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交易
小艾莉凝視李霞，目光忽然深情真摯起來，但在開口時，目光卻輕輕地放到一邊。
“現在我已經知道，你當時的炒股是假的，應該隻是在電腦裏安裝了個模擬軟件；你當時說的借高利貸是假的，因為憑當時的你，沒有哪個放高利貸的會瘋到把錢借給你；還有你當時說的張清河誘騙女學生的事，應該也是你編造的，因為憑我後來對張清河的了解，他應該不是那種人。”
這時才抬起目光，迎向李霞。
“但是，姐，我要說是，這些都是無所謂的，謊言也好，誘騙也罷，我都不介意。像我之前總說的，我的命是你給的，我現在所有的財富和幸福生活也是拜你所賜，所以我一點都不會怨恨你。即使你現在對我說，你再去誘騙一個李清河，王清河，趙清河，沒問題，我一點都不猶豫。”
“這回你還有什麽可說？”
張海鳴握刀的手指向李霞。
“沒什麽說的，事實就是這樣，全都擺在了你的眼前，一切的一切。”
李霞傷感而遺憾。
“我的眼裏當時隻有錢，所以會從大甫卷走那筆錢，所以會和小艾莉從你爸那裏敲詐錢。當時我們倆的身世和處境，讓我們極度沒有安全感，唯有錢能讓我們有。我們倆每天恓惶茫然，總有朝不保夕的感覺，唯有錢會讓我們有麵對艱難未來的勇氣。當你爸因為我們自殺，我們被嚇慘了，我和小艾莉這才意識到，我們是幹了一件多麽瘋狂恐怖的事啊，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現在知道有什麽屁用！”
“沒用。”李霞看張海鳴的雙眼充滿淚水。
“人他媽都不在了。”
“他不在後，強烈的罪惡感和恐懼感，每天折磨我們，使我們夜裏緊緊地摟抱在一起不敢睡覺，不敢關燈，白天時相對流淚，不敢出門。從那以後，我清醒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的罪惡，帶著這樣的罪惡，我的未來怎麽辦？我的一輩子注定將在這無盡的痛苦折磨裏度過。不能這樣，一定不能這樣，所以我決定贖罪。”
“贖罪？”張海鳴像聽了個極具挑釁味道的笑話。
“贖罪，用我的努力付出，把你從苦難的深淵裏拉上來。”
“把我從苦難的深淵裏拉上來？”
“對，成為你的愛人，成為你的妻子，這樣我就有理由幫助你了，我的幫助就可以被你坦然接受，贖罪的行為就會顯得自然而然了。可是康欣擋在我的麵前，橫在我們中間，那麽我首先要做的，必須是讓康欣和你分手。所以我找來我的好朋友楊源，在他的幫助下，終於使你和康欣分手。”
“深淵還不是你們一手造成的！”張海鳴悲憤道。
“是我們造成的，可事實已經是事實，我再能做的，隻有贖罪。”
張海鳴氣得說不出話。
“然後我要做的，就是成為你的女朋友。經過認真仔細的謀劃後，我主動接近你，製造足以引起你注意和興趣的邂逅，讓你愛上我。這其實並不難，很快，我們成為了戀人。最後，終於到了我幫助你走出困境的時候，到了自己能夠贖罪的時候。”
康欣吃驚地說：“這麽說，你拿出自己的所有積蓄，交給張海鳴辦服裝廠，是你的一種贖罪行為？”
“是的，幸運的是，他成功了。”
“那你像個沒有個性的機器人一樣，每天陪在張海鳴身邊，從不露出半點不高興，絕對的順從他，對他無比溫柔，對他無微不至的好，也是一種刻意的贖罪行為？”
“是啊，這世界上難道真的會有這樣的老婆嗎？除非張海鳴是皇帝。”
康欣好像置身冰窟裏，麵部肌肉變得僵硬，難以做出什麽表情。
這太瘋狂了。
“這就是全部事實了，就是這樣。”說完後，李霞平靜地注視著張海鳴，臉上帶著一種柔和博大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悲壯。
張海鳴驚愕地看著李霞。
其他人也像張海鳴一樣，愣愣地看著李霞。
這一夜接連上演的瘋狂事太多，每一件都那麽的聳人聽聞，難以置信。
外麵是濃重的黑夜，死寂，神秘，深不可測，因這別墅裏的一係列波雲詭譎的事件，漸漸變得虛幻起來。這一切應該都不是真的吧。郊區的樹林裏，傳來不知什麽鳥的叫聲，像梟，像隼，像垂死的夜鶯，像悲泣的寒鴉。
別墅裏的眾人都是失魂的僵屍，沒人能理清頭緒，沒人能理智地做出判斷。
隻有一個人例外，就是楊源。
楊源的雙手緊緊地握住手中剩餘的那根拐棍，看準了前麵張海鳴的後腦，突然大叫一聲，掄起拐棍，猛力朝張海鳴的後腦砸去。
砰的一聲。
張海鳴撲倒在地，失去意識，一動不動，手中的尖刀掉地後滑了出去。
“你們快跑！”楊源大喊。
吳童衝上去一下子把楊源撲倒。
與此同時，小艾莉慌忙從地上爬起，撒腿往門口跑。
與此同時，康欣驚恐地大叫了一聲張海鳴的名字，聽見楊源喊快跑，又見小艾莉往房門口跑去，邁步朝小艾莉追上去。
與此同時，李霞像鷹捕野兔那樣，迅疾地撲向地上那把尖刀，抓在手裏，跳起來，扭身朝糾纏扭打在一起的康欣和小艾莉跑去。
康欣從後麵揪住小艾莉的頭發，小艾莉扭身用力推康欣，康欣往後仰倒，連帶著把小艾莉也給帶倒。小艾莉壓在康欣身上，試圖站起來，但被康欣抓著衣服，站不起來，便半轉身體，雙手抓向康欣的脖子。康欣被卡住喉嚨，左手用力往下拉小艾莉的頭發，右手揪住小艾莉的衣領往一邊拽，試圖把小艾莉從自己身上翻下去。
“康欣，你放我們走！聽見沒有？不然我要你的命。”李霞右手持刀做威脅，彎腰，左手去拉小艾莉，想把小艾莉拉起，見康欣在下麵拽小艾莉拽得死死的，拉不動，便去掰康欣的手指，嘴裏不停地威脅康欣。
另一邊，吳童把楊源壓在身下，掄起雙拳打楊源的臉，楊源雙臂夾住腦袋，把臉給遮擋嚴實，他掄了幾拳，打不著楊源，拳頭又疼，便站起來，用腳狠踢楊源的腦袋。楊源抱著腦袋蜷縮身體，像穿山甲，像要把腦袋折進胸腔，同時在地上翻滾，本能地要躲避開吳童的腳。吳童踢了幾腳，看見楊源腿上的傷口處冒出的大量血已經把包紮的繃帶徹底濕透，便挪過去，抬腳一下下踩那傷口。
楊源發出淒厲的慘叫。
“吳童！快過來救我！”
聽見康欣的喊聲，吳童扭頭，見康欣被小艾莉和李霞一起壓在身下，正在拚命掙紮，而李霞的手裏還攥著把刀在空中揮舞，急忙跑過去。
李霞聽見腳步聲，看見吳童跑來，趕忙站直身體，手裏的尖刀衝著吳童在空中虛劈幾下，喝道：“站住！不然我殺了你！”
吳童定住身體，直視著李霞喘息。
“吳童，你說，你想幹什麽？”
吳童愣了一下，說：“什麽我想幹什麽？”
然後自己又重複一遍那問題：“我想幹什麽？”
“你今天幫著李霞綁架張海鳴，過了今天，張海鳴醒了後，你覺得他會怎麽對你？”
“怎麽對我？”吳童迷茫。
“他饒不了你。”
吳童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饒不了我，過了今天，老子肯定是在他那兒幹不成了，既然不再是他的司機，我有什麽可忌憚他的，他敢把我怎麽樣？”
“就算他不把你怎麽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吳童不知道李霞問這話有什麽用意，不解地看李霞。
“我來告訴你吧。過了今天，你還是吳童，普通人吳童，如果不是中了彩票，踩了狗屎運，你還是這麽一個平庸的吳童。你可能去給另一個老板當司機，也許當一輩子，到老了還給人跑腿買飲料。又或者去哪個工廠，當個普通工人，微薄的工資剛夠你吃喝拉撒，剛夠你繼續過苟延殘喘的生活。你還是沒房子，沒車，沒存款，你中意的女孩還是看不起你，不會嫁給你。總之，你還是現在這樣，失敗地混日子。”
這是吳童自設的最不可被人攻擊的敏感地帶，現在被李霞這樣一說，男人的尊嚴與現實的殘酷像一盆油潑向他的心火，頓時令他火冒三丈。
“你說什麽！”他惱羞成怒。
李霞不慌不忙，說：“你改變自己命運的時候到了，這個客廳裏，現在你是最有權力的人，你是能改變局麵的人，你的決定，可能左右著我們每一個人的命運。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幫助並不會領你情、沒準還會找你算後賬的張海鳴，把我們都製伏，然後報警交給警察，自己則一無所得，之後你還是那個卑微的你；二是幫助我們，你成了我們的救命恩人，而我們每個人都很有錢，所以你會得到一大筆錢，足夠你買房，買車，娶妻生子，或者做生意。這種機會，一輩子你隻會遇見一次，怎麽選擇，你想好。”
吳童的回應幹脆得連李霞都有些吃驚：“我幫你，你給我多少錢？”
“我現在手裏有50萬，你放心，這是我自己的錢，跟張海鳴沒有關係。然後我們得救後，小艾莉和楊源也會給你錢，我想我們三個給你湊到100萬不成問題。”
“100萬？”
“如果你嫌少，我……”
吳童性急地說：“就這樣吧，100萬，你讓我幹什麽？”
“你什麽都不用幹，現在跑出客廳，算是你因為害怕逃離這裏。這麽一來，我們就能控製局麵，就能得救。而對你來說，你走後這裏發生的事都跟你無關，以後麵對警察時，你就不用承擔什麽責任，拿著你的100萬，安心過日子。”
“就這麽簡單？”吳童喜出望外，“對，這麽一來，就跟我無關了。”
“就這麽簡單。我們離開十二小時後，你親自來放開張海鳴和康欣也好，報警讓他們倆得救也好，隨你的便了，那時的我們也安全了。”
吳童想了想，越想越覺得李霞的主意妙，自己都沒想到會以這種幾乎不用承擔任何代價的方式拿到100萬。他不禁讚賞甚至是感激地衝李霞點了點頭，轉身往門外走，走到門口，忽想起錢的事，定住腳，剛才簡直被緊張激動衝昏頭腦。
“錢呢？”他拍下額頭，轉身。
“在外麵等我一會兒，我們很快離開，然後給你錢。”
“好的。”
康欣已經被小艾莉壓在身下，躺著地上，氣得大罵吳童沒出息，無恥。
吳童羞愧地苦笑，說：“康姐，別怪我，你知道我有多渴望錢。再說，有什麽呢？李霞說不傷害你，你隻是被捆一會兒而已。別掙紮了，你咋那麽想不開呢。”
康欣還是氣恨地大罵吳童。
吳童灰頭土臉地走了，摔上房門，消失在外麵後半夜的黑暗裏。
康欣被按在地上，不能動，麵對著李霞和小艾莉，還有一把尖刀，無可奈何地投降了，被他們用膠帶給捆了起來。
很快，昏迷狀態的張海鳴也被捆了起來。
她與張海鳴被一個個拖到客廳中間，這裏開闊，沒有可以借力的牆壁和家具，他們倆都被捆住四肢，是站不起來的。站不起來，就不能蹦跳，自然就不能移動。在拖拽的過程中，張海鳴悠悠轉醒，用一雙疲憊無神的眼睛，迷惘地打量周圍的一切。
“楊哥傷重，需要盡快走，小艾莉你扶著楊哥，你們倆先走。”李霞低聲說。
“那你呢？”小艾莉問。
“我沒有那50萬，所以我們一起走是走不了的。你們先走，我留下拖住吳童，等你們安全了，我再想辦法走。”
“他是錢瘋子，你不拿出50萬，恐怕他是不會放你走的。”因為腿痛而滿臉大汗的楊源，架著雙拐，有氣無力地說。
“沒事，我有辦法擺脫他。”
小艾莉扶著楊源說：“我帶的卡裏有些錢，這樣吧，我先扶楊哥走，給楊哥安全送走了再回來，天亮後到銀行取些錢。既然他幫了咱們，就給他錢嘛，公平。”
李霞想了一下，說：“這樣吧，你們倆先走，你給楊哥送上車後，在車站等我電話。我要是實在走不脫，會給你打電話，然後咱們再按你說的，天亮後到銀行取錢給他。要是我能走脫，我就到車站找你，你先買好車票，我們一起走。”
小艾莉點點頭，攙扶著楊源往客廳外麵走。
李霞站在客廳裏，豎起耳朵，聽見外麵傳來吳童和小艾莉的對話。小艾莉解釋說楊源流血太多，她要和楊源先走，不過李霞還在裏麵，李霞會給吳童錢。吳童想了想，很高興地讓小艾莉和楊源先走了。他高興是因為，事情在向著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小艾莉和楊源離開，那麽他麵對的隻有李霞一個弱女子，他自然更容易掌控局麵。
小艾莉和楊源走後，李霞稍稍鬆口氣。
同時，清醒過來的張海鳴開始憤怒地掙紮，憤怒地叫嚷。
李霞僵立客廳南邊一動不動，似乎神遊去茫茫的宇宙中，麵朝拉合窗簾的窗戶，像孤獨的瞳孔茫然地麵對著垂下的眼皮。張海鳴憤怒的吼聲如同洶湧的潮水，一波波衝擊她的脊背，她則渾然不覺。
好一會兒，她的肩膀終於動了動，轉過身來，直直地看著張海鳴，恍若隔世，疲憊至極的臉上浮現出憐憫與柔和的神色。
她走到張海鳴和康欣麵前，嘴巴微啟，欲言又止，但嘴唇立即堅定地抿緊，朝房間裏走去了。聽聲音，她在翻找什麽東西，一個個房間，一個個櫃門，一個個抽屜，一個個角落，她到處尋找，要尋找到的東西顯然不止一件。也許她想來個徹底而完美的蒸發，不留下任何痕跡。她要把她的痕跡全部帶走，或者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