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落幕前夕的喧囂1

01.男人就是要怕老婆

當倪映典獨自一人殊死血戰的時候,同盟會那邊,正在和清朝秘密交涉,這一次同樣有黑龍會在裏邊攪和,並再一次大打出手。

最早的聯絡人是程家檉——就是那位寫文章號召全體留日學生回國鬧革命的程家檉,他文章寫得漂亮,又喜歡社會活動,就引動了一位漂亮妹妹的芳心。

這位漂亮妹妹是高幹家屬,她是朝中重臣錄肅親王善耆的內親榮鎧的女兒。

於是革命黨與滿族親貴喜結連理。

結了連理之後,程家檉就去找同盟會兄弟劉揆一,替鐵良轉交給劉揆一一萬元錢,條件是:

——別殺滿洲人了,五族共和吧。

——如果革命黨不能答應這個條件,那就退而求其次,隻殺滿洲人中的老百姓吧,別殺當官的了。

——如果第二個條件革命黨也不答應,那就再退一步,別的當官的由著革命黨殺,但別殺鐵良了,鐵良也不容易……

程家檉這邊隻顧跟劉揆一談條件,卻不想他老兄早被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人,名叫劉光漢。

這個劉光漢又是何許人也?

說穿了委實乏味,劉光漢便是思想大師劉師培。由於他寫文章用的是劉光漢這個筆名,久而久之,劉光漢漸成品牌,就沒人知道劉師培是何許人也了,於是他就長期占有了劉光漢這個名字。

劉師培是黨人中唯一有自己思想的人,是因為他的腦袋瓜子,確實不簡單。早在程家檉喜與清朝親貴結良緣的時候,劉師培就知道老程遲早會和老婆站到同一個陣營裏去,這對劉師培來說是毫無懸念的事情。

因為劉師培就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不怕老婆的男人,還算什麽男人?

但程家檉怕不怕自己的老婆,好像這事跟他劉師培也沒什麽關係吧?

錯了!有關係,而且大大的有關係!

什麽關係呢?

業務競爭關係——這時候的劉師培,已經深得朝廷各級領導的重視,最重視這個小年輕的,就是兩江總督端方。早在端方偷拍隆裕小寡婦被當場拿獲之前,端方就已經吩咐了劉師培:看看革命黨人有什麽難處,缺錢不缺錢,如果缺錢的話,盡管說話。

端方願意付錢給革命黨,跟鐵良一樣,也就仨條件:

頭一個:黨人能不能放棄暴力,別殺滿人,五族共和如何?

如果不行,那就隻殺滿洲人中的百姓,領導就不要殺了,畢竟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

再不行……那就殺別的領導吧,別殺我端方,這總該沒問題了吧?

清廷中的最強硬人物鐵良、端方分別向革命黨人示弱,求好,是因為他們是清陣營中最有見識的,知道大廈將傾,所以求以自保。

但這樣一來,鐵良的私人代表程家檉和端方的私人代表劉師培,雙方在業務領域裏就形成了競爭。

程家檉的智力,照劉師培明顯差上那麽一點點。劉師培發現了程家檉這個競爭對手,程家檉卻沒發現劉師培。

那就活該程家檉倒黴了。

於是就有倆日本人,黑龍會北一輝及清藤幸七郎,去旅館找程家檉。按說這哥仨都是兄弟,都是同一個幫會的人,但現在說話,雙方吞吞吐吐繞來繞去,繞到最後才弄明白,倆日本人就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朝廷為孫文的腦袋到底開出了多大的賞額,如果超過十萬金的話……嘿嘿嘿,那就不勞別人動手了,黑龍會的兄弟也都是窮鬼,早就惦記著發筆橫財了……

大家聊過天之後,倆日本友人告辭,程家檉急忙和劉揆一、宋教仁等人通氣,氣剛剛通完,倆日本人又回來了,邀請老程出去坐坐,老程就跟著去了一個僻靜之地,正走之間,不提防倆日本人突然一伸腿,將他絆倒在地,然後脫下腳上的塌拉板隻管沒頭沒腦地狠砸。

程家檉被打得極慘,拚命呼號救命,喊了好久,才見到幾個警察跑過來,倆日本人光著腳丫子跑掉了,程家檉腦袋受傷,入院治療。

劉師培的惡性競爭之手段,引發了東京同盟會的厭惡,黨人的天平迅速傾向鐵良,反對端方,劉師培好生乏味,便同老婆一起去了端方那裏吃飯。

02.病急亂投醫

此後同盟會的紅龍計劃在美受挫。此後光複會的妓院計劃在華受挫。

同盟會的紅龍計劃,是由美國人荷默·利及查理士·布思提出來的,他們建議孫文中止中國境內長江中下遊的軍事行動,積蓄實力,儲備人才,向紐約財團貸款,把貸來的錢送給美國人,由美國人幫助同盟會訓練軍事人才,然後等上個十年八年,再圖謀大舉。

按照這個計劃,美國人必須要在17個月內籌足三百五十萬元,分為四期攤付給孫文,為此三人還成立了一家辛迪加,據啟雷·薑先生的《流產了的美中關於中國革命的計劃》一書中記載,17個月後,孫文急切地致電查理士·布思,要求對方速速支付第一筆款。

查理士·布思以美國人特有的樂觀精神,回信告訴孫文:

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得到了非常令人滿意的鼓勵。

這絕對是一個好消息。

隻是孫文卻沒有見到一分錢。

再打電報,查理士·布思那邊更加的樂觀,卻仍然沒有錢。

連續收到查理士·布思多封樂觀的電文之後,孫文苦求這位美國佬能不能說句實話。

1910年9月10日,孫文的辛迪加召開會議,在這次會議上,查理士·布思先生希望孫文能夠明白,他曾經“不惜努力或開支花費以獲得預期的成果”。可最終錢沒弄到一分,這又怎麽能怪得了他?

孫文無奈,隻好放棄紅龍計劃。

光複會那邊,二把手陶成章有一個偉大的計劃,他琢磨著在北京開一家全球最大的妓院。

按照項目書上來運作,這家妓院的姑娘,都應該是全球最美貌的,美貌程度差上哪怕一點點,那也不行。

還有,最重要的是,這家妓院中的姑娘,都必須要有病……性病!

病輕了還不行,但太重了,如艾滋晚期,那也大大的不妥當……

據魏蘭先生的《陶煥聊先生行述》記載:老陶的計劃是,這家全球最大的妓院是專為清朝各級領導服務的,他琢磨的是讓清朝的所有領導統統染上嚴重的性病,徜如此……有分教,大妓院領導統統病倒,小把戲黨人輕獲成功……則革命成功,近在眼前矣。

猜一猜,陶成章辦的這家大妓院,現在經營得怎麽樣了?

……妓院最終未能開辦起來,因為可行性太差,到哪兒去找那麽多美貌姑娘去?有本事弄來這麽多的美貌姑娘,大家夥兒還革命幹什麽?正是因為弄不來美貌姑娘,大家才怒而革命……

連大妓院這種招數都想出來了,可知此時的光複會是何等的窮途窘迫。

總之是病急亂投醫!

可不管怎麽說,兩個組織的領導人都弄不到錢,並且都認為自己之所以弄不到錢,是因為對方搞的鬼……

於是繼續相互攻擊。

在新的一輪攻擊行為中,孫文的同盟會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局麵,概因同盟會中的許多成員確實有點不像話,胡吃海塞的有,狂嫖濫賭的有,至於這些人是誰,限於麵子,大家吵架的時候就盡量不提名字……

最要命的是,光複會在中國已經搞過了一輪又一輪,每一輪都引發了激烈的社會反響,同盟會這邊卻是磨磨嘰嘰,好不容易有個倪映典舍生赴義,偏偏又是被同是同盟會的童長標幹掉的,弄得同盟會這邊有嘴說不清,尷尬萬分。

當倒孫狂潮再度湧起的時候,同盟會這邊近乎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埋伏了起來,聽著陶成章大罵孫文。罵吧罵吧,反正罵不死人……

就這樣罵著罵著,終於有一個人看不下去了。

汪精衛!

他說:我要回國行刺。

同盟會終於有人站出來了。

胡漢民卻嚇壞了,他極力勸阻汪精衛放棄這個想法,但是汪精衛話已出口,誓難再回。

萬般無奈之下,胡漢民急忙去找孫文,對孫文說:汪精衛並非刺殺型的人才,而是宣傳型的,派他回國搞刺殺,不合適。

孫文一言不發。

他為什麽不說話?

很簡單,你說汪精衛不合適,那麻煩你找出一個合適的來!

誰去誰合適,這世道從來如此。

03.無定向刺殺

為什麽同盟會數千人,臨到正式場合隻有一個汪精衛出來呢?

這個理由解釋清楚,可能會讓人很失望。

因為汪精衛這個人,比較清純,說透了也就是有點寶氣。別人加入同盟會,給自己的定位都是做好後勤工作,一線的工作,諸如刺殺或是起義,就交給別的兄弟了,陶成章愛罵他們就隨他罵去,不理他就是了——背黑鍋我來,犧牲你去。唯獨這個汪精衛比較愛較真,臉皮薄,讓陶成章罵了幾句,就受不了了。

受不了罵,那就擔當起救國的重任吧!

汪精衛準備行動,這時候他收到了一樁美妙的禮物。

南洋華僑富商陳耕基的女兒陳璧君,把自己當禮物送給了汪精衛。

陳璧君是同盟會中年齡不大的少女,素有“肥環”之稱,體型略胖,但美貌可愛,她癡戀汪精衛非止一日,奈何汪精衛這個怪人,聲稱革命不成功,不言男女情事,但他現在要去搞刺殺,這是有死無生的活兒,所以兒女私情這事,也就由不得他了。

汪精衛與陳璧君的戀情,衝淡了革命時代的血腥氣味,帶給人無盡的聯想,更因為這二人男的風儀無雙,女的貌美驚人,雙方均是才貌雙全,更兼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浪漫色彩,等於無形中替革命黨做了一個大大的廣告,讓同盟會以無限光彩的形象呈現在世人麵前。

於是汪精衛開始組建一支小規模的暗殺團,計劃四名成員:

負責刺殺行動的是汪精衛、黃複生兩人。

負責研究炸彈的是喻培倫。

應該是負責東京外聯事務的黎仲實——因為暗殺團在東京成立的時候有他一個,等暗殺團開始行動了,這老兄卻是低調得緊。

但是這支小小的暗殺團迅速擴張,先是陳璧君主動加入進來了,她願意與汪精衛共同赴死。

然後又有兩名烈血女子曾醒、方君瑛也加入了進來,刺殺團人數達到了七人。

暗殺計劃第一步:研究炸彈。

臨到決定暗殺,才開始研究炸彈,可見同盟會的機構設置大有問題,那孫文怎麽不早點成立一個軍械研究部門呢?

估計還是因為沒錢,不過如果有錢的話,什麽先進的炸彈買不來?誰還會再花費心思從零開始起步研究呢?

不管怎麽說,折騰到最後,喻培倫的炸彈終於研究出名堂來了。

然後是計劃的第二步:誰能弄點路費來?

路費?

路費難道不應該同盟會給出嗎?

同盟會哪兒來的錢,你的一切革命行動,統統都是費用自理,這才是革命者最難的。

幸好這裏還有一個富商的女兒陳璧君,錢的事兒,就麻煩這丫頭了。

陳璧君回到家,騙過爹媽,弄出一筆錢來,這樣刺殺團的活動經費就解決了——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你要是模樣長得醜,連革命都無從革起,至少你遇不到像陳璧君這樣又美貌又願意為你掏錢的革命伴侶。

革命也是樁花錢的苦活兒啊,這事,隻有革命家心裏最清楚。

經費有了,就是計劃的第三步:寫信給親朋好友訣別。這又對革命者的素質提出了一個很高的要求,你文筆要好,文筆太差,你革了半天的命,大家還以為你是個普通刑事犯罪分子呢。

信寫好了,就是計劃的第四步:選擇目標。

選擇誰呢?

當然是時下朝廷中風頭最健的人物。

這個人是誰?

廣東水師提督李準。這廝剛剛派人把倪映典的起義擺平,是同盟會最痛恨的人物,而且炸他汪精衛還有一個優勢——早在汪精衛赴日之前,他曾經因為才華出眾,被李準聘為了家庭教師,所以殺李準,對汪精衛來說應該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但是李準很快被排除了,因為據說端方來了,於是大家改了主意,準備暗殺端方。

但是目標端方很快也被放棄掉,因為胡漢民來了,胡漢民強烈要求汪精衛留在香港,或是返回東京,就這麽一要求,時間又耽誤了,端方那廝早已不知去向,於是暗殺團再次改變目標。

去北京吧,逮著誰算誰倒黴。

最後暗殺團作出了這樣一個決定。

04.不要搞恐怖主義

汪精衛、陳璧君、黃複生與喻培倫,刺殺團一行四人進了北京城。

先開一家照相館,弄個正當職業做掩護。

恰好載濤、載洵兩個王爺剛剛赴歐洲考察海軍回來,這算是國內一件大事,那暗殺團也就不挑挑揀揀了,就炸這哥倆兒了。

到了日子,汪精衛和黃複生兩人興衝衝地攜了炸彈,趕到前門火車站。到了地方一看,好家夥,隻見密麻麻黑壓壓滿世界的頂戴花翎、黃袍馬褂,原來是前來接站的各級領導官員。這麽多清廷官員,到底哪兩個才是載濤和載洵呢?

汪精衛不認識,黃複生也不認識。

不認識怎麽辦?

這裏有這麽多的高級領導,隨便把炸彈一扔,就能收到石破天驚之效,如何?

不不不,革命黨人隻炸明確的目標,逮誰炸誰,那是恐怖主義,是錯誤的,是極不妥當的。

於是汪精衛和黃複生失望而歸,不炸載濤載洵了,這兩人沒什麽名望,幹脆炸慶親王老慶吧,這家夥名氣大。

汪精衛、黃複生兩人又興衝衝地去老慶家,可是老慶家門前警衛森嚴,接近不得,兩人煩躁,說:那就不炸老慶了,改炸攝政王載灃得了!

這一次可是玩真的了!

汪精衛回去,對陳璧君說:小陳啊,我已經不打算再活下去了,你要好好考慮考慮你的打算,你還年輕……

陳璧君說:我不是為刺殺攝政王而來的,我是為了愛你而來的,願意與你生死與共,萬一我們兩人都活了下來的話,我願意把一切都獻給你,做你的妻子,希望你能夠答應我。

汪精衛為陳璧君的真情所感動,點頭答應了。

開始行動!地安門伏擊!

伏擊了一天,攝政王都上完朝回家了,汪精衛和黃複生也沒見到他的影子。就算是見到影子也沒用,禁衛重重,根本就靠不了身。

改為甘水橋設伏。

甘水橋,攝政王載灃上朝回家必經之路,橋下設炸彈,用引線引爆,屆時讓他轟的一聲飛上半空。

汪精衛和喻培倫半夜到甘水橋下挖坑,埋炸彈,一切順利……就是引線太短,隻好再把炸彈挖出來,等天亮去買引線。

第二天,引線是夠長了,這次負責挖坑埋炸彈的是黃複生,老黃正忙碌著,去不意橋上走來一人。

這人是何許人也?他為何半夜不睡,卻發神經走來這種僻靜地方?

原來,來人是北京城中一普通市民,這位兄弟命苦,他的老婆與奸夫私奔了,老兄非常憤怒,就出來尋找,突見橋下有人影晃來動去,當下老兄暗想,那莫非是拐了我老婆的奸夫?要不然他何故大半夜地還鑽進橋底下動來動去的?就上前查看。

黃複生見有人來查看,丟了炸彈不顧,急忙逃之夭夭。

那老兄見黃複生逃了,也不去追,單隻跳下橋去,看看埋的是什麽。這家夥有點見識,一眼就認出了炸彈,而且他的警惕性極高,絲毫也不猶豫,撇下老婆奸夫不顧,撒腿直奔巡警局。

報案!

首都人民的警惕性,硬是高。

05.革命大PARTY

刺殺團屏息靜氣,躲了好久,也不見有什麽動靜,於是又行動了起來。

喻培倫返回日本,再去買炸藥。

陳璧君和黎仲實——人家這不是來了嗎,憑什麽說人家低調——去香港,看看能不能再搞點錢來,五個人在北京又吃又住,消費太貴,這個暗殺,成本實在是太高了。

隻有汪精衛和黃複生留了下來。

發現報紙。

報紙刊載了甘水橋下發現炸彈的消息,消息說,甘水橋下,取出的炸彈足以炸掉半個北京城,目前慶王爺老慶被列為第一嫌疑人,巡警懷疑老慶埋炸彈,是衝著肅親王善耆去的。但巡警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這麽多的炸藥,很有可能是剛剛從國外回來的載濤和載洵帶回來的,至於他們兩個弄這麽多炸藥回來幹什麽,這就得問他們兩個了……

哈哈,原來巡捕房懷疑這炸彈是朝廷政爭的派係搞出來的,沒咱們什麽事兒!

汪精衛和黃複生擊掌相慶,再接著來!

這時候突然出了件怪事,一個革命黨人白逾恒自己摸上門來了,熱情邀請汪精衛和黃複生去一個叫姚蓉的妓女那裏開PARTY,主持人不是別人,而是目前已經在肅親王善耆處做了幕僚的老同盟會員程家檉。

後人寫這段曆史的時候,一再說明這是程家檉前來幫忙,可是忙沒幫上,幫的是倒忙。白逾恒送來了一個新消息——巡捕房已經捉到了那個在甘水橋下埋炸彈的人,而且已經槍決。

汪精衛看看黃複生,黃複生看看汪精衛:沒事了,大家洗洗睡吧。

第二天,在照相館裏打工的員工達子來了,說是有人來查執照,要汪精衛和黃複生過去處理一下。

黃複生問汪精衛:應該沒什麽事吧?

汪精衛回答:應該沒什麽事。

沒什麽事那就去吧,於是黃複生跟著達子就去了,剛剛走到琉璃廠的大街上,迎麵突然來了一個人,一把揪住黃複生:逮住了,就是你用假鈔票騙了我。

黃複生心裏一下子明白了,說:我的事我心裏明白,你們不要不客氣……

黃複生被捕,然後是汪精衛,這時候他們才知道報紙上的報道是故意騙他們的,巡警局之所以放出假消息,就是為了麻痹刺客,讓他們留在北京等著被抓。

汪精衛與黃複生,都是非常有骨氣之人,庭審的時候,汪精衛說:是我幹的,這事跟黃複生無關。而黃複生則說:是我幹的,這事跟汪精衛無關……

這時候終於用上程家檉了,他拚命活動,在肅親王善耆麵前替汪精衛和黃複生說好話,力證他們都是愛國誌士,才華橫溢,並拿來汪精衛的文章給善耆看。

卻說這位善耆,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出任民政部尚書之時,正逢北京城中賭風甚盛,從王公貴族到販夫走卒,皆樂此不疲。善耆親自督警,四處搜索。皇族載振、載搏等日日混跡賭場中,善耆大怒,探明賭窟所在後,趁夜深人靜,率巡捕親往抓捕。

到賭窟後,隻見男女老幼,接踵相連,王公卿相,夫人小姐,轎夫菜販,優伶娼妓,濟濟一堂,一應俱全。

眾人見善耆到了,個個麵如死灰,抱頭鼠竄。隻有兩名洋人,舉槍與巡捕對峙,被善耆縱身上前,劈麵奪下洋人手中之槍,命巡警將其押送本國使館法辦。一時之間,報上稱呼善耆為“拿賭大王”。

如今汪精衛落到了善耆手中,當場開庭刑訊。

汪精衛、黃複生二人被押上來,就聽善耆喝了聲彩:幹得好!我若不是皇族,早就參加革命了!

原來這位皇族宗室,拿賭大王,竟然是革命黨的粉絲。

然後善耆就去找攝政王說情:冤家宜解不宜結,這汪、黃二人,都是革命黨中的領袖之輩,若是殺了他們,隻怕那革命黨會不死不休地找你來報仇,到時候刺客源源不斷,隻怕你老兄的腦袋……

攝政王載灃倒吸了一口冷氣,於是從諫如流,曰:既然如此的話……那就不要殺,判個無期徒刑吧……

沒事了!

汪精衛大喜,遂作詩:

街石成癡絕,滄波萬裏愁;

孤飛終不倦,羞逐海浪浮。

姹紫嫣紅色,從知渲染難;

他時好花發,認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留得心魄在,殘軀付劫灰;

青磷光不滅,夜夜照燕台。

詩成,天下人再度陷於癲狂之中,在汪精衛這個家夥的身上,集中了公眾最渴望關注的所有焦點——美貌,才情,智慧,膽略,責任與勇氣,一時之間汪精衛的詩不脛而走,鬧到了洛陽紙貴。

這麽大的事,居然隻是一個無期。

從六龍山洪江會湖湘大舉,失敗後遭清廷斬殺萬人,到熊成基新軍起事,三百人被害而清吏反遭申斥;從鑒湖女俠秋瑾舉事遇害,到汪精衛行刺攝政王反而平安無事,這一係列變化,標誌著革命思想已經為國人所普遍接受。

汪精衛與黃複生以貴客的身份被請到肅親王的宅邸做客,而黨人則積極奔走,竭澤而漁聚斂金錢,意圖畢其功於一役。

06.都是肚皮惹的禍

1910年11月份,革命黨人召開庇能會議,孫文主持了這次會議並發表講話,會後,孫文本人被英屬馬來亞驅逐出境。

孫文奔加拿大溫哥華,從當地洪門的分舵中擠出港幣一萬元。

然後孫文奔維多利亞城,將當地洪門的堂口賣掉,得錢三萬元。

孫文揚言奔多倫多,多倫多的洪門兄弟大駭,急捐一萬元,算是保住了堂口。

竭澤而漁,全力以赴。

此次募集資金總計:157213元。

這些錢,全部由黃興組建的革命統籌部辦事處來負責花用,有資格花銷這些錢的誌士有:

調度處:處長姚雨平

儲備課:課長胡毅生

交通課:課長趙聲

秘書課:課長胡漢民

編輯課:課長陳炯明

出納課:課長李海雲

調查課:課長羅熾揚

總務課:課長洪承點

此番行動,革命黨近幾全部出動,黃興帶來了他的華興會老班底,光複會中福建籍的二十三名義士悉數加盟——並全部死義。

此次活動經費支出總計:187630元。

支出款項包括了:

65981元用來購買軍火(尚欠日本軍火商一千元);

35235元被“選鋒課”用掉;

24960元被“調度處”用掉。

就經費及人才的充足,行將舉行的黃花崗之役,是革命黨前所未有的,不唯此前未有,即使是同年的武昌首義,也是沒此鼎盛的。

有了這麽多的錢,統統用來買槍,買子彈。

先買日本七響無煙槍七十五支,金山大六響四十支,子彈四千粒,不料想這批武器尚未運到,途中遭遇巡警,負責押運的黨人周來蘇同誌一時驚慌,將這些槍支彈藥全都丟進了海裏,於是周來蘇同誌榮獲“膽小鬼”榮譽稱號。

那就再接著買。

從日本買來手槍五百一十三支;

從西貢買來手槍一百一十六支;

從香港黑道人物手中買手槍三十支;

此外黨人賬目上另有購買手槍支出6813元,估計又買了六百多支手槍,手槍總數超過七百七十一支。

此外還買了炸藥許許多,花掉了2500元。

由誌士喻培倫親手製造炸彈,是因為汪精衛被捕後,陳璧君罵老喻是膽小鬼,老喻心中極是憤怒,他化悲憤為力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拚命苦幹,製造了至少八百顆炸彈。

還有大刀,大刀在東莞經濟開發區的工廠裏製造,僅“打刀費”一項,就支出706元,但是革命黨的賬麵上卻隻有三百把大刀,一把大刀打造費用就要2元(當時印一盒一百張的名片也不過兩毛多錢),明顯有點貴,所以後期清理賬目的黨人認為,肯定是不止三百把刀,應該還有些武器沒有入賬。

大批的革命誌士潛入廣州,成立了至少三十八處秘密機關,至少有一多半的秘密機關,還沒有列入統計之中。

成立“選鋒”,精選福建、廣東、安徽、四川、江蘇等地誌士——基本上都是光複會與華興會的老班底,這些選鋒有留學生,有教員,有軍官,有商人,有工人,有農人,所有的選鋒均是隻知有國不知有家之人,此行必死,赴義凜然。

海外誌士大批歸國赴義,起事的消息已經嚷得盡人皆知。

雖然盡人皆知,那也沒有回頭路,於是統籌部找來一個叫馮憶漢的人,命他於起義前幹掉清水師提督李準,李準那廝太壞了,革命黨至少有四次起事,都是被這個家夥擺平的,不幹掉他,革命黨就放心不下。

馮憶漢拿了一筆錢,興高采烈地回家了。

未幾,老馮把錢花光光,又回來了,繼續申請刺殺經費,趙聲把他罵了一頓,又給了一筆錢,前後兩次,老馮已經賺到了幾百元,卻仍然不見行動的意思。

恰好這時候,南洋遊俠溫生才回來,他是跑單幫的,自己找到了起義統籌部,也要求經費搞刺殺,黃興給了廣毫十元——價值七塊錢,讓他搞掉李準,可是沒兩天溫生才又轉悠回來了,黃興大怒,斥責道:

汝領廣毫十元,負責殺李準,李準尚在,(汝)有何麵目相見?

實際上,溫生才是真的在行動,隻不過他實在不曉得李準那廝長的是什麽模樣,就在總督衙門附近溜達。忽見一頂杖轎,內坐一大大肚皮官員,其肚皮之大,堪稱登峰造極,當下溫生才心裏一琢磨,此人肚皮如此之大,莫不是李準而誰何?難道別人還需要長這麽大的肚皮嗎?

當下溫生才不由分說,掏出搶來,全然不理轎杖旁邊的侍衛,徑衝到轎子邊,對準裏邊的大胖子砰砰砰一通狂射,可憐轎中那位,隻因肚皮過大,竟惹來如此殺身之禍,轎邊的侍衛驚得呆了,直到溫生才子彈射光,確信轎中人絕無活轉過來的可能,這才拋下空槍,撒腿狂逃。

眾侍衛醒過神來,追之不及,但是南洋遊俠溫生才卻也是時運不好,他一路狂奔到了碼頭上,竟被一個大塊頭的巡捕追上撲倒,溫生才旋即遇害。

事後才知道,被溫生才刺斃之大肚皮,卻不是廣州水師提督李準,而是廣州將軍孚琦,這家夥的命真夠便宜的——七八元錢就結果了這廝性命。

07.十路人馬大起義

雖然起義的消息已經被清廷察知,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黃興出任此次起義的總司令,光複會趙聲為副司令。

分十路人馬,大張義幟:

第一路,由黃興率選鋒百人,強攻兩廣總督衙門。

第二路,由趙聲率選鋒百人,強攻水師行台。

第三路,由莫紀彭、徐維揚率選鋒百人,攻打督練公所。

第四路,由胡毅生、陳炯明率選鋒百人,占領歸德門與大南門。第五路,由黃俠毅、梁逸率選鋒百人,攻警察署。

第六路,由姚雨平率選鋒百人,占領飛來廟。

第七路,由李文甫率選鋒五十人,攻打旗界、石馬槽及軍械局。

第八路,由張六村率選鋒五十人,占領龍王廟。

第九路,由洪承點率選鋒五十人,破西槐二巷炮營。

第十路,由羅仲霍率選鋒五十人,破壞電信局。

除此十路人馬之外,另設“放火委員”多人,起到《水滸傳》中鼓上蚤時遷的角色,負責於廣州城中各處放火,響應行動。

黃興正在布置,同盟會的譚人鳳舉手要求發言:我反對。

黃興:老先生反對什麽?

譚人鳳:你這裏哪一條都不妥當,我統統反對。

黃興站起來:老先生,你跟我來一下。

黃興將譚人鳳帶到一間空屋子裏,對他說:全軍的勇敢與否,看的就是我和趙聲兩人勇不勇敢,請你不要再堅持你的反對意見。

譚人鳳不再吭聲了。

於是起義就定在三月二十八日。

臨到二十六日,黃興突然發現,有一批從安南和日本方麵的軍火還沒有運到,這批械彈二十九日到貨,於是黃興命令:將起義時間改在二十九日。

命令下達之後,黃興又發現一件事:

有人泄密。

千真萬確,是有偵探混進了起義軍中,將起義日程告之了清廷,於是就在二十六日,兩廣總督張鳴岐調來了巡防營二營,駐紮在觀音山與龍王廟,居高臨下,對行將爆發的起義陣局形成了俯衝之勢。

霎時間黃興心灰意懶,便給統籌部拍電報:

省城疫發,兒女勿回家。

這封電報的意思是說:省城的情勢不利於我,起義的事算了,就當沒有那回事,香港的人員也不要再來了……

於是十路義師開始了大撤退,僅一船上就有撤走的誌士三百人,撤走之人多是光複會趙聲所統領的新軍。

吩咐大家撤退,黃興卻獨自留了下來,他要以一死刺李準,要不然的話,這命革得也太窩囊了。

正在這時,喻培倫和林時爽來找黃興,告訴黃興說:此時廣州城中,尚有許多誌士寧赴一死,拒不離開。他們建議黃興放棄李準,把大家組織起來,強攻總督衙門,幹掉兩廣總督張鳴岐。

黃興大喜。

到了二十八日,陳炯明和姚雨平找來了,對黃興說:清軍順德三營已經調來廣州,目前已到天字碼頭。

黃興沮喪。

陳炯明又說:不過這順德營,三營十個哨長,倒有八個是革命黨,他們積極要求共同舉義……

黃興複又大喜。

於是重新調整十路人馬:

第六路姚雨平,仍然是攻取飛來廟,順便接應巡防營與新軍。

第四路的陳炯明,改為攻打巡警教練所,接應所中革命同誌。其餘八路義軍,仍按原計劃行動。

於是黃興再拍電報:

母病稍痊,須購通草來。

意思是說:局麵現在好轉,大家快回來,快回來一起幹吧……

起義日期就這麽顛三倒四,改來變去,黃興這邊很是方便,可是香港的兄弟們,卻有了麻煩。

08.擦槍走火

卻說香港統籌部接到黃興的電報,就立命所有誌士出發。

卻不料想,從香港到廣州,船小而少,而且還有許多遊客,正興高采烈地從香港方麵赴廣州,弄得船票緊張,一票難求。

統籌部慌了手腳,就急忙拍電報給黃興,要求起義日期再延期到三十號,否則大隊人馬來不及趕到。

不解何故,這封電報先被陳炯明這廝看到了,於是他立即飛跑去告訴所有他遇到的起事者:起義改期了,改三十號了,大家回去洗洗睡吧……

可是黃興並沒有宣布起義繼續延期。

何以如此呢?

黃興也有黃興的難處,這難處就在於革命黨的秘密機關太多,被破獲的概率自然也高,三月二十九日那天早晨,就有兩個秘密機關被警察調查戶口的時候無意間偵破,結果有八名誌士被捕。到了下午,又有一個秘密機關被破獲,黃興這邊火燒眉毛,不能再拖延了。

這時候香港方麵派了老先生譚人鳳來到了小東營黃興的機關,他到的時候,黃興正居中而坐,給起義的誌士們發放槍支,子彈,炸彈和大刀。

譚人鳳說:黃興你先別忙,我有話要跟你說。

黃興顧不上理他,忙著分發裝備。

譚人鳳急了,就當眾大叫道:黃興,香港方麵收到你的電報太晚,來不及搭乘昨天的夜船,而今天早晨旱船隻有一條,大部分同誌隻能搭今天晚上的船來,明天早晨才能到。

黃興不耐煩地說:老先生,請你不要亂我軍心。

譚人鳳不再說了,把他的長衫脫掉,排在隊伍裏也要求領槍械。

黃興說:老先生,你年紀大了,以後的事兒還需要人來做,這是敢死隊,請老先生退後。

譚人鳳大怒:偏你們年輕人敢死,我就怕死不成?

黃興無奈:行行行,給你兩支手槍,自個到一邊玩去。

譚人鳳分得兩支手槍,大喜,就拿到一邊拿手指勾來勾去,突聽砰的一聲,手槍被他玩得走了火,一粒子彈緊擦著他的鼻尖,射在了屋梁上。

黃興煩躁,站起來從譚人鳳手中奪過槍,說:老先生你不行,不行。

說過了,此時廣州城中遍布革命秘密機關,到處都在擦槍走火,把可憐的警察累得東奔西走,根本沒注意這邊還有動靜。

辛亥年三月二十九日下午五點二十五分,黃興親率革命選鋒一百三十人,從小東營秘密機關部出發,殺向兩廣總督衙門。

十路義軍,經過這麽一番折騰,最後行動的時候,僅餘黃興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