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布景的意圖

(1)

屍體是個假人,趴在木質的架子後麵,因為架子沒放東西,很容易就看到屍體的存在。

張自安微微眯著眼看著大家,但是這個人這次的角色隻是百年土產老店的銷售員,他那些所謂的老成沒什麽用,他理論上接觸不了什麽高級的人物。

“僵持著坐在這裏也沒什麽用,還是各自就說一下自己做了什麽吧。”張自安還像以前的一些角色一樣開口。

他確實在這些專職和兼職做表演的人中年紀最大,比林雋大好幾歲,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混在這種基本隻有年輕人的公司裏,但是因為年齡大而產生的優越感始終讓人有點不爽。

“做了什麽……”這個時候陳恩求搭話了。他的角色是國有銀行的大堂經理,比較中性的角色。他雖然年齡也比較大,但喜歡當和事老的樣子。“我隻是在客廳裏聊了一會兒天,去過一次餐廳,上過一次廁所。其他沒什麽特別的。到這個房間還是要些時間的吧?而且我也沒來過。”

方秋明這次是郵遞員,他適合這種透明人角色。“我雖然以前被他帶到過他的儲藏室,欣賞他的那些寶貝,但是,他這間儲藏室我沒來過,這間根本就沒什麽展示的意義啊。我也是大部分時間在客廳,第一次轉轉的時候我沒進這個房間,我去了陽台,你看,花粉還在我身上呢。第二次就發現了屍體了,發現屍體的時候你不是跟我一起的麽?”他抬頭表示了一下自己斜對麵的女性。

惠若安接話:“是一起發現的,你沒時間做手腳。不過吧我在想啊,花粉能代表什麽呢?陽台上的花,大門口就有啊。我在客廳坐了段時間,無聊的時候是去的廚房,廚房你們都看得見,沒啥動作。”她作為大賣場的收銀員角色,多少也和自己的性格不太一樣。

作為綜合商場的行政經理,孫霄誌開口反駁她:“你中途還出去過一次。你去了樓上。”

“那是……那是這樓沒看見廁所,我抬頭看到了樓上的。也跟這個房間沒有關係吧!”惠若安有些惱怒。

“這說明了你的自述準確性值得懷疑。我在客廳裏坐了大概四十分鍾之後,去餐廳吃一個他沒拿出來的蛋糕,然後去看了一眼後麵的臥室,但是鎖門了。確實從客廳到了地下,但是我隻看了一眼,很快就上來的。你們如果注意我的行為會發現這個時間很短。”孫霄誌說。

“可惜我們沒有那麽注意你的行為。”戚璿光陰陽怪氣地回她。“我們誰都在關注自己吧。”作為私人銀行的貴賓業務崗的工作人員角色,她應該特別會分別人的階層,或者實際想法,也許還帶點嫉妒。“我一直在客廳裏看電視,至於你們做什麽,我沒注意。畢竟電視內容挺好看的。”

她是倒數第二個講的,肯定是要組織一下語言。“我也基本上看電視,不過這個電視太無聊了,發呆的時間比較多。我可能是去過廚房,就隻是看了一眼就回來了吧。地下……地下看了一眼,非常短暫。硬要證實自己,有一點困難。你呢?”她對張自安說。

她應該喜歡這種說話方式。

“我在客廳大概五十分鍾,期間去過陽台一次,在那裏抽了幾分鍾的煙回來的,陽台上可能有我的痕跡。”張自安回答。

都沒什麽用。接下來才是精彩的部分。

這些人有自己的小秘密,他們應該會維護自己的秘密吵起來,而且他們在來這裏之前,也不明確自己有沒有把柄被這死者抓到。

區區的飲品店店長,居然是個“收藏家”,要給這些人看“好東西”呢。

張自安有欠債,不過為了不還錢,盤算著怎麽去投欠條,這盤算的對話和筆記可能被死者拿到手了。

陳恩求應該是有過利用職務之便,幫某些客戶做了些法律擦邊的事,比如提議轉移財產的方式,導致了另外該得到賠償的人不能及時獲得賠償。

方秋明這個郵遞員有前科,因為打架鬥毆傷到人進去了半年。他這會兒有女朋友了,他不想讓女朋友知道這個過去。

惠若安與死者本人有矛盾,聽到他們兩個在大賣場爭吵過,所以邀請她這件事有那麽一點不合理,不過……也可以看作是以道歉為借口。

孫霄誌在休假的時候到過這個藝術館,開電腦辦過一些公私事,她電腦裏的策劃與聊騷可能都被死者看見了。

戚璿光曾經與死者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死者算作戚璿光客戶的朋友,對她進行過騷擾。這次距離騷擾隔了一段時間,戚璿光也聽說了死者確實有些收藏,就去了。

至於她,是有過失殺人的事實存在的人,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店員居然背著一條人命。表麵上,死者與她有一點點找茬後的衝突,說她的眼鏡有非人為的問題之類的。

至於這個案發現場,是死者家兩個收藏室中的一個,但東西很少,看起來更像雜物間。

花粉在陽台和門口都可能有,還是比較罕見的種類,小桌子上的長板是遮擋桌子邊蹭到的花粉。屍體放在木質架後麵,是為了“遮擋”但又同時讓玩家可以看見。凶器鐵球藏在包裏,為了讓它不顯眼,另一個包裏裝了一些相對零碎的重物,讓天平保持平衡。一個屏風隔開兩方的人,這樣就有人可以找一個合作對象商議了。

其實這個房間對角色最大的陷進設定在於那三個紙盒,紙盒其實中間是空的,這三個紙盒正好遮住了死者的一個藏品,一套金屬的鎧甲。死者對外說明自己的儲藏室的時候,區別就在於有沒有這個鎧甲。現在把它遮住了,那在正式探索之前,設定中不熟悉環境的人應該不會覺得這是有鎧甲的那間,熟悉的人…可能會提前說漏嘴。

“我認為在我們這些人當中,肯定是有些人被他抓到了把柄了。不然怎麽叫好東西呢?”這句話從方秋明嘴裏說出來,隱隱帶著將要自爆的感覺。不過這樣的人其實是不會自爆的,他應該會編造一個比較簡單的謊言,就是什麽時機說出來需要斟酌一下。

“如果真是好東西呢?我是說物品。他畢竟是在大白天叫我們來的。”孫霄誌說。也可能是因為她一開始沒覺得自己有什麽被死者抓到的,但是到了後來,其他人會幫她挖出來的。

惠若安應該說不出什麽好聽的內容,張自安會說些攻擊別人的話。

所以先是一團爭吵。比如“不要覺得你有問題別人就都有問題。可能是死者搞錯了呢?”又比如“我看你這個職業有問題的概率很高,我勸你先做好心理準備。”也可能是“泰然自若隻不過是一種假象,用來嚇唬別人的,嚇不到我。”

孫霄誌可能主持大局地大聲讓在場的人先冷靜一下,然後整理一下死者開始時對他們說的那些話:“大家都相互認識吧?可能有些人不知道,我其實有個愛好就是收藏東西。雖然我與那些真正有錢的人相比,藏品並不價值連城,但是很好看,也很有意義。比如門口的那個花,是原先南美的品種……大家客廳休息一下,我去準備準備。”

“他專門提門口的花幹嘛?”陳恩求自言自語。

其實這句話沒什麽意義,隻是提醒玩家有這麽個東西。

沒有實質的進展,她應該會更著急,這個眼鏡店店員。等被人扒出來,不如主動出擊,隻是先前沉默地思考一會兒以後。“那他有沒有私下跟你們說是哪些東西呢?他跟我說,是個祖母綠的袖口,很大一顆。應該是有一兩百年曆史的,英國淘來的。”

這時有人臉色有點變了。陳恩求在自己的客戶那裏見過她描述的那個東西,不過因為不是他的,所以沒有確認這個東西後來去了哪裏。

並不是其他人都想直接說出來的。她也應該不知道自己有什麽東西是被“收藏”了的。所以這次在死者找出來之前下手。

“他說給我看一個清代的瓶子。”戚璿光說。

“一本我忘記了什麽年代的手抄本。”方秋明說。

陳恩求搖搖頭,剩下的人也學著他的樣子,說“不具體”,或者搖頭。

然後就到第一次的尋找了,“是否真的有那些藏品”。

運氣好的話,特殊結構在第一次爭吵的時候就會有用了,人站起來,椅子向後靠著碰到那個“開關”,運氣一般的話,在這個時候,也有大可能出現了。

其他人作為非測試考核的人,都可以在一邊等著,隻有她,是一定要看的。她應該首先查看架子上放了什麽,然後可能看一下小桌子裏有什麽。她不能碰紙盒和後麵的包,因為設定中她就是匆忙地把鎧甲套起來,把一些可能是藏品的東西放進了包裏。然後她躲躲閃閃的行為會被其他人注意到。

即使這一次都很小心,每次移動都把道具複原了,那塊長木板移開了,也還有下一次。

然後每個人根據自己尋找的物品推斷物品的用處,和它指代的是誰。當然,這個時候也是查看布局的時候。唯一不允許的是查看屍體,因為後麵有專門的流程。那個鎧甲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被發現,因為沉重還可能會散,並沒人真的搬運它。

每個人都根據自己的觀察和獲得的可能是證物的東西,記錄下來。

花粉蹭在小桌子邊,就看他們能不能認出是衣服上帶的還是手指蹭的。木板上的金屬茶壺底刻了字,可能能看出原來是屬於誰家的。那個祖母綠袖扣並不在這裏,有幾個歐洲瓷器標了年份,手抄本也不在這裏。屍體附近的地上有拖拽的痕跡,天平一邊的包裏有茶杯,和木板上的成套。包裏還有兩個玻璃瓶子,一個花瓶這些有分量的,沒有標年份。書架裏確實放了一些書,是某些名著的金裝版,甚至有初版。死者自己的筆記也在裏麵,有一本的中間都是他根據自己的觀察寫下的內容,比如偷窺了別人的電腦。書架的第一層櫃子是空的,沒有隔斷,勉強可以藏一個人。最致命的是曾經那個過失致人死亡案子的現場相關的一處石膏模型,是某塊地麵的腳印和周圍石塊,揭示了以前案子的死者是什麽樣的腳步形態掉落懸崖的。這個模型正在鎧甲的裏麵,設定由這次的凶手強塞進去的,所以紙盒上會有石膏的痕跡。

討論或者自顧自猜測的過程應該會耗費很久。有人也許會容易猜出來,有人可能完全沒有頭緒。

這就無法預測了。

這一輪結束以後,可以回答一波問題,或者猜一下凶手。不知道她被人盯著看的時候能不能還保持原來的那種感覺。

然後才是查看屍體的流程。空的位置很小,查看屍體是一個一個進行的,進去的那個人的操作當然要被其他人監視。

屍體是被鐵球砸到了枕骨死亡,他手裏原本拿著什麽,現在沒有了。然後屍體被拖進了這個架子後靠牆的三角區域,因為來不及放其他地方隱藏了。

雖然書架的第一層櫃子可以藏一個人,但是凶手當時沒想到。

在這個時候,總該有人,碰倒了這個架子。

這個第三次機會中,雖然目標人物的所在置位太偏了,終極目的也不見得達到,但是那個房間的道具,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悉數傾倒。

長木板碰倒了木架,木架碰倒紙盒,紙盒或者鎧甲的一部分碰倒頭部帶勾的金屬衣架,衣架砸向書架最上層,靠下幾層沒放任何東西導致重心不穩的書架砸到離牆很近的天平,讓天平的橫杆產生旋轉,包中的鐵球順時針旋轉砸向前麵的書架,不靠牆不挨著但距離很近的書架逐個倒下,最後是那個有些沉重的木框樹脂屏風。

轟隆隆,轟隆隆,很壯觀。

整個房間,就充斥著混亂與破碎和哀嚎,從外麵也趕來前來查看情況的人。

接下來,就是享受他們表演的時刻。

以上,全為某個人的幻想。不久之後,給這些角色取了名字的完整劇本就投稿了。

“小西,我好喜歡你啊。”在拉上窗簾昏昏暗暗的情況下,林雋說出了這句話,他的鼻子蹭著付連歧胸腹部的皮膚。

“這話對你那6789個女朋友都說過嗎?”她的手指穿梭在他的頭發裏。

他想了一下,“小西,我好愛你啊。這句話沒對她們說過。”

“你之前到底談過幾個?”

“算上那種談著玩的是7個。”他試圖用撫摸她的後背來感受她問這些有沒有生氣。

“都是怎麽分的?”她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的嘴唇可以碰到他的後脖頸。

“沒好好了解,時間一長就出問題了。”他的聲音悶在裏麵。

“那我呢?你第一次親我的時候才見過幾次?”

“但是在那的13年前就想了解你了。”他不肯離付連歧超過3厘米。

聽到這句之後付連歧輕聲笑了一下。“你今天怎麽回事?沒喝酒啊。”

“不過是說了點實話。畢竟等起床之後,就得不到你85分的喜歡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撒嬌。

“嗯?起床之後除了在店裏我幹活不給錢的時候,不是85就是100啊。你以為呢?”

“我以為你拉著我隻是你滿足讚助商的私欲。”他稍微抬起了頭,“我知道你沒有那種快感。”

“但是,我也說過,普通的對氣味的喜歡,肢體接觸的安心感我也是有的呀。”她像觸診一樣按著林雋的背部肌肉。“而且我還覺得你長得好看。”

“啊?真的嗎?”他是從來沒聽她說過類似的話。

“看順眼了以後就覺得好看了。”

“哼哼。”他繼續蹭了蹭她前胸的皮膚。“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你看我怪異得很。”

“講以前就沒意思了。”她捏了他後背一下。“起來吧,你今天不是還有工作嗎?”

林雋終於把圈在她身上的手移開。“起來起來,今天還得抓緊一點。”

林雋作為老板會參與一些關於劇本的審核,製作監督,和線上劇本的部分製作。

江括店比禾餘店要小,是因為他當初開店的時候資金有限,江括的消費本來就比禾餘高許多,他又選在相對繁華的地段,而且那個時候付延契沒有提出具體的要求。他保守地開了這家總麵積不大的店麵,並且沒有自己獨立的倉庫。這使得一些對布景要求高的,或者氛圍要求濃的,就很難實現。沒過多久,他就找了自己同學所在的公司,開發了械宏屋的線上店,讓一些劇本可以通過虛擬的方式展現在玩家麵前。

他最近忙的就是每年兩次的劇本終審,和劇本有特殊布景要求的粗建模。他昨天收到了江括店劇本審核發來的兩個劇本,今天要研究一下是否通過,估計一下完成的可能性。

他相信付連歧這兩天也是要忙的,她離交畢業論文初稿不遠了。

十幾天後,林雋在江括店的時候,做審核的倪楚歆到他辦公室,告訴他看一下郵件。

那是一個劇本,盡管幾天前劇本的接收已經截止了,審核在還繼續。她看到了某個有些可疑的,不管其中故事的邏輯怎樣,她決定讓林雋看一看。

林雋點開了這個稿子中的“布景”文件。

文件正文:

麵對大門站在房間中央視角。

房屋的正中間偏前一點的位置是一張圓桌,周圍是七把椅子,帶有椅背。

右前方的椅子的右斜前方是一個不靠牆擺放的木質小桌子,在小桌子上是一塊長約1.5m、寬約80cm的木板,左後右前斜著擺放,藏住小桌子邊的手指抹的黃色花粉痕跡。木板上放置的是一套金屬的茶具,茶壺底下刻著“丘”字,另外有餐布和抹布。

在木板右側附近,放置木質置物架,不貼牆,留下一個三角形區域,三角形區域後有屍體。木架上不需擺放物品。

桌子的後方有兩排一樣的書架一共四個,互不貼合,錯開擺放,方便人走動查看背後,不貼牆。其中最右後方書架自左後向右前略微傾斜,使得座位上的人可以幾乎完全看見書架上的書。座位的左後方也有兩個同上的書架,最靠後一個可以貼牆。書架一層有門,可藏一人。裏麵噴上灰塵,可燈光查看後確認沒有擦掉灰塵的痕跡。

圓桌左前方還有一張方桌,一個雙人沙發,貼牆放置,在方桌和沙發(坐沙發人的)前方有一個屏風,利用書架和屏風可以擋住圓桌周圍人的視線,供兩人商討使用。

圓桌的右邊放置三層大紙盒,其中紙盒中通(手動切割狀),掩藏一人高金屬鎧甲。鎧甲裏有一塊打碎成兩半的石膏板,石膏板拚起來是帶沙土和小岩石的地麵,上麵有鋸齒形鞋底花紋先後退然後向前滑動的痕跡(參考懸崖墜落的樣子)。

紙盒與書架之間有一個最上層有6個角的衣架,衣架上掛死者外套。

最正後方的兩個書架之間的後麵放置一個大天平,各懸掛兩個包,其中一個包放置凶器鐵球,一個包放置同等重的其他雜物,其中有一個與之前配套的金屬茶杯、玻璃瓶、精美花瓶。

書架上半部分放置筆記本,金裝書(可以無內容),老賬本。筆記內容參考韋小姐的電腦顯示內容。另有書架放了兩個歐洲瓷器,標注年份為17世紀中期。

文本到此結束。

看完之後,林雋想了幾分鍾,在紙上大致畫了一下每個家具和其他較大物品的位置。“是有問題。雖然不是不能做出來。”

“我們這裏的幾個房間,有一個大小是可以,但是有地方會感覺有點擠。而且這句,‘一個左後方,一個左前方,是不是覺得更符合禾餘店的那個房間?我算了一下,書架如果是30厘米深,書架走人的間隔是70厘米,圓桌1.5米,木架80厘米,這房間不過分擁擠差不多需要25到30平米,我們這裏的幾個房間,L型的,凹字型的,扇形的,小長方形的……對吧?就算符合條件也隻能擠一起放了。”倪楚歆說。

“確實。那個五邊形房間很合適。”林雋點點頭。

“而且我記得可以藏人的書架,是不是禾餘店有啊?我們這裏的書架一層的櫃子中間是有一層隔板的,一直說要不要做成可拆卸的,都沒拆。”倪楚歆繼續指出。

“我問問褚穹。”他拿起手機撥打了電話。

與褚穹確認之後,一樣的可以藏人的金屬四層書架正好有6個,六角衣架有3個,木質置物架有3個,一大兩小,二折屏風一個,四折屏風一個,四折的擱在地上看不見腳。

倪楚歆看著林雋記下來,“生怕做不出來啊這個。怪不得哪哪都覺得不對勁。”她說。“是不是哪個常客催你做禾餘店的線上版啊?”

“6個架子,能擋住沙發的屏風……那麽精準?”林雋知道她最大的懷疑沒說,就是店內人不經他同意投稿。這是他招人時一再強調的,避免有人趁機對自己熟悉的布景做手腳。

這個人,太故意了。

“我知道了,你別跟任何人說。我再看看。”林雋讓她先回工位上去了,自己點開了其他的文檔。

(2)

五月中。

林雋“優先”把這個很有問題的劇本建模在江括的家裏做了大半,期間他還詢問道具組有關道具的具體型號大小和重量。到了與付連歧見麵的前一天,他把那些工程文件拷貝了下來。

上午接了付連歧,中午吃飯過後,他把那個建模收尾做完。

“現在空嗎?”林雋過來吃了半顆付連歧剛剝好的核桃。

付連歧倒是被他的提問嚇了一跳,她這會兒在看視頻,好像被抓包了。

“有……是有。”她疑惑地看著林雋。好像他還是很少會問這四個字的。

“給你看樣東西。”他打開了房間的門,台式機亮著。

以前他就會用台式機做著一些付連歧不能一下看懂的東西,她也從沒問過。台式機前就一張椅子,林雋拉著付連歧讓她坐自己腿上。

“有人投稿了。挺奇怪的。”他一手還摟著付連歧,一手點開一個文檔。

“你看這個人物設定,他們的職業。”他點開背景文本。

“某眼鏡店店員,藝術館內的飲料店長,國有銀行的大堂經理,郵政物流點的郵遞員,私人銀行的貴賓業務崗,百年土產老店的…大賣場的…綜合商場的…”付連歧越念越覺得不對勁。

“想起來了?”

“這不是…瑞府路那些嗎?”她就算記不全,也能感覺到。

“嗯,瑞府路那些有獨立大樓的,或者大樓最大的牌子是這個的,按照順序來的。”林雋最小化了這個文本,又打開另外一篇。“這個是具體到道具大小和擺放的。”

桌子的材質,木板的大小,椅子是帶椅背的,書架是鐵的,上半部分放物品……這詳細程度付連歧是沒有寫過,隱約覺得沒有必要。

“這大道具都是我們現成有的。”林雋又說。

“難得不用另外做?”付連歧試圖表示他的意思,“就是說,了解你們的人寫的。”

“甚至是,生怕我們做不出來。”他讓付連歧坐得更穩一些,準備雙手操作電腦。

他打開了一個網頁,是械宏屋的主頁,上麵的地址是江括的。

“這個網站我好像沒跟你特別講過吧?”

付連歧見他操作過,隻湊上去看了兩眼,以為隻是宣傳和預約用的網頁。

他點擊了“在線體驗”這幾個字,出現一個頁麵,“請選擇人數”,他在“1人,1人(新手體驗)”中選擇了新手體驗的那個。繼續選擇房間,出現了兩個立體的形狀不同的房間,一個是扇形小劇場,一個是凹了一個角的房間,他選擇了第二個。出現兩個劇本,他選了第一個。

然後就出現了一個3D的房間,按著方向鍵是可以改變視角。

“這個新手體驗是賬號限次數免費的,如果不是新手體驗款的那個,是要付費的。其他人數如果需要我們店員上線的話就要預定時間,不用店員的話人滿可以開始。所有的房間都是3D建模的。投這線上稿的可以要求道具的擺放或者外形,被錄用的我就會修改建模,做出符合的案情需要的外形。投稿人也不能要求的太離譜,他在投稿時是需要選房間和形式的,無所謂房間的可以選‘不限製房間’。我們經常因為有些設置不匹配而刷掉投稿。因為粗建模都是我做,我們一年也就開放兩三次投稿,審核的選完之後,我或者江括那邊的副經理再選,然後部分需要修改道具背景的,我做粗建模,做完給我朋友的公司另外渲染之類的。當然也不是次次都需要。這個網站就隻是江括店的延伸,讓沒去過的人也能熟悉實景和模式。”他退出了這個體驗,回到了首頁。“禾餘店是隻有線上預約選本。”他鼠標圈出了那幾個字。

“這個投稿就很離譜了。審核直接轉給了我,說它的布局應該是禾餘店的。我點開仔細看了,這些人物的職業就很有問題,他的房間長寬要求,完全就是禾餘店的1號房,江括店比這裏的小,形狀根本沒有符合的房間。”他再打開了剛才的文本。“哦,審核的原話就是,這本子哪裏都怪怪的。她應該也感覺到了,這些過分具體的職業是某處見過的。”

付連歧想起來了,1號房就是當初她做第一個案子的那個“地下室”,是個五邊形的房間。

“我們現在關掉的是4號房,這個大小類似的房間江括是有的,1號這個大小形狀的就沒有符合的。”他繼續說。

“唔……這人,什麽目的啊。”付連歧有些想站起來,但被林雋一下摟住,不讓她動。

“給你看。”他打開了他建模用的軟件。

這些東西沒有上色貼圖,還都是灰模,不過鼠標點上之後有一堆參數。

他點了個播放鍵,從一把較小椅子的翻倒開始,最終這些家具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埋住了房屋正中間。

不僅僅是正中間,隻要不能及時攔住這多米諾效應,不管是站哪裏的人,都有被砸中的可能。

“這…投稿人是誰?”她站不起來,隻能轉過頭問。

“冷靜點…我不知道。我不會查對方的IP地址。”

付連歧沉默地保持不動一會。“放開吧,你腿不麻嗎?”

林雋才鬆開了手。

“如果你為了探究這個人為什麽投稿,專門實景做一個的話……是不是測試的人就遭殃了?”她慢慢地說。

“是啊。我們在測試階段為了方便調整一般不把大道具釘在地上。也可能在測試之前,做道具的先受難。”

她仰頭想了一會兒,“不知道這對手是新的還是舊的。”

“應該是禾餘店的店員。偷聽了我們那個案子的。”

“竊聽器呢?”

“經常檢查的,沒有,我有個儀器。”他說。

付連歧微微撅起了嘴,“那就不是顧衎投的咯。”

“不能排除是顧衎讓店裏人投的。”

付連歧“嘖”了一聲,“你這都招的什麽人。那…褚穹呢?”他幫林雋的忙做了一些模型。

林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張嘴說了:“褚穹是我高中同學的雙胞胎弟弟,對他的信任等級與江美茵是差不多的。”

“知根知底?”她並不太相信。

“嗯,知根知底。”

如果用這種排除法,是得不出結果的。他們暫時結束了這個話題。

晚飯是林雋從外麵打包帶回來的付連歧想吃的菜。

吃了一會兒後,他突然想出來,“看來要開會了。你說呢?”

“不打草蛇也出不來……開吧。”她雖然不怎麽開心,但還是讚同了他的說法。

林雋咽下嘴裏的菜,深呼吸一次,“還是第一次全員開會。已經不在做的,要另外聯係了。”

付連歧奇怪他怎麽有點緊張。“以前沒有麽?開會。”

“以前沒有全員。節前動員會那種不算,而且禾餘店也不是我開的。”

但是很難想象江美茵那種嚴肅臉開動員會。

“我們不喊口號,就說說按照人流量大概能有多少收益,工作時長會有多少,希望大家克服一下之類的。不談錢怎麽可能有動力。”他似乎看穿了付連歧的疑惑。

“這次呢?江美茵開麽?”

“既然要驚蛇了…動靜不如大一點,我開吧,說得嚴重點。”他說。“本來所有人的入職都要經過我的。”

第二天晚上隻有一局,林雋排江美茵在小房間配合顧客。林雋把開會地點定在那個暫時關閉的房間,撤走了他之前做的模型和邊角料。

他們陸陸續續進來,看到表情冷漠,雙手在胸前交叉,靠坐在桌子上的林雋。

有些人根本就沒見過林雋這種氣場陰冷的樣子,心裏有點犯怵。

行政,財務,道具,表演,策劃,不當班的兼職人員,全都來了,除了付連歧這個編外人員。

有人有座位,有人隻能靠在靠牆的桌子邊沿。

“會不長,你們忍忍吧。”他對那些沒座位的說。

不過即使這種內容,他的語氣也很冷淡。

他抬頭掃視著這些人,數了一下人數。

“都到了吧。”他說。“有件事情需要所有人都知道一下。”

“不會是要倒閉吧…”一個進來沒多久的兼職學生說。

“瞎說八道。”做財務的一位回了他。

林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讓他閉緊了嘴。

“你們所有人,在進來的時候,都簽了一張協議,不管是在這裏做的時候,還是離開這裏之後的五年內,不可以往這裏投稿。不管是總店還是分店。協議我讓你們都看了以後再簽字的。”林雋說。

有人點點頭。

“這樣設定的目的是,免得有人借投稿的名義做手腳,不管是對道具本身的設置,還是場景布局的設置。員工,想要熟悉房間的形狀大小,能放多少東西,都是很容易的。”他繼續說。

“關於道具這件事,去年已經開除了兩位員工。”他觀察著這些人的表情。

“他們不是自己提離職的嗎?”陳送問。

“是我讓他們‘自願’離職的。”他的聲音帶著些威嚴。“一個是財務的黃益綺,一個是表演兼策劃的顧衎。黃益綺起碼兩次對道具做手腳,一次是原本已經放穩並且應當沒有水分的道具被放到一開門就掉出來,道具破裂,顏料水濺出;一次是在泡沫塑料製作的立柱形道具裏放了鉛球這樣的重物,所幸在傷到人之前,立柱自行倒下了。至於顧衎,他讓我留下了這個疤。”林雋把左手背展示給他們看,現在還能看出一點縫過線的痕跡。

“那有沒有想過……當時出這種事情,其實針對的是誰?”惠若安在角落裏發聲。

“這和針對的是誰沒有關係,而是要從源頭上杜絕這種可能性。不過既然你提出來了……”

林雋眼神轉向惠若安,“去年下半年加入每個月一次測試新劇本的袁小西,確實不是我的遠房親戚,但與我本人有些淵源。最近成為了我的女朋友。我看上的是她的能力,可以為我測劇本省點事。”

“但如果她不來這裏……”惠若安繼續說。

林雋打斷了她:“她的存在與否不是有人可以動手腳的理由。即便與她本人有什麽深仇大恨,也不該做這種可能傷到別人的事情。”

“可真的是……”惠若安還長說,再一次被林雋打斷。

“還沒說夠?不要拿我的私生活轉移話題。”

惠若安閉上了嘴,不服氣地撇過頭。

“那今天……本來是要說什麽?”陳恩求來舒緩一下氣氛。

“我收到了一份線上投稿,內容是完全應用於這個店的某個房間。尺寸完全一致。但是線上投稿隻接受總店投稿,禾餘分店是不做的。”林雋略微放鬆了一點語調。

“那可能是熟客……”一個新來的財務提出。

“如果是熟客我就不會開這個會了。這份投稿很有問題,用了隱藏的方式危害參與者的人身安全,參與測試的,或者做道具的,或者檢查的。”他繼續觀察著每個人的表情。“熟客就沒有辦法針對某個人做這件事了。除非他的目的是無差別的。”

“那線上投稿線上做不就完了?”最先提出問題的那個兼職學生又問。他旁邊的人用胳膊肘拱了一下。

“趙維,你進來的時候我說過,線上的隻有總店,如果想不到現場工作,在禾餘是做不到的。”林雋回答他。

“你是覺得線上本不用成本嗎?運維不要錢啊?”財務又說了他一句。

“可能有人會問,這個投稿不理就可以了。但這個人這樣處心積慮,不是不理就能解決的。這個人在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在我發現這些危險的設定之前,有其他部分在誘導我。這個人應該是知道,我在禾餘店沒有線上操作,所以為了探究這個本子的具體意圖,可能會臨時搭出場景。但他應該不知道……”他故意停頓一下,“線上本的場景建模是我做的。確定要采用的本子,都會經過我的手。”

林雋感覺到了這個房間裏的氣氛有些細微的變化。

有一些人似乎是完全不知道林雋會這麽仔細檢查甚至參與製作。

就像所有人包括兼職,都由他帶著去做入職體檢一樣,為了看他們自己刷身份證。

“這次開會不是讓人現在就舉手坦白,也不是現在就檢舉接發。隻是一種提醒。如果有什麽要另外告訴我的在這結束之後可以單獨找我說。”

“把我們聚集起來…是不是說明了你不知道誰是那個人?”方秋明撓了撓自己的鼻子,說得並不肯定。

“我知道。”林雋幾乎立即回答。“所以我說了,這隻是提醒。”

“真的不是黃益綺或者顧衎投過來報複的嗎?”孫霄誌似乎忍不住插嘴。

林雋歎了一聲氣,“不是。我倒希望是。”

或許有人在嘲笑他的自信。

“這說明我招人的眼光很有問題。”他又說。

集體沉默了一會兒,“那你……接下來怎麽做?”陳恩求問。他在這群人中年紀較大,對林雋提出這樣的問題似乎更理所當然些。

“對那個人嗎?”林雋問。

“啊…是。”陳恩求回。

林雋掃視一下這些人,發出了帶著點輕蔑的笑聲。

“現在就回答沒什麽意義。隻是我還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故意試探我的,等我分析出來的時候,我會再決定的。”他加重了“故意”兩個字,“好了,這個短會就開到這裏。道具組,最後鎖門。”

“走吧,我恐嚇完了,你們可以走了。”林雋擺手示意,恢複了原先隨和的樣子。

“老板,你嚇我們幹嘛?”一個女生有些撒嬌地說。

“難得一次,好了你們走吧。該下班的下班。”林雋繼續催促。

離門最近的一溜煙走了,生怕林雋反悔一樣。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走了。褚穹從同組同事手裏接過鑰匙,等著所有人出去。惠若安走時偷偷瞥了林雋一眼,方秋明和孫霄誌倒是疑惑地看了他一會兒。全部出去之後,林雋出房間,看著褚穹鎖門。

“那個投稿的有問題是真的啊?”褚穹小聲問。

“你想知道?”林雋斜著眼問他。

“哦不,不想。”褚穹收起了鑰匙,逃回了自己的工位。

林雋到了自己辦公室,等了幾分鍾後,江美茵從聯通門進來。

“你覺得哪個比較像?”他問江美茵。

開會之前,林雋雖然在排班表上留了江美茵的名字,但實際上她主要在看林雋開會的那間房的監控。晚上的那幾個客人自己玩得正開心,給他們事先準備好的聯係裝置也沒使用。

林雋又找了惠若安,“等一會兒我開會,你給我提兩個問題,目的就是把會議時間拖長一點。提什麽……這裏有些人知道你以前對小西有意見,你就說這方麵的問題好了,別太刁難我。”雖然惠若安再三表示她不是真的對付連歧這個人有意見,隻是一種防禦心態,但她還是同意了這個要求。

至於其他像潤滑劑一樣的人,多少會提出一些問題,他應該可以應對。

然後就是觀察他們的狀態,難度未知。

“你覺得哪個比較像?”林雋問江美茵。

“徐竹寧…表現有一點明顯。”

她作為在這裏工作了一年半的宣傳策劃之一,她應該不是忘記了這個規定。

“還有別的嗎……”他自言自語。

沒想到的是,很快就聽見了敲門聲,江美茵去開門,正是徐竹寧。

“小江…姐……”她沒想到江美茵在這裏。

林雋坐在自己位置上,撐著腦袋帶著點笑意地看著她。

“你怎麽那麽不禁嚇?說吧,要坦白什麽。”林雋帶著一絲調侃問。

“老板!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顧衎坑了!我不知道那個事情是他幹的!”徐竹寧忙著撇清關係。她說的那個事情,是顧衎動手水晶燈那次。

果然又是顧衎。

“你坐下。”他說。

江美茵給她搬了把椅子,讓他們兩個僅隔著桌子,清晰地麵對麵。

林雋稍微收斂了一下表情。“顧衎讓你投的稿?”

“是。”

“你和顧衎什麽關係?”

“呃……”她沒能馬上回答。

“男女朋友嗎?”林雋問的時候是很坦然。

“還不算。”林雋接了她的話。

她沒回。

“那他叫你偷聽你就偷聽了?”

徐竹寧愣了一下,“我沒…他就叫我投稿……”

果然還有另一個人。

林雋挑起眉毛歎口氣,“投稿前你看過嗎?”

“我…瞄了一眼。”

林雋一直在看她的表情,她的表現都很自然。

但是按照他的印象,徐竹寧不像是這麽容易慌張的人。是涉及到了什麽呢?

“老板,我坦白了啊,可別開了我。”她帶著些乞求的語氣。

“別人要你做什麽之前動動腦子。你別跟這人產生聯係了,他估計不止你一個女人。至於懲罰……”林雋打開抽屜拿出了員工手冊,翻開其中一頁,指給她看,“兩個月獎金。”

徐竹寧接受了。隨後她開始哭,“他有…別的女人……”

“怎麽在這裏哭。”江美茵不滿地小聲說。

林雋向椅背上靠,對於徐竹寧的表情變明顯了之後他反倒覺得放鬆了一點。

“沒事,我看見女孩子哭沒什麽感覺。你可以哭完再回去。”他淡定地說。

徐竹寧抽抽搭搭哭了一會兒,然後擦幹淨自己,整理了一下,和林雋說了再見。

這個時候其他人應該走光了。

江美茵看著她下樓,再回到林雋辦公室。

“你什麽感覺?”江美茵問。

“麻煩。”林雋這樣回答。他一時間不太好判斷。“你把監控拷給我吧,我慢慢看。”

江美茵把監控給他的時候,他突然問,“你說,會不會是徐竹寧自己寫了提交的?”

江美茵回答得有些快,“不像。我覺得是男人寫的。”

林雋對於她的說法有一點驚訝。平時他不管投稿人的性別,除非是描寫特別明顯的,他能看出來。這次林雋沒從裏麵看出明顯的性別感。曾經也有過他聯係作者的時候,驚訝對方是聽起來軟軟的女聲。

“為什麽?哪裏看出來的?”他真誠提問。

江美茵眨了眨眼,“要不你問問你的小女朋友吧。”

林雋之前沒給付連歧看完整的劇本,這次付連歧仔細讀了之後,林雋說,“開會結果,有個策劃,女的,感覺表現不太對。”

付連歧抬起頭,“女的?”

“怎麽了?”

“不太像。不是說不可能是女性,就是這文字裏透露的,對男女角色的厭惡的……方向是不一樣的。”她似乎不能或者不太想表達出來。

林雋仰頭想了想那些角色安排,還有在人物故事中展現的性格,“原來是這種。”

即便確認了這個男性寫的,是顧衎寫的,也不能確定還有沒有其他的幫手,比如偷聽的是誰。

“那個女的,什麽名字,怎麽坦白的?”她關掉文檔。

“徐竹寧,你平時沒怎麽碰到過她。她說,顧衎讓她投稿的,但不知道還有偷聽這回事。不過有點表演痕跡。”

“她那哭法不是真哭。”

付連歧頓時反省了一下自己偶爾出現的“表演”,會不會也被他看出來。

“顧衎讓她投的稿,她就投稿,還自曝,還表演……著急向你撇清關係,但是平時不像那樣的人……懲罰措施是什麽?”付連歧首先聯想到這一點。但是,他的懲罰措施也不至於讓人那麽害怕吧。

“也就是扣獎金。我們的保底工資不高,獎金根據業績有高低。”

這聽起來不是什麽嚇人的事情。“她不演,你都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演呢?就算是覺得你知道了,按照她的性格說不行麽?”

“表演的原因是什麽……”他慢慢說出這句話。

“如果是舉報顧衎,她早就應該說了。所以她並不真的想舉報。投稿前不看內容……我覺得這可能性很小,萬一裏麵透露了她的相關信息。她是知道你知道顧衎有問題之後,才提出來的,或者……”後麵的內容付連歧不確定。

“或者她本來知道顧衎有點問題,但不知道顧衎是針對誰的。我開會說了以後,她才明白顧衎具體針對的是誰。”林雋接話。“那這樣的話,就算不是顧衎寫的,也變成他寫的了。”

“也不是完全肯定,但是這裏麵隱隱溢出的怨念,很像是被開除的後找不到工作的人。”她甚至覺得這句話有點好笑。

到這裏,他們討論不出什麽其他的結果了,付連歧先去洗澡,換上了他買的有荊棘繩結的睡裙,林雋的表情看著很滿意。他的衣櫥本來空著的一格現在專門用來掛她在這裏穿的衣服。

“這件是真的很好看。”他的眼神與其說看她,更像是欣賞這件衣服被穿上後的形態。

“嗯,我覺得我手上缺根鞭子。”付連歧故意壞笑著說。

“你這哪裏學來的?”他反倒問出這麽一句。

“跟你呀,還能有誰。”她先坐上了床,向他擺擺手,“你快去把自己洗白淨了。”

然而坐定之後,她還繼續著剛才混沌的思考,隱約有了點思路。

等林雋洗完出來,他正準備往上撲的時候,付連歧做好了推開他的姿勢。

“我剛突然在想,會不會徐竹寧想控製顧衎?顧衎讓她做的事,正好被她當成了把柄。她可能原來還沒看出來有問題,然後你都說了。”她保持著之前的“正經”狀態,眼神裏隻有對問題答案的渴求。

“那她還是沒有必要向我自曝的啊。”林雋繼續在床邊站著,希望進行下一次的撲倒。

“這是保底。或者是自己對顧衎說,已經向你說過了,是真話。她可能不知道你和顧衎不會再碰麵了。”她自顧自分析著,完全不管林雋的等待。

“如果是這樣的話,徐竹寧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會攪事?”林雋一個膝蓋壓上了床。

林雋瞥了眼她的手在床墊上陷入的程度,還是沒把他的膝蓋搬走。“哎……搞定一個是一個。如果有其他人,這次沒看出來,下次也不見得看得出來。”

“你有辦法把她弄出主線之外嗎?讓她找點別的玩玩。”

“‘讓她’找點別的玩玩……”關於“人”的事,或許應該找林攜商量一下。“知道了,試試看吧。”

付連歧才移開了手。

就在林雋家客廳裏,佘銘華在工作,保姆蘭阿姨出去了。

因為林攜的女友郇津今也在,林雋隻能隱藏一些會讓人聯想的信息,有一點含糊其辭。

林攜這次隻能用郇津今的杯子,皺著眉頭聽完他的說法。

“你說這個女的可能會對這個男的有控製欲,所以故意在你麵前表演了一番……她就是一點一點威脅這個男的……這樣?”林攜的表情似乎很不相信。

“不是沒可能啊,也可能就是這個男的讓這女的故意在你麵前演呢?”郇津今一邊吃著零食一邊說。“雖然但是,也不能就覺得人家一定是某一種吧。找個人轉移她注意力得了。”

郇津今的說法和付連歧的是相似的,但這次更具體了。

“哪裏找這個人?那女的主要活動範圍是禾餘不是江括啊。”林雋問。

“你那個私人醫院的醫生呢?”林攜提議。

“人家剛結婚。”林雋突然覺得果然林攜嘴裏一開始說不出好話。

“你們的小吳姐呢?”郇津今開口。

這語句裏帶著一點酸味,但是更像是嘲諷。

“你幹嘛啊這個時候搬出她……”林攜這說的感覺像準備拉架。

“有理由隨便進出禾餘,跟你們有點交情,知道怎麽交朋友,不到處亂說,不容易被人帶偏的,不就她了嗎?”郇津今繼續說,表情是與自己無關但是真實。

“就沒別人了麽?”林雋還想避開吳莘。

“要是有別人,你們還想不出來?我覺得吳莘交朋友的本事挺好的,誒,禮貌社交和交朋友是兩回事,你們倆就不具備這個功能。”郇津今絲毫不給他們兩個麵子。

不具備這個功能?林雋震驚得不知道怎麽回話。因為林攜有固定女友,佘銘華就經常讓他這個大兒子出席一些需要“賣臉”的社交場合,拉一點讚助合作之類的。雖不至於次次成功,他的失敗次數也不算多啊。

“你倆靠臉。交到聽話的朋友,靠臉隻能對一部分人短暫起效,匹配你倆除掉臉的部分,是要時間和運氣的。吳莘不一樣,吳莘自帶親切感,隻要這個人聰明程度不超過吳莘很多,她讓別人信任她發展到聽她的話,是很容易做到的。”郇津今解釋說,手“堅決”不離林攜的杯子。

郇津今白了他一眼。“這是女人的微妙的友誼。承認吧,人外有人。試試就知道了。”見他們兩個還有猶豫,“算了,你們要是不肯找她,我找,也可以。”

林雋見她已經拿起了手機,“要不,約個時間吧。”

在吳莘常去的小餐廳裏。她對林雋說的事情答應得很爽快。

“不過你說的那個女孩子要不是這樣的,其實她才是主導,或者她把她所做的都告訴了那個男的,你們就麻煩了。”吳莘還是跟他們確認了一下。

“你為什麽不覺得是你麻煩了啊?”林攜問她。

“我?你們要解決的人跟我其實沒關係吧?不就是怕這人影響你們正專注的事情麽?”

吳莘這語氣出來讓林雋意識到他可真是好久沒聯係她了,幾乎忘記了被“姐姐”教育的感覺了。

林攜撇撇嘴。

“試試看吧,不被她發現你跟我們有關係,這點沒問題吧?”林雋略略喪氣地問。

“嗯,沒什麽問題。姐姐我也好久沒碰上小變態了,能力都快被封印住了。”她伸了個懶腰。

“那你準備怎麽做?”林雋看她的樣子,自己也生出了一點信心。

吳莘精致的指甲輕輕敲打了一會兒桌麵。“先塑造一個有一點點漏洞的帥哥的人設。她去追著玩吧。等到漏洞都找到了之後……看情況需不需要用威脅的手段了。不過那個時候已經不影響你們的話,我就自然結束了,可以吧?。”

林雋思考了一下可能的後續效果。“嗯,那交給你了。”

吳莘在禾餘的店裏玩了一次,一周多之後,徐竹寧休了五天的年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