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革命大盛宴1

01.湘江奇人譜

向者武昌血戰,多有湘軍參加,有跑得飛快的甘興典,有躲到兩湖書院死讀書的王隆中。還有戰死於仙女山下的前清老將軍劉玉堂。

怎麽會有這麽多的湖南軍隊,去湖北革命呢?

這是因為,當黎元洪出任湖北革命軍大都督後,先是勸說大家罷息兵戈,結果遭到黨人憤怒的杯葛。於是黎元洪就說:這個事,啊,這個事啊,我當上了你們的大都督,這麻煩可就大了,朝廷鐵定不會跟我有完。除非,全國能多弄出幾個大都督來,象我這樣的大都督多了,就輪到了我們跟朝廷沒完了。

如何讓全國多出現幾個大都督呢?

易爾,武昌有許多軍事學校,學校中有全國各省的學生,把那些最機靈,又超喜歡革命的小家夥找來,每個省找上四五個人,讓湖北谘議局議長給各省的谘議局寫封信,讓他們快點跟革命黨一塊革命。

於是有兩名湖北學生,藍綜和龐誌光,奉肥仔黎元洪之命,拿了蔣翊武的介紹信去長沙,找共進會暨哥老會老龍頭焦達峰聯絡起事,另有同盟會會員胡燮槐,也跑來湖南聯絡。如此多的人都跑了來,霎時間將平靜的大湘江,攪得水翻浪急,水麵上登時浮出幾個奇人來。

頭一個,姓陳,名作新,字振民。此人端的奇異,12時染上酒癮,見酒就喝,聞味則醉。更兼天賦異秉,喜騎馬,舞劍,練拳,習武,擅長書法,楷,草篆,隸四體均有造詣,尤精大小篆。所畫蘭、梅、鬆、竹,別具一格。所刻圖章刀蒼勁有力,古樸自然。

這麽有才,那可不能耽誤了,於是陳作新14歲時進入科舉考場,卻不想文星黯淡,一連三次名落孫山。陳作新大怒,遂改行做槍手替人代考,卻不想一考一個準,一考一個中。接連三次都替別人考中。陳作新詫異,遂恢複自己的名字,替自己考,果然也中了——卻不想怪事又出,明明是他自己替自己考,反被人舉報說他是由別人替考的,結果取消錄取資格。這離奇的世相令得陳作新欲哭無淚,於是他就想:要不我幹脆革命吧,不然還能怎麽著?

革命者多是這樣的人,他們的那過於強硬的個性,與現實形成巨大的反差,導致了人生處處不順利。偏偏他們又意識不到這一點,不諳規律之所在,沒有意識到是自己不對頭,反倒認為是這個世界出了毛病,憤怒之時,往往會興起革命之念,想把這個世界擰巴擰巴,改造成適合自己的樣子。

第二個人物,姓黃,名忠浩,字澤生,黔陽黔城人氏。黃忠浩幼時頑劣,不喜讀書,教書先生怒而罵他:這個小王八蛋,他將來若是有出息,我把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受此刺激,黃忠浩發憤讀書,霎時間一目十行,一通百通,未及幾年已經通經術,究性理,竟成湘江大儒,而且文武兼資。於是入仕途為官,先做江西右江道,後任四川提督,再後來告老還鄉,隱居家鄉,享受著離休老幹部的政治待遇。

到得老黃離休之時,正值黨人肆虐湖南,地方父老懇請黃忠浩出山,穩定秩序。黃忠浩搖頭笑曰:一輩子人,不管兩輩子事,隨孩子們鬧去吧。於是湖南父老哭曰:老黃不出,百姓還能靠誰呢?哭之於巡撫餘誠格,於是巡撫跪在黃忠浩腳下苦求,黃忠浩無奈,隻好出山,任全省巡防營統領,維護地方。

離休老幹部黃忠浩再披戰袍,遂有革命黨小家夥跑來,勸道:老黃,起來革命吧,你老得牙齒都掉光光,再不革命可就沒機會了。

黃忠浩笑曰:滾,吾何許也人?清室大員也。山能移,吾誌不可移,吾當為朝廷及家鄉父老效死,有敢亂湘者,且看吾刀!

由是離休老幹部黃忠浩,就成為了湖南反革命勢力的代言人。他作為地方秩序的維護者,與革命形成了天然的衝突,這是所有老家夥的悲劇。

被革命風潮激**而起的第三個人,更是奇人中的奇人,就連毛澤東都稱讚此人是個聰明的官僚。那麽此人又是誰呢?

此人名叫譚延闓,乃湖南君憲派頭子,在中國曆史上具有著不可小瞥的地位,他中年喪偶,於是孫中山登門向他求婚——央求他娶小姨子宋美齡。可是譚延闓說:我和妻子有約定,生不負,死不負。絕不會另娶而傷害到我的亡妻的。不過呢,你家美齡我雖然不會娶,但我可以認她做妹妹。

從此,宋美齡就管譚延闓叫阿哥。

有一次,北伐名將葉挺搞到一匹好馬,正自沾沾自喜,宋美齡跑來就要騎,葉挺勸說此馬性烈,要得馴服之後才可以。宋美齡不忿,曰:我去找我阿哥來。於是宋美齡把阿哥譚延闓找來,要求騎烈馬。就見譚延闓走到那匹馬的麵前,輕輕搔著馬耳朵,又俯在馬耳朵邊說了句什麽,然後退開,說:可以了。就見宋美齡跑過來,嗖的蹦起來騎到了馬背上,那馬果然非常溫順,任由宋美齡騎在上麵,任意馳騁……這離奇的一幕,看得葉挺目瞪口呆。

有資料稱譚延闓懂馬的語言,此事難以確證。但有一點,此人連烈馬都能夠溝通交流,更何況人乎?所以不管是革命還是反革命,他都能夠周旋於其中,由此奠定了此人日後主宰湘江的地位。

02.革命與反革命

武昌黨人紛至,要求湖南立即舉事響應,於是湖南黨人秘密聚於福壽茶樓,商定聯合洪江會人馬,定於22日起事。後又因離休老幹部黃忠浩防範嚴密,而洪江會人馬遲遲未至,遂將起事時間推遲到23日。

不想到了21日,湖南黨人吳作霖,擔心革命黨人少槍少,起事難成,就想,如果我嚇唬嚇唬谘議局的人,說不定他們一害怕,我們就成功了……

於是吳作霖跑到谘議局,大吵道:某家乃革命黨吳作霖是也,不怕死的。現在正式通知你們,某家手下有三千餘兄弟,皆是高來高去,徒手山川之輩,現在就住在旅館和商店裏,某家手下的兄弟,除了備有炸彈短刀之外,另有火柴一盒,將來舉事,先將這諾大的長沙城焚為白地。曉事的,快快舉手投降,若是遲了一步,到時候玉石俱焚,休怪某家言之不預也。

言訖,吳作霖揚長而去。長沙巡防局如夢方醒,情知革命黨起事就在眼前,立即加緊防範。

眼見得消息走漏,大佬焦達峰欲哭無淚,莫可奈何,隻好立即招集徒眾,宣布將起事的時間提前到21日的下午4時。然後排兵布將,擬定口號,書寫標語,全部工作完成,單隻等起義總指揮陳作新一聲號令,大家立即幹啦。

可不曾想,陳作新因為起事亢奮,多喝了兩杯,他這人沾酒必倒,到了起事的時間,他的人已經醉爛如泥,睡態可掬,無法發布命令了。

沒奈何,隻能再將起事時間改期,就改到22日淩晨了。

次日淩晨,陳作新酒醒,終於發布了起義命令,於是黨人按照起事前安布的路線,分頭行進,並在東西撫台會合,合攻撫台衙門。巡防營黃忠浩接報,急急上馬,前去迎戰起義軍。可不曾想,黃忠浩的護衛兵楊泳淞,業已秘密成為黨人,待得兩軍相遇,楊泳淞大喊:此黃軍門,爾輩毋得爾。一邊喊著,一邊出其不意的揮刀砍去,黃忠浩又如何知道刀會從後麵砍來?失察之下,叫一聲啊呀,可憐老胳膊老腿,已經跌落馬下。

離休老幹部黃忠浩被生擒,消息傳出,起義指揮部焦達峰急速派人趕來,要高薪誠聘黃總浩出任總司令。那邊譚延闓也飛馬向這邊疾奔,生恐黃忠浩有失。兩撥人同時趕至小吳門,卻發現還是遲了一步,可憐離休老幹部黃忠浩,已吃一位胡姓黨人,用馬刀砍死了。

譚延闓說:胡姓黨人殺黃忠浩,是因為兩人有過節。感傷之下,譚延闓賦挽聯一對,以悼念離休幹部黃忠浩:

見危授命,是公本懷,惻惻感前言,所悲未競平生誌;

忘年下交,視餘猶弟,冥冥負知已,淒切難為後死人。

這邊譚延闓撫屍傷慟,那邊黨人已經蜂擁而入巡撫大堂。湖南巡撫餘誠格出來,問:啥事啊,來這麽多人?

眾人道:巡撫大人,我等已經革命矣,你要不要一起來玩?

餘誠格道:要的要的,有命堪革直須革,莫待無命沒得革……說話間,手下人早已呈上來一塊白布,餘誠格大筆一揮,在白布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漢字,然後說:把這塊布懸掛在撫署前的旗竿上,咱們湖南啊,革命了……言訖,趁人不備,攜家小從側門跑掉了。

巡撫跑掉了,正好,於是革命黨人開會商量領導班子。陳作新對焦達峰說:這麽著吧,你當大都督,我當副都督。焦達新道:咱們沒設副都督,要不大都督你來當吧。餘者黨人齊呼:不可以,要讓焦老大當大都督。一番吵鬧過罷,焦達峰成為了大都督,陳作新出任副都督。

聞知老龍頭焦達峰出任大都督,哥老會會眾驚喜而狂呼:焦大哥作都督,今日吾洪家天下矣!

霎時之間,6萬哥老會會眾蜂擁而入長沙,大都督府人聲鼎沸,紛紛要求加官封爵。會黨打扮更是讓人上火,皆高髻絨球,胸前拖一長帶,以為漢官威儀,讓谘議局的議員們看得搖頭歎氣,就決定出來管一管。

03.野蠻女生有好多

湖南谘議局的全馬人馬,模仿西方資本主義那一套,將門口的牌子換成湖南參議院的字樣,然後通過議案,要求掌管都督府行政與人事權力。凡是都督府發布的命令,必先提交參議院,由參議院發交各部執行。徜如果都督府的命令被參議院駁回,以參議院的意見為基準。

此外,參議院認為副都督設置不合理,要求撤消,因此先請陳作新辭去副都督之職務。

陳作新聽了,笑道:辭職是可以接受的,但有三個條件。

參議院議員道:什麽條件?

陳作新道:我陳作新為了革命,一不圖名,二不圖利。就三個條件,一是要給我三幢小別墅,二是要給我白銀一萬兩,三是再給我溫柔小妹妹兩名,讓她們永遠愛我。隻要滿足了我這三個條件,我立即辭職。

參議院議員:……還要溫柔小妹妹兩名,野蠻女生倒有好多,溫柔小妹妹怕是找不到。

連溫柔小妹妹都找不來,要你參議院何用?於是黨人譚人鳳趕到,強令撤消參議院,一切權力歸大都督府。譚延闓辭職以示抗議。

話說湖南長沙,其軍隊中原有四個標統,也就是四個小營長的意思。其中一個營長叫梅馨,係留日士官學校畢業,他找大都督焦達峰,要求將他提撥為協統,焦達峰答應了,說:OK,老梅,你現在就是協統了。

現在就升官了?梅馨很吃驚:那以前管我那些人,也就不能再管我了吧?我已經升官了耶。

大都督焦達峰笑曰:你哥子好不曉事,革命成功了,人人都升官,你升官,你的上級也升官,原來管你的人,現在還是管著你。

梅馨一聽就急了:我靠老表,沒這麽個搞的,我梅馨此來,是跟你認真說事,你幹脆也別升我的官了,就讓我統領個獨立協吧。

焦達峰問:啥子叫個獨立鞋喲?

梅馨說:就是我自己說了算,別人管不了我的意思。

焦達峰搖頭:老梅你可真逗,大家之所以鬧著革命,就是為了要管住你。你要是不想讓別人管,除非自己來革命。你的要求,等我們開會研究研究再說。

梅馨悻悻退出,曰:焦非元帥,陳酒瘋也。

三日後,都督府忽接報告:北門外和豐火柴公司,有許多不明真相的群眾在擠兌——連火柴都要擠兌,你說這群眾扯淡不扯淡?

實際上,晚清時代,帝國的經濟發展,照抄西方資本主義,自由到了嚇死人的地步。這家和豐火柴公司,按現在規模最多算是家無照經營的黑作坊,在當時卻有權經營人民銀行業務,可以自行印製鈔票發行。黑暗的舊社會啊,連家火柴公司都可以自己印鈔票,你現在回家印一個試試。

也就是說,當時那些不明真相的群眾,正在火柴公司門口擠兌現金。副都督陳作新得報,立即率了20名衛隊前往彈壓,行至文昌閣附近,突然槍聲大起,陳作新不察,當場被殺。

文昌閣槍聲起處,就見百餘人的武裝擁入都督府,先將衛隊繳械,然後衝入大都督焦達峰的辦公室,把焦達峰押了出來。焦達峰問:你們要幹什麽?對方答曰:要殺你。焦達峰說:要殺就在十九星旗下麵殺吧。於是眾人持刀而上,將焦達峰亂刀砍死,又從他的衣服上撕下一塊布,醮了他的鮮血,在牆壁上寫道:焦達峰係匪首薑守旦冒充,應予處決。

這裏說的薑守旦,卻是江湖上洪江會的一名大佬,這夥殺手非說焦達峰是薑守旦,卻也不說連年齡都對不上。然而,焦達峰,這位策動了中國革命的關鍵性人物,如此輕易的被害,這必然刺激了這片土地上的鄉黨老表們。

武裝革命的思想,從此在這片土地上醞釀翻湧。

04.真的好好害怕

一日內連殺大都督焦達峰,副都督陳作新,標統梅馨的聲望,霎時間達到了頂峰。於是長沙軍人召開參謀長聯席會議,說:湖南大都督,若以聲望而論,非梅馨而莫屬,就請梅大都督莫辭赴任。

梅馨搖頭,說:

若此,是利之也。不可,不可!吾為湖南斬亂機,保安寧耳,國中自有賢者,其亟舉之。

聽梅馨這麽講話,可知此人一點也不傻。但是他不肯來做這個大都督,湖南豈不成了一盤散沙?為難之際,一個叫餘飲翼的軍官說道:這個大都督啊,非得有足夠的威望,才能夠壓得住場,梅馨不肯來,我們就更不行。依我看,要不咱們去把辭職的譚延闓揪出來吧,我看這個人還成,你們的意思呢?

眾人連連點頭,說:沒錯,這個譚延闓稱得上眾望所歸了,單憑了會和馬說話,就這一點他也應該做大都督。

於是軍人們又找了同盟會中老資格的譚人鳳,一大票人浩浩****出發了,一路上群眾隨行,黑壓壓的人流看不到頭。到了譚延闓的門前,眾人齊呼:譚延闓,滾出來!譚延闓嚇壞了,躲在屋子裏不敢吭聲,門外的人喊道:屋子裏的人聽好了,立即高舉雙手走出來,否則放火燒屋了!

譚延闓的母親扭著小腳,顫悠悠的出來替兒子求情:各位鄉鄰,我的兒子人是傻了點,就是個缺心眼,可他終究是沒幹過壞事啊,你們就不要傷害他了,求你們了。

老太太求情無效,眾人湧入屋中,架起譚延闓拖走了。

譚延闓被架到都督府,在場有千餘名士兵,眼見得譚延闓被拖到一張桌子上,士兵們同時舉起手中的槍。譚延闓見狀,立即振臂高呼: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桌子下的人提醒他:喊錯了,你現在是我們的大都督了,快點對大家講話吧。

譚延闓一聽,連連搖頭:現在你們為刀俎,我為魚肉,你們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唯獨這個大都督,就算你們殺了我,我也不幹的。

老同盟會譚人鳳聞言大怒,嗖的一聲,抽出刀來,指著譚延闓的鼻尖罵道:丟你母,今天這個大都督,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再敢唧唧歪歪,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

譚延闓哭了,對譚人鳳說:老人家,你眉毛胡子都白了,幹嗎還欺負我一個後生仔,要不這個大都督你來做好了。

譚人鳳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當老子不想當都督啊?這不是老子幹不來,才派你的差嗎。

譚延闓:你幹不來也不能欺負我啊?

譚人鳳:廢話,不欺負你欺負誰?你替老子找個更有本事的,讓老子欺負欺負?找不來就是你了。

無奈之下,譚延闓隻好站在桌子上,流淚發表就任宣言。他說:女士們先生們,我現在啊,心裏好好害怕,都快要怕死了,哪怕你們給我準備個別的火坑也行啊,怎麽偏偏讓我當大都督呢?我是個文人啊,文人就是個吟風賞月,吟賞煙霞,再就是和漂亮小女生唧唧歪歪,大都督這活……咦,要不咱們這樣好了,這個大都督我答應你們做,然後咱們以軍法治湘,如果你們違抗了我的命令,我就砍你們的腦殼,你們樂意被我砍腦殼嗎?

眾人:……樂……意。

譚延闓一聲歎息。

人家這都把腦殼交給你砍了,你還能說什麽?

由是譚延闓就任,文人治湘,軍法行事,湖南為之大治,成為了武昌最穩定的大後方。

05.一蟹不如一蟹

湖南起事之後,第二家宣布革命成功的,就是陝西——陝西這邊的起事卻是離奇,是由28名黨人策馬入長安,突然衝入軍裝局,28星宿人手奪槍一支在手,裝上子彈,砰砰砰就向四麵八方射擊……先是軍校的學生被打得哭喊連天,不得不跑來領槍參加革命,緊接著大隊的新軍在黨人的鼓動之下衝入西安,端著空槍呐喊著衝到軍裝局,裝上槍彈之後,陝西的革命就已經算是成功了。

護理巡撫的藩台錢能訓逃入副官家中,持六輪手槍自殺,卻未死……幸虧未死,此後這廝被人民群眾扭送到新政府,居然發達了,竟出任中華民國政府國務院總理。

這時候西安城中的旗兵,尚有槍一萬多支,騎兵2000名,徜若遽然反攻,隻怕革命黨不易應付。可是旗兵不知事情究竟,不斷派出偵探打聽消息,等弄清楚革命黨人不過是虛張聲勢的時候,革命黨已經發展到了可以玩真的程度——黨人以火炮攻擊旗兵大營,旗兵用木器家具堵塞大門,以求自保,卻又被黨人縱火,燒得旗兵大放嚎淘,隻好投降……將軍文瑞投井自殺,結束了這座古城長達264年的滿清統治。

參加這次起事的許多人,開始時大名鼎鼎,但後來卻越混越沒什麽名氣。反倒是當時一名扛槍縱火的學生仔,這時候他隻不過是跟在老革命的屁股後麵端茶倒水,但後來卻混名氣越大,等他回到老家四川之後,業已成長為赫赫有名的軍閥二劉之一:劉文輝。

但劉文輝真要想混出氣候來,還差得遠,這時候混得比較明白的,是山西革命黨人閻錫山。

說起閻錫山這位兄弟,就兩個字,命苦!他出身於一個小作坊主家庭,打小就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吆喝兜售針頭線腦,聊以果腹。幸好朝廷舉辦考試,要把最優秀的學生仔送去日本進修,閻錫山遂捧了書本苦讀,終於考取了公費留學生資格,到日本後先進振武學校,後升士官學校,並在認真學習的當口,見縫插針,抽出寶貴的時間加入了孫中山的同盟會。

但據老同盟會人的筆錄,孫中山超討厭閻錫山這小作坊主,因為他的問題特別的多,經常把孫中山問得張口結舌,欲哭無淚。但這事也不能怪閻錫山,他的怪問題雖然多,但他卻是個做事之人,畢業後他從日本黑龍會弄出一筆錢,回到家鄉拓荒墾殖,要改造家鄉。

未幾,朝廷召從日本回來的留學生進京複試,閻錫山到了北京大驚,就見和他一道複試的學生仔有雲南的唐繼堯,有江西的李烈鈞……居然全都是革命黨,連主持這次考試的,都是革命黨人程家檉。這時候程家檉是在給肅親王善耆幹活,於是他就向山西官員提出來:喂,你們山西的革命黨閻錫山,很能幹的哦,為什麽有這樣的人才你們不肯用?不會是嫉賢妒能吧?

山西官員欲哭無淚:拜托,你們朝廷自己任用革命黨人就算了,還要把革命黨往我們這裏塞。不料考試成績出來,閻錫山名列前茅,山西無奈,隻好讓他當上了第二標的教練官,官職大約是副團級幹部。

此後閻錫山等黨人摩拳擦掌,枕戈待旦,等到了武昌首義槍聲響起,山西陸巡撫正在琢磨此事如何處理,閻錫山暨一眾黨人,已經率了軍事武裝殺入撫署。當時陸巡撫身穿官服,一隻手拉著自己的小兒子,對黨人們大聲的說道:山西的百姓,還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就碰上了你們這幫雜碎,天天吵著革命革命,革你媽個頭。有種你們殺了我們父子,但如果你們敢傷害山西百姓分毫,我就算是做鬼,也饒不了你們!

就在陸巡撫的大聲斥罵中,眾黨人亂槍齊發,當場將陸氏父子打得千瘡百孔。眾人還要對著屍體開槍,被閻錫山厲聲喝止。

閻錫山說:陸巡撫是個有口皆碑的好官啊,可也隻有這樣厚道的好官,才會輕易被我們把命革掉。如果我們的革命,隻是專門來革象陸巡撫這樣善良忠厚之人性命的話,這個命……再革下去恐怕會很操蛋的哦。

陸巡撫闔家盡死,太原陷入亂局。朝廷聞報,遂召革命黨吳祿貞,以其為第六鎮統製,出任山西巡撫,以將同盟會引發的騷亂彈壓下去。

有沒有搞錯,朝廷怎麽會召革命黨人來彈壓同盟會?

沒有搞錯,當時朝廷就是樣安排的。

06.心智較鬥雙雄會

說起吳祿貞來,所有的老同盟會,老革命黨的心裏都會突突突的哆嗦起來,蓋因此人的軍事才幹,非一般人所能比擬。他留學日本的時候,和藍天蔚、閻錫山並稱士官三傑,全校的中日學生加在一塊,也比不了他們三人。

但同是人傑,閻錫山歸國之後,才混了個副團級幹部。而另一傑藍天蔚更慘,他去了東北,不幸遭遇到了江湖出身的張作霖,被張作霖玩弄於股掌之上,再也沒聽說有什麽作為。而吳祿貞甫一歸國,就被授予了第六鎮統製之職位,這個官職類似於軍區司令員的意思。

比較軍事方麵,閻錫山隻是個副團級,吳祿貞卻出任軍區司令員,這就已經不具可比性了。再比較行政能力,閻錫山這邊是胼手胝足,全靠了從日本人那裏套取的扶貧款開荒墾殖,而吳祿貞卻被授予了山西巡撫的職位——這個官相當於山西省省長,也就是說,吳祿貞當時的水平,閻錫山還要再追趕二十年,才能夠稍微追上一點點。

當然,如果以對等軍製而言,一鎮隻等於現在的一個師,吳祿貞最多不過是被授予師長之銜——但這就已經將閻錫山甩得不可以道理計了。

總之,吳祿貞此人端的厲害。

朝廷重用吳祿貞,是寧漢將軍鐵良的意思。概因鐵良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最欽服的就是吳祿貞,兩人是同學,所以鐵良對吳祿貞高看一眼。

聞知吳祿貞要來山西,山西的革命黨人全都嚇哭了。閻錫山說:吳祿貞若來,吾輩休矣。哪個兄弟嘴巴比較厲害,派他去跟吳祿貞說個情,大家都是同盟會,都在趁這機會撈地皮搶地盤,我閻錫山沒什麽本事,就想搶山西這一塊,你吳祿貞這麽厲害,應該去北京搶龍椅啊,把山西就讓給我們,好不好?

山西革命黨人就派了最能說的仇亮,讓他去石家莊去找吳祿貞,問:老吳啊,現在山西已經光複了,解放了,空出了好多好多的官位,可是我們大家誰也不敢做啊。

吳祿貞問:為啥空那麽多官位不敢做?你們怕什麽?

仇亮大哭:老吳啊,你不說話,我們誰敢擅取官位啊,我們山西的革命黨人的性命,此時全操在你的手中,你讓我們生,我們就生,你不讓我們生,我們就……就……就逃去日本找孫中山說理,大家都是同盟會,你不會這麽欺負我們吧?

吳祿貞哈哈大笑:小仇啊,睢你丫那操行,不過就山西那麽個小地方,至於緊張到這種地嗎?你總讀過莊子的《逍遙遊》吧?裏邊提到一隻大鵬鳥,翅膀超大,飛得超高,早晨飛到南極啄企鵝,晚上飛到北極啄北極熊。有一天這隻大鵬鳥飛過石家莊,停下來休息休息,恰好附近有隻瞎了眼睛的貓頭鷹,撿到個腐臭發爛的死老鼠,聽到大鵬鳥的聲音,這隻貓頭鷹死死的抱住腐爛老鼠,大聲的喊道:不許搶,這死老鼠是我的,你敢搶我就死給你看。

吳祿貞講完了,仇亮聽得哈哈大笑,笑過問道:老吳啊,我還不知道你也會講笑話的,哈哈哈,對了,咱們接著說正事,你已經被任命為山西巡撫兼第六鎮統製了,啥時候去上任啊?

吳祿貞:……小仇你這腦子……我跟你這麽說了吧,我之所以接受朝廷的官職任命,目的就是為了革命!現在山西的革命已經成功,我再沒有入娘子關的必要。我若真正做了山西省巡撫,又有何麵目再見同盟會的同誌們呢?此心此誌,可誓日月。

仇亮:真的假的?

吳祿貞:……你TMD……愛信不信吧。

得知吳祿貞不仕山西,閻錫山等人大喜,遂與山西諸革命黨人奔赴娘子關,麵見吳祿貞。吳祿貞拉住閻錫山的手,道:閻老西啊,你可來了,跟你說我這邊正麵臨著大麻煩。事情是這個樣子的,我現在雖然被任命為第六鎮統製,但卻是孤身上任,與軍隊中的各標各營長官全無交情,素不相識。我用革命思想試探他們,卻引得他們對我疑心重重,如果再這樣發展下去的話,我就危險了。

閻錫山聽了吳祿貞的話,心裏頓叫一聲苦。心說我閻錫山真是太實在了,上了吳祿貞的當了,聽他這麽一個說法,要想控製住第六鎮,豈不還得先到山西赴任嗎?心裏這樣想,就哭道:老吳你真會開玩笑,統製你都做上了,這麽點小事,還能難得住你?

吳祿貞笑道:難肯定是難不住,但這需要你閻老西出手相助。

閻錫山眼前一黑:老吳你要如何?

吳祿貞道:我要你替我做的事,很簡單。你看我這邊之所以控製不住軍隊,隻是因為我沒有私人衛隊的緣故,等於是孤身入虎狼之營啊。閻老西啊,我們不妨來看看你們山西的情形,現在是陝西已經革命成功,石家莊又有我吳祿貞在,山西可以說是相當的安全,既然山西不會有戰亂,那你不妨把山西的新軍分成兩營,歸我指揮,以便我用來鎮壓第六鎮中與我對抗的軍官。

然後吳祿貞猛一轉身,說道:清廷載灃,載濤,載洵等,看見我們革命洶湧澎湃的勢頭,已經驚惶失措,於革命前途甚為有利。但袁世凱已被任命為內閣總理大臣,他是老奸巨滑,而全國新軍統製以下,多半是他在小站練兵時代的下屬,徜令袁世凱入京到任,大局必要改觀,至少與革命前途有害。我駐此地,扼住南北的咽喉,俟袁入京過此,相機殺了他,然後革命大業即可成功。我再率軍北上與張紹曾,藍天蔚軍互相呼應,則京師自可不攻而下。

聽到這裏,閻錫山全都明白了。

吳祿貞終究是吳祿貞,他本無意去山西,卻脅迫閻錫山交出山西的新軍。但以閻錫山現在的處境,他敢不答應嗎?

直驅京師,並吞天下,號令群雄,睥睨四方。

這才是吳祿貞之誌向。

07.史上空前大懸疑

閻錫山返回太原,調撥兩營新軍給吳祿貞。

而吳祿貞卻在這時候做了樁怪奇的事——他公開亮出反清旗號,在石家莊就任了“燕晉聯軍大都督”之職。

吳祿貞明明知道他的部屬不可靠,他甚至連親信衛隊都沒有,他雖然被朝廷任命為第六鎮統製,卻無異於**於群狼之中——第六鎮中,支持皇統的有,反對革命的有,吳祿貞這麽急切的把自己的秘密身份亮出來,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但吳祿貞也是沒得辦法,既然他已經發誓不入娘子關,那麽朝廷派給他的山西巡撫,也就不幹了。這等於和朝廷攤牌。所以他隻能出任燕晉聯軍大都督,準備驅師大入,直下京師。如果他能夠成功,則中國此後的政治經濟格局,將會全部改寫。

但這段曆史終究無法改寫,吳祿貞三軍未行,他以前的衛隊長馬蕙田突然來到第六鎮軍中,霎時間消息滿天飛,都說此人是來暗殺吳祿貞的。吳祿貞聽後失笑,暗殺還這麽風風火火大肆張揚,生怕人家不知道嗎?就將馬蕙田叫來,問道:小馬,我聽說你此來是殺我,消息確否?

馬蕙田答:沒錯,我來正是為了殺你。言未訖,已經握槍在手,對準吳祿貞連開數槍。

吳祿貞立時身死。

此人一死,北京重圍立解,不唯是燕晉聯盟化為烏有,而且石家莊重歸皇統,害得山西的閻錫山與中原地帶失去聯絡——最鬧心的是,閻錫山還派出了兩營新軍去給吳祿貞做衛隊,這兩營人馬正在不緊不慢的趕路,可是吳祿貞已然身死。

他原本是有機會黃袍加身的——隻差了那麽一點點。

這樣一來,一個空前的大懸案就被迫推到了大家的麵前:殺害吳祿貞的凶手,竟係奉了何人之命?

最早的文獻,眾口一詞,認為幕後凶手必然是吳祿貞留學日本時上鋪的兄弟——寧漢將軍鐵良。鐵良和吳祿貞是同學,最欣賞吳祿貞的才幹,不是鐵良的欣賞,吳祿貞也不會被授予第六鎮統製之高位。況第六鎮扼守石家莊,無異於守護大京城的衛戌部隊,以吳祿貞任此職,可知鐵良對吳祿貞是何等的信任。

然而吳祿貞終究是背叛了老同學,而且他的背叛,使得滿清朝廷麵臨著最嚴重的亡滅之危。而吳祿貞一死,北京城的危險立即解除,形勢倒轉,這種變化,就成為了鐵良譴人刺殺吳祿貞的最大證據。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發現,實際上鐵良在吳祿貞之死上,並沒有占到什麽便宜——放眼整個民國,唯一占到便宜的就是袁大頭袁世凱。

按照推理學上的研判規範——當一件凶案發生,那個唯一的獲益之人,他必然是凶手。

吳祿貞死了,袁世凱獲益——由此可證袁大頭硬是凶手,袁世凱就算不承認,也不管用的。

所以有關吳祿貞之死,早期被認為是寧漢將軍鐵良幹的,後期的共識則是袁世凱幹的——尤其是後來袁世凱竟然恢複了帝製,那麽這事就更是他幹的了,不是他也是他。他連皇帝都敢做,豈有一個不暗殺吳祿貞之理?

然而,這事真有可能不是袁世凱幹的。至少,在所有的嫌疑犯當中,袁世凱的嫌疑最小。

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呢?

原因有兩個:

第一,袁世凱從未有過刺殺前科,在此之前他沒幹過這種事,在此之後他也沒幹過類似的事(同樣類似的還有宋教仁被殺案,同樣是沒有任何證據,而且刺殺者是國民黨,卻憑空將罪狀扣到了袁世凱的腦殼了)。如果我們要把一樁罪案歸結於一個從未犯過此類錯案之人,那麽就需要更為充足的證據,不能僅憑推斷,更不能單隻憑了情緒。

第二,單獨的刺殺不比於打群架,需要的是烈血之士。比如說古時代的荊珂刺秦王,象荊珂這樣的義烈之士少之有少,因為這種人的意誌信念,是違反最基本的貪生怕死之人性的。同盟會以無尚的精神力量作為感召,但同樣仍然麵臨著刺殺人才奇缺的困擾,玉麵書生汪兆銘被逼得出手行刺,可知願意肯冒著被人捉住危險丟炸彈的人,是多麽的難找。無論是在寧漢將軍鐵良那裏,亦或是在世俗的袁世凱那裏,都很難找到這種精神力量的支撐。

相反,另有一個人,他能夠找到這種號招刺客的精神力量,而且他有過多次刺殺的前科,有著豐富的刺殺經驗。此外,他還有著比鐵良,比袁世凱更為強烈的刺殺動機。

此人是誰?

它便是同盟會,革命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