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激戰大武昌2

10.什麽條件都可以談

年輕稚嫩的學生仔血染漢水,這慘烈的情形,被正在龜山上觀望戰局的黃興暨中華民國軍政府戰時總司令部人員看得清清楚楚。

陪同黃興觀看戰局的,還有軍政府戰時總司令部參謀長丁人俊。

但這個丁人俊,實際上是一個不存在的人。看看這個名字:丁人俊,意思就是說……一個遲早讓你大吃一驚的人。

既然這個丁人俊並不存在,他又如何能陪同黃興觀陣呢?

這個事,說起來就麻煩了。話說早在200多年前,滿清入關,覆滅大明帝國,一統中國江山,當時有個姓黃的讀書人,以死殉國,臨死前給子孫後人留下遺書,囑黃氏子孫永不出仕清朝。由是黃家人一代傳一代,始終是耕讀世家,拒不出仕,終於傳到了黃興這一輩。於是黃興聯結了四名同學:萬聲揚,李步青,金華祝並李書城,大家一起來反清。這五名學生的行為被當局發現,遭到了嚴肅的批評,結果惹火了黃興,遂注冊華興公司,聯係哥老會老龍頭馬福益,準備武裝暴動。

而另外四名同學,萬聲揚去了上海開書店,李步青和金華祝則去了天津教書。還剩下一個李書城,他打聽到浙江撫台正在保送一批優秀學生,由朝廷公費派往日本陸軍學校留學。李書城也想擠上這班車,於是托朋友偷偷在保送名冊上造了一個不存在的假名字:丁人俊。

從此李書城就頂了這個不存在的丁人俊之名,到了東京後就加入了同盟會,成為了革命黨。此後他學成歸來,又受到了朝廷的重用,恰好趕上武昌首義,於是李書城就立即離開北京,和陸軍第六鎮統製吳祿貞,趕往保定準備起兵響應。正行之間,突然接到軍機大臣載濤的急電:命令他立即回北京。李書城為人實在,就立即回去了,回去後載濤交給他一個重要任務,讓他和科員黃郛,帶著全家人離開北京,到南方去找革命黨人聯絡,問問革命黨人有什麽條件,有什麽條件盡管談,隻要革命黨同意不再搞暴力,什麽條件都可以談。

原來,朝廷天天淨琢磨找機會和革命黨談判,對剿滅革命黨就沒上心思,難怪會被革命黨給掀翻。

另外,軍機大臣載濤,之所以把這麽美的差事交給李書城和黃郛,恐怕是早就知道這倆人都是革命黨的緣故。

於是李書城和黃郛各自帶了自己的老婆孩子爹媽嶽父母等所有家眷,興高采烈的離開北京。黃郛去了上海,幫助青幫大佬陳其美攻打製造局。而李書城則來到了武昌,他來的時候正逢馮國璋在漢口燒街,火光熊熊,塵煙蔽日,李書城在這個時候找到老同學黃興,可知黃興是何等的興奮,立即推舉他做了總司令部的總參謀長。

和李書城前後腳來到武昌的人員,有從日本留學歸來的留學生程潛,有從南京各軍校來的學生蔣光鼐,陳果夫等人。此外還有一個日本軍官大原大尉,這些人中表現最積極的,就是這個日本人了,他強烈要求加入中國革命,死亦榮焉。大家看他是個日本人,就要求他去漢口刺探情報。大原大尉欣然領命而去,剛剛到了漢口,被不知從哪兒飛一粒子彈,砰的一聲命中,打死了。結果革命軍痛失一個稱職的好間諜。

連日本人都要來武昌參加革命,更不要說中國人了。

於是有湘軍協統王隆中,率第一協趕到,參加這場戰役。

而這個王隆中,他本人雖然也是畢業於日本士官學校,和李書記誠是同學,但他並沒有參加同盟會,不是革命黨——雖然他不是革命黨,但因為他軍事能力比較的強,所以呢,他當然有理由替革命黨出力了。

幾天後,湘軍第二協協統甘興典率了赤手空拳的部下來到,於是武昌三鎮民心大振,認為得湘軍之助,鐵定能打過馮國璋。

好象是為了印證這個好消息,又一個叫劉承恩的湖北人,回到了家鄉武昌。

劉承恩來到之後,就找到黃興,告訴黃興他是袁世凱派來的,來此之意,是想問問革命黨,有什麽條件沒有?不管革命黨有什麽條件,盡管開出來好了,什麽條件都可以談,慢慢談……

黃興大喜,立即提筆,給袁世凱寫了封信,信中說:

……明公之才,高出興等萬萬。以拿破侖,華盛頓之資格出而建拿破侖,華盛頓之事功,直搗黃龍,滅此虜而朝食,非但湘鄂人民戴明公為拿破侖,華盛頓,即南北各省當局亦無不有拱手聽命者。蒼生霖雨,群仰明公。千載一時,祈毋坐失……

黎元洪也寫了封給袁世凱的回信,內容跟黃興的一模一樣,都托劉承恩帶回。

11.凡事多向領導請示

可不曾想,信使劉承恩,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北洋馮國璋的士兵盤查:過來過來,鬼鬼祟祟的,一看你模樣就不是好人,老實說,你是不是奸細?劉承恩陪笑道:老總真能搞笑,你看俺模樣最多是個不法商販,哪敢沾奸細這種事?可是大兵不理他,當場搜身,把黃興和黎元洪的信給搜了出來。於是大兵興奮的押劉承恩去馮國璋處報功。

馮國璋大筆一揮:私通匪類,奸隙宵小,給老子把他拖出去斃了。

馮國璋身邊的人急忙勸道:大帥,這個事要不要先跟彰德的老帥商量商量?

彰德的老帥,就是袁世凱了。所以馮國璋聽後皺皺眉頭:我不比你更了解老帥?老帥天天教導我們效忠聖上,對聖上是赤膽忠心啊,所以這個私通匪類的奸細,決不會跟老帥有關係,趁早槍斃省心。

身邊人勸道:還是再請示請示吧,凡事多向領導請示,領導才會開心啊。

也對,打個電話讓老帥開心開心,也沒什麽不好。於是馮國璋就打電話給袁世凱:老恩帥啊,您老的身體還好嗎?手上的腳氣沒犯嗎?哈哈哈,跟老恩帥你講個笑話,哈哈哈……把抓住劉承恩的事情,當笑話告訴了袁世凱。

袁世凱那邊半晌沒吭聲,後來冒出一句:這件事,我建議你跟少爺商量商量?

少爺?馮國璋大為詫異:啥叫少爺?哪來的什麽少爺?

袁世凱道:我說的是我家大寶袁克定。

你家大寶……馮國璋糊塗了:……這事跟你家大寶有什麽關係呢?

袁世凱:……你先甭管那麽多,跟我家大寶談談你又不會少塊肉!

雖然滿腦門子困惑,可是袁世凱的話,馮國璋不敢不聽,立即打電話找大寶袁克定,剛剛開口說了這件事,就聽大寶破口大罵:丟你母老馮,你敢傷到姓劉的一根手指頭,老子要你好看,你趁早給老子把人放了!

當時馮國璋驚得呆了:……大寶,你說的是啥意思呀……

袁克定氣勢洶洶,怒不可竭:你耳朵塞雞毛了嗎?老子的話還說得不夠明白嗎?你立即給老子放人!

馮國璋:……可這是為啥呀……

袁克定:閉嘴!立即放人!

馮國璋:……大寶,你聽我跟你說,將在外,軍命有所不授……

袁克定:授你媽個頭,姓馮的,你到底放人不放人?

馮國璋放下電話,哭了。說:我隻是想為聖上,為國家做點實事,怎麽就這麽難呢……劉承恩被釋放,成功的將黃興的書信帶給了袁世凱。

而黃興,在寫完了書信之後,就琢磨了。不行,要想讓袁世凱聽話,首先就得讓他認輸。嗯,有了,我先在武昌把馮國璋打敗,打到北洋軍一聽革命軍就嚇得哇哇哭,到了那地步,事情就好辦了……

說做就做!

中華民國軍政府戰時總司令部下令:

第一路:以步兵第三協協統成炳榮,率所部從武昌青山渡江,在漢口湛家磯登陸,克日拿下劉家廟。

第二路:以步兵第六標標統楊選青,率所部乘裝甲小火輪及民船,由漢陽東北岸出發,向漢口龍王廟強行登陸,占據陣地後相機殲滅所遇之敵。

第三路:由黃興出任總指揮,右翼為湘軍第一協協統王隆中率所部,左翼為湘軍第二協協統甘興典率所部,以鄂軍步兵第五協協統熊秉坤率所部為總預備隊。其餘炮兵第一標及工程第一營隨同前進——這一路人馬就有三路,所以黃興現在指揮的,是五路大軍。

五路大軍兵強馬壯,威風凜凜出發了,要奪回漢口,不打得馮國璋痛哭流涕,哭爹喊媽,這事不算完。

12.五路大軍神秘失蹤

黃昏後,五路大軍開始行動。

從琴斷口渡過浮橋,向指定地點集合,進入陣地,準備次晨拂曉向漢口玉帶門及礄口一帶之敵進攻。

五路大軍出發4個小時,估計已經進入了指定陣地。總司令黃興,總參謀長李書城,率總司令部渡過斷橋。這在軍事上有個說法,叫指揮部前移。

過橋之後,正趕上大雨傾盆,雨中就見一隻好大的火炬,映得天地間黑紅不定。

哪裏來了這麽一支大蠟燭呢?

原來是前麵的部隊把老百姓的房屋燒了,一可以取暖,二可以照明……你取暖照明也不能燒老百姓的家啊,黃興找到房東,對燒毀的房屋給予賠償費用,並宣講革命道理:老鄉,我們是革命軍,革命軍不燒屋,北洋軍馮國璋才燒屋,以後見到馮國璋,打他。

宣講過革命道理後,總司令部又意氣風發的出發了。雖然暴雨如注,盡管夜黑如鍋底,但大家越走鬥誌越昂揚,越走越……害怕……越走越害怕。

不對啊,總司令部停下了腳步:情況不對頭啊,夜是如此的黑,又是如此的靜……靜到了除了雨聲,一點人聲也聽不到……也不對,隻能聽到總司令部的人聲,卻聽不到五路大軍的聲音……這是怎麽回事?他們人呢?怎麽一點聲音也沒有?

總司令部驚慌,遂派人向左,向右,向前,向後,向上……上不去,上天入地去尋找部隊,但回來的人皆是臉色慘白,答案就更加讓人恐懼:

沒有人,沒有部隊。

前線部隊竟爾是神秘的消失在雨夜之中,讓總司令部驚恐不安,莫知所衷。

太令人驚悚了,然而這又怎麽可能呢?

黃興急了:大家再找找看,再找找,我可是親眼看到部隊渡江的,怎麽可能消失了呢?就算是他們都被馮國璋端掉了……那也能聽到點動靜吧?怎麽會一點聲音都沒有呢?找,大家再找找。

於是大家隻好再散開來尋找,找啊找找啊找朋友,找到一群……哇,黑暗中響起一個興奮的報告聲:找到了,終於找到部隊了耶,全都找到了耶。

那麽部隊到底在哪裏?

正躲在老百姓家裏避雨。

避雨?

不是命令他們急行軍嗎?怎麽可以避雨?

怎麽著?當兵的也是人,也是爹生媽養的,遇到這麽大的雨,就不能避一下嗎?澆濕了凍病了,你替人家抓藥啊?

這時候顧不上想不多,先去老百姓家裏看看再說。趕到百姓家,黃興頓時驚得呆了。

隻見黑暗之中,老百姓家的炕上地下,黑壓壓密麻麻,蹲的全是可憐的士兵,十七八歲的孩子啊,全都是光著腳板,滿臉淒惶,身上還背著一捆濕漉漉的茅草,原來士兵們是拿茅草當蓑衣用了。

看到這情形,總參謀長李書城當時就急了,對黃興道:趕緊,趁馮國璋還沒發現咱們來了,你得趕緊下命令讓部隊全部撤回去。不是我說你啊阿黃,仗不是這麽個打法呢,我們實力最強的中路是這麽個德性,那兩路人馬可想而知,這樣的部隊碰上北洋軍,不輸個淨光才叫怪事。

李書城的言論,激怒了總司令部所有人員。他在日本士官學校的老同學唐蟒大義滅同學,第一個衝出來斥責李書城:老李,在日本士官學校的時候,我就發現你是一個漢奸,現在果然證實了。我竟然和你這個漢奸是同學,想起來真是令人痛心啊。

李書城急了:老唐你又犯了瞎掰的毛病,我這正說部隊的事呢,你瞎扯什麽呢。

唐蟒正色:敵未出漢口言撤退就是漢奸,革命軍人,有進無退,象你李書城隻知道一味退卻投降,不是漢奸,還能是什麽動物?

黃興道:都不要吵了,漢奸不漢奸先撂下再說,你們誰有本事把民居裏的部隊叫出來,讓他們去找仗?

13.總司令部在最前線

總司令部試圖將躲在屋子裏避雨的士兵拉出來,遭遇到了士兵們頑強的抵抗。大家咬牙發狠,拉胳膊扯腿,好不容易把一個士兵拖出來,正要去拖第二個,第一個已經哧溜一聲,又滑回屋裏了。

拖了大半夜,總司令部人員個個皆累得萎頓泥塵,大作牛喘。在士兵們頑強的抵抗精神麵前,終於認輸了。

天亮,雨停。士兵們才終於走出民屋,而且表現得很是積極,一出門就衝著馮國璋的北洋軍猛烈開火。

出門就開火?不說等軍官下令,是不是有點不妥當?

沒什麽不妥當的,部隊已經衝上去了,而且穩步推進。

戰狀空前之好轉,整整一個上午,革命軍都在向前推進之中,馮國璋那邊顯得很是疲軟,還還擊的槍聲都沒有。

不還擊?不還擊是好事啊,繼續打……打到中午的時候,那天殺的馮國璋,竟然命令部下還擊。這一還擊可不得了,就聽轟的一聲,革命軍在第一時間全線崩潰,所有的人掉頭瘋跑。

這樣一支臨時拚湊起來的軍隊,原本是沒有絲毫的戰鬥力,對方不還擊還有可能再堅持一會兒,對方一旦還擊,豈有一個不立即崩潰之理?

但黃興看到軍隊崩潰,仍然是十分的驚訝,遂率總司令部及督戰隊手執大刀,阻攔士兵後退,並大聲吆喝:回去,回去繼續打,後退者斬……士兵不理,繼續狂奔如故。黃興沉下了臉,一聲令下,喀嚓喀嚓喀嚓嚓嚓……接連切掉了幾個士兵的腦殼。

士兵們終於停止後退。

阻止住士兵後逃的狂潮,黃興鬆了口氣:看到了吧,前進則生,後退則死,革命軍人,豈有一個……你們要幹什麽?不要啊……就見後退的士兵齊齊端起槍,瞄準了督戰隊,劈嚦啪啦亂槍響起,督戰隊被打得滿地開花。

這一次黃興總算是長了經驗——督戰隊的武器,一定要比前線部隊更犀利,否則這個戰就沒辦法督。這是人性的規律,跟你這支部隊革不革命,沒得半點關係。

戰線崩潰,自相踐踏,所有的人爭奪浮橋,卻聽嘣的一聲巨響,浮橋被大家重力扭斷,數百人跌入漢水,浮屍長江。氣憤憤的黃興再回望馮國璋的陣地——馮軍壓根就沒追出來,人家隻管在自家營裏睡覺,革命軍這邊單隻是個自相踐踏,單隻是個驚慌之下開槍互射,就將自己消滅了一半。

這仗打得,好不讓人窩火。

黃興因為身體肥胖,行走時非常吃力,隻能由一位學生攙扶住,一步一滑,步步跌倒,吃了無數的辛苦,才在天黑後回到了漢陽。

開會,開會,立即召開作戰會議。會議上第一個議題,此番實際上是五路大軍齊發,有人知道這五路大軍都在哪裏嗎?

哪五路軍?

黃興自統總司令部為中路,左翼為湘軍協統甘興典,右翼為湘軍協統王隆中,左第一路軍為成炳榮部,右第二路軍為楊選青部……這五路軍,除了黃興知道自己在哪裏之外,另外四路大軍,都不曉得去了哪裏。

派人去找。

回報來的消息,讓黃興大吃一驚。

他所在之地,竟然是最前線陣地。

14.不上戰場進洞房

得知了四路大軍的下落,黃興有一種大哭一場的強烈欲望。

四路大軍中,頭一路是步兵第三協統成炳榮部,給他的命令是由青山渡江向劉家廟進攻。但臨戰之前,成炳榮不慎喝醉,喝得有點高,當時大吵大鬧,非要讓部隊向與青山相反的方向出發。部隊遵命,迷迷糊糊開始走,一直走到大半夜,成炳榮終於醒酒了,問大家:咿,你們要去哪裏啊……發現走錯了路,成炳榮急叫掉頭,按原路返回。不想夜深人靜,人心不寧,士兵們又走錯了路,到得黃興大敗而歸,派人四處尋找這支部隊時,這支部隊還在持續迷路中,所以沒有按時發動攻擊。

事發後成炳榮沒臉見人,聲稱投水自盡,脫光衣服把自己浸泡在江裏。眾將官俱各為他求情,說他得了精神病,最終逃過了軍法製裁。

四路大軍中的第二路,是步兵第六標標統楊選青,他接到的命令是率所部乘小火輪從漢陽東北岸出發,於漢口龍王廟強行登陸。但命令的時間不對,讓他出發的時候,恰好是楊標統新婚大喜的好日子,新娘子都準備好了,柔情似水,貌美如花……於是楊選青和新娘子商量過後,決定先結婚,再革命,這麽個選擇也沒什麽不對,命你可以天天革,可是婚,你總不能天天結吧?於是楊選青和妻子新婚大喜,部下士兵都跑來鬧洞房。陋習啊,不叫人家新郎倌和新娘子入洞房,非讓人家表演各種低級庸俗的節目,故意讓新郎倌看著近在眼前美貌絕倫的新娘子流口水,饞得直哭偏就不讓你碰一下,造孽啊……楊選青表演節目,都演到了機械麻木的程度,這時候幾隻手將他拖到一邊:軍法部有令,第六標標統楊選青,貽誤軍機,立即槍決……楊選青失笑:別再鬧了,該讓我進洞房了吧……吧!槍聲響起,楊選青屍身載倒,新娘子發現她已經是寡婦了。

第三路人馬,是輔佐黃興的左翼,湘軍第二協統甘興典部。這支部隊打響了渡江之後的第一槍,並且在馮國璋部拒絕還擊的時候,表現得頑強而勇猛。然而可惡的馮國璋部終於還是還擊了,於是甘興典部在第一時間潰散。由騎在一匹白馬上的甘興典帶隊,衝破黃興督戰隊的阻攔,向著家鄉湖南一路狂奔,等到黃興的人找到這支部隊的時候,人家都已經到家了,洗洗睡下了。

第四路人馬,是輔佐黃興的右翼,湘軍第一協協統王隆中部。在幾支部隊中,王隆中部是最成熟的,參加過戰鬥的老兵比較多,戰場上不慌不亂,遇到大事撐得住。此番甘興典部潰散,而王隆中部卻沒有,而是有序的撤退回到了漢陽。

然後王隆中部繼續撤退,撤退到了武昌,全軍去了兩湖書院讀書。

讀書是好事啊,不讀書,不知禮,讀書破萬卷……不過這時候讀書,是不是有點……於是黃興就讓總參謀長李書城,去兩湖書院找王隆中。

李書城到了兩湖書院,在閱覽室裏找到了王隆中:老王,你怎麽在這裏讀起書來了……馬上帶部隊返回漢口吧,馮國璋的北洋軍已經上來了。

王隆中豎起一根手指:噓,兩湖讀書清靜地,請勿高聲亂喧嘩。

李書城捂住嘴巴:老王,我們革命軍隊,要有進無退,有死無生……別讀書了,咱們回漢陽打架去,決死沙場,馬革裹屍。

王隆中翻開書頁:李書城你來看這段,上麵寫:而生也有涯,而仗也無涯,以有涯人生,打無涯之仗,殆矣!

李書城:殆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要不我去找黎元洪大都督請示一下,先給你部發50萬的犒金,隻要你把部隊開回到漢陽,就能夠立即拿到這筆錢。

卻聽撲通一聲,王隆中給李書城跪下了,把李書城嚇呆了:老王,你這是幹什麽,我們都是革命同誌,你又是帶兵之人……怎麽衝我跪下了?

就聽王隆中小聲道:李書城,我把那50萬都給你,求求你別再讓我上前線了好不好?

李書城呆住了:王兄,你此言……何意?

王隆中跪在地上,膝行兩步,抱住李書城的腿:老李啊,我這話說得明白到了不能再明白,你要是不答應,那我個人再加50萬,我給你一百萬,你去再找個缺心眼的替你們上前線,好不好?反正我是再也不去了。

李書城雙腿被一個大男人抱住,說不出來的別扭:老王,你這樣……到底是為了啥呢?

王隆中笑:你猜。

李書城:我猜是……不用猜了。

不用猜,李書城也是知道這個答案的。所以他回來後,把王隆中向他下跪,求情不上戰場的事情,告訴了黃興。

黃興一聲歎息。

15.需要鮮血繳學費

漢口大潰敗,讓李書城悟到了一個深刻的人生道理: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書本上的知識,和現實完全是兩碼事。

之所以書本和現實脫節,是因為書本上沒有提到人性的問題,事實上所有事情都是人性的問題。你在安全的作戰室裏可以指揮若定,要求部隊在指定時間抵達指定地點,可在現實中,有自主意誌的大活人是決計不肯聽你擺布的。你下令讓他去前線挨子彈,他偏要進洞房讓子彈飛,你有什麽辦法?

更何況,武昌新成立的革命軍,許多人都是因為一時衝動,參加了革命,炊事班開夥的時候,他們一個也不缺席,吃得比誰都多。臨到了你讓他上前線,大家就立即回家洗刷睡覺去了。

總之,這個打仗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黃興就因為連續的潰敗,落得個常敗將軍的壞名聲。

事實上,以此之敗,責以黃興,是毫無道理的。總結武昌革命軍潰敗的因由,不外乎五條:

一、新兵太多,老兵太少,不會開槍的人多,會開槍的人少。

二、有軍事經驗的軍官太少,老軍官都不肯替大家幹活,肯幹活的,又隻有書本上的經驗,沒有實戰經驗,需要太多的鮮血來繳學費。

三、士兵們驚弓蛇影,患上了嚴重的恐懼症,而且傳染極烈,隻要發現敵人還擊,就立即全線崩潰。

四、肯上前線犧牲的,多半是不知道戰爭是何物的懵懂兵。戰場上死得最多的,就是第一次上前線的新兵,如果他第一次上前線居然沒死,那麽等到第二次,你就算打死他,他也是再也不肯上前線的了。

五、革命軍的炮兵,是留日學生程潛在指揮。但是程潛發現這個揮沒法子指,因為革命軍這邊隻有山炮,北洋馮國璋那邊的卻是先進的管退炮,單隻是說炮戰,就要吃大虧。

以上五條原因中,最重要的是第四條,也就是說有經驗的老兵會躲著,不上戰場……但這條未免顯得太過於主觀,低估了人的能動性。就在總司令部的每個人都在琢磨這一條的時候,湘軍巡防營的老將軍劉玉堂,率領一千多名湘江子弟,趕來助戰了。

有分教,前清老將軍參加革命,武昌學生仔烈血祭國。話說劉玉堂老將軍到達之後,就主動請纓,黃興總算是逮到一個能幹活的人了,當即命劉玉堂部到花園前線,抵禦從仙女山上下來的北洋軍。劉玉堂到達之後,就率隊向北洋軍發起衝鋒,缺德的北洋軍拿機關槍嘟嘟嘟突突這位老將軍,第一次衝鋒的時候,沒突突到,於是劉玉堂再組織第二次衝鋒,正衝之際,不幸被北洋的機關槍突突到,老將軍當場殞命。

劉玉堂是革命軍中最後支撐的力量了,他死之後,黃興的總司令部陷於重重圍困之中,四麵八方都是馮國璋的北洋軍。黃興萬般無奈,先將後方的輜重營調上來,做為司令部的衛隊,又找來一百多名學生仔,成立了一支敢死隊,守護在總司令部,如果馮國璋敢上前一步,大家就死給他看。

16.去南京打遊擊

這仗打得,連總司令部都被敵人重重包圍了。

不是說全國各省均有革命黨往援湖北嗎?比如說來自於廣東由馬超俊率領的華僑敢死隊,他們此時在哪裏?

馬超俊部先是參加了劉家廟對張彪的戰役,張彪不支敗走。等到馮國璋部來的時候,黃興傳檄劉家廟,召華僑敢死隊守護漢陽兵工廠。

漢陽兵工廠用張之泂所創建,這個地方對馮國璋來說,具有著重要的政治意義,拿下漢陽兵工廠,他就可以向朝廷報功了。而對武昌來說,一旦兵工廠有失,就意味著武昌已被合圍,喪失了爭戰之先機。

所以黃興才將華僑敢死隊這支強軍,擺放在這麽個位置。

馬超俊臨危受命,將敢死隊擺放在伯牙台與梅子山,未幾馮國璋的北洋軍大至,雙方激戰整整四天,到了第五天,漢口被焚,學生軍已經全線潰散,馮國璋的軍隊從四麵合圍,眼看再不撒走,這支華橋敢死隊恐怕再無幾個人能回家鄉。

就在這時候,黃興來了。

黃興說:同誌們好,同誌們辛苦了。

馬超俊問:總指揮,我們是否可以撤退?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黃興搖頭:革命有進無退,豈有撤退之理?諸位同誌,武漢三鎮,血戰五日,革命軍麵臨著諸多失利,漢陽兵工廠為重要據點,萬不可失啊。此次義舉成敗,胥賴此戰,希望廣東同誌務再堅守一日,隻一日!一日之後,湖南,江西援軍即可到達。

說到最後,黃興已是淚流滿麵。

馬超俊被感動了,道:請總指揮放心,不過一日,我們敢死隊保證有進無退,戰至明日等大援至達。

黃興遂離開漢陽兵工廠,草鞋懸壺,渡江而去,到了武昌先去參加由黎元洪所主持的緊急會議。

話說黎元洪這個胖子端的沉穩淡定,漢陽已失,武昌已經暴露在馮國璋的炮口之下,他卻一個字也不透露,而是好整以暇,曰:我們今天開會吧,沒什麽大事,就是想看看諸位,對革命政府有什麽好的建議,軍事方麵的建議,政治方麵的建議,都可以,有就講出來。

於是與會人員踴躍發言,有獻計如何擊敗馮國璋的,有獻計如何設置新政府機構的,正討論得熱烈,黃興來到,入座之後,先用了一句成語:漢陽方城為城,漢水為池。然後說道:兄弟我有個想法,跟你們說一下,就是我打算放棄漢陽。為什麽我要放棄漢陽呢?有兩個原因,一是各軍隊不能保持一致,意見分歧太大,攻戰時難以達成默契的配合。第二是敵勢比較的凶銳,是戰是守,我方都明顯缺乏把握啊。所以我已經焚毀糧台,毀槍炮廠,也免得資敵以用。

聽了黃興的話,眾人方知前線失利,頓時驚呆了。

隻聽黃興又說道:既然大家都同意放棄漢陽,那麽兄弟我還有一個好建議,就是放棄武昌。如果黎都督同意兄弟這個建議的話,那麽武昌父老,則可免了炮火之厄,可謂功德無量啊。哦,黎都督顯然沒有什麽不同看法,那麽好,放棄武昌的議案就此通過。接下來一個問題,諸位放棄武昌之後,去哪裏呢,可以跟我去南京,南京那邊革命黨正在行動,我們可以幫助他們,一舉拿下南京,諸位以為我的建議如何?

聽了黃興的話,所有的人都把手放在槍上。如果說這番不負責任的話的人,不是革命領袖黃興,此人鐵定已遭亂槍射殺了。

由於事出突然,黃興的話帶來的衝擊力量又太大,所有的人都呆怔當場,不知所措。好長時間過去,留日海軍學生範騰霄騰的一聲跳了起來:黃興,你這個說話不負責任的大嘴巴,你帶來的人,再加上武昌的革命軍,合在一起都守不住一個小小的漢陽,又有什麽能力攻打南京?而且照你的說法,南京那邊已經有革命黨人在作戰,湖北軍隊再千裏跋涉,到時候能不能保住自己都很難說。而武昌首義,天下共知,全國矚目,若輕易棄守,就意味著我們所做的全部努力,付諸東流。諸位,我希望你們能夠齊進共退,死守武昌,抱有與城共存亡的革命信念,以待天下英豪響應之。

範騰霄說完這番話,在場的所有人全部站起來,熱烈鼓掌,一邊鼓掌一邊冷眼看著黃興。現場的氣氛,說不出來的緊張。

就見黃興一拍桌子:好,眾誌成城,那麽武漢我就托付諸公了,兄弟我決率一部,助攻南京。

他說走就走了,居然將馬超俊的華僑敢死隊扔在了漢陽兵工廠。

他不能這樣吧?

他已經這樣了。

17.敢死隊全軍覆沒

卻說那華僑敢死隊馬超俊,哪裏會想到黃興竟然會忽悠他?一門心思準備堅守一天,等待湖南陝西的援軍。卻不想血戰了一日,未見援兵,血戰第二日,仍未見援兵,到了第三天,華僑敢死隊多半戰死,彈盡糧絕。兩個懂軍事,最能打的分隊長嚴兆聰,馬福麟陣亡,連馬超俊自己也負了重傷。

援兵在哪裏呢?馬超俊心裏說不出來的困惑。

當馮國璋的北洋軍占領龜山之後,馬超俊終於聽到了確切的消息:

根本就沒什麽援軍,也不可能有什麽援軍。

就連黃興自己,都離開了武昌,聲稱往援南京,實際上是去了上海。

霎時間,還剩餘的敢死隊員們全都憤怒了,這個黃興黃克強,你希望我們死守兵工廠,明說就是了,我們這些海外華僑,舍妻棄子來到武昌,早就把死生置之度外。為國家戰死我們心甘情願,可被黃興你個大嘴巴騙死,這就太不象話了。

憤怒歸憤怒,可這時候大家被敵兵重重圍困,沒地方去找黃興說理。於是馬超俊決定:突圍!黃大嘴巴要求我們堅守一日,我們卻是堅守了整整三日,大半人已經戰死,他們死而無怨,但我們這些活著的人,要想辦法衝出去——衝出去後找黃大嘴巴說理!

於是馬超俊將所有的人組織起來,步步血戰,殺到江邊觀音寺,奪得小艇十幾隻,眾人上船之後,橫渡長江,這時候缺大德的馮國璋部人馬全都出來了,蹲在江岸邊,拿渡江的華僑敢死隊當活靶子打。可憐船上的敢死隊兄弟,連躲都沒個地方躲,一任馮國璋部的士兵**。堪堪船至江心,已經脫離了靶場射擊的範疇,眾人剛剛舒口氣,卻突聽空氣中異響大作——嗖,丟他老母仆街仔!北洋軍竟然拿敢死隊的兄弟們練習炮擊。

轟!每一發炮彈落在江麵上,掀起的水柱,都會將幾艘小船掀翻,坐在船上的馬超俊,眼睜睜的看著與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落入水中,徒勞的掙紮,伸出手來呼救,混濁的江水翻騰,落水兄弟很快喪失了掙紮的能力,隨波逐流,葬身於黃鶴樓下。

淚流滿麵。

這就是革命!

18.我們成功鳥

漢陽兵工廠之戰,馬超俊的華僑敢死隊,所餘者不足20人。差不多算是全軍覆沒了。

過江之後,來到了武昌漢陽門,猜猜守在城樓上的是誰?

首義元勳張振武和蔣翊武。

這倆人最早策劃革命,並分別在自己設置的新政府中擔任了軍務部副長和理財部副長,雖然官職都不小,可是他們都無法取代前者何錫番、張景良或是薑明經等人的角色,這就難怪薑明經躲在老鼠洞裏還要發出歎息了。

蔣翊武張振武急將馬超俊的殘餘人馬接進城,派人護送至武昌都督府,黎元洪飛奔出來相迎,連聲感謝這些為武昌流血犧牲的異鄉人。馬超俊堅持著報告了全部的作戰經過,黎元洪再次代武昌父老,向諸位表示感謝,並嘉獎備至,然後安排他們去休息三日。

三日後,馬超俊出來,忽見黎元洪愁眉不展,猶如沸水中的蝦子團團亂轉,於是馬超俊就問:大都督,又有什麽緊急軍情嗎?

黎元洪點頭:沒錯,剛剛接到消息,朝廷已將瑞瀓革職。

馬超俊:瑞瀓是哪個……對了,就是前清的湖北總督,他被革職是好事啊,大都督何必愁成這般模樣?

黎元洪跺腳:瑞瀓被革職,這就標誌著朝廷已經對武昌失去了耐性,要下毒手徹底解決武昌。

馬超俊問:如何一個徹底解決法?

黎元洪道:派海軍上將薩鎮冰,率兵艦往援,目前薩鎮冰的兵艦泊於漢口下遊,準備以巨炮轟擊武昌,此消息已經傳開,此時城中人心震恐,人人都以為最後的時日已經到來。

馬超俊騰的站了起來:這的確是個壞消息,我久在海外,知道兵船巨炮的厲害,若然是薩鎮冰真的開炮,則武昌殆矣。

黎元洪慘笑道:辦法也不是沒有,我在北洋學堂就學時,薩鎮冰是我的老師,有此師生之誼,我打算寫封書信給薩鎮冰,曉以大義,勸他反正……可是又找不到個人,敢於冒險前往送信。

馬超俊心想,拜托,黎大都督,你就別忽悠了,你武昌城中這麽多的人,還找不出來個送信的?你無非是看我馬超俊人老實,連黃興都能忽悠了我……心裏不忿,嘴上卻不由自主的道:黎大都督休慌,你這封信,我馬超俊來送。無非是一死報國,我馬超俊何所懼哉?

黎元洪大喜,然後又皺起眉頭:馬兄擔當大義,黎某欽服,隻不過……馬兄你打算如何登上薩鎮冰的兵艦?

黎元洪大喜,立即吩咐人替馬超俊準備飯菜床鋪,等馬超俊吃飽睡足,到了晚上就帶著信出發了,先用了小劃子偷渡長江,到了漢口的租界,馬超俊找到了一個老鄉,托老鄉向怡和洋行借了一艘小火輪,招商局的一名職官黎玉山陪同馬超俊,向著薩鎮冰所乘坐的海圻號旗艦駛去。

小火輪上掛的是英國旗,所以軍艦未曾阻拒,等接近旗艦的時候,船上的士兵詢問小火輪來意,馬超俊回答:特來與薩軍門送信。

軍艦允許馬超俊登船,上去之後,立即被全副武裝的士兵所包圍,經過周密的搜身檢查,一名副官喝令馬超俊交出書信。馬超俊斷然拒絕,曰:我攜帶的是機密要件,必須麵呈薩軍門。副官回去稟報,稍後回來,押著馬超俊去見薩鎮冰。

薩鎮冰的模樣極是奇特,滿臉的胡子,都打著虯卷,單隻瞧模樣就威風凜凜,馬超俊欣賞過薩鎮冰的容貌之後,這才取出書信,雙手呈交。薩鎮冰接信時,馬超俊看到信封上寫道:丁文夫子大人……全然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薩鎮冰看了信之後,就開始了嚴肅的思考,這個思考居然是個長考,竟思考了整整三個小時。在這期間,馬超俊在一邊屏息等候,一聲也不敢吭。

三個小時過去了,薩鎮冰的眉宇突然展開,高聲喝道:筆墨侍候!

副官飛快的將筆墨呈上,薩鎮冰當著馬超俊的麵,走筆如飛,書曰:

宋卿學弟:示悉,各盡其職,此複。

馬超俊拿到書信,那名接他上船的副官送他離開,下兵艦時,副官揮手,向他擠眉弄眼:替我問家兄好。馬超俊一怔:家兄?誰的家兄?波伏浪起,副官的身影已經隱沒於夜色中。

懷著一肚皮的疑竇,馬超俊立即乘小火輪返回,到了武昌都督府,卻找不到黎元洪,一打聽,才知道黎元洪為了避炮擊,將辦公室遷到了洪山寺。馬超俊不由得歎息:唉,合著別人的命,都是命,就我老馬的命不值錢……牢騷過後,趕到洪山寺,向黎元洪報告。

黎元洪仔細的研究過薩鎮冰的回信,得出結論說:語雖雙關,但無惡意,你不虛此行。

馬超俊報告道:黎都督,我登上兵艦的時候,艦上的炮衣已經脫下,隨時準備向武昌方麵炮擊,但等我離開時,炮衣又都穿上了,這表明,薩鎮冰已經被說服了,放棄了炮擊武昌的想法。

然後馬超俊用廣東話興奮的衝黎元洪大叫:都督,我們成功鳥!

黎元洪茫然:我聽不懂……你的鳥語。

盡管黎元洪聽不懂馬超俊的廣東話,但事實證明馬超俊的判斷準確無誤。就在次日,薩鎮冰的兵艦駛往下遊陽邏停泊,拒絕了朝廷炮擊武昌的命令——這就是舊時代的軍人,他們不重視勝利,隻重視榮譽。不重視結果,隻重視過程。盡管他們堅信社會的公正性源於規則而非結果,但這仍然無助於他們為大革命的洪潮所淘汰。

19.四個“缺心眼”的孩子

饒是馬超俊想破腦殼,他也猜不出薩鎮冰兵艦上的那名副官,與他分手時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要想弄明白這個問題,時間須得拉回到1905年的巴黎。

那一天,孫中山去法國巴黎找清國留學生,勸說他們起來革命。當時有四個孩子,曰:湯薌銘,向國華,王發科,王相楚。這四個孩子最聽朝廷的話,朝廷讓他們往東,他們決不往西,朝廷讓他們打狗,他們決不會攆雞。孫中山居然向他們四個宣傳革命,那可真叫找對了人。

於是這四個孩子商量了一下,兩名出麵請孫中山飯局,另兩名孩子趁機潛入孫中山的房間,割開了孫中山的皮包的包皮,盜出革命黨人名冊,立即飛跑到清國駐法國使館,向公使孫寶琦報案。

當時孫寶琦一看這個四孩子,心說這幾個都誰家孩子啊,你們偷盜革命黨人名冊,黨人豈會與你們罷休?再說你們又沒拿朝廷薪水獎金,惹禍上門全無一點利益可圖,聽說過缺心眼的,沒見過這麽缺心眼的。當即將四個孩子嚇唬了幾句,自己偷偷將黨人的名冊送回去,在革命黨那裏做了個順手人情。

但事情鬧開了,這四個孩子,在留學生裏就混不下去了,都知道他們缺心眼缺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恥於與他們為伍。於是四個倒黴孩子中的湯薌銘,就繞道去了英國,改學海軍。1909年剛剛回國,曆任鏡清號艦長,南琛號艦長——如此缺心眼之人都做了艦長,可知別人比他更缺心眼。

臨近武昌首義的前幾天,薩鎮冰發現了湯薌銘這個人才,就將他調到自己的身邊,讓他做自己的副官,助手。

可即便如此,湯薌銘也沒必要對馬超俊說:替我問家兄好吧?

有必要,因為湯薌銘剛剛收到大哥的來信,勸說他:早日反正,以立殊功。

他大哥又是誰?

不說你是猜不到的,湯薌銘的大哥,便是湖北君憲派頭子湯化龍。

湯化龍以湖北谘議局議長的身份,暗中與革命黨人勾連一氣,促動了湖北革命軍政府的成立,目前出任軍政府民政長。此人看準了這一次革命肯定成功,鐵了心要將革命進行到底,所以寫信給弟弟湯薌銘,讓他快點配合。

湯薌銘收到哥哥的信,回憶起自己割孫中山包皮,偷盜黨人名冊的事情,知道這是自己唯一能夠翻身的機會了。當即在船上暗暗運動,密謀起事,卻說水員們原本就生活枯燥,早年時全世界的船上,船員都有一個叛亂的怪毛病,動不動就殺艦長宰乘客,就是因為船上的生活缺少足夠的娛樂性,所以人心往往變得極是煩燥。此番經湯薌銘一吆喝,兵艦上的水員登時鼓噪了起來,立推湯薌銘為海圻號中華民國革命軍臨時總指揮,一起去找艦長薩鎮冰鬧事。

此一去,薩鎮冰直接漂泊到了上海。

而湯薌銘卻率了海昕號與清國水師的大隊人馬會合,大家一起浩浩****的去了九江。再過不久,湯薌銘就會在黨人李烈鈞的帶領下,重返武昌。

20.轉折點的到來

湯薌銘在兵艦上鬧事,而華僑敢死隊隊長馬超俊,他的革命生涯迭現出更加波瀾壯闊的一幕:他和剩餘的華僑敢死隊仍然留守武昌,出漢陽門入漢口,先到黃陂,再戰馮國璋。結果馬超俊被馮國璋逼得步步後退,退到陽邏地方,更為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段祺瑞的軍隊居然也來了。

一個馮國璋就夠讓武昌人民喝一壺的了,再來一個段祺瑞,那還了得?

而最讓馬超俊惱火的是,馮國璋的軍隊分明視他為無物,盡管他一再聲稱華僑敢死隊力戰馮國璋,但實際上馮國璋的部隊是越過他直衝到了後方。等馮國璋的軍隊衝過去後,段祺瑞的軍隊這才出現雙向合圍,馬超俊登時目瞪口呆。

當時馬超俊慌不擇路,搶了一條船順流直下,一口氣飄流到了九江,被九江的水上警察逮到,繳械之後押到都督府。九江大都督馬毓寶,對馬超俊說: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們九江已經宣布獨立了,也革命了。你們是從武昌下來的鐵血軍人,都能打,恰好我這缺少衛隊,以後你們就跟著我吧,薪水你們自己說。

馬超俊說:不要,我們要去上海。

他一定要去上海,是要找到黃興,算一算黃興逛他死守漢陽兵工廠的舊帳。但是馬超俊去了上海之後,遇到的頭一個人並非是黃興,而是他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瑞瀓!

這老兄便是湖廣總督,眼見收複武昌無望,又遭朝廷撤職處分,於是他飛逃入上海租界避難。跟在他屁股嗚嗷嗚嗷追過去的,是成群結隊的刺客——刺客都是由朝中顯貴之家高薪誠聘的,因為愛新覺羅皇族認定了是這家夥無能,拖累了皇家,所以一定要摘下他的腦殼出氣。此後一段時間裏,他將生活在高危狀態之下,直到中華民國成立,警報解除為止。

而在武昌這邊,當段祺瑞出現的時候,標誌著時局的演變,進入了一個空前之複雜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