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革命大盛宴3

17.敢將多難累生靈

安徽革命勝利成果,被朱家寶搬走,革命黨人怒極,於是吳暘穀,胡萬泰兩人奔赴九江,找李烈鈞借軍隊。

有關此事,李烈鈞先生在他的個人回憶錄中也有得提,但隻是提到了安徽黨人胡萬泰,卻絕口不提吳暘穀也來了。

為什麽李烈鈞回避吳暘穀的名字?

因為李烈鈞借給吳暘穀的軍隊,是由團長黃煥章,率領的兩個營計2000人。

這個黃煥章,又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判斷他是什麽樣,要看他都幹了什麽事。

話說黃煥章自接到李烈鈞的命令,即引軍**,一口氣跑到了安慶師範學堂(也就是現在的安慶一中),進了學校後先將學生趕出去,拆了桌椅搭成床板,大家睡下,派了幾名士兵持槍去谘議局,拿著張收條,命令谘議局立即支付九江人民誌願軍軍費10000元。

谘議局被這意外的情形弄得呆了,苦苦哀求,討價還價,終無效果,黃煥章部將谘議局翻了個底朝天,共找到2500元,全部拿走。

隔日,九江人民誌願軍吃飽睡足了,立即出動,向都督府,向軍械所,所藩署,向藩庫,向三牌樓、四牌樓所有的商店與民居——總之一句話,這支軍隊向安慶市內所有的建築物發起進攻,先以長槍重炮轟擊,而後搗牆徑入,搜走所有值錢的東西,帶不走的大件就放一把火。是日安慶城裏火光衝天,殺聲震地,老百姓哭爹喊媽的聲音,直衝雲霄。

有分教:革命塗毒焚安慶,民眾淒離喚都督。逃出烈火的老百姓蜂擁到大都督府,哭求朱家寶保護救命。然而朱家寶卻已經顧不得他們了,亂兵衝入大都督府,朱家寶當機立斷,以利斧鑿開都督府後牆壁,迎麵衝來幾個天主教堂的洋人,哈羅,好大的油肚,接應著朱家寶進教堂了。饒是黃煥章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碰洋人一根手指頭,所以朱家寶算是安全了。

臨逃走時,缺德的朱家寶留下一句話:這可是你們革命黨人自己找來的部隊,請外省的土匪劫殺自己的父老兄弟,這就是革命黨幹的好事!

想一想,安徽父老,會用何等溫柔慈愛的眼神,看引來黃煥章軍的吳暘穀和胡萬泰?

恨不能生吃了他們!

而吳暘穀此時心裏的悔恨,也恨不能吃了自己。

此前他以為,革命軍隊,跟不革命的軍隊鐵定是不一樣的,所以他才從九江請革命軍隊前來。可是現在,黃煥章以血淋淋的現實教導了他:軍隊就是軍隊,軍隊是一種暴力機器,是由一個群體意誌所凝成的殺戮願望。這台暴力機器,這個殺戮願望,有著自己必然的規律——這規律就是人性的碰撞與衝擊,體現著人性中至邪惡至暗黑的擴張本能。

既然暴力機器,殺戮願望,體現出來的是人性之邪惡。那麽,不管你將這種邪惡冠以何等冠冕堂皇的名目,都無法改變邪惡的本質。相反,將冠冕堂皇的名目冠以邪惡,以期達到欺世盜名的目的,更是邪惡中之至邪惡。

吳暘穀哭了,說:都怪我太天真了,我不該引狼入室啊。

他又說:我要去麵見黃煥章,責以大義,讓他將搶奪的老百姓的錢物,全部退還,再要求他退出安慶。

於是吳暘穀就去找黃煥章,到了兵營門前,有人上前攔住他,說:老吳啊,你可千萬不要犯傻,你什麽時候見到過狼把吞下去的肉吐出來過?千萬不要去,黃煥章會殺你的。

吳暘穀笑曰:不可能,你知道我是什麽人?我是同盟會啊,我是革命黨,黃煥章他敢碰我?還有還有,我和九江的大都督馬毓寶,還有非常不錯的私交,黃煥章如果傷了我,他怎麽向馬大都督交待?

於是吳暘穀進入黃煥章兵營,果然如其所料,黃煥章耷拉著腦袋,孫子一樣的聽吳暘穀訓斥,並答應退還搶劫來的全部財物。吳暘穀大喜,回來召集安慶父老,商量接收黃煥章軍退還財物的程序方法,並建議:雖然黃煥章殺了許多安慶人,燒毀了很多房屋,還**辱了許多女人,可是……總之吧,人家既然認了錯,答應退還財物,咱們是不是,嗯,也湊點錢給他做為軍費呢?

安慶父老答應,黃煥章部可以留下來一部分搶劫的財物,以資軍需。吳暘穀興高采烈的又回到黃煥章的兵營,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黃煥章。黃煥章聽後大喜,就說:吳兄辛苦了,不過我有個更好的建議,就是我把全部的財物都留下來,豈不是更好?

吳暘穀大驚:黃煥章,你什麽意思?你這樣做,又如何向馬毓寶大都督交待?

黃煥章哈哈大笑:馬毓寶算個卵子,我用得著向他交待嗎?

吳暘穀神色大變,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然不保。但他一入黃煥章兵營不返,安慶父老就知道出事了,於是相互商議說:雖然黃煥章是吳暘穀叫來的,而且他又是個革命仔,可他終究是我們安徽子弟,我們不能眼看著他讓黃煥章殺了啊。於是安慶父老盡搜家底,湊了錢拿到黃煥章兵營,想贖出吳暘穀。

黃煥章收下贖金後,眉花眼笑,就帶著他的手槍衛隊,來到了關押吳暘穀的囚室。見他進來且滿臉歡欣,吳暘穀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遂吟詩曰:

來來去去本無因,

隻覺區區不忍心。

拚著頭顱酬死友,

敢將多難累生靈……

詩未成,黃煥章已經撫掌歎曰:好詩,好詩啊!

槍聲起處,黨人吳暘穀,被黃煥章的衛隊亂槍打死。

18.一盤好大好大的棋

安徽黨人吳暘穀,胡萬泰,聯袂赴九江請革命援軍,李烈鈞派了團長黃煥章率2000人前往,而後黃煥章禍亂安徽,亂槍射殺吳暘穀。所以李烈鈞在他的回憶錄中,拒絕提到吳暘穀的名字。

然而李烈鈞卻一再提到胡萬泰,這裏邊又有什麽原因呢?

話說自黃煥章殺了黨人吳暘穀之後,更加的恣意妄為,其部下在安慶城中的行為,已經由單純的殺人劫財,發展到了**燒殺,事態越來越嚴重。

安徽黨人求救信,雪片一樣四下裏亂飛,有人向武昌的黎元洪告狀,有人向九江的馬毓寶投訴。於是李烈鈞說:安徽人民在受苦受難,我雖然是江西人氏,但又如何能夠對安徽人民的苦難,無動於衷呢?我要提師入安徽,解民於倒懸,拯民於水火。

於是三軍誓師,海陸軍總司令李烈鈞自統中軍,率步兵一營。黃鍾瑛為海軍總司令兼第一隊司令,乘海籌號旗艦出發。湖北谘議局議長湯化龍的弟弟湯薌銘為第二隊司令,乘海容號出發。兩支艦隊浩浩****,殺奔安慶。到了地方,安慶父老舉辦了盛大的歡迎酒會,並推李烈鈞為安徽大都督,李烈鈞欣然從之。

然後李烈鈞把黃煥章叫了過來,狠狠的批評道:你怎麽可以這樣搞,嗯,搶人財物,嗯,**人妻女,嗯,怎麽可以這樣搞?嗯,以後再不許胡來了。

黃煥章道:是,是,我錯了,以後保證不這麽搞了。

李烈鈞欣慰的點頭: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先關你幾天禁閉,好好反省反省。

黃煥章殘殺黨人吳暘穀之事,就算是處理妥當了。

可是安徽人眼睛又沒瞎,李烈鈞這麽個處理法,明顯是在袒護黃煥章,如何能夠心服?於是繼續向武昌的黎元洪投訴,要求黎元洪管一管李烈鈞。黎元洪便不斷向李烈鈞發報,竟一天之內連發五電,告訴李烈鈞說武昌勢危,馮國璋那廝已經占領了漢口,你李烈鈞手下這麽多的人,卻不說去武昌幫忙打仗,隻管在安徽鬧個不停。也不說想一想,一旦馮國璋攻下了武昌,還會再有你胡鬧的機會嗎?

總之一句話,讓李烈鈞別做安徽大都督,何必呢!

說到這裏,就要插一句話,說一說中華民國政府的大都督黎元洪,史書上絡繹不絕,有說革命領袖黃興,在漢口指揮若定,有說前線學生仔,在前線流血犧牲,有說黨人敢死隊,在前線衝鋒浴血——幾乎沒有人提到大胖子黎元洪,當眾人都在和馮國璋的北洋軍拚命之時,那黎大胖子,他在忙什麽呢?

答案是——黎大胖子在忙著給全國各省拍電報,即要勸各省快點舉旗獨立,還要調節各省之間的矛盾糾紛。這裏單隻是給李烈鈞就拍了五份電報。也就是說,黎大胖子在下一盤好大好大的棋,把各省下得獨立了,把滿清下得死蹺蹺了,這才能夠保得住武昌的安全。

這時候,安徽黨人胡萬泰邀請李烈鈞出城談話。

李烈鈞自述說:

……餘騎馬出城往晤,聞沿途人民呼曰:李都督出城去矣,我安徽將大亂也。餘出城問胡同學安在,遠見山坡上有人一群,勢洶洶,餘策鞭急馳至該地,胡厲聲曰:君此次是否為救皖省人民而來?餘答曰:安徽有同學多人,奈何責任獨餘一人負耶!刻餘將西上,特來請君進城維持皖省秩序也。立即並騎入城,胡以手槍暗指餘背,餘佯為不覺。抵都督府,餘命號兵以三番號敬禮,並以都督府印交胡……

李烈鈞的這段自述,由於隱去了黃煥章殺害安徽黨人吳暘穀,而他卻偏袒黃煥章的情節,所以胡萬泰以手槍對準李烈鈞後背的舉動,就顯得唐突而不可理喻。但我們知道,安徽黨人對李烈鈞必然是怨氣極重,胡萬泰多半會問他一句:李烈鈞,別以為我們眼睛瞎,你唆使黃煥章殺吳暘穀,禍亂安徽,然後你趁機搶奪安徽大都督,我告訴你,隻要我們在,你就休想!

如果胡萬泰真的這樣問了,李烈鈞又如何回答呢?

……次晨,餘登兵艦,忽聞城內擾攘,槍聲大作,乃向兵艦發射。餘自思曰:皖人在此,真所謂以怨報德也。皖無兵,我率兵來,士兵劫掠,我躬親料理,事定我將印交還皖人,今反以槍聲威脅我耶……

這是李烈鈞在自傳之中,對胡萬泰等安徽黨人的意見牢騷,明擺著,李烈鈞出城之後,安徽黨人說起來黃煥章殺害吳暘穀的事情,悲憤難抑,遂向李烈鈞的兵艦開槍,要討個說法。

然而李烈鈞可不是嚇大的,眼見得安徽黨人竟然自不量力,為報吳暘穀之仇竟然敢向他的兵艦開槍,他立即下達命令:

開炮!

當然不是炮轟安慶,如果真是這麽個搞法,那就鬧得太大了。李烈鈞與海軍總司令黃鍾瑛商量,將炮口抬高一寸,就聽轟,轟,兩聲巨響,威力超強的炮彈掠過安慶城上空,安慶城中頓時一片死寂。

這下子全都老實了。

敢惹我,就打炮!

然後李烈鈞率兵艦沿江而下,直奔武昌。

19.你喜歡被人怎麽罵?

李烈鈞抵達武昌之時,正是馬超俊的華僑敢死隊為馮國璋,段祺瑞兩軍雙向合圍,所以馬超俊搶了條船,順流直下。

也就是說,當李烈鈞從九江出發到達武昌時,馬超俊恰好從武昌出發到達九江,兩人硬是沒有機會碰麵。沒機會見麵倒也罷了,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帝國主義又悍然對我國內政進行幹涉了。

話說自打武昌義旗高舉,大胖子黎元洪出任大都督,這個大肥仔就每天趴在電報房,不停的擬電向全國各省發報,比如說,九江金雞坡炮台司令徐公度,因為搶了兩個女人,就要求上武昌前線,於是黎元洪命令將徐公度調到武昌。緊接著是九江黃煥章在安徽殺人放火,安徽黨人向黎元洪投訴,於是黎元洪發電,命令將黃煥章撤職處理。又比如說,江西人李烈鈞出任了安徽大都督,黎元洪瘋了一樣連發五電,忽悠李烈鈞離開安徽,去武昌革命。

正忙著發電報,馮國璋已經擊潰革命軍,占領了漢口,然後老馮命令炮兵瞄準長江對岸,武昌城中的都督府,轟的一炮打了過來,都督府中彈起火,衝天的煙塵彌漫四野。黎元洪於是抬起屁股,轉移到炮彈打不到的洪山上,繼續發報——這封電報,卻是發給中華民國軍政府的外交部。

外交部長原來是湖北桃源人胡瑛,老同盟會,老革命黨。本來他的外交部長幹得蠻好,但因為山東境內,亂作一團,先是山東巡撫孫寶琦宣布獨立,獨立了20天後,又宣布取消獨立。獨立的原因是黨人鬧得太凶,孫寶琦不給力,頂不住。取消獨立的原因是袁世凱鬧得太凶,孫寶琦還是不給力,頂不住。山東巡撫孫寶琦和安徽巡撫朱家寶一樣,都是袁世凱的小馬仔,唯袁世凱之命是從。袁世凱吩咐朱家寶獨立,朱家寶就當上了安徽大都督,袁世凱吩咐孫寶琦不許獨立,已經獨立的孫寶琦就急忙取消獨立。

孫寶琦獨立後又出爾反爾,食言自肥,黨人不忿,大舉入境滋擾,黎元洪這邊也急忙派胡瑛過去添亂。皆因胡瑛以前在山東當過老師教過書,有一定的社會關係,所以胡瑛被派了去做煙台都督,開創革命根據地。

於是中華民國軍政府的外交部長,就改由王正廷出任。王正廷接到黎元洪的電報後,就去找英國領事,說:不得了,現在馮國璋的北洋軍,占領了漢口,竟然向武昌城中打炮,擊中了都督府。馮國璋這麽亂打炮,是不妥當的啊,會傷害到平民,也使你們英國的僑民麵臨著危險,你們英國人,難道都是這麽冷血,看著自己的僑民麵臨著炮火的威脅,不發一言嗎?

英國領事聽了,為難的道:……這事,我們如果出來說話,會不會被你們罵為幹涉內政啊?

王正廷道:你出來說話,挨罵是肯定的。但你不出來說話,隻會被罵得更凶。說話罵你們悍然幹涉我國內政,不說話罵你們冷血殘忍,你喜歡被人怎麽罵,自己掂量著辦吧。

英國領事:……如果一定要挨罵的話,我還是選擇被罵為幹涉內政吧,雖然這名目不好聽,可總比冷血殘忍更有味道吧?

於是英國領事出麵,嘯聚了德法日俄等各種牌號的新老帝國主義,一起去找馮國璋,曰:不許再打炮了,你亂打炮會嚇到我國的僑民的,我們向你表示強烈的抗議。

馮國璋說:少胡扯,想幹涉我國的內政,中國人民是不會答應你的。

帝國主義們說: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打炮,驚嚇到我們在武昌的僑民,那麽我們的軍艦就一起衝你開炮,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馮國璋道:呸,老子怕了你們才怪,給你們三天時間,把你們的僑民全從武昌搬出去,三天之內不搬,被我們打炮傷到,就不能再怪我們了。

於是在列強的調解之下,雙方息炮三天。剛剛息炮到了第二天,李烈鈞已率兵艦抵達武昌。

有關李烈鈞麵見黎元洪,李烈鈞自述說:

……餘則由青山登陸,並親率陸軍越倉子埠,翌日黎都督回,餘往謁,黎曰:不至,餘且危,今來武漢無慮也。複敘布置兩軍方法。黎都督命餘任五省聯軍總司令,兼中央軍總司令,右翼軍總司令杜錫均,左翼軍總司令王芝祥,蓋其時王為廣西都督,率步兵六大隊並新式馬克沁機關槍兩隊來援,已抵嶽州,故有派任右翼之命……

李烈鈞在這段敘述中,說了三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卻沒說一件至關緊要的大事。

第一件小事:黎大胖子已經成為全國的革命領袖,武昌已經成為中國革命的聖地。連剛剛獨立的廣西,都接到命令飛奔前來,保衛大武漢。

第二件小事:黎元洪見到李烈鈞時,說:李烈鈞啊,你可來了,救了本胖子的老命啊,如果你不來,本胖子就死蹺蹺了。功高莫過於救駕,計毒莫過於絕糧,李烈鈞護駕有功,於是從重炮司令,升任五省聯軍總司令,兼了中央軍總司令,一口氣搞到手這麽多的司令職稱,李烈鈞的人生成就,在此達到頂峰。

第三件小事:廣西往援武昌的軍隊中,有最新型的馬克沁機關槍兩隊。李烈鈞是鐵血軍人,見到先進武器就心癢手癢,情不自禁的說了出來。

李烈鈞沒說出來的大事是:他在武昌搞到了三挺機關槍(很有可能,就是從廣西援武昌的兄弟們手中搞來的)。

這三挺機關槍中,有兩挺完好,一挺壞的,根本就不能打。

接下來,李烈鈞就要扛著這支壞掉的機關槍,把江西大都督之位搞到手。

20.被自殺的嫌疑

從李烈鈞的回憶中,我們知道,連廣西都派了重兵,千裏迢迢往援武昌,大戰馮國璋。想這個廣西,前些日子還揭發蔡鍔是革命黨,趕走之後還發文給雲南,要求雲南也不要重用蔡鍔。可一眨眼工夫,人家已經堅決革命了。

革命不分先後,重在個人表現。

廣西甫一獨立,就立即派重兵往援武昌,受到了大胖子黎元洪的表揚,表現很給力。

連千裏之外的廣西都獨立了,可江西卻隻獨立了個九江,省城南昌悄無聲息。江西的革命黨人,都幹什麽去了?這讓各省的黨人,情何以堪啊。

江西的黨人坐不住了,相互商量:那什麽,咱們找根繩子吧……

當時南昌陸軍小學有個學生仔周雍能,剛剛16歲,他詳細的描述了有關這根繩子使用方法:

……時駐南昌第五十五標馬營管帶(營長)方先亮,排長蔡森,工程隊官蔡傑,輜重隊官宋炳炎等,事先議定陰曆九月十日晚上攻南昌,響應獨立,由蔡森首先率馬隊前進,縋城而入,其時南昌兩大員是巡撫馮汝騤、協統吳介璋,都不予抵抗,革命軍很快就得手了……

原來南昌的革命黨人,是用那根繩子從城牆上爬過去的,爬的時候沒人管,進城之後也沒人理,兩大要員,巡撫馮汝騤,協統吳介璋,宛如兩隻乖乖小羊羔,這樣的領導,好玩啊。

南昌革命了,獨立了,選誰當大都督呢?

周雍能敘述說:

……馮汝騤不願出任都督,革命軍便推吳介璋擔任這個職務。馮汝騤為人尚仁厚,我看他對我們年輕的陸小學生很好。他後來離開南昌到九江,竟被軟禁起來,最後自殺了。

哇,怪不得南昌遲遲不獨立,原來是黨人缺乏狠角。你看看,大家千辛萬苦爬過城牆,還是要推舉巡撫馮汝騤,協統吳介璋兩位老反革命,出來領導大家繼續革命。而且武昌黨人,對巡撫馮汝騤的印象超好,因為馮巡撫喜歡小朋友,南昌陸軍小學的學生仔周雍能,親眼看到了這個怪老頭……咿,後麵又是怎麽回事?巡撫馮汝騤怎麽又去了九江了?是誰讓他去的?他去那裏幹什麽?還有還有,善良厚道的馮汝騤,竟然被人軟禁了。到底是誰呀,又是為了什麽呢?

關於江西巡撫馮汝騤到九江被軟禁,被自殺的事情,革命家李烈鈞先生,在他的自傳中也有提:

……九月初十拂曉乃會同工兵營連長蔡傑率隊登城,不祟朝而南昌省城遂告克複,馮汝騤聞風遁。時餘方督師九江,聞訊即下令派舟迎護來潯,居於孫慕唐之花園優禮之,以示大國風度,而不乘人於危也。而馮卒以忠於清室,乘間自戕,餘甚惜之,厚為之殮,聽其眷屬護送歸葬焉……

李烈鈞先生說:不對,你們說得都不對,情況是這麽個回事,當南昌獨立後,馮汝騤就哇哇到處亂逃,我很同情他,就派了人找到他並接到九江,安置在孫慕唐花園裏,好茶好飯,好衣好穿,我是如此的高風亮節啊,如此的大度風儀,結果一不留神,把馮汝騤感動的自殺了。

這個馮汝騤可就奇怪了,你既然忠於清室而自殺,在南昌的時候怎麽不自殺,還費了這麽大的勁,跑到九江來死。豈不聞自殺去九江,和脫了褲子放屁,都是屬於同一個係列的:多此一舉!

明擺著,這個馮汝騤死得有點……不妥當,多少有點被自殺的嫌疑。

李烈鈞說的,和周雍能的敘述,在這裏發生了衝突。

我們應該相信誰呢?

相信誰都沒用了,南昌獨立,宣布起義,打開囚牢,釋放囚犯,不小心放出了洪江會的妖魔鬼怪,從此南昌城中,熱鬧非凡,槍聲不斷,炸彈狂扔。

21.求求你把我撤職

江湖密語:一寸短來一寸長,相逢莫問爺和娘。五嶽三山走龍虎,際會天下在三江。話說早些時候,湖南革命黨人黃興黃克強,注冊華興公司公司,主營業務是革命,聯絡的客戶是湖南哥老會老龍頭馬福益。未幾事敗,黃興並華興公司全體員工,逃赴日本,而老龍頭馬福益被清廷殺害。

馬老龍頭死後,江湖兄弟感懷不已,遂成立洪福會民間社團,其洪福會中的福字,就表示馬福益老龍頭的福字。這個江湖社團在兩湖的稱呼叫洪福會,但在兩江,就叫洪江會了。

說起那洪江會的人物,個個俱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漢,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娶不起老婆,生不起娃娃,夜走千家,日吃百戶,幹農活嫌苦,去經商嫌累,見到女人就想睡,聞到酒香就醉——流氓無產者,一句話,全都是地痞流氓,無賴惡棍。

如這般下層民眾的社會組織,若然遇到一個有作為的老大,還是有可能混出點名堂來的。徜若大佬再不給力,這個江湖組合,就是地地道道的流氓團夥了。

總而言之,洪江會的兄弟們,在大魁首陳細鬼的統帥之下,由最初的反清複明,逐漸走向了搶男霸女。搶男霸女這個活,也不是那麽好幹的,風險忒高,搶男會被男打,搶女會被女掐,最要命的是官府還跟著添亂,竟然把多名洪江會的兄弟,以此罪名逮進了大牢。

洪江會的兄弟們進了大牢,就立即相互攀扯,把跟自己一塊犯過案的堂口兄弟,統統招認出來,害得官府抓不勝抓。正抓之際,突然一聲號炮,革命了,獨立了,成立軍政府了,大開牢門,放出那些被清廷殘酷迫害的苦難兄弟。

牢門大開,洪江會的兄弟們卻瑟瑟顫抖,不敢出來。主要是出得大牢,也沒飯吃,大凡江湖兄弟,都有一個超能吃的特點,但卻是任何事情也做不來,所以這些無所事事的閑漢出了監獄,反倒吃不上飯了。正在鬱悶之間,就見腳步聲起,一群留日學生衝了進來,進來就緊緊的握住洪江會流氓地痞的手:親人們啊,我可找到你啦!

洪江會的兄弟們很是吃驚:我是你親爹嗎?幹吧我管我叫親人!

留日學生們道:同誌們,你們不要太謙虛哦,即使你們不說,我們也是曉得的。哥老會,洪福會,洪江會,都是革命的堂口,曾有無數兄弟為了反清複明,光複大漢河山,與清兵拚死血戰。死了的兄弟無計其數,象你們這些未死的兄弟,就被官府下了大獄,可憐我的同誌哥,你們為了革命,真是吃盡了千般苦啊。

洪江會的眾流氓大喜:哇塞,原來老子是革命黨……怎麽,你們革命黨也搶男霸女嗎?

搶!怎麽可能不搶!留日學生們道:革命就是社會資源的重新配置,啥叫重新配置?就是個搶錢搶官搶女人,你不搶,誰會把這麽好的東西給你?你們大家跟我來,大家同去,同去同去,去找大都督吳介璋要官要女人!

眾人湧到大都府,東京歸來的留日學生一拍桌子:老子是東京同盟會來的,同盟會你曉得哦?快給老子一個師長幹,否則要你好看。

現在江西的大都督,是原來的江西混成協的協統吳介璋,因為巡撫馮汝騤抵死不幹這個大都督,於是吳介璋被迫趕鴨子上架。可是吳介璋患有嚴重的心絞痛,一聽到別人吼叫,心口就隱隱作疼。

見東京歸來的留日學生伸手要官,吳介璋很是困惑:同盟會,革命黨,在南昌城裏好好多哦,並不是每個革命黨,都要做官的,也沒那麽多的官位啊。

留日學生大怒,哐的一聲,將一枚炸彈丟在吳介璋的書案上:丟你母,老子不是告訴過你的嗎?老子是孫文派來的,孫文你曉得哦?如今革命了,民國了,改朝換代了,以後的皇帝就是孫文了,孫文的聖旨你也敢違抗?老子就拿炸彈炸了你!

吳介璋出任大都督,純屬客串,哪裏曉得革命到底是搞啥子名堂?被留日學生連連淩迫,嚇得心髒病發作,急急封了對方一個師長的稱號。

洪江會的兄弟們在一邊看了,立即有樣學樣,蜂擁而上,團團圍住吳介璋,破口大罵:丟你母,留日學生丟粒炸彈,就能夠做個師長,老子洪江會,欺男霸女,欺行霸市,打瞎子,罵啞吧,刨絕戶墳,踹寡婦門,難道還不該多給幾個師長嗎?

吳介璋放聲大哭:救命啊,我不要再做這個大都督,行行好,你們快點把我給撤了吧!

上天仿佛聽到了吳介璋的祈求,果然有個叫孫汶革命黨領袖發來一紙派令,撤銷吳介璋江西省革命軍政府大都督之職位,改由彭程萬接任。

孫汶?革命黨領袖?

真的假的?這個孫汶,跟革命領袖孫文孫中山,又有什麽關係?

22.老天真的瞎了眼

話說江西貴溪,有一個叫彭程萬的書呆子,智商還馬馬虎虎,唯獨一個情商超低,最是不善於與人相處。

俗話說得好:找工作,靠智商,彭程萬雖然情商不高,但喜歡死讀書,更喜歡讀死書,於是高分低能,考入江西武備學堂。學習期間成績突出,被選派為公費出國留學生,去日本學習測繪專業。畢業歸國後,正值海龜派吃香,彭程萬被派了專門管理測繪學校的畢業生,清政府包分配宿舍,住在陸軍小學旁邊,每個月的薪水是40兩餉銀。

俗話說得好,論發展,靠情商。彭程萬雖然是喝過洋墨水的高階白領人士,奈何這廝的情商低到突破做人之底線,他孤零零在南昌呆了好多年,沒有一個朋友,男朋友沒有,女朋友也沒有,每天一個人板著張呆瓜臉,在辦公室,食堂和宿舍三點一線有序循環往返,總之是枯燥到了讓人瘋掉的鬱悶人生。這樣的人生,到了這一步就應該到頭了,徜若彭程萬還會再有發展,那除非是老天瞎了眼。

然而老天的眼睛,真的瞎了。

突然有一天,一群人衝入彭程萬的家中,不理會他的反抗,強行扭住他的胳膊腿,將他拖往大都督府。到了地方,彭程萬見到大都督吳介璋一張興奮的臉:呔,兀那彭程萬,來看看這是何物?

彭程萬定睛細看,就見吳介璋的手裏,拿著張白紙,上麵豎寫著一行字:

派彭程萬為江西大都督。

下麵的落款歪七扭八:孫汶。還有一個好大好大的怪圖章。

當時彭程萬看得呆了:這是個啥子東西啊?

吳介璋興奮的道:這是孫汶任命你為江西大都督的派令啊,哈哈哈,黃河尚有澄清日,人豈無有得運時?哈哈哈,我吳介璋終於時來運轉,不用再做這個狗屁大都督了,再也不用受革命黨和洪江會這兩夥王八蛋的夾板氣了,哈哈哈,彭程萬,你就活該倒黴吧,哈哈哈,你上八輩的祖宗們,肯定是幹了太多的壞事,才被孫汶抓差派了江西大都督,哈哈哈。

彭程萬聽得滿頭霧水:你們說得孫汶到底是誰呀,他怎麽就派了我……話未說完,扭他來大都督府的那夥人,早已蜂擁上來,再次將他扭到一張講台上,台下是威武雄壯的軍隊,站得滿滿一操場,黑壓壓看不到盡頭:

彭大都督,甭你娘的唧唧歪歪了,馬上對部隊訓話吧!

訓話?訓什麽話?彭程萬嚇得兩眼發黑。

扭他的來的那群人解釋道:這是我們江西的北伐軍,馬上出發去武昌,和馮國璋的北洋軍死磕,浴血奮戰,保衛革命。大都督,三軍起行,請你訓示。

訓示……我不知道啥子叫訓示啊……因為過度的意外和恐懼,彭程萬終於失去控製,站在講台上嚎淘大哭起來。

有分教:革命黨蹊蹺來派令,大都督惶恐放嚎淘。派了彭程萬做江西大都督的孫汶,到底是哪一個呢?此人與孫文孫中山,又是什麽關係呢?

23.聰明的孩子沒奶吃

要想弄清楚了這個孫汶究竟是誰,還得從江西大都督彭程萬讀書的時候說起。

說過了,彭程萬乃一典型的高分低能,具體的表現就是智商還對付,情商卻低得嚇人。任何一所學校裏,都少不了象彭程萬這種孩子,這種孩子如果傻到了一味讀書的程度,學習成績就會保持平衡,深受各級師長喜愛。但這一類的孩子,卻超受那些情商高的孩子所討厭。

舉凡情商高的孩子,莫不是吃了一個愛賣弄小聰明的虧。比如說在彭程萬讀書時的陸軍小學,就有這麽個孩子,叫鄒思灝,江西安仁(現在這個地方改叫餘江了)人氏。安仁鄒思灝,因為頭腦聰明,情商較高,書本上那點東西一聽就懂,就不象彭程萬那樣犯傻死讀書。卻不知道現代科學的知識體係,你看入門的知識好象超淺顯,實際上卻蘊含著一層又一層的邏輯推導體係。所以讀書一如爬山,你看小山丘並不高,可真要爬起來卻要付出吃奶的力量。笨孩子不知好歹,隻知道閉著眼睛吃力的爬啊爬,聰明的孩子卻一看這小山丘,就打肚皮裏笑出聲來:讓那些笨孩子去爬吧,等我睡足了,嗖嗖嗖就超過他了。可等到聰明孩子開始爬的時候,笨孩子已經爬得老高老高,聰明孩子想追上去,卻已經是來不及了。

也就是說,笨孩子彭程萬在學校裏閉眼瞎學,聰明孩子鄒思灝在一邊看彭程萬的熱鬧,看著看著,忽一日鄒思灝拿起書本,才發現自己一頁也看不懂了。

慘了,鄒思灝賣弄小聰明,終於把自己耽誤了,再也跟不上學習進度了。

所以說,提到學習這種事,例來是笨鳥先飛有蟲吃,笨蟲亂爬被鳥吃。學習靠的是笨功夫,隻有腳踏實地的笨孩子,才能學出好成績。

等到考試的時候,笨孩子彭程萬考出個好成績,被保送到日本讀書。聰明孩子鄒思灝卻交了白卷,被轟出學校,開除了。

從此鄒思灝無顏得見家鄉父老,就終日在南昌城裏徘徊鬱悶,還加入了洪江會。到得南昌宣布獨立,洪江會兄弟蜂擁衝入大都督府,朝吳介璋伸手要官,吳介璋一個也不敢拒絕,誰想當師長,就讓誰當,偏偏就是對鄒思灝不理會。因為吳介璋認識這個成績超差的壞學生,瞧他不起,硬是不給他官做。

這都革命了,還不給人家鄒思灝個官做,鄒思灝悲憤啊。幸好他學習成績雖然差差,但終究識得字,每天都讀朝廷的報紙,知道革命黨的頭子,叫孫汶——明明是孫文孫中山,但清政府故意寫成孫汶,表示孫中山先生還沒有完成從海洋走向陸地的進化過程,仍然處於單細胞生物階段,以示羞辱。可鄒思灝不認真學習,懵懂不知,信以為真,以為革命黨的頭子,真名實姓就叫孫汶。

說過了,鄒思灝是個聰明的孩子,聰明的孩子在學習中難免會吃賣弄小聰明的虧,但在生活之中,聰明的孩子卻總是花樣百出,總能想出笨孩子活一輩子都想不出來的招術。

於是鄒思灝就去街頭找了個刻印章的不法小販,刻了好大好大的印章:

孫汶印!

然後鄒思灝又拿了張白紙,在上麵寫道:派彭程萬為江西大都督。再蓋上公章,拿去給現任大都督吳介璋看。

鄒思灝怎麽不說幹脆一點,寫上派鄒思灝為江西大都督呢?

這是因為鄒思灝超聰明,一旦被人識破,那麽大家就會認為這張廢紙是彭程萬寫的,沒他鄒思灝的事兒。而如果大家沒識破,憑他鄒思灝的手段,就會輕易將彭程萬玩弄於股掌之上。

聰明啊,聰明,鄒思灝這娃,讓你不服也不行。

話說吳介璋看了鄒思灝拿來的那紙假派令,不知道他是真的沒看出來呢,還是實在是幹膩了這個倒黴透頂的大都督,明知是假卻裝沒看出來呢。反正他立即命人將彭程萬找來,把大都督印交出來,自己趁機退休下野,再也不受洪江會的窩囊氣了。

隻可憐那晦氣的彭程萬,沒招誰沒惹誰,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卻憑空遭人陷害,落得個江西大都督的下場,每天被老同學鄒思灝率洪江會的兄弟團團圍住,踢屁股扇耳光,命令他立即封兄弟們做師長軍長,彭程萬被打得慘不忍睹,不停的發布任命,導致了南昌街頭,連掃大街的,炸臭豆腐的都弄到了軍長師長的職稱。

但有關此事,程鵬萬曾撰《江西光複和光複後的政局》,以當事人的身份提交了另一個版本:

……我病了,在家休息。一天,忽來了十幾個人,請我到軍政府去開會。我一到會場,看到很多軍官在場,而政界和社會方麵的人士卻不多。宣布開會後,鄒思灝報告,略謂:吳都督已離職不知去向,本會急須決定繼任人選。我在武昌時曾謁見黃克強先生,談到江西光複後都督人選問題。我提出彭程萬為適當人選,黃克強先生同意,並發給了印信,交我帶回江西……

24.史前未有之殺人凶兵

南昌城裏,軍長滿街串,師長遍地走,革命形勢空前之大好。就在這時,李烈鈞回來了。

前麵說過的了,李烈鈞這次從武昌回來,弄到了三挺瑪克沁機關槍,兩挺還能打出子彈,但卻也沒幾粒子彈可打。第三挺幹脆是頂壞機槍,就算是有子彈,塞進去也打不出來。

於是李烈鈞宣布:江西革命軍機關槍營,正式成立了,江西人民站起來啦!

李烈鈞這個決定,讓所有學過軍事的人,齊齊跌破眼鏡。

蓋因軍隊中成立機關槍編隊,一定要有數量足夠的瑪克沁才成,成立一個機關槍連,需要6挺機關槍。而一個機關槍營包括了四個機關槍連,至少要有24挺機關槍。李烈鈞這裏連好帶壞隻不過三挺機關槍,剛剛夠湊半個機關槍連出來,可是他老人家竟然敢成立一個機關槍營,風格不謂不鮮明,作派不謂不簡約,總之是如鄒思灝那類人所不敢想象的。

當時的江西人民,比較的淳樸,並不曉得瑪克沁是啥子東西,更沒見過機關槍,當然就更弄不清楚三挺機關槍成立一個營,又有何不妥之處了。

所以江西父老對於李烈鈞成立機關槍營的決定,隻有閉著眼睛瞎鼓掌,說不出個子午卯酉來。

然後李烈鈞宣布,大家同去南昌玻璃門外五十四標駐地,要舉行大閱軍,消息傳出,就見南昌城門大開,黑壓壓的人頭湧出,人手一張軍長師長的委任書,都跑去看閱兵。簡單的閱兵過後,李烈鈞突然大喝一聲,早有部屬將洪江會大魁首陳細鬼,從黑壓壓的軍長堆中拖了出來。

然後李烈鈞問陳細鬼:陳大魁首,聽說你這些日子過得很是滋潤啊,搶男霸女,快活的很嗎。

陳細鬼很是詫異:搶男有什麽不對?霸女又有什麽不妥?革命嗎,不就是搶男霸女?不讓搶男霸女,老子缺心眼啊搞這破革命?

李烈鈞點頭:陳大魁首,你承認了就好,我奉中華民國軍政府大都督黎元洪委派,出任五省聯軍總司令,兼中央軍總司令,家鄉的事兒,我李烈鈞不能不管。

陳細鬼哈哈大笑:李烈鈞,你也敢說管老子?哈哈哈,你先問問我手下的兄弟們答不答應?

大魁首陳細鬼的話一問出,就聽在場的洪江會兄弟揮舞著手中的長矛梭標,齊聲吼叫道:不答應!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

你們愛答應不答應。李烈鈞冷笑:來人,架起機關槍,與我把搶男霸女的陳細鬼,立即處決!

話說那瑪克沁機關槍,實乃有史以來人世間第一凶兵,該種武器的子彈直徑為12.7毫米,是最大型號的子彈,再大就是炮彈了。子彈的彈頭灌以水銀,射出時旋轉擊射,絞動一片血肉,拳頭大小的洞口射入,西瓜大小的洞口射出,中者死活莫論,反正囫圇人是再也找不到的了。

總而言之,這種殺人凶兵,殺人是以萬計。

一聲點射,就是五粒超大號子彈射出,兩挺機關槍齊射,就是十粒子彈,每一粒子彈都在陳細鬼身上絞出西瓜大小的創洞——可這倒黴蛋,他整個人才占多大的空間體積?機關槍掃射聲音未止,陳細鬼已經被絞作一片零碎稀爛的血肉,霎時間滿天狂舞,噴濺得洪江會眾兄弟臉上身上,盡皆是大魁首的殘渣餘跡。

陳細鬼生生被打得稀爛。

洪江會的雞鳴狗盜,何曾見識過如此可怕的武器,霎時間嚇得呆了。李烈鈞正是要他們這樣一個效果,就聽他哈哈大笑:如何?現在我宣布解散洪江會,誰有反對意見,盡管提出來,跟我的機關槍談一談。

洪江會的兄弟臉色青灰,一聲不吭的丟掉手中的梭標,齊齊的發聲喊,掉頭飛逃,霎時間丟下滿地踩丟的鞋子,眾兄弟早已是逃得無影無蹤,從此江西再也無人敢提起洪江會的名號。

李烈鈞心情大慰:諸位,你們看咱們江西的大都督,是不是改選一下……話音未落,就聽槍聲不斷,遠方河舟如蟻,伴隨著震天價的呐喊之聲,向著這邊衝將過來。

來者是誰?

……忽見內河水師各艇蝟集,土炮喧天,聞係劉麒、何文斌、方先亮諸人主使,餘乃命艦長發排炮示威,各艇乃即鳥散……

這一段源自於李烈鈞先生的自傳,據他自己說,是南昌城內的革命元勳不服他,跑來鬧事——這裏邊提到的方先亮,原本是一個小營長,因為率先爬進城來,促成了南昌獨立,由是方先亮將自己升任為師長。而現在方先亮不忿李烈鈞,前來滋擾,結果被李烈鈞一番排炮,險些沒有嚇死。

絞碎陳細鬼,嚇壞方先亮,然後李烈鈞又命人抬了那挺壞掉的機關槍四處亂走,可憐南昌百姓,哪裏曉得這挺機關槍是壞的?曾眼見陳細鬼被槍彈絞得稀爛,一看到機關槍就駭得魂飛天外,由是南昌百姓哭天搶地,苦苦哀求李烈鈞出任江西大都督,李烈鈞推辭再三,奈不得家鄉父老情深意重,隻好笑納了。

有分教,狗皮倒灶革命黨,雞鳴鼠盜大都督。總結辛亥時期江西南昌的革命形勢,單隻有兩句話:

頭一句:一個印章可以做都督——這話是指彭程萬。

第二句:一挺機關槍可以做都督——這是說李烈鈞。

李烈鈞囂鬧五省,熱鬧非常,為民國開篇的亂局增添了無數花絮。而在天高皇帝遠的貴州,卻又是一番奇異景象,早在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後時代,貴州的革命黨人,就已經公開活動了。不唯是革命黨,還有君憲派,這兩夥人在當地被稱為自治黨和憲政黨,這麽兩個黨派,在貴州彈丸之地,上演了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全部場景。

第一階段,兩黨人士大鬧貴州,成立了谘議局,這個時期也是兩黨人士精誠合作的階段,略過不表。

第二階段,兩黨人士各自辦了自家的報紙,自治黨有家《西南日報》,而憲政黨則以《黔報》為喉舌,兩家報紙各走極端,相互攻擊,互相揭對方的短,扒對方的皮,鬧到了不亦樂乎。

第三階段,兩黨爭逐谘議局之席位,做假賄選,無所不用其極,票選時每每打成一團,拳來腿往,頭破血流,看得貴州巡撫沈愛蒼——卻是做怪,這個沈巡撫是福建人氏——看得沈巡撫連連搖頭,曰:西方資本主義的那一套,就不符合咱們大清國的國情啊,我們一定要堅持走清國特色的封建主義道路。

第四階段,兩黨的競選進入了白熱化階段,主要是爭奪教育總會的控製權,由於前番爭逐谘議局之席位,兩黨人士多有傷殘,到了這階段,大家就長了心眼,不再親自出手,而是高薪誠聘流氓地痞來打架。沈巡撫看得痛心疾首,曰:我們一定要警惕西方自由主義思潮對我們青年的腐蝕,要警惕啊。

第五階段,自治黨與憲政黨進入了二次合作,競選省城議事會董事會時,兩黨互相謙讓,其亮節高風,令人讚歎。後來才弄清楚,兩黨之所以相互謙讓,隻因為這個狗屁議事會董事會,隻有義務沒有權力,而且連經費都沒有,油水不足,所以兩黨人士,對此都缺乏足夠的興趣。

第六階段,高層分裂時期。由於兩黨人士積極公關,各顯身手,結果憲政黨爭取到了署臬司王仲瑜,學司陳石麟的支持。自治黨爭取到了署藩司文子成,護勸業道文仙洲的支持——頂頂怪異的是,文子成和文仙洲,這兩活寶都是滿族人氏,自治黨就是革命黨,是要驅逐這倆滿族人的,而此二人卻支持自治黨的革命,殊是令人難以理解的怪事——此外,尚有巡警道賀菶生,高等審判廳丞朱存候,這兩位領導即支持自治黨,也支持憲政黨。

到了這一階段,貴州的六位高層領導,已經全部被自治黨和憲政黨拉了過去,六位領導每天鬥成一團,自治黨和憲政黨在下麵搖旗呐喊助威。

第七階段,革命勝利階段。這個階段開始的時候,武昌首義的槍聲已經傳到了貴州,於是兩黨人士就成幫結夥,去找巡撫沈愛蒼鬧事。當時沈愛蒼厲聲問:你們一定要見我,到底想幹什麽?貴州讓你們折騰的還不夠嗎?

沈愛蒼道:我已經一再說過,資本主義的那一套,就不適合咱們貴州,你們再敢搞自由化,貴州人民是不會答應的。

兩黨人士曰:你再這樣抬杠,萬一鬧出群體事件,誰來承擔責任?

沈愛蒼冷笑:我現在就給軍方最高領導,標統袁義保打電話,誰敢破壞貴州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我相信軍方人士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於是沈愛蒼就怒氣衝衝往兵營裏打電話,開始時電話裏聽不到人說話,隻聽到槍聲,過一會後有人接電話,說:巡撫大人,袁義保不支持革命,已經被亂槍打死了,所以他現在沒法跟你說話了。

沈愛蒼大驚,立即召喚衛隊前來。衛隊來了,問:巡撫大人有何吩咐?

沈愛蒼道:馬上把憲政黨和自治黨全部清理掉,這兩個黨派鬧得太不象話了。

衛隊回答:啟稟沈大人,你別的命令我們都聽,就這條辦不到。因為我們所有的人,不是加入了自治黨,就是加入了憲政黨,黨領導一切啊,黨沒有指示,我們怎麽敢把黨給幹掉呢?

總而言之,貴州巡撫沈愛蒼沈大人,已經被革命黨和憲政黨團團包圍了,悲憤之下,沈愛蒼頭頂了皇帝的萬歲牌出來,當著兩黨人士的麵,對著牌位嚎淘大哭,悲情泣訴,希望能夠喚回兩黨人士的忠君之心。不料正哭之際,萬歲牌突然無故傾倒,沈愛蒼大駭而起:這是什麽意思?莫非天意有變,天亡大清?

到了這地步,沈愛蒼萬般無奈,隻好和谘議局展開談判,谘議局居中擔保,保證沈愛蒼等官員的性命財產,不會遭受任何損失,而沈愛蒼這邊,則交出全部權力,讓兩黨人士繼續競選,爭逐大都督席位。

從現在開始,貴州兩黨人士的精誠合作,終於走到了盡頭,此後的雙方衝突,從雇請地痞流氓,拳打腳踢,進階到了槍炮相互轟擊,流血死人的地步。並印證了前巡撫沈愛蒼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