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革命大盛宴2

08.凶手沒有幕後人

說同盟會革命黨在吳祿貞被刺事件上嫌疑更大,並非是空穴來風,而是有據可言——至少這證據證言,其說服力並不亞於對袁世凱和鐵良的嫌疑指控。

這個同盟會,革命黨,說的其實就是閻老西閻錫山。

單說閻老西的個人心理,他和吳祿貞,藍天蔚在日本時不分彼此,同被譽為士官三傑,可回國之後,閻老西和吳祿貞的社會地位與人生成就,卻相差懸殊,如果說在這件事情上閻錫山一點感覺也沒有,那是絕無可能的。

再加上吳祿貞處處壓製閻錫山,居然被朝廷任命為山西巡撫,任命為第六鎮統製,在名義上已經據有了山西之地,這更加讓閻錫山感受到了人生失敗的絕望。而當吳祿貞表示出對山西不屑一顧的時候,更不啻於往閻老西的心口上刺了一刀——閻老西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據有山西,這其中的人生誌向之比較,必然對閻錫山形成了決定性的打壓。

吳祿貞命令閻錫山盡調山西新軍,充當自己的衛隊,這時候恐怕閻錫山的心裏,已經在流血,在哭泣,在嗚咽。人和人,真是沒法子比啊。

所有這些心理活動,所產生的隻能是一種後果——殺機頓起。

但起殺機,動殺心,和實施殺人行動是兩回事。尤其是在沒有任何人證物證的情形之下,我們最多隻能說:閻錫山和寧漢將軍鐵良一樣,可以同列為吳祿貞之死的嫌疑人犯。而且相比較而言,鐵良的嫌疑更輕一些——於鐵良而言,他最信任的老同學竟然背叛了他,這時候他肯定應該起了殺機,但他更希望的,是將吳祿貞活捉了到他麵前,問一句:老吳啊,我把心都掏給你了,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為什麽?

至於再說到袁世凱,他更沒有理由殺吳祿貞。徜若吳祿貞驅動第六鎮直撲北京城,這結果卻是袁世凱巴不得的事情,隻有在這種情況下,在北京危急,朝廷麵臨滅頂之災的時候,才凸顯出他袁世凱的價值——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把吳祿貞殺了,實際上是袁世凱本人最大的損失。

總而言之,寧漢將軍鐵良也好,袁世凱也好,他們都比不上閻錫山要殺吳祿貞的心情更為迫切,也比不上閻錫山的理由更充分。

如果我們需要的話,我們還可以列出一個更長的嫌疑犯名單,甚至將當時的名流都列於其上,但如果我們隻想找到真正的凶手,或許問題原本沒有這麽複雜——或者是沒有這麽簡單。

說問題沒這麽複雜,是因為我們習慣於在一個小刺客身後,去尋找一個與被害人社會地位曆史影響等同的大人物。說問題沒這麽簡單,是因為我們總是認為隻有大人物並爭天下,才會雇請殺手,而小人物沒這個份量。

但實際上,大人物隻是在曆史長河中留下名字的人,當時的人卻未必認識到這一點。對於與大人物生活於同時代的小人物來講,他絕不會將對方視為什麽大人物,相反,他有著太多太多的理由,不尊重這個即將成為曆史大人物的人。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我們認為吳祿貞很重要很重要,但在殺他的人眼裏,卻未必是這麽個情形。

對於刺客來講,你吳祿貞不過是一個留學生而已,不就是在日本念了幾年書嗎?有什麽了不起?你一回國就當上了第六鎮統製,還不是你在日本時和寧漢將軍鐵良睡上下鋪?你牛什麽牛……什麽,你又當上了山西巡撫,到底是朝裏有人好做官啊,姓吳的交了狗屎運了……什麽什麽?吳祿貞是革命黨?沒錯吧?早就瞧出他不是個好東西……什麽什麽?他自封為燕晉聯軍大都督?有沒有搞錯?就憑他也配?我呸。老子殺了他領賞去……有關這段談話,吳祿貞肯定是在兵營裏聽到過。

證據?

在娘子關,吳祿貞與閻錫山會麵,對閻錫山說:

……第六鎮軍官,反對革命的居多,我是新任的統製,若無衛隊,很難統率。陝西既然革了命,石家莊又有我在,山西可以無憂,不如把山西新軍分出兩營,歸我指揮,以便鎮壓反動軍官……

吳祿貞的這段話,就是他被殺的全部因由了。

看看他所說的話,他出任第六鎮統製,卻聲稱自己的部屬是“反動軍官”,並打算鎮壓。他對部屬如此痛恨,可知部屬對他的感覺,也好不到哪裏去。

情況就是這樣,吳祿貞出任第六鎮統製之後,並沒有在部隊中形成有效的影響,相反,他遭受到了大多數軍官的抵製,不認他這個統製。而在這種情況下他突然亮出革命黨的旗號,自封燕晉聯軍大都督,讓部屬們大吃一驚的同時,霎時間起了殺心。

以前不敢殺你,那是因為你是上級派來的領導,殺了你後患無窮。可現在證明你隻不過是個亂黨,殺了你不僅沒有後患,還會受到朝廷嘉獎。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結論:吳祿貞在與部屬勢同水火的情形下,倉促亮出革命旗幟,結果引來了殺身之禍。

這時候不需要任何外界因素的介入,不需要有什麽幕後大人物的操縱。所以此案壓根就沒有幕後操縱者。

也正因此,我們找不到那些被列為嫌疑重犯的大人物們的證據。

09.不同人生的曲線**

盡管我們力證袁世凱缺乏殺害吳祿貞的動機,反倒是閻錫山才有。然而板上釘釘的史實卻是:吳祿貞之死,終止了中國北方革命狂潮,使得革命僅限於長江以南,難以越雷池半步。

而倒黴透頂的閻錫山,他的官職本來就小,手下人馬不足敷用,又派了兩個營去給吳祿貞做衛隊——當吳祿貞被刺殺時,這支不稱職的衛隊還在趕路的途中——此後朝廷另調人馬入山西,閻錫山急急派了信使向武昌求救,這顯然不可能有回音,而老閻自己,則是打起行李卷北上,逃之夭夭了。

各省獨立,數山西最不給力,連累到陝西都不被承認。後來北南談判時,袁世凱堅持認為北方沒有革命發生,閻老西不算數。可知閻老西混得多麽慘。

當時混得最明白的,是雲南的蔡鍔。

繼湖南,陝西,山西而後,第四個舉旗革命的省份,是雲南。

雲南是最典型的因人成事,因為擁有著當時大中國最優秀的軍事人才蔡鍔,因而享受到了革命成功的政治待遇。這是土眉疙瘩眼的閻錫山沒法子跟人家比的。

閻錫山沒法子跟蔡鍔比,那麽誰有資格和蔡鍔比呢?

王振畿!

這人又是誰?

這是一個我們必須要注意到的人,他的人生曲線和蔡鍔的人生曲線,形成了驚人的卯合與徹底的背離,就此意義上來說,沒有王振畿就沒有蔡鍔。把話說得更清楚些,那就是,沒有王振畿的人生悲劇,就沒有蔡鍔的人生喜劇,沒有王振畿的人生失敗,就沒有蔡鍔的人生成就。

先說這倆人的命運,是如何卯合的吧。

王振畿,一名出色而優秀的軍事專家,日本留學歸來後,被朝廷分配到了東北的混成協,出任統領。而這時候,蔡鍔也從日本回來了,他自謀職業,去了廣西辦陸學小學,學生中以後混得最明白的人,是未來的國民黨總統李宗仁。

比較兩人這一階段的人生,王振畿在東北,蔡鍔在廣西,都跟雲南不貼邊。

王振畿在東北軍隊管理中,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任勞任怨起早貪黑,無論是軍事能力還是資曆威望,軍隊之中無出其右者。而蔡鍔在廣西的陸軍學校裏大講革命暗殺,工作明顯不上心思。所以這一階段的比較,是王振畿表現優秀,蔡鍔表現不給力。

然後是這一階段的結果:蔡鍔因為工作不給力,遭到廣西當局的排斥,被迫離開廣西。而王振畿因為工作努力又成就突出,於是當局找他談話,說:老王啊,你工作很賣力,成就也很顯著,恰好近期有個提撥的指標,按理來說應該輪到你,可是你看啊,咱們軍隊裏還有好多沒本事的人,對這些人來說,這次能升上去,就升上去了,升不上去的話,他們會狗急跳牆殺人放火,甚至參加革命黨的。老王啊,你是老同誌了,要顧全大局,就把這次晉級的指標,讓給別人吧,反正你有本事,以後提撥晉級的機會有的是,也不差這一次。

看看這結果,王振畿白努力了,這個狗屁的大清國,幹好幹壞一個樣,幹與不幹一個樣。王振畿的努力與工作成績有目共睹,可是提撥晉級卻沒他的份,悲憤之下,王振畿辭職走人。

也就是說,蔡鍔被迫離開了廣西,王振畿則是離開了東北。

然後兩人不約而同的來到雲南。

10.領導思維不一樣

蔡鍔與王振畿,同時投奔了雲貴總督李經羲。

李經羲,乃大清名臣李鴻章的兒子。但他的水平,比他爹明顯有點距離,他一瞧這倆人:嗯,這個蔡鍔小蔡,是個留學歸來的海龜啊,而這個王振畿啊,卻有著豐富的統兵之經驗。OK,就讓小蔡來當督署參議,讓王振畿去三十七標當一名統領吧。這個三十七標,是駐守在雲南昆明城內的衛戌部隊,相當於一支城防部隊。

現在,蔡鍔和王振畿的人生曲線,終於重合了。

接下來,王振畿在三十一標努力工作,狠抓訓練,任勞任怨。而這時候廣西方麵來了一封給李經羲的公文,上麵說:聽說你們雲貴新近用了蔡鍔做督署參議,這可不妥當啊,據我們了解,蔡鍔這個人是個革命黨,是鑽入朝廷內部的政治野心家,此人萬萬不可重用。

正當李經羲收到這封公文的時候,部隊裏又出現了空缺,應該從統領中,選擇一名德才兼備的提撥到統製的崗位上來。目前有兩名優秀候選人:一名是任勞任怨,能力突出的老王王振畿,另一名是幹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鍾麟同。

這兩個候選人,該提撥哪一個呢?

雲貴總督李經羲果斷拍板:就提撥幹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鍾麟同了!

……咿,不對吧,應該提撥任勞任怨,工作突出的王振畿才對啊,怎麽可以提撥屁本事也沒有的鍾麟同呢?

提出這種怪問題的人,肯定沒當過領導——就算是當上了領導也幹不久,居然一點領導思維也沒有。鍾麟同是隻會吃不能幹,什麽本事也沒有,可正因為他這種條件,才必須提撥他。對這種沒能力的人來說,這次提撥的機會趕上就趕上了,趕不上一輩子都沒機會了。所以這次你要是敢不提撥他,他鐵定跟你沒完,說不定會加入同盟會鬧起革命來。

至於不提撥王振畿,那理由就更充分了。老王王振畿既能吃苦又有能力,這麽能幹的人還會缺少提撥的機會嗎?老同誌了,應該顧全大局,替領導分憂,讓出這次晉升的機會,他應該能夠理解。

王振畿理解是理解,隻是憋屈啊。

他想,我TMD怎麽這倒黴呢,在東北,因為太能幹不給提撥,怎麽到了雲南又碰上這事?合著天底下的倒黴事都讓我碰上了?還有,不提撥我沒意見,可你提撥了那個幹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鍾麟同,讓他每天對我指手劃腳,這不是明擺著羞辱我嗎?

當王振畿發牢騷的時候,總督李經羲正在看廣西揭發蔡鍔是革命黨的公文,於是李經羲就開始琢磨了:廣西方麵的說法,我信,蔡鍔鐵定是個革命黨,可我琢磨著,他這個革命黨是你們廣西逼出來的,年輕人啊,誰不琢磨著幹出點名堂來?可你廣西隻讓小蔡辦學——教育口清寒啊,你想他能不革命嗎?

現在人家小蔡在我這裏,官拜督撫參議,當然不會再革命的了……切慢,小蔡是不會革命的了,可是老王最近因為沒有提撥他,氣憤不平,說不定這個老王,會因為火氣太盛,革起命來。

怎麽處理老王這件麻煩事呢?

有了!李經羲眼睛一亮:有辦法了,我這麽著,這麽著,把小蔡和老王對調,讓老王來做督署參議,讓小蔡去統領三十七協。這樣老王沒了兵權,想革命也革不起來了,而小蔡有了兵權,也就再沒革命的必要了……妙哉,妙哉,我李經羲果然是名臣之後,天賦異秉,絕頂聰明,居然能夠想出這麽好的主意來。

於是蔡鍔和王振畿對調,蔡鍔去統領王振畿帶出來的兵,王振畿則來抄寫蔡鍔正抄寫的公文。這兩個人的人生曲線,在此出現了碰撞之後,又發生了神秘的轉換。

接下來的事情是:最受李經羲信任的蔡鍔,突然率手下士兵衝入軍械局的彈藥庫,搶到槍彈火藥之後,衝著總督署哐哐哐打槍。李經羲驚呆了,急忙問飛跑來保護總督署的統製鍾麟同:不對啊,我明明已經把小蔡和老王對調了,老王沒了兵權,小蔡又是我的門生,理應不會發生革命了。

鍾麟同告訴李經羲:在外邊衝你打槍的,就是你的門生小蔡。

李經羲大叫:不應該啊,他都帶兵了還革什麽命呢?

鍾麟同埋怨李經羲:實際上廣西方麵早就提醒過你的了,說小蔡是革命黨,你還非要用他來帶兵。

李經羲道:還說呢,還不都怪你,要不是提撥了你沒提撥老王,老王有意見,不願意讓你領導他,我至於讓小蔡代替老王統兵嗎?

鍾麟同氣急:這還怪到我頭上來了,我不就是本事差點嗎?本事差點就沒權力吃飯了?行,你說我沒本事沒權力吃飯,那我幹脆替你了結我自己算了。說到這裏,鍾麟同舉槍對準自己的腦殼,砰的一聲,眼見得一顆腦袋瓜子,就此炸得碎裂。李經羲在一邊嚇傻了:你看看,不過就是說句話,你至於嗎?眼見得小蔡統兵殺入督署,李經羲無奈,隻好逃入法國教堂,要求政治避難。

蔡鍔率新軍進入教堂,將李經羲拖了出來。李經羲道:小蔡啊,你來到雲南,就對我遞了門生貼子,雖然廣西說你是革命黨,可你既然是我的門生,我當然要護著你的了。私誼就不說了,咱們說公事吧。公事就是,小蔡你槍斃老師,老師是沒辦法反抗的,但你隻要能列舉出老師我做官以來的一件壞事,哪怕你找到一件,老師我死得都心服口服。

蔡鍔哈哈大笑,說:老師啊,你多慮了,我們這是革命,並非是有意跟老師你為難。

李經羲:小蔡,你到底說呀,我為人做官,可曾幹過傷天害理之事?

蔡鍔:……你的人品官品,都是無可的挑剔的,不過我們這是革命。

李經羲問:小蔡,你老是說革命革命,可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啥是革命啊?你們的革命,不會就是為了清除象我這樣為人做官從無惡行的人吧?

蔡鍔笑道:革命就是……就是……就是……就是……就是以後雲南我說了算,老師你說了不算了。來人,拿轎子把我老師裝進去,抬到雲貴邊境扔出去。

雲南革命成功,總督李經羲被轎抬禮送出境。

然後蔡鍔召集大家開會,成立大漢軍政府,推舉領導人。老王王振畿雖然沒有參加革命,但會議他還是要參加的,可是他正要出門,兩名講武堂的學生仔衝入他的辦公室,噠噠噠噠噠,竟將王振畿亂槍轟死。

這兩名學生仔,為什麽要殺老王?

所有人都在問這個問題,蔡鍔沒有回答,他隻是抱著王振畿的屍體嚎淘大哭,這一哭,就省了解釋了。

此後雲南獨立,蔡鍔出任大漢軍政府都督,王振畿其人,從此煙消雲散,再也無人提起。但其人那不幸而悲慘的命運,以及被年輕冷靜的政治對手以殘酷的手段清除,卻從此成為了未來民國的毒咒:

如果一個世界容不下如王振畿這般苦命的人兒,那麽這個世界,是不是出了問題?

11.這個司令不給力

武昌血戰時,革命領袖黃興讓馬超俊帶領華僑敢死隊堅守漢陽兵工廠,說:隻要堅守一天,就一天,湖南江西的援兵就到了……可馬超俊死守了三天,華僑敢死隊打得全軍覆沒,最終也沒等到援軍。

但黃興說那番話,真的不是忽悠馬超俊。至少江西援軍這事,絕非空穴來風。

這裏說的江西援軍,實際是一個日本留學歸來的學生仔,姓李,名烈鈞,字協和,江西寧武人。江西武備學堂畢業後送日本士官學校留學,乃第6期炮科生,歸國之後被朝廷重用,起初在江西,因為和巡撫馮汝騤不睦,就去了雲南講武堂,做教官。

可李烈鈞並沒有參加蔡鍔的起義行動,為什麽呢?因為早一些的時候,適逢永平秋操,雲南督練省就讓李烈鈞去上海出差,匯報有關秋操的工作,當李烈鈞到達武漢的時候,發現當地戒備森嚴,持槍士兵往來不斷,才知道武昌起義已經三天了。

李烈鈞就去江邊的小旅館投宿,旅館答複說:武昌革命了,革命黨命令沿江旅館立即停業,不得收住過往客人,恕不招待。李烈鈞聽了後,猛一拍桌子,說道:有沒有搞錯,老子就是革命黨,媽的敢不招待老子?旅館大驚,立即免食宿,請李烈鈞住下。

吃飽睡足之後,李烈鈞興衝衝的進城,去找黎元洪擺龍門陣。到了都督府,卻聽說黎大都督不在。知道黎元洪是不知道李烈鈞此來何為,不肯相見,李烈鈞大怒,掉頭就奔劉家廟火車站,到了車站恰見一列火車出站,李烈鈞一躍跳到車上,就聽火車哐轟哐轟哐轟,哐轟到了第二天早晨,已經到達了北京。

下車後,聽說日本士官學校的校友吳祿貞,剛剛升任第六鎮統製,正在大擺宴席,請同學們開吃,於是李烈鈞如飛趕到,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塊朵頤,正所謂壯懷逸興欲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隻吃酒吃肉,所有的人絕口不談正事。

次日,李烈鈞再逐一拜訪同學校友,大家都悄聲詢問南方革命情形。李烈鈞回答說:武漢氣勢雄壯,但實力不足,力量單薄,隻怕是朝不保夕啊。除非我們及時起兵響應,那樣武漢才能獲得安全。於是一個老同學悄聲問他:既然如此的話,那我跟你實說了吧,咱們江西九江,已經獨立了,革命政府已經成立了,不過大一點的官……這個這個……嗯,僧多粥少,大一點的官都已經搶光了,剩下來的小官……你不會嫌太小吧?

李烈鈞正色道:小官也是官……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李烈鈞是個隻知有國,不知有家之人,投身革命以來,身家性命在所不計,豈有一個在官位上挑肥挑瘦的道理?

那名同學大喜,當即一拍他的肩,曰:OK,現在的情形是,重炮隊還沒有人指揮,你在日本學的是炮科,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重炮司令了。

於是李司令買火車票走天津,再坐小火輪去上海——這時候李烈鈞的校友吳祿貞,卻已經去石家莊就職,然後在娘子關與閻錫山會麵,再之後自封燕晉聯軍大都督,然後被人刺殺。

而李烈鈞船行海上,忽然見到一艘怪船,四周以白布圍繞,船裏邊不知裝的是什麽貨物,多半是武器。於是李司令棄舟登陸,打電話給江西的金雞坡要塞,曰:某乃重炮隊李司令,看到海麵上有條船沒有?就是四周圍繞了白布的那一條……你說啥?你說你不知道啥叫李司令?這怎麽可能?你聽我跟你解釋,李司令就是……也甭你娘的解釋了,那條船已經駛過要塞了。

這個司令,未免也太不給力了吧。

於是李司令垂頭喪氣的回到九江,發現九江果然宣布獨立了,現在九江的大都督,就是馬毓寶——再後來,華僑敢死隊的馬超俊被馮國璋段祺瑞聯手,打得漂流到九江,遇到的就是這個馬毓寶,當時馬毓寶想讓馬超俊給他當衛隊——顯而易見的是,馬毓寶的智商,不是一般的高,當他聽說革命黨人李烈鈞來到的時候,立即要求將大都督轉讓,由李烈鈞出任大都督,馬毓寶自己辭職。

李烈鈞現在已經知道,連司令都不給力,何況區區一都督呼?於是明智的拒絕,堅辭不授,於是一段讓官的美妙佳話,從此流傳於江湖。

佳話歸佳話,但這段佳話,不過是印證了馬毓寶其人的智力之高。

馬毓寶原本是一個小小的標統,相當於團長,團級幹部。武昌起義後,部屬響應,推馬毓寶做了大都督。也就是說,馬毓寶這邊,是軍隊先自己革命了,然後推舉他當的都督。而且在部屬支持的情形下,馬毓寶還要將都督職位讓出,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也找不到理由跟他為難。

再看吳祿貞,吳祿貞是在部隊還不肯“反清複明”時,就先自己革命了,並宣布自己成為燕晉聯軍大都督——結果遭到了部屬的反彈,丟了性命。

總之,與吳祿貞相比,這個馬毓寶才是個高人。

遇到這樣的高手,李烈鈞就沒轍了,隻好宣布自己出任馬毓寶的參謀長,搬進了三國時大都督周瑜的衙署,從此開始早九晚五的上班打卡工作。

上班沒幾天,大都督衙署中,血光突起,暴脾氣的李司令,竟然用刀劈了一個大活人。

12.千萬別惹革命黨

卻說李烈鈞自打出任九江大都督馬毓寶的總參謀長以來,每天風雨無阻,準時打卡上班。這一天李烈鈞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忽然看到有個人正站在他的辦公桌前,翻看著桌子上的文件。

李烈鈞心中大怒,走過去一看,那人卻是都督府中的一名工作人員,姓馬,名馬獻廷——都督馬毓寶也姓馬,不曉得此人和都督是不是本家。

當時李烈鈞把臉一沉:誰允許你翻老子的文件的?

馬獻廷訕笑道:……李參謀長這麽緊張幹什麽,看看又有什麽打緊。

李烈鈞吼道:有沒有打緊,老子說了才算,什麽時候輪到你來說話了?

馬獻廷臉色很難看:……李參謀,你嘴巴放幹淨點行不?

行,怎麽就不行呢。李烈鈞溫柔的說著,輪起手臂,啪的一聲,一個大嘴巴抽在馬獻廷的臉上,當場把馬獻廷的臉抽得紅腫青紫。

馬獻廷呆住了:李參謀,你怎麽動手打人呢?

李烈鈞:老子打的就是你這個王八蛋,你老實說,你TMD是不是清廷奸細?來老子這裏刺探軍情?

馬獻廷高叫:你才是奸細,我如果要是奸細的話,還用得著這個時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看你的文件嗎?我早就……嗷!

馬獻廷的話還未說完,早被李烈鈞輪起一把刀,就見雪亮的刀刃劃過優美的弧線,撲通一聲,馬獻廷已經被劈得半死不活,萎頓於地。

……餘怒批其頰,彼乃大肆咆哮,餘即抽旁立憲兵所佩大刀劈之,因餘曾習雙手劍,具有腕力,一刀劈去,馬即血肉濺飛而仆倒於地矣……

摘自李烈鈞:《我在辛亥革命時期》

砍倒倒黴的馬獻廷之後,李烈鈞立即命令一邊的憲兵,對此人進行搜身。結果搜出了馬獻廷與江西巡撫馮汝騤的往來信件。信中的語句,多有反對革命的意思,於是李烈鈞斷定:馬獻廷,乃巡撫馮汝騤派來的奸細是也。

但實際上,江西巡撫馬汝騤,與山西陸巡撫,雲貴總督李經羲等一樣,都是人品憨厚,善良忠直的官員——卻是作怪,不是說晚清腐敗透頂,無官不貪,無吏不贓嗎?怎麽革命黨所遇到的,竟是清一色的好官呢?

這是因為,官無好壞,人無善惡。所有的人,不管你是當官還是百姓,在人性的表現上並無區別,每個人都希望多獲得一點利益,同樣也希望獲得一個好名聲。同時每個人都是經濟人,通過計算做事的成本,決定自己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如果在權力一統,民間力量慘遭壓抑的時代。這時候的官員隻需要對上位負責,不需要對百姓負責,傷害百姓時需要付出的成本極低,而獲得的利益卻極大,這時候的有權有勢者就會流露出人性中的邪惡一麵。

相反,在晚清這個時代,皇綱失墜,黨人四起,再加上朝廷拚命想挽回頹局,更願意狠狠懲治貪官以取悅民眾。這時候如果官員們再敢貪汙,明顯是缺心眼的表現,不唯是朝廷不會放過你,革命黨也會挑選你作為刺殺的重點目標,以贏取革命的道義資源。所以這時候,再做貪官,成本支出就會極高,劃不來了。

總之,權力才是滋生貪官汙吏的溫床。越是權力頭獨大,十麵諛歌,明君盛世的時候,越是做貪官成本低的時代,越是老百姓蹈死無路的時候。反之,越是民眾四起,民權濫觴的時代——許多人在這種時候就不敢貪了。

但這並不是說,晚清時代的官員個個是清官,是好官,任何時候都少不了貪官。隻不過,最早革命爆發之地,其官員多半是溫厚善良,息事寧人型的——徜若是壞官,革命黨就很難形成力量,隻是因為官員厚道,所以革命黨才會在這些地方紮了堆,最後引爆革命。

有關江西巡撫馮汝騤的人品,我們說了不算,李烈鈞做為當事人,說了才作數:

……先後糾合二三營同誌及省垣各學堂優秀學生,加入同盟會達數百人,餘更施以精神教育及超距訓練,生氣勃勃,見者驚異。馮汝騤得商德全之報,忌之甚,餘去職後,防閑愈嚴……

瞧瞧,李烈鈞在馮汝騤的眼皮子底下,硬是發展了數百名同盟會,這是一個多麽龐大的數字!讓這麽多的亂黨在自己的地盤活動,如果不是馮汝騤能力太差,那就是人品的問題了。

答案到底是哪個呢?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搜出馬獻廷與巡撫馮汝騤的來往書信後,李烈鈞立即打電話給大都督馬毓寶,請示辦法。

猜猜馬大都督是如何回答的?

馬毓寶回答說:

總參謀長之意如何便如何,請代行一切可也。

看看這個回答,可憐的大都督馬毓寶,他壓根就不敢招惹革命黨——又或者,他壓根就不敢招惹李烈鈞。

於是李烈鈞將砍得半死的馬獻廷拖了出動,交給軍法處判決並正法。

13.搶女人犯軍紀者槍決

馬獻廷亂翻文件,因此被指控為奸細,由憲兵司令廖伯琅親自負責執行。

槍斃一個小小的馬獻廷,憲兵司令竟然親自執行,這可以表明為一種決不會誤讀的政治態度——大家都在努力表現,向革命黨李烈鈞靠攏。

表現最積極的,應該是金雞坡炮台司令徐公度,他在馬獻廷被槍斃後,就立即衝入馬家,將馬獻廷家裏的女眷全部拖出來,認真仔細的檢查過身體,挑了兩個最美貌的,也不知是馬獻廷的女兒還是什麽人,將兩名美貌女人帶回自己家,幸福的享受起革命成果來。

副官得知後,悄悄的把這個消息告訴給李烈鈞:革命了,炮台司令徐公度把馬獻廷家裏最漂亮的女人給革命了。隻是馬家的女人太少,不夠大家一塊革的,要不要……嗯,再想辦法多找出幾個奸細來?

當時李烈鈞一聽就急了,心說這是哪跟哪兒啊,革命也沒這麽個革法的,革命是……當即一拍桌子:徐公度如此行為,屬於幹犯軍紀,理應……處決!

副官聽了後,立即跑去找炮台司令徐公度,說:李總參謀長說了,你這麽個搞法不對,屬於幹犯軍紀,要槍決的。

徐公度一聽就急了:瞎說,我這是革命啊,革命不就是搶女人嗎?不讓搶女人的革命,算什麽革命?不讓搶女人,這命誰還樂意革啊!

副官說:你這話跟我說不著,到刑場上去對李總參謀長說去吧。

徐公度拿手指著副官的鼻頭,笑道:好你個不曉事的,我跟你說革命就是搶女人,你非不信,難道非要等李總參謀長親口對你說出來嗎?

你真有這本事?副官表示懷疑:那你讓李總參謀長說出來我聽。

徐公度一笑:莫急莫急,你等著吧。

於是徐公度立即鑽進電報室,給湖北革命軍的大都督黎元洪打電報:黎老師好,一別好久,甚是思念,聞知老師正在武昌與清軍血戰,學生不揣淺陋,願意去武昌助老師一臂之力……原來徐公度這廝,是黎元洪在兩湖將弁學堂當教官時候的學生,黎大都督教出來的學生,難怪對革命有如此深刻的理解。

黎大胖子那邊正缺兵少將,突然接到昔日學生徐公度的電報,大喜,就立即打電報給李烈鈞,要求將徐公度調到武昌打仗。

李烈鈞接到黎元洪的電報,頓時樂了:難怪這個徐公度敢革女人的命,原來這廝還有後手。那什麽,為了聯絡與湖北方麵的感情,準許將徐公度調過去繼續革命,暫不槍斃。

於是徐公度一手抱著一個從馬家革來的女人,臨登船時對副官說:瞧清楚了沒有?命就是這麽一個革法的,我說過沒錯吧,你還非要抬杠不信。

副官看得連連搖頭:別的我不知道,但我敢說,命要是照這樣革下去的話,以後肯定會革出大麻煩的。

徐公度帶著搶來的女人,去湖北武昌繼續革命,這邊九江又任命了一個叫戈克安的,出任炮台司令。可戈克安剛剛上任,就見海麵上波伏不定,炮影幢幢,數十艘龐大的兵艦,計有海籌號,海琛號,楚同號,楚有號,楚謙號,楚豫號,江元號,江亨號,江利號,江貞號。此外還有湖鵬號及湖鶚號兩艘魚雷艇,正自浩浩****,氣勢洶洶,向著九江的金雞坡炮台衝將過來。

炮台司令戈克安嚇得魂飛魄散,立即下令開炮。

可是來的兵艦如此之多,小小的金雞坡,豈是對方的對手?

14.勾心鬥角大合作

海麵上湧來的若許之多兵艦魚雷艇,乃大清帝國海軍總司令黃鍾瑛所統,在這麽多的戰艦環伺之下,小小的九江,實不堪一擊。

但當金雞坡炮台準備孤注一擲,決死一戰的時候,怪事發生了,強大的兵艦們,竟然打出旗語,要求和解。這意思是說,清國強大的水師,此來是向九江軍政府投降的。

有沒有搞錯?實力如此強大的海軍,居然跑來投降?

是真的,兵艦上多有同盟會員,原本就**著革命之**,而沒有加入同盟會的舊軍人,更重視軍人之榮譽,讓他們衝著老百姓開炮,他們是決計不肯的。

不肯打炮,就隻能投降,要不然還能怎麽辦?

但如果真要是投降,那又太丟人了。所以海軍總司令黃鍾瑛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統水師來九江這麽個小地方,革命軍的勢力弱,自己的勢力強,那麽就不用投降了,而是雙方合作。

合作合作,共同革命,鹹與維新。

於是清國水師和九江金雞坡炮台展開了盛大的聯誼會,清國海軍總司令黃鍾瑛,九江革命政府總參謀長李烈鈞出席聯誼會並發表重要講話。

李烈鈞說:革命同誌們,我代表江西人民歡迎你們的到來,隻要我們攜起手來,狠揍滿清個狗日的,那麽滿清就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啦。

輪到海軍總司令黃鍾瑛講話,黃鍾瑛說:大家操家夥,一起動手,打死李烈鈞個狗日的。

李烈鈞:老表,出啥子事情了吆,幹嗎要打我啊。

黃鍾瑛怒極:還說,李烈鈞,你個卑鄙小人,老子統水師前來,是真心與你合作,你竟然心懷二心,暗算與我,你也不說想一想,就你們九江那兩頭蒜,是我們海軍的對手嗎?

李烈鈞:到底出什麽事了啊……總政歌舞團呢?怎麽還不上台來跳舞,讓我問一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其實沒什麽大事,就是金雞坡炮台的人,乘雙方聯歡歌舞的時候,悄悄的把兵艦上火炮的炮閂給拆走了。沒了炮閂,火炮就再也打不成了,所以黃鍾瑛才會怒不可竭,揪住李烈鈞不放。

李烈鈞就對金雞坡炮台現任司令戈克安說:搞什麽搞嗎,快把炮閂還給人家。

戈克安笑曰:別找我要炮閂,我這裏隻有炸彈,要不要丟一枚過去?

李烈鈞:別別別……先別丟炸彈……都是革命同誌,丟什麽炸彈呢。

於是聯歡會不歡而散,黃鍾瑛怒氣衝衝率眾回到兵艦了,看看被拆了炮閂的火炮,氣得欲哭無淚。於無比的羞忿中渡過一夜,到了第二天,就聽岸上吵吵鬧鬧,原來是李烈鈞吩咐手下人將炮閂送回來。炮閂雖然失而複得,黃鍾瑛終於領教到了九江人民的革命手段,從此對李烈鈞死心踏地。

九江革命政府大都督馬毓寶宣布:茲任命李烈鈞為中華民國海陸軍總司令。

於是李烈鈞命令,舉辦盛大誓師儀式,讓文筆最好的秘書吳照軒寫了篇華麗麗的文章,李烈鈞一襲戎裝,登高台高聲背誦。正背誦著,台下忽然有人伸手招呼他:喂,小李……不對,是老李……也不對,是李司令,李司令,李司令有空沒空?要是有空的話,幫咱一點小忙。

李烈鈞定睛細看,來人叫胡萬泰,安徽人氏,也是同盟會革命黨。此人前來,向李烈鈞提出了一個非常操蛋的動議,讓安徽人民,飽受塗毒。而李烈鈞,則是由此一飛衝天,直躍上了安徽大都督的寶座。

話說安徽人民,久有優秀的革命傳統,最早的革命黨乃安慶的留日學生陳獨秀,他在1903年時,就組織了一次有300人參加的反政府集會,驚得朝廷目瞪口呆。嗣後是光複會義士徐錫麟起,他受到了安徽巡撫恩銘的重用,被視為親信,於是徐錫麟趁此機會,刺殺了恩銘,事後徐錫麟被捕,審訊官問他:徐錫麟,恩銘如此善待你,你卻利用他的好心,反過來殺害了他,難道你們革命黨,就這樣對待別人的善意嗎?

徐錫麟答:恩銘待我好,是個人私誼。我殺恩銘是公理。

徐錫麟就義後,革命黨熊成基再起,卻遭遇到書法大師朱家寶,旋即失敗。

武昌起義消息傳來後,安徽黨人吳暘穀,胡萬泰再度起事,以胡萬泰為總指揮。奈何這兄弟二人命苦,對手朱家寶又委實端的厲害,起事竟爾失敗。

話說當時安徽的首府,是安慶市,巡撫朱家寶,乃袁世凱的鐵哥們兒。俗話說得好,與虎同臥非善獸,與鳳同飛是俊鳥,袁世凱乃民國時代中國第一號人傑,而朱家寶能夠與其稱兄道弟,那是何等本事,諒籍籍無名的吳暘穀,胡萬泰豈是他的對手?

那一夜,黨人在安慶城外偷偷架起雲梯,翻過城牆,腳尖剛一落地,就聽四周一聲驚天動地的呐喊,火光熊熊中,現出朱家寶那廝一張得意的嘴臉:哈哈哈,寶寶在此等你多時了,小毛孩子革命黨,竟敢跟我寶寶鬥,豈非是不自量力?

黨人大駭,立即腳底抹油,上天入地四麵飛逃,朱家寶嘻皮笑臉,驅趕著清兵,滿街去抓革命黨,正玩得開心,突然快馬來報:報報報報報寶寶大人不得了,可不得了,咱們鄰省,江蘇巡撫程德全程大人,他他他他宣布獨立了!

不會吧?朱家寶驚得呆了。

然則這程德全,又是何等人物?他怎麽反應如此之快,說獨立就獨立?

說起這程德全來,現在的中國人都應該在這位老人家的名字麵前,肅然起立,掬三個躬。但沒人衝程老人家掬躬,反而有許多黨人指著他的鼻頭怒罵,但罵是不對的,應該掬躬……可是老人家到底做了什麽事,值得我們掬這一躬?

黃炎培先生,在他的《辛亥革命親曆記》中,記載說:

……程德全是四川雲陽縣秀才,黑龍江省候補知縣。清光緒二十六年庚子(1900年),帝俄大舉侵略東北,程德全請赴前敵,將軍壽山命程德全與俄交涉,無效。俄國隔江發炮轟城,壽山自殺。程德全當時以身當炮口,俄人大感動,中止發炮。黑龍江人民認為以程德全一人的犧牲精神,使全城保全生命,請求清廷命程德全為將軍。適清太後招待外賓,俄公使夫人盛稱中國有好官程德全。那時黑龍江改省,清廷就破格以程德全為黑龍江省巡撫(根據多祿所寫《庚子交涉隅錄》)。到得宣統二年(1910年)三月,調任程德全為江蘇省巡撫……

需要補充的是,程德全老頭的這一手,革命黨人看得明明白白,所以過後不久,黨人再集江蘇,強迫程德全老頭“二次革命”,逼得程老頭逃之夭夭,暴露出了其人“革命不徹底的真實嘴臉”。那麽我們現在說,對這樣的老人家,我們到底是應該掬三個躬,還是咒罵老人家的八輩子祖宗呢?

掬躬的盡管掬躬,罵娘的且去罵娘,但安徽的朱家寶,卻被程德全這一手給玩慘了。

程德全在江蘇玩,朱家寶在安徽玩,怎麽程德全宣布獨立,卻把朱家寶玩慘了呢?

這是因為啊,安徽安慶,據江陳列,長江的上遊是九江,馬毓寶在那裏做了大都督,李烈鈞正在檢閱海軍,革命了。安慶的下遊,是浙江,這時候浙江也宣布獨立了,然後程德全的江蘇再一獨立,單單把個還沒有獨立的安徽給弄得孤立了。

朱家寶當時一派茫然,回到衙署一屁股坐下,曰:我靠,這可咋整呢?

這時候安徽谘議局的全體谘議員全來了:朱巡撫啊,別再逮革命黨了,長江上下遊和我們的鄰省,都已經獨立了,如果咱們不獨立……那咱們可就徹底被孤立了。

朱家寶:……你們是啥意思?

谘議局議員們:老朱啊,你這麽聰明的人,我們是啥意思,這還用問嗎?

朱家寶咬牙瞪眼,憋了好半晌,終於憋出一句話來:我朱家寶食清之祿,死清之事,城存人存,城亡人亡,諸位無複多言!

谘議局議員們:……那老朱,你還要滿街逮革命黨嗎?

朱家寶:……逮革命黨……這個……這麽說吧,我就一句話,從今天開始,我朱家寶與世無爭,隻在家裏練字,我誰也不逮,但別人也甭琢磨來逮我,誰TMD敢逮老子,老子要他好看!

谘議局議員們:……老朱你看你這個暴脾氣……

16.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

於是安徽谘議局召開革命會議,正式宣布安徽獨立,改懸革命旗幟,隻有一件事讓大家痛苦:

安徽一省,竟然推舉不出個都督來。

怎麽就推舉不出來?革命黨人吳暘穀,胡萬泰,這不都是人物嗎?

問題是,革命黨始終是處於地下活動的狀態,遭受到朝廷的打壓,老百姓壓根不知道他們是誰。更何況自當黨人起事被朱家寶鎮壓後,吳暘穀逃去了武昌,想求黎元洪發救兵——以武昌岌岌可危的情形,這肯定是沒指望的。而胡萬泰則技高一籌,以母病為由,暫時消失了。所以這革命黨,一來無人可推,二來推出來老百姓也不買帳。

這封家書,是隱居在河南彰德的袁世凱寫來的。信中指點道:

……宜順應時勢,靜候變化,不可膠執書生之見,貽誤大局……

收到這封信,朱家寶的心裏嘩啦一聲,對自己說:寶寶啊,寶寶,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終究比不了袁大頭淡定沉穩啊。看看現在的安慶吧,前後左右上下都是革命黨,偏我一個人跟大家抬杠,這豈是明智之舉?

幹脆我也革命吧!

於是朱家寶來到谘議局,對愁眉不展的議員們說:諸位,各位,我經過嚴肅的思考,認真的研究,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目前國際形勢是這個樣子的,南方各省,能革命的都革命了,不能革命的,也被人家革命了。軍心如此啊,民心如此。各省都獨立了,難道我還敢一意孤行嗎?現在,請你們革命黨審判我吧,甭管你們判我什麽罪名,我朱家寶都會擔著。

眾谘議局議員大驚:老朱,此言當真?

朱家寶:千真萬確!

谘議局議員:OK,全票通過,老朱,你現在就是安徽省革命政府的大都督了!

於是朱家寶舉拳發誓:我,朱家寶,在此莊嚴宣誓,從即日起我擔當安徽革命政府大都督一職,繼續逮革命黨來砍……不對不對,繼續領導革命黨人,從一個勝利走向又一個勝利。

朱家寶莊嚴宣誓,出任安徽革命政府大都督,把還沒被砍光的革命黨人驚得呆了。有沒有搞錯?這個朱家寶,昨天還舉著刀滿街追我們革命黨砍,今天他反倒成了革命政府的領導……我們安徽省的革命黨,咋就這麽倒黴呢?

革命黨怒極,要求推選黨人做個副都督,但被谘議局駁回。谘議局說:人家別的省,都隻有一個大都督,沒有副都督,咱們就別搞特殊化了。革命黨不肯罷休,就強迫朱家寶交出大都督印,否則兵戎相見。

朱家寶倒是聽話,立即交出都督大印,回家練字去了。革命黨人興高采烈擁入大都督府,屁股還沒有挨到椅子上,數百名士紳鄉民,已經將大都督府團團圍困,民眾勒令黨人,不許添亂,馬上把大都督印還給人家朱家寶。

革命黨人流著眼淚,交出了大都督印。吳暘穀和胡萬泰兩人抱頭痛哭,曰:沒有革命黨人的軍隊,就沒有革命黨人的大印……可是這功夫,讓哪弄一支革命軍隊出來呢?

突然之間兩人眼睛齊齊一亮:

九江!

李烈鈞!

向九江的李烈鈞,借一支革命軍隊來,擺平朱家寶這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