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胎記

康欣給張海鳴使眼色,低聲對他說,她身體輕,靈活,可以借助他的身體站立起來,而那把尖刀被李霞隨手放在茶幾上,她可以跳到沙發那邊,取到那把尖刀,割開他們四肢的膠帶。

張海鳴點點頭,為了不致使李霞警覺,也為掩蓋康欣行動的聲音,他的嘴巴沒有停歇,繼續嘮嘮叨叨地發泄著他的憤怒。

康欣收腰,使身體彎曲,借助伸展腰身時產生的摩擦力,湊近張海鳴。然後先把臉搭在側躺在地的張海鳴肩膀上,身體用力上供,變成跪的姿勢。再調整好姿勢,用腦袋頂張海鳴的胯骨,使自己變成蹲的姿勢。最後,保持住平衡,慢慢地站起來。

她既要保持住極難保持的平衡,又要盡量減輕跳躍時產生的聲音,所以跳動得異常艱難。不過,茶幾就在她的眼前。

走到門口的李霞恰好看到了茶幾邊的康欣,驚得險些叫出聲,邁開腿衝過來。

康欣見被李霞發現,即使現在取到尖刀,以目前這種狀態,也無法成功割開膠帶,灰心絕望之際,心裏生出了一股對李霞的怒火,幹脆直接迎著李霞跳躍過去,以跟她拚了的架勢,斜著彈起身體,給李霞來了個凶猛的撞擊。

兩個女孩等於是用力相撞,康欣的頭撞在李霞的胸口,撞得李霞大叫了一聲。

李霞咚的一聲摔在地上,頭用力碰觸到堅硬的瓷磚,顱內產生的強烈震**,差點讓她昏了過去。

她想爬起來,但是做不到,康欣壓在懷裏。

她抬起雙手,試圖推開康欣,但是康欣反而用力地往她的懷裏蹭,往她的脖頸處拱,很快把臉壓在她的臉上。

她更加急切地要推開康欣,雙手揪住康欣的頭發往後拉扯。不想康欣張開大嘴,咬住了她的耳朵,情急之中,下嘴凶狠有力,血水瞬間冒出來。

她發出慘叫,瘋了一樣往後推康欣。康欣使出抓救命稻草的力量,緊緊閉合牙齒,眼見便要把她的耳朵要到嘴裏。而此時的康欣已經滿嘴是血,像條嗜血的瘋狗。

她尖叫起來,雙手抓撓康欣的臉,手指按進康欣的眼窩,用力往裏麵摳。康欣的雙眼承受到突然降臨的巨大壓力,仿佛兩個眼球瞬間就要爆炸,疼痛張嘴喊叫。

康欣張嘴喊叫的工夫,李霞的耳朵擺脫了危機。

李霞推開康欣的腦袋,翻轉身體,要爬起來,剛翻動身體,康欣如一條難纏的蛇,又纏繞過來,尤其是腦袋,從後麵貼過來,張開大嘴咬住她的脖子。她用力往前掙,脖子的皮肉便在康欣牙齒的撕扯下用力往後拉。

她疼得扭回身,繼續用手抓撓康欣的臉,想如法炮製,再次擺脫康欣。可是這次康欣緊緊地把臉貼在她的臉上,不讓她的手指碰到,並張開嘴咬住她的臉,咬住她多年來精心保養嗬護的吹彈可破般的白嫩皮膚。

康欣的兩個虎牙在激憤情緒的控製下,咬到之處,皮膚瞬間破損,血水瞬間冒出。

李霞疼得嗷嗷連聲叫喚,左右擺動腦袋,兩隻手動作極快地抓撓康欣的頭發和脖子。但是康欣仿佛疼痛的神經全部麻痹,任憑李霞把頭發揪掉,也是不為所動,咬住李霞的臉不放。

李霞即使能把康欣的臉推開,也無力徹底擺脫康欣,康欣的嘴很快會再次咬過來,咬在她臉上別的地方。她的臉頰,她的下巴,她的鼻子,都不能幸免。

她連急帶嚇,精神快要崩潰一般,手腳亂抓亂踢,腦袋撥浪鼓似的瘋狂扭動,並淒厲慘痛地喊起救命。

當外麵的吳童聽到響動和救命聲,跑進來,慌手慌腳地拖開康欣時,趟在地上的李霞已經滿臉是血,臉上至少有五六處被康欣的牙齒咬得破爛。

李霞被吳童拉起來,情緒激動,搖搖晃晃,當從裝飾畫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那張血臉後,她嚇得失聲驚叫,雙手捂住臉,要不是有吳童扶著,早就暈倒在地。

康欣蜷縮在地上,咧嘴一張血口,呼哧呼哧喘氣,看著要發瘋的李霞,突然嗬嗬嗬嗬地笑起來,笑得陰測測的,雖然聲音不大,但是聲音尖利刺耳。

張海鳴完全被剛才康欣瘋咬李霞的行為給嚇傻了,瞪著雙眼,一動不動。

康欣嘲弄的笑聲反而把李霞給笑醒了。李霞的恐懼有一多半被憤怒的火焰驅散,一把推開吳童,轉身衝向茶幾,嘴裏大喊要殺了康欣。

“來呀,殺了我吧,來呀!”康欣紅著眼睛大喊。

吳童衝上去,從後麵抱住李霞,喝道:“你幹嗎?你還真要殺了康姐!”

李霞用力往前掙,伸手夠刀,叫嚷:“放開我!我要殺了她!”

“你別發瘋,聽見沒有?”吳童嗬斥。

李霞不是張海鳴,自然沒有力量掙開吳童,突然也變成了康欣,張開大嘴,對著吳童的胳膊咬去。

吳童痛叫一聲,鬆開李霞,見李霞要去夠刀,馬上推過去一把。

李霞跌倒在沙發裏,坐起來,還要伸手去夠刀。

吳童搶先一步抓起刀,用力朝衛生間的方向擲去。

李霞跳起來,哭喊著往衛生間的方向跑。

吳童無奈,隻好又追上去,從後麵抱住李霞,氣急敗壞地大聲道:“你冷靜冷靜,發什麽瘋,你再這樣我不客氣了啊。”

李霞又一次張嘴咬吳童的胳膊。

吳童疼得齜牙咧嘴,放開李霞的瞬間,一個大巴掌輪過去。啪的一聲,瘦弱無力的李霞扭轉著身體飛出去,像個被鞭子遺棄的陀螺,旋轉著摔倒。

李霞安靜下來了,不喊了,也不哭了,上衣向脖子方向堆去,一大截雪白的脊背露在外麵,以難看的半扭身體的姿勢趴在地上,睜著淚眼,粗重地喘息,不動。

吳童揉著胳膊,氣惱地咕噥女的都是屬狗的,見滿臉是血形容可怕的李霞趴在地上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傻了,就不安地走上去,蹲下來,似要喊李霞的名字,似要拍李霞的臉,似要拉李霞起來,又似要拉好李霞的衣服。

但是他什麽都沒做,而是認真地打量起近在咫尺的那一大截**的脊背,好像整個靈魂都被那截性感的腰肢給吸走了,呆呆出神,半晌沒有反應。

他的奇怪舉動,很快引起了張海鳴和康欣以及李霞的注意。

“你怎麽了?”康欣和張海鳴同時問。

“你幹什麽?”李霞一驚,快速抬起身體,反手往下拉拽衣襟。

吳童粗暴地給李霞抬起的身體壓下去,一把拉開她的衣服,再次讓她的後背**。

張海鳴和康欣全都大吃一驚。

“你放開我!”李霞驚恐地尖叫,掙紮著要擺脫吳童那雙強有力的手。

“是你!”吳童很肯定,站起來,指著李霞惡狠狠道,“你不是李霞,李霞也是你盜用的身份,你的名字叫房芳。房芳,我找了你好多年。”

張海鳴和康欣被這突然的變故給嚇住了,目不轉睛地看著吳童。

吳童悲憤地指著李霞,衝張海鳴和康欣說:“她叫房芳。她是我們銅城人,不是什麽外來的人。”

“你在說什麽?”康欣迷惑不解地問。

“我在說,這個房芳,十多年前我就認識她。比我大一點,家是銅城市裏的。”

“什麽房芳啊?誰是房芳?你突然精神失常了是嗎?”李霞彎起身體坐在地上。

“你是房芳。”吳童彎腰,左手揪住李霞衣領,右手往上拉李霞衣服,讓康欣和張海鳴看李霞的腰身,解釋說,“看見沒有?她的後腰上,有一塊胎記,看到胎記了嗎?非常清楚的一塊,是一條扭動大尾巴的金魚。”

李霞氣惱地推吳童,另一隻手窘迫不堪地往下拉衣服。

因為距離,以及李霞不斷掙紮,康欣沒能看清那個胎記。

但是張海鳴不需要看清,說:“是啊,那個胎記是挺像一條金魚,這話我以前跟林朵兒說過,我說你這胎記像公園湖裏扭著尾巴遊泳的金魚。”

吳童急切道:“誰看到都會這麽說的,太像了,太獨特太奇妙的胎記,這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的身上有這樣的胎記。這可是娘胎裏帶出來的,不是刺青,是獨一無二的圖案。所以我說,這個李霞就是當年的房芳。”

李霞不屑地說:“無非就是一塊胎記,你能把十多年前看到過的女孩後腰上的胎記記得多清?你的眼睛能拍照嗎?記憶裏無非就是一個模模糊糊形狀看起來像條魚的胎記而已,有什麽了不起了?全世界有70億人,後腰上有類似胎記的人我相信會有很多。你怎麽就敢憑記憶裏這麽一塊胎記來斷定我是你十多年前認識的一個女孩?”

康欣說:“房芳到底是誰?”

吳童傷感地追憶說:“你們知道,我家是農村的,離瓦河近。小時候的夏天裏,我經常和我爸一起去河邊釣魚,我們倆都沉迷垂釣。有一天傍晚,天上下起毛毛雨,我和我爸收拾好漁具,沿著河邊的蘆葦往公路橋那邊走,要回家吃晚飯。就在這時,一個女孩出現在公路橋上,她跨過橋欄,噗通一聲跳到了河裏。”

“自殺?”康欣脫口說。

“是的,自殺。我爸讓我站在岸邊別動,邊脫衣服邊沿著河岸往前跑,跳到河裏,去救那個女孩。那時是連雨天,河水漲了很多,水流也比平急了不少,加上那女生很胖,我爸救她特別費勁,多少次起起伏伏才把她給拽上岸,自己嗆了好幾口水,上岸後精疲力竭,累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康欣張嘴剛想問那女孩有沒有事,忽然意識到,那女孩應該就是李霞,假如吳童沒認錯人的話,便閉上了嘴巴。

“那個女孩嗆了更多水,很虛弱,哭都沒力氣,當時好像都沒什麽意識了。我爸爬起來後跟她說話,問她家是哪的,叫什麽,她哆哆嗦嗦的不說話。當時是傍晚的大河邊,附近沒有人經過。我爸和我隻好把這個女孩帶回家。她剛被我爸撈上岸時,我就注意到了她後腰上的胎記,覺得很像金魚。後來她到了我家,擦幹身體,換我媽的幹淨衣服穿時,我又注意到她後腰的胎記,看得更清,是一條扭尾巴的金魚。”

“不看胎記的話,相貌上像嗎?”

吳童看一眼李霞,衝康欣說:“相貌倒完全不同。當時她很胖,因為我的衣服她根本穿不進去。而且她是戴眼鏡的,但是眼睛掉到河裏丟了,眯縫著小眼睛看人。那時的她還齙牙,皮膚也不好,反正就是她真的很醜。”

康欣預感到,當年的那個房芳應該就是現在的李霞。通過不久前李霞自己的回憶可以知道,她以前確實是個胖女孩,而且近視眼和有一對單眼皮的小眼睛。

吳童繼續說:“喝點熱水後,她的精神狀態好了不少,說自己叫房芳,還說了她家的電話號碼,但為什麽跳河自殺,怎麽問都沒有說。給她家打過電話後,她媽自己來到我家,那時已經是夜裏快11點鍾。她媽說了很多感謝的話,還說會再來探望,就帶著她走了。我現在還能想起來當時的情景呢。”

康欣感到奇怪,吳童他爸救過李霞這事,為什麽會讓他那麽恨李霞。

“那天晚上,我爸開始咳嗽。睡了一宿覺到第二天,他咳得更厲害了,而且還發起了燒,身體很虛弱。我們都覺得我爸昨晚跳到河裏救那個房芳凍感冒了,畢竟天氣不好,大河的水涼,我爸又累成那樣,受點風寒也是正常的,所以是按照平常的發燒感冒給他吃的藥。可是發燒和咳嗽一連好幾天也沒好。我爸在家人的勸說下,去醫院看病。醫院沒檢查出什麽,隻給輸了液,開了些藥。回家後,病似乎輕了一點。房芳家人之後再沒有露麵,我媽有些生氣,為了救房芳,我爸生病這麽多天,還花了不少錢,她家人卻沒有來看看,要給房芳家打電話。但被我爸攔住了,說讓人家笑話,人都救了,丟那人犯不上。”

康欣這才恍然明白,原來是恨李霞家忘恩負義。

“我爸的燒雖然是退了點兒,但咳嗽始終沒能徹底好,而且咳嗽起來時,明顯能感覺胸腔裏麵在呼啦呼啦的響,身體也一直有些虛弱,怎麽休息和調治好像也好不徹底。又過幾天,他又發燒了,病情加重了,又恢複到救人後第二天那樣,咳嗽,虛弱,胸腔裏麵疼,發燒,怕冷。我們這次把我爸送到了中醫院。中醫說我爸是寒氣入肺,給開了一些中藥。回到家後,我爸開始每天喝中藥,喝了一個星期,病情有點轉好。就在我們以為病會徹底好時,幾天後,病情又變重了。就是這樣,時輕,時重,這病從沒有好徹底過,把我爸折磨得夠嗆,成了不能勞動的廢人。”

原來如此。康欣方才真正理解吳童對李霞的怨恨。

“治病已經花了不少錢,我媽氣不過,終於給房芳家打去電話。這時距離我爸救房芳已經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可是接電話的人說,房芳一家已經搬走了,說是搬去了外省,房子已經退租,問搬去了哪裏,房東說不知道。接下來,一年又一年,我爸一直在吃藥,一直在用各種方法治病,花了很多錢不說,自己還因為喪失勞動能力不能掙錢,家庭的經濟狀況當然每況日下,造成了現在的這個不幸的家庭和不幸的我。”

康欣現在好奇的是,當年房芳一家為什麽要突然搬走。

“你們說,這一切歸根結底是因為什麽?就是因為當年我爸舍命救這個忘恩負義的房芳,所以她得對我們家的貧窮和不幸負責,她得賠償各種經濟損失,賠償這麽多年來的各種醫療費用,賠償我們家庭成員的精神損失費,以及因此造成的各種難以計算的損失。我要是生活在張海鳴那樣的家庭裏,沒準我也成了個有成就的人,我混得這麽差,就是因為出身不好,底子薄,造成這一切的元凶是房芳。她得賠,她得賠。”

康欣心裏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看來吳童對張海鳴一直是有嫉妒和不甘心理的,不過想想這很正常,這是個信息大爆炸的現代社會,恐怕沒有一個人沒有過這種不甘的心態。

“多年來,我到處打聽房芳,尋找房芳,沒承想,她竟然盜用林朵兒的身份,生活在我的身邊。”吳童指著李霞的臉怒問,“今天這賬怎麽算?”

“我不是什麽房芳,你非誣陷我,想要以此敲詐我,我也沒辦法。”李霞說。

康欣恍然大悟地衝吳童說:“這麽說來,當年林朵兒堅持讓張海鳴從眾多的應聘者裏選擇你,堅持讓張海鳴給你開不大合理的高工資,看來是有原因的,她對你感到歉疚,想補償對你們家的虧欠,想幫助生活拮據的你。”

吳童緊蹙的雙眉忽地舒展一下,旋即又狠狠地擰在一起,怒道:“那頂什麽!那點小恩小惠能彌補這十多年來給我加帶來的損害嗎?”

吳童繼續逼問李霞:“你說,這筆賬怎麽算?”

李霞說:“我不是房芳。”

張海鳴忽然喃喃地咕噥說:“也許你真是房芳。”

康欣和吳童都驚訝地看向他。

他用一種含義極為複雜的眼神看著李霞說:“我可能是另一個化妝品店的店長,另一個撿了你錢的刀條臉,你來到我的身邊可能不是偶然,一切都是你的處心積慮。通過這一夜,我已經知道你是什麽樣性格的人。你睚眥必報,堅定地執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破損與血跡,已經使李霞的臉模糊不清,她的表情也便因此模糊。她似乎是笑了一下,反正語氣是有了一絲輕鬆的變化。她說:“不要急於回擊那些傷害你的人,要耐心等待,要精心準備,然後給他最有力的一擊。”

她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張海鳴,說:“是的,我是房芳。”

她轉向吳童,用告知的語氣說:“對,我是那個跳河自殺被你爸救起的房芳。”

她再次轉向張海鳴,再次告知的語氣說:“你的初中同班同學,房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