下來,然後再低價租給那些同樣生意越做越大的小商販。
買項鏈的女人在大廈門口徘徊了一會兒,仿佛在等待著什麽人。
少頃,一個手持香水百合的男人迎麵走來。
女人接過鮮花,男人讚美著她的項鏈,他們相互依偎甜蜜地接吻。
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與這對戀人互不幹擾地共享著同一種存在。
此時,鬧市區的另一邊,有警車的蜂鳴聲逐漸逼近。
8點多的時候,一個年輕女人猝死在車輪下。
這是一個無處不醞釀著謀殺的年代。
羅世玄心想。
他看見了女孩是如何把那女人推到馬路上去的。
她才是真正的肇事者,司機和行人都被她愚弄了。
當時,劉疏影也在場,為了趕去桓山路的唐韻茶坊下棋。
羅世玄估計這盤棋最起碼要下到中午,所以他們決定一大早就出發。
正當兩人站在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車禍發生了,羅世玄不曉得女孩為什麽要這麽做,就在幾分鍾前,他還饒有興趣地注視過她,她身上的那件質地精良的粉紅色連衣裙相當引人注目。羅世玄覺得女孩慌亂害羞的舉止有些做作,讓一直不自覺流露出的那種特別幼稚也特別偏執的古怪氣質更加明顯了,這便是羅世玄選擇她作為對象的原因――一個青春稚嫩毫無風情可言但同樣有些捉摸不定的女孩子一定能引發劉疏影的好奇心,讓她搞不清楚羅世玄對這樣的女孩也會感興趣的理由到底在哪裏?
劉疏影和羅世玄一樣,事不關己地將救護車、警察以及混亂不堪的現場丟在身後的馬路中央,一分鍾也不想耽擱地大步穿越了人行道。劉疏影在一隻腳踏上對街的當口,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奇怪的是,她並沒有看見她想看的。
聳動的人群像工蟻般迅速地聚攏,劉疏影隻看見一個身穿黑色襯衫雪白長褲的英俊男子對她笑了一笑。
他在等什麽呢?
劉疏影轉念一想。
可惜,羅世玄沒看見那個男人在對自己微笑,雖然車禍發生前的微妙挑釁輸了幾分,但還是能夠馬上就贏回來,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十分鍾之後,他們倆如約坐在了唐韻茶坊靠窗的一個僻靜的位置上。
羅世玄要了一壺龍井。
劉疏影要了茉莉花茶。
侍者平整地將棋盤攤開,黑白分明的橢圓形玻璃棋子在打開盒蓋的霎那被驚醒了。
“開始吧。”
她點了一下頭。
兩人對視一秒,同時將手插進棋盒。
終於要開始了。
羅世玄沉著地深呼吸。
終於要結束了。
劉疏影略感不祥地輕籲。
其實,這場對弈從他們相識的第一眼就已經開始了。
直至結婚6周年的今天。
這盤棋,注定要成為一場永不落幕的幽閉戰役。
“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女人?”
羅世玄的眼簾在藍灰色的煙霧中若啟若合。
“一個嬌媚乖張自以為是的女人。”
“我呢?我又是個怎樣的男人?”
劉疏影笑起來,沒有聲音很輕率的那種笑。
“一個虛浮作假自作聰明的男人。”
羅世玄第一次遇見劉疏影,是在一個時尚貴族的社交酒會上。
時間正是6年半之前的今天。
那是一個由裝飾藝術家發起並操辦的酒會,因此,展示各位名家最新的裝飾藝術品也是酒會的賣點之一。到場的人很多,文界、商界、娛樂界,以及社交界各路名紳淑媛,該來的都來了。
羅世玄和劉疏影還很愜意地周旋在無緣相識的前半場酒會中時,並不知道對方其實就是旁人口中正津津樂道的那兩個近來頗受關注的人物。
28歲的羅世玄非常英俊,劉疏影還沒有聽到周遭的女人們用“帥”這樣的俗氣字來形容他,盡管這個字更符合他的年齡。她們總是用一句相同的話來評價:“他是一個英俊的男人,非常英俊。”劉疏影想,她們之所以說他英俊而不說他帥,可見他還是有點品味與氣質的。據說是哈佛的高材生,父母在荷蘭有龐大的產業,而這個後生可畏的獨子,回國沒幾年就創辦了羅世藥業集團公司,出任總裁,公司不到5年營業額就直升上億,目前正打算投資化妝品。不過,劉疏影和那些不厭其煩推敲他背景與財力的女人可不同,她對那些東西沒什麽感覺,隻是,象他這樣的男人不僅連個像樣的女朋友也沒有,而且還相當不屑於惹花撚草的就很有點意思了。
偽君子。
絕對標準的偽君子。
劉疏影不相信傳言,從一開始就不信。她覺得這些明星淑女的情商很有問題,她們大可不必遠遠地聚集在角落裏鶯鶯竊竊,與其賣弄可親而不可近的莫奈樣,還不如當下就追過去來得比較實際。或許,他真是個清傲又自命不凡的人,可是這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那個人就在這裏。
劉疏影麵無表情地思索著,用品嚐香檳的動作來掩飾悄然搜尋的靈巧瞳仁。
可是,在哪兒呢?
她依舊尚未發現他。
MELODY
美妙的旋律。
羅世玄接過托盤上的酒杯,繼續微笑地聆聽那些藝術家們對劉姓MELODY小姐的討論。
羅世玄已經前後轉了幾個圈,很奇怪這些習慣了左擁右抱的男人在提到她的時候都顯現出極為少見的忠誠,一種男性之間才有的,對同一個女子的欣賞達到絕對共識的忠誠,其評價也大都無外乎一句同樣模棱兩可的話:“一個時時讓人感到驚豔的奇妙女子。”
他們用了驚豔,而不是性感,至於奇妙,也自然與美妙有著截然不同的蘊意。
聽說是個年紀輕輕就閱曆豐厚的女人,父母是外交官,從小就遊曆於世界各地,在歐洲主修的專業涉及文藝、美術、公關、設計,累積多達十餘種,並先後從事服裝設計、廣告和形象策劃等許多職業。她和羅世玄一樣,也是前幾年突然出現在這座城市裏的,先是在市中心的最優地段開了一家名為MAYBE的以時尚女性沙龍為主題的特色酒吧,掀起一股女性私人PARTY的風潮,然後又用自己的名字創辦了MELODY餐飲策劃有限公司,專門為各大酒店以及高級連鎖餐廳、PUB、CAFE出謀劃策。
羅世玄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相信她會是一個對陌生男子興味索然的極其自律的女人。
女權主義者。
絕對標準的“悶騷型”。
他從一開始就認定她是這樣的女人,內斂是假的,挑剔也是假的,他們所說的從骨子裏透漏出的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貴氣質就更是掩蓋情欲主動權的煙霧彈了。
男人判斷女人實質的真理中,關於此類女子的注解是:越是有藝術底蘊就越容易為藝術獻身。這就和品質上乘的“男人”對她們來說也同樣被歸為“藝術品”那一類一樣理所當然。
因此,她必定是性感、聰明、永不滿足的,否則,她要如何在那些男人眼中永遠保持她獨有的“驚豔”與“奇妙”呢?
對這位MELODY小姐,羅世玄到是越來越有興趣了,原因並不在於她輝煌的家世背景,而是羅世玄很想知道,到底什麽樣的男人才能將她降服在自己的手掌心?
她可能就在不遠處。
羅世玄第一次對一個未曾謀麵的陌生女子產生自鳴得意的感覺。
她有多少機會看見我?
我又有多少機會能看見她呢?
他慢慢地從男人堆裏退出來,獨自往展示廳走去。
就在同一時間,無聊的劉疏影也正緩緩地往同樣的方向靠近。
就這樣,無巧不巧地,在一隻形狀抽象到近乎醜陋的陶藝前麵,他們終於看見了彼此。
不知道為什麽,羅世玄在第一時刻就明白過來眼前的這個女人就是他們剛才說到的那個MELODY;而劉疏影也毫無疑問地確定,站在展架後麵的那個高挑魁梧的青年就是她們繁複議論著的那個羅世玄。
六個月之後的一個星期天,他們在相同的宴會廳裏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忠誠的藝術家將吸引他們相遇的那隻不曉得能拿來做什麽用的抽象陶藝送給MELODY做結婚禮物。
可愛的女明星訂做了6層的婚宴蛋糕送給羅世玄作為告別的紀念品。
大家都覺得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一對像他們那樣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了。
所謂標準的一見鍾情,也莫過於此。
“任何事情,一旦追究起原因和結果就變得不那麽有趣了。”
“那可不一定。”
“愛情總是有原因的,婚姻總有存在的理由,我不過想知道維係我們倆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劉疏影不認為自己的想法有問題。
“你說呢?”
羅世玄不以為然。
“我為什麽要娶你?你為什麽要嫁我?我們為什麽要永遠糾纏在一起?”
她又笑了,嗬嗬嗬聽上去挺誘人。
他忽然很想成為她背後的那個男人。不是丈夫的那個。那麽他便可以不顧一切地站起來,當著所有人的麵用嘴唇阻止她繼續這樣笑下去。
情人、夥伴、奴仆。
隻要不是丈夫。不是那個乏味的終身伴侶,怎麽樣都可以。
“你娶我是因為你以為你就是那個能一手掌握我的男人。”
“你嫁我不也是因為你覺得你才是最有資格得到我的女人麽?”
現在,算得到了麽?
又有什麽能證明你完全掌握我了呢?
羅世玄和劉疏影無言以對,隻得暗自揣摩。
他們已經習慣沉默,仿佛誰打破了它就等於全盤皆輸了似的。
一對勢均力敵的男人和女人。
這奇特的平等與抗衡,在他們婚姻開始的時候便一目了然。
劉疏影心想,認識羅世玄不過是個潛在好奇引發的偶然,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他們都太相像了,這樣的男人和女人,會有什麽愛情?又能有什麽愛情呢?
羅世玄也常常思考這樣的問題,尤其是在新婚的蜜月期。
他吮吸著妻子軟綿綿的紅唇,撫摸著彼此敏感強烈的身體,估算著這樣的**與花火大約會在什麽時候突然消失。
那時的感覺還是很新鮮的,情緒也好,肉體也罷,但是,這新鮮總會過去的,就連這點,他們也有著同樣的共識。
豪宅、香車,美貌、事業,無一不缺無一不等,正因為如此,兩人的共同生活也好像變得可有可無捉摸不定起來。
劉疏影喜歡住在郊外自己的那棟四麵環湖的小別墅裏,她覺得那是很適合自己培養靈感的地方,羅世玄其實也挺喜歡那裏,卻從未讓劉疏影覺察,他每周總有一半的時間要回到離公司很近的自己的小高層裏忙些自己的事,劉疏影從不過問緣由,她將其視作成功男人理所當然的棲息地。
然事實上,那小高層裏到底有沒有另一個女主人,始終是她心牆深處最沉重的警惕。
當然,她從未讓羅世玄洞悉到這點。
良好的姿態,是羅世玄和劉疏影婚姻裏最為重要的一環。
誰站得高,誰就能將對方看得更遠也更清楚,從而才能及時掌握到有關他(她)的一切。
羅世玄依舊喜歡時刻保持光鮮得體極有魅力的紳士模樣,就連和他一起在街上隨便遛達,也會引來無數女人的側目。都是些相當漂亮的女人,這種行為使得劉疏影的大腦時常缺氧,產生出身邊這個已為人夫的男人實際和婚前並沒有任何實質性區別的錯愕感。
他總是對那些女人抱以細膩的、好感式的招牌笑容,他樂於此道,自以為有禮有節,可是在劉疏影看來,那無疑是對自己最過分的炫耀與挑釁。
“你並沒有真的擁有我,且永不可能真正擁有。”
劉疏影從來就沒有從這樣的陰影中釋懷過,幾乎是本能地,好像每天需要吃飯睡覺那樣。
相遇時沒有、結婚時沒有,未來估計也不會有。這讓她感覺很糟,說不出地絕望,仿佛,這個男人身上有著引發她終身難以磨滅的善妒的魔力,隻要和他在一起,就永遠無法擺脫那種狂熱到全無克製力的女人的占有欲。
占有,占有,一絲一毫都不可放過。
他的人、他的心、他的財產、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必須確定是自己的。
可是,要怎麽證明?拿什麽來證明呢?
劉疏影不止一次蜷縮在別墅的長椅上苦思冥想。
她不信任他,從來就不信任。
因為害怕,怕一旦信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而事實上,同樣地,羅世玄也很怕去相信劉疏影――
一個與鏡子裏的自己近乎重疊到天衣無縫的女人。
對羅世玄來說,劉疏影是一彎永遠處在動態中的流水。
酒會、PARTY、藝術沙龍,畫展、影展、服裝SHOW,沒有一項少得了她。
婚後不久,有整整一個月,她每天晚上都打扮得光彩照人去赴宴。
劉疏影從未主動邀請丈夫同行,即便請了,羅世玄也必然是要拒絕的。他表現得相當大方,並很自然地將其視為她工作的必需。但實際上,羅世玄的內心一直暗暗困惑著,那夜夜圍繞在妻子身邊的陌生人,和自己相比,到底有著怎樣的麵孔與身份呢?
她仍然是宴會上最美的女人麽?
她在那裏肆意展露自己的時候,男人們又會怎樣議論她呢?
有多少人知道她已結婚?又有多少人在盤算著將她占有的可能性?
羅世玄無法停止這樣的問題。
它們通常是接二連三,環環相扣地排列在腦海裏的。
而她永遠若有似無又得天獨厚的姿態,似乎讓那些問題都成為了毫無意義的自問自答。
應該是很享受的吧。
羅世玄隻要一看到她醺醉性感的粉頰就會忍不住這樣想。
或許,還有個隱身的情人也說不定,無論婚前還是婚後,那個人都會比她的丈夫還要從一而終,到老到死都不會離開她。
這讓他逐漸厭惡起自己來,不理解為什麽會在這個從一開始就自信能牢牢抓在手裏的女人麵前如此神經質?
她是我的,我娶了她,我是她唯一合法的男人。
可是,要怎麽證明?拿什麽來證明呢?一張證書也隻是一張證書,不代表任何意義。
他很想審判她,把她從某個舞會男人的懷裏抓回來,或在某個偏僻的旅店裏捉奸在床。
這種想法讓羅世玄找回了一點成就感,一點點身為丈夫卻永遠無法掌握妻子私人世界的、情欲與自信交織在一起的、相當刺激的成就感。
莫名而又痛苦。
真的很痛苦。
困在如此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囚籠裏,怎麽能不痛苦?
無法占有最想占有的人,無法操縱最想要操縱的欲望。
剩下的隻有饑渴,無窮無盡,永不滿足。
於是,他們隻能無所不用其極,將猜忌與懷疑、較量與防守的遊戲繼續下去,將曖昧虛華的私生活磨煉成充滿風情與挑逗的毒藥。
如果連它們都沒有了,那這場歇斯底裏的愛情也就永遠失去了所謂的開始和結束。
“要出去?”
“嗯。”
“你也是?”
要去哪兒?和誰一起?
她一邊戴耳環一邊想要從他古龍水的氣味裏嗅出點什麽來。
這麽晚,是趕著要去見什麽人?
他一邊係領帶一邊琢磨著有什麽辦法可以把她的禮服拉鏈弄壞。
兩人同時走到玄關穿鞋。
“可能會很晚,累了就先睡吧。”
然後,同時開口說道。
劉疏影望著羅世玄的眼睛,覺得它們很清澈,毫無保留的清澈,但是,她還是不敢相信,並覺得自己已經完全無能為力,就連不去相信的力氣也快要耗盡了。
羅世玄的目光凝聚在劉疏影的鬢角。她的頭發光潔整齊,一絲不苟,他開始回想有哪一次它們在重新回到家裏時是淩亂不堪的?沒有,幾乎一次也沒有。它們總是坦然而一絲不苟,絕對忠於它們的主人,可是,他不能相信她,如果信了,就表示他已經認輸了。
“糟糕,車子送去保養了。”
劉疏影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忽然想起這件事。
“要我帶你麽?”
其實,羅世玄真正想說的是,讓我帶你去別的地方,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不用,我打的就可以了,別耽誤了你的約會。”
羅世玄從車庫拐出來時劉疏影還沒有叫到車,他隔著玻璃窗親昵地揮揮手,她也作了同樣的回應。
羅世玄看著鏡中無比閃亮的妻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劉疏影在羅世玄的車消失之後停止了舞動,她呆滯地站著,既不知身在何處,也不曉得該何去何從。
劉疏影掏出從羅世玄的口袋裏搜到的一隻還剩下兩根火柴的火柴盒。
上麵印著一家她很熟悉的夜總會名字,以及,一個模糊的手機號碼。
“喂,請問羅世玄在麽?”
“羅世玄?羅世玄是誰,不認識,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對方很茫然的樣子。
“對不起。”
劉疏影掛斷手機,心想,她在裝傻呢,那個夜總會的小姐是出了名的,誰都知道。
羅世玄也把那條廉價的假手鏈掛在車後鏡上,思忖著送給她項鏈的男人到底是誰?
如果是個和他實力相當也罷了,偏偏是個沒錢的家夥,那就是說,她和他在一起單純隻是因為喜歡而不是別的。
除了感情,劉疏影是不必貪圖男人任何東西的,這個羅世玄最清楚不過。
類似火柴盒、破手鏈的把戲,劉疏影和羅世玄已經熟能生巧。看到對方在偶然發現它們時的微窘與嫉恨,往往能引發一種極為強勁的,精神上的**與快感,效果和病入膏肓時必需注射嗎啡才能止痛是一樣的。
接下來,就得依靠類似今天這樣的表演。
製造一個又一個跟彼此幻想中的神秘人物約會的假象,頗有預謀地將私生活的隱秘感營造到極至,某種讓對方焦慮煩惱到抓狂的極至。
為了激發彼此的妒忌心,什麽手段都不為過。
隻是,休想抓住我的把柄,門兒都沒有!
很顯然,這是一場你退我進,我進你退的持久戰,交戰雙方在任何時候任何細節上都處心積慮妄圖步步為營,不過,很可惜,截至到目前為止,不是他不安了,就是她顯得有些頹廢了,似乎很難打破平手的狀態,誰也沒有一次是絕對的贏家。
遊戲的結局到底會是什麽呢?
羅世玄在精神鴉片有點吃到頭時,總忍不住要猜測一番。
事實上,劉疏影也有點疲遝了,對於這種迷宮般的婚姻生活,她的精神觸角也麵臨著日複一日的鈍拙。
兩人都在確切的時間到達了確切的地點。
羅世玄照例走進希爾頓,給當班的BOY一筆錢,讓他到17樓那個固定的房間去陪一個妓女聊天,然後,獨自一人到隔壁的商場雅座去隨便喝點什麽,或者繼續研究劉疏影兜裏的假項鏈到底從何而來。
不過,今天,他有些懶,於是,就直接躲進大堂的角落裏等待,等到時間差不多晚了再回去。
其實,樂萊酒吧離希爾頓非常近,近到從沿街的窗戶望出去,很容易就能看見希爾頓頂部巨大的霓紅燈。
劉疏影在等待一個陌生的少年。
現在,已經過了約會的時間,她不能確定對方是否會如期出現。
劉疏影對此感覺麻木,她絲毫沒有在乎過這個,隻是,不管楚樂來還是不來,她總是要把十杯馬蒂尼喝完了再回去,這樣的份量剛好能在上床的時候散發出一層薄薄的酒味,讓羅世玄再怎麽努力也無法進入正常的睡眠。
不過,今夜對羅世玄和劉疏影來說都注定有些特別。
他們誰也沒想到結果會是那樣的。
大約十點半的時候,羅世玄被一陣搖撼驚醒。
他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並且,做了一個短暫的夢,夢中他正和劉疏影在婚宴廳後麵的衣帽間裏**,外麵是喧囂一片醉得東倒西歪的客人,衣帽間內的情形卻陷入難以控製的瘋狂,就在他把另一件不曉得是誰的阿瑪尼風衣扯到地上時,突然就被人給搖醒了。
“誰?幹嘛呢?”
羅世玄迷糊地將下滑的身體重新擺正。
視覺終於恢複清晰時,他發現眼前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孩,好奇又有些怨怒地瞪著他。
“你就是那個付錢給我的人麽?”
羅世玄冷峻地瞥了邊上的BOY一眼。
BOY萬分尷尬地低下頭去。
“對不起,小姐,你認錯人了。”
他很有禮貌地對女孩笑笑,站起來整理自己的衣物。
“先別急著溜。”
她果然不打算放過他,固執地上前一步擋住他的去路。
“把理由告訴我,我有權知道,今天無論如何也得說清楚。”
“理由?什麽理由?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少裝蒜!為什麽光給錢不辦事?還每次都叫個服務生來打發我,做生意講的是公平,你這算什麽意思?故意瞧不起我還是怎麽?好啊,我現在就站在你麵前,今天你一定得給我一個說法,要麽跟我上去把該辦的事辦了,要麽就把你的臭錢收回去!”
她一眼不眨地把鈔票扔在桌上。
羅世玄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打心眼裏欣賞起她來。
“小姐,你是真的認錯人了,不信你再問問他。”
羅世玄指指她身邊的BOY。
“我們什麽時候見過麵、說過話了?”
“沒……沒有,從來沒有!我也是這麽跟她說的,可是,她就是不信,我就沒轍了,真沒轍了……”
羅世玄露出平靜勝利的微笑,對女孩點點頭,拿起茶幾上的香煙轉身就走。
“為什麽?”
身後的語氣忽然軟弱下來。
“我就那麽惹人討厭,讓人嫌棄麽?”
羅世玄驀然回首。
“你叫什麽名字?”
“言綿,語言的言,綿綿細雨的綿。”
“言小姐,你長得很可愛。”
那是真心話,她的確很可愛,頭發長長的,眼睛大大的,一個這麽清純的女孩子到是羅世玄沒有想到的。
“不過,很遺憾,你是一個可愛的妓女,而我已經結婚,除了我太太,我不會對任何其他女人感興趣。”
言綿不得不懷疑BOY對她撒了謊。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那個隻給錢不露麵的客人就好了。
他好像真的很在乎他老婆,如果可以和這樣的男人過夜,或許還能從他身上分享到一點點被愛的幸福也說不定,當然,這完全隻是她一相情願的迷信想法。
然事實上,羅世玄並沒有給過任何人被愛的幸福。
無論是劉疏影還是別的什麽人。
馬蒂尼酒杯已經排成一列。
劉疏影看看手表。
時間差不多了,估計羅世玄也應該在回家的路上了。
就在這時,楚樂推門走了進來。
稚氣未脫的臉頰紅撲撲的,好像已經在別的地方喝醉了。
“別走!”
他一把拽住她。
“太晚了,明天我還有事。”
“我在希爾頓開了房,今天你不許回去!”
“哪來那麽多錢?”
“我自己掙的,你管我!”
“我不管你,也不想管你。”
劉疏影捋捋發梢,依舊保持著與等待時相同的平靜。
“別走,算我求你!求求你!你知道我就快被你弄瘋了,你明明就知道!”
他攔腰抱住她。
“我不愛你,這也是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你引誘我,讓我愛上你,愛到發狂,可是,你卻不要我了,不不,不是這樣,你一直都不要我,卻還是讓我陷得那麽深……殘忍又無情的壞女人!壞女人!……不過是一場遊戲,對麽?操縱的人是你,我不過是一隻可憐的玩偶,可笑到不能再可笑的玩偶。”
“回家去。”
她命令他。
“有什麽問題下次再說。”
“沒有!再也沒有下次了!”
楚樂懊惱地推開她,手腳很重,讓她險些摔倒。
“我要忘記你忘記你忘記你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劉疏影不說話了,她覺得沒什麽可說的,這本來就是一場戲,對方不想演了,那她也沒有必要再堅持下去。
“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你我有丈夫,一再告誡你不要對我心存幻想,我並不覺得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
“沒錯,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自作孽,可是,這些日子來你到底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有沒有?你說啊!”
劉疏影有些可憐起他來。
他不過是想乞求一點溫暖的情意,哪怕仍舊是做戲也無所謂。
就這麽成為了她和羅世玄之間的一枚棋子,的確有些不公平。
不過,劉疏影真的有些累了,她已經厭煩了這種無味的格鬥,因此,也就找不到繼續下去的**了。
“我們隻是一對在酒吧裏偶遇喝酒聊天的朋友。”
“對我來說,就是這樣……”
話還沒說完,楚樂就直挺挺倒在了酒吧的地板上。
劉疏影塞給吧台小弟一些錢,叫他好好照顧他,等酒醒了就送他回去。
外麵夜色已深,劉疏影飛快地往家裏趕,她想趁羅世玄還沒回來之前先舒舒服服地泡個澡。
花瓣從水麵上浮起來。
沉不下去,無論劉疏影的腿怎麽擺弄,它們都很難沉下去。
而後,她便聽見一些動靜,隱隱約約,像是羅世玄的。
沒過多久,浴室門開了。
羅世玄走進來。
劉疏影把浴缸裏的泡沫聚攏到胸前,花瓣也跟著小魚似地遊過來。
他們在燭光中互相審視,難以避免地看到了彼此內心濃重倦意,於是,她不再堅持什麽,默默地將身子挪開,池中微波**漾,泡沫隨著她的身體走到一邊去了。
羅世玄一語不發地把衣服脫下,陷進的水渦裏。
劉疏影很自然地把頭靠在丈夫**的胸膛上。
“最近我老做惡夢來著。”
她忽然說道。
“什麽樣的夢?”
“夢見照鏡子的時候臉不見了。”
“你也是,你的臉也沒有了。”
“怪嚇人的。”
“是啊,是挺嚇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怎麽不嚇人呢?”
他遊過去擁抱她,她把嘴唇貼在他肩上,感覺彼此的身體很潮濕也很溫暖。
他們開始接吻。
“**好不好?”
“好。”
於是,他們把其餘的蠟燭吹滅,就剩下快燃盡的那一支。
劉疏影在波浪似的快感裏呻吟起來。
我愛他麽?
愛還是不愛?
羅世玄在愉快的律動中舒服地呼吸。
要信她麽?
信還是不信?
最後一支蠟燭也熄滅了。
浴室裏充滿**的聲音。
但是,他們終究還是沒看見對方真實的表情是怎樣的。
臉,果真不見了。
黑暗中的兩個人,同時這樣想到。
五月,天氣不錯。
他們決定到湖邊別墅小住幾天。
羅世玄和劉疏影之間,除去幽閉戰役,也並不是沒有共同的愛好。
他們和所有喜歡用智力遊戲消磨時間的夫妻一樣,很迷戀下棋,尤其是五子棋。
而且,一下,就是6年。
6年多的棋局,也總是平手,仿佛和他們之間的愛情遊戲一樣,永無休止。
這日的天氣極好,湖畔的綠蔭青翠得像是被太陽照出了笑容,水麵很幽靜,連小蟲的呢喃也聽得很清楚,一隻蝴蝶拍打著翅膀從水榆的葉子上飛過。
羅世玄聞著從屋裏傳到露天陽台上的果茶香,慢條斯理地咀嚼著裏頭有多少是劉疏影身上的味道。
少頃,劉疏影把濃鬱的果茶端了出來。
她肩上那條色澤很豔麗的披肩因姿勢的緣故滑落下來,細碎的流蘇垂懸在離地麵很近的地方,劉疏影把雕刻著玫瑰花印的透明茶杯一一鋪展,羅世玄也自顧自地把五子棋盤擺開。
倒茶時,她順勢將披肩往上提,羅世玄沉靜地看了她一眼,心神有些激**,那個小小的動作好像讓他的妻子忽然間變成了一個甜美的少女。
當日的棋,下得相當心猿意馬。
三天前,羅世玄委托一個可靠的密友幫他尋找一名合適的私人偵探。
到底要不要這麽做,讓他矛盾了很久,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可能出此下策的。
但是,他絕不會想到,劉疏影也在同一時刻動用了自己的律師對羅世玄的流動資金和不動產展開全麵的調查。
不信抓不到你!
羅世玄啪嗒一聲將黑子放在格子線上。
看你還能藏多久!
劉疏影悠哉哉地品嚐著果茶甘甜的味道,心裏很有把握。
“啊哈,要輸了!要輸了!”
他忽然興奮地指著棋盤嚷嚷。
劉疏影一點也不著急,慢悠悠放下一顆白子,輕而易舉地封死了他的去路。
羅世玄皺皺眉,難以理解地搖頭。
“不可能贏不了,不可能的。”
“那就再努力試試。”
他果真專注地思考起來。
劉疏影覺得自己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於是添了一點茶,拿起杯子到陽台的另一側去眺望環屋的美景。
“你說,今天天氣怎麽那麽好呢?”
“就是,怎麽那麽好呢,簡直有毛病。”
劉疏影撲哧一聲笑出來,回頭瞄了丈夫一眼,覺得他有時候還真是挺可愛的。
這時,拍著翅膀的蝴蝶不小心掉進湖心裏,不明由來的漩渦將它一口吃掉。
湖水還是一樣地幽靜,仿佛,比剛才更靜了。
私人偵探確實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但毫無證實的可能。
線索莫名地在某個環節中斷,讓羅世玄再度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
劉疏影的律師查出一張近期現金流動支出的賬單複印件,一些欲蓋彌彰的費用讓她倍感頭疼。
他(她)到底想幹什麽?
無奈的焦慮徹底打破了對彼此的幻想。
還是平手。
為什麽永遠都是平手,永遠都分不出勝負來呢?
兩個人,同時被逼到忍無可忍的邊界。
他(她)到底有沒有背叛我?
我有沒有真的占有過他(她)?
不知道,沒有答案,永遠都看不見。
沒希望了,一切都將失去意義,徹頭徹尾地前功盡棄。
就這樣, 眼看著最後的**也快要萬劫不複,所有的事情,都顯得更加撲朔迷離起來,好似染上毒癮的肉體,愈演愈烈,隱約覺察到距離崩潰與瘋癲的邊界,亦不再那麽遙遠。
對他來說,她已經越來越陌生,他並不想這樣,但似乎已經無可挽回。
劉疏影更糟,糟到極點,因為她居然開始怕他,怕再這樣下去真相會自己跳出來。
總要結束的,總有一天,是會結束的。
結束之後又會怎樣呢?
在某個封閉午後的封閉房間裏,他們更加堅信騙局的存在,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他們終將陰魂不散,永遠存在著。
而今,這已是他們之間唯一能夠相信的東西,也是維係彼此最後的籌碼。
劉疏影從化妝櫃最隱蔽的小抽屜裏拿出一隻裝滿白色粉末的小水晶瓶,心想:
那天真正來臨的時候,究竟還會剩下些什麽呢?
關於用五子棋來決出勝負,他們是仔細商量過的。
這是最好也最和平的解決辦法。
羅世玄不希望劉疏影輸,劉疏影也不希望羅世玄輸。
但這次,總有一個要輸。
也總有一個得贏。
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
劉疏影看見不遠處茶坊的玻璃門,突然有了這樣的感慨。
那兩扇門,顯然代表著最後一絲希望,希望他們再度走出那兒時,能就此從嫉恨的汙泥中重生。
羅世玄在想些什麽呢?
當他看到玻璃門的那一刻,腦海裏閃過的念頭到底會是什麽?
“我得先去趟洗手間。”
劉疏影沒有直接坐下。
“我等你。”
羅世玄微笑。
直到她離開的這一刻,他才感覺到十字路口上的挑逗很無聊。
應該站在那裏好好醞釀一下對弈情緒的,而不是又去利用一個小女孩來招惹她。
直到最後,他還在惹麻煩,羅世玄對自己的意誌力感到非常失望。
難道,這已經成為一種生理本能?隻要他們在一起,就無法避免?
結婚6周年。
很有意義的日子。
羅世玄打算用一些愉快的記憶來消除最後的雜念。
過了今天,這個日子就不光是結婚紀念日那麽簡單了。
劉疏影也這麽思忖著,她從廁所的邊門出來,溜進廚房,看到溫過的茉莉花茶壺冒著熱氣,感到內心好久都沒這麽舒坦過了。
店主殷勤地把香茶端上來,並下意識地看了劉疏影一眼。
廚房裏發生的一切完全是個意外。
她到底在壺裏放了什麽?
他後悔自己就這麽闖了進去,更後悔必須得在她的監視下把這壺茶端出去。
店主小心翼翼地把茶盅安放在棋盤兩側,準備倒茶,羅世玄即刻抬手製止了他。店主放下龍井壺,看看劉疏影。劉疏影毫無表情,不鼓勵也不拒絕。
端在半空的茉莉花壺頻頻顫抖,仿佛有微弱的電流湧動在店主的手掌之間。
茶水濺了出來,羅世玄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他。
“對不起……”店主接過紙巾慌忙擦去。
這時,劉疏影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神情驟變,放下茶壺,轉身離去。
棋局終於開始。
黑與白,抑或,白與黑,一點一點地占據著這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的兩個小時。
眼看著盤上的棋子越來越滿,結局卻依然沒有從棋盤上浮現出來。
羅世玄慌亂的手心開始顫抖。
劉疏影的指尖也濕汗淋淋。
為什麽不贏我,為什麽?
他們不由自主地同時停下。
劉疏影呆望著滿目棋盤,羅世玄搜索著黑白交替的棋子。
忽然間,兩人的胸口同時遭到一陣極為凶猛的創擊。
在呆滯凝視的片刻中,他們發現了蘊藏在棋局裏的一個從未發現過的秘密,五子棋一旦下到滿盤,黑白之間的勝算也必定勢均力敵。事實上,贏的機會到處都是,隻不過,對弈雙方的眼睛被繚亂的布局迷惑了,無法捕捉到那些機會隱藏的地方,又或者反被好勝的心眼所蒙蔽。
既然如此,為什麽6年來都不曾想過要在最後那一刻把勝負看個清楚,然後徹底將對方打敗呢?
就是這一瞬。
羅世玄和劉疏影忽然醒悟到,這是一場永遠不可以也不可能結束的棋局。
因為,當勝負真正來臨的時候,愛情也將隨之灰飛煙滅,徹底消蝕。
所以,他們始終都沒有贏過對方。
所以,必須一直、一直這樣沒完沒了地鬥下去。
所以,當結局就快要出現的時候,那種比死亡還要慘絕的情緒會主宰他們的一切。
所以,隻能選擇繼續。
直到,棋盤上再也容納不下多餘的棋子。
茶水凝結成冰。
桌麵上,除了黑色和白色,再也看不見其他任何。
他用前所未有的溫柔深情地凝視她的臉。
她用楚楚動人的微笑來撫慰他棲息停擺的心。
既然愛情從一開始就是瘋的,那麽,要永遠保持下去的路隻有兩條――
要麽把這樣的遊戲繼續下去,要麽當機立斷,現在就幹脆了斷了它!
劉疏影一把抓起茉莉花壺邊上的茶杯一飲而盡。
羅世玄站了起來。
走出茶坊,他突然將她擁入懷中。
他開始吻她,用最為瘋狂的方式,吻她。
劉疏影感到淚水熱乎乎地湧出來,竟激動地笑出了聲。
羅世玄無法停止這樣的吻,她的眼、她的發、她的唇,是那麽美,那麽美。
他因為她哭泣而狂喜,一旦擁有她的眼淚,一切都將完滿,非常完滿,這樣的完滿很快就會化成永恒,絕對的,隻屬於他們倆的永恒……
“我愛你。”
他說了出來。
她知道這一切馬上就會結束,但是,她依然想要告訴他早在初識那一刻就應該對他說的、那句後來卻成為他們一輩子都不可能對彼此說出的話。
“我也愛你。”
話音剛落她就倒了下去。
慢慢地,最後一次,從他懷中溜走,永遠不再回來。
羅世玄跪在地上,搖擺的心髒停止在她迅速放大的瞳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