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通習性智鬥甕中蟲,知進退獻計炸龍王
上回書說道,陳鬼臉在蟲舍中選了三個青花陶罐回到正廳,直看得敖司令在心底暗暗罵娘。
隻因青花陶罐中,雖說也是蛐蛐,但皆是些陪練肉種、老弱雌蟲。
敖司令自然犯怵,畢竟麾下的“中原一點白”大將,都在鬥盆中敗北斃命,鬼臉小兒選這些蟲兒來,豈不是貽笑大方?
按理來講,敖司令一介軍武,戎馬多年,胸腹之中當有千金度量。可眼下也是沉不住氣,急忙撂下與馬大哈的話茬,如同拎小雞兒一般,將陳鬼臉拎到屋外,厲聲質問道:
“老子蟲舍中既有棺材頭,又有大花生、赤龍仔,你個鬼臉小兒偏偏選了幾條麻頭愣子,還說是鬥蟲的行家裏手,現在看來就是存心戲耍老子。”
敖司令說著,就從腰間摸出配槍,“哢嚓”一聲上膛,抵住陳鬼臉的腦袋。
如若換做一般旁人,見此陣仗早就嚇得小橋流水、兩股流黃。
殊不知陳鬼臉自幼就聽書講古,一本《蟋蟀經》更是爛熟於心。不但把漱玉茶樓的說書人盧老爺子聽到壽終正寢,就連宜春院裏的齊鐵嘴,都被陳鬼臉聽到中風嘴瓢。
現在迎聖城裏一般的學徒小腕兒,已然入不得陳鬼臉心坎。別說《蟋蟀經》之道,就連《倒馬金槍楊家將》、《綠林草莽薈瓦崗》這類大書都大抵通曉。
故而陳鬼臉雖沒上過正經私塾,可眼界學識、膽量胸襟,真非常人能比。就連夢裏磨牙放屁,都是些舊典故、定場詩。加之《蟲經》中的事故道理加持,當下倒可以自如應對。
但見陳鬼臉不懼反笑,對著敖司令說道:“小人觀馬司令的蟲兒,猶如插標賣首。大帥莫要急躁,且聽小人一一道來。”
敖司令聽聞,眉宇間陰晴閃爍,旋即道:“說來聽聽。”
原來陳鬼臉在蟲舍選蟲之時,就和身旁押解的警衛了解,得知馬大哈手中的蟲兒有些蹊蹺——
《蟋蟀經》所載,自打唐朝天寶年間,直到明朝宣德皇帝,乃至如今,無論大蟲小蟲,品類優劣貴賤,都是養在蛐蛐罐裏。
唯獨馬大哈手裏的蟲兒極其怪異,卻是養在了人頭骨之中。
也不知道人頭骨中熏得什麽秘藥,周遭始終漂浮著嫋嫋青煙,讓人心底打顫。蟲兒還未置入鬥盆,就在人頭骨中興奮亂撞,顯得異常凶猛。
陳鬼臉說完上述,對著敖司令一抱拳,說道:“《蟋蟀經》中雖有生肉死魂養天靈之法,可用死人腦袋飼蟲,仍是旁門左道的下下之策。小人不才,倒是思量出一個破解之法。”
“當真?”
“千真萬確。”
“是何破解之法?”
“激發蟲性內勢……方是上上之選。”
敖司令見陳鬼臉說的不無道理,言語之間又信誓旦旦。於是收回配槍,倒要看看這鬼臉小兒有何奢遮手段。
陳鬼臉憑著三寸不爛之舌,算是又把小命留住。可心底對於邪術飼蟲,還是沒有萬全把握。
隻是眼下情況,不賭命一搏,當真是死無全屍。
有道是:“人無千歲壽,早晚渡奈何。”又有言曰:“閻王叫你三更死,難能拖至五更天。”
皆是陳鬼臉如今境遇。
且說一帥一民回到大廳中,就看到馬大哈對著二人斜眼瞧著,腳下像是踩著縫紉機,隻把一條大腿抖得亂顫,顯然是急不可耐,想要速戰速決。
陳鬼臉心底暗罵“樹搖落葉,抖腿福薄”,等你一褲兜子福運都抖落精 光,再看小爺如何收拾於你。
思量之間,陳鬼臉手裏不做耽擱,直接揭開其中一個青花陶罐。
隻見陶罐之中,臥著一隻蔫蔫的肥碩公蟲,生得小頭細牙,毫無鬥誌。
直看得敖司令是心肝亂顫,好似軍中餘糧已然不保,正成車成車運送到馬大哈的營房。
反觀陳鬼臉倒是自然,雙指撚起一根牛筋草,對著罐裏的細牙肉蟲輕輕撩 撥。
細牙肉蟲本就是陪練磨牙的家夥,平日裏沾染不到一點葷腥。被陳鬼臉這樣一來二去,撥弄得欲 望大勝,頓時來了幾分精神,伸著觸須到處試探。
陳鬼臉見狀,便在罐中央立下擋板,把另一個瓷罐裏的母蛐蛐投入對側。
蟲之本性就是繁殖,細牙肉蟲嗅到母蟲氣息,更是急不可耐。
可是中間擋板阻隔,近在咫尺,又求之不得。無奈隻能繞著缸壁來回打轉。
外人看來,細牙肉蟲此時欲 望正勝,如果即刻置入鬥盆中開戰,也能搏得一絲勝算。
可是陳鬼臉倒不著急,反而打開第三個蛐蛐罐,將一隻老瘦公蟲放在母蟲身旁。
老蟲本來風燭殘年,時日不多。可一見葷腥,依然不顧其他,直接壓住母蟲,開始雲雨。
正是,“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這可把對麵的細牙肉蟲氣得上躥下跳,捋須磨牙。滿腔怒意頓時洶湧,宛如駭浪滔天,亟需一朝發泄。
自此,陳鬼臉方覺時機成熟,於是對著馬大哈恭敬道:“大帥,現在開戰可否?”
馬大哈有恃無恐,對著陳鬼臉的把戲不屑一顧。
隻是輕蔑的從牙縫裏蹦出一個字來:“可。”
說完便壓了壓手掌,一旁候著的警衛連忙拿出鬥盆,洗淨了毛巾細心擦拭幹淨,端端正正的擺放在桌案中間。
卻說這盆,澄漿燒製、壁厚膛深。
盆口兩排寫著龍飛鳳舞八個大字,正是“乾坤一擲、勇戰三秋。”
陳鬼臉扶著青花陶罐的細牙肉蟲,暗自思量道:
“你我同病相憐,皆是受人擺布的軀殼。今日 你甩開膀子,將那邪蟲會上一會。成也不成,全憑天意。如若勝了,小爺帶你逛窯子,接風塵。如果不勝……”
陳鬼臉又暗歎一聲:“都是苦命,小爺倒也不會怪罪與你,隻是黃泉地下,一人一蟲,也好有個相伴。”
思緒隻是一瞬,接著就將細牙肉蟲投入鬥盆之中。
有道是,“是非成敗賭性命,或叫鹹魚可翻身。”
再看馬大哈倒是氣定神閑,從人頭骨中取出一隻長須怪蟲。
但見這怪蟲整日被秘藥浸染,已是精瘦凶猛,眼似銅鈴。一雙觸須猶如孫大聖頭頂雉雞花翎,一對口器恰似程咬金手執開山利斧。
馬大哈隻是輕輕一托一放,長須怪蟲便進了鬥盆,雙目如炬,死死盯著細牙肉蟲。
雖說細牙肉蟲被陳鬼臉撩 撥的氣血翻湧,可是見了此等怪蟲也不敢造次。幸而之前做過大將陪練,知道麵對強敵該當如何應付。
於是率先露出後腿上的厚肉,放任長須怪蟲撕咬。
長須怪蟲也不含糊,直接裂開口器,猛撲而上。
敖司令見自家蟲兒已失先機,怪蟲取勝隻是早晚問題。隻覺心頭亂顫,頓時腦殼生汗、口舌幹澀,心裏盡是些如何繼續搪塞馬大哈借糧的說辭,情急之間竟脫口而出道:
“糧啊糧啊,上去咬他糧的!”
馬大哈見敖司令失態,更是得意。本想出言奚落一番,卻瞥見鬥盆之中瞬息萬變,不由麵色凝重。
原來長須怪蟲見這廝皮糙肉厚,一時之間無法取勝,索性鬆開利牙,準備另尋他法。
值此空擋,細牙肉蟲不緊不慢的收回肉腿,慢慢挪動到怪蟲身邊。
長須怪蟲對壘無數,自然是百勝驕兵。
見對手不按章法,倒像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愣種。當即不加遲疑,再次張開口器,準備一擊斃敵。
可是細牙肉蟲不躲不閃,反而棄守為攻,竟是要借著細小口器以命相搏……
“唧唧吱。”
頃刻間,振翅長鳴之聲響徹正廳,鬥盆之內勝負已分。
直看得兩省軍閥、一眾兵痞皆目瞪口呆。
原是細牙肉蟲仗著口器細利,竟然嚴絲合縫的嵌在怪蟲的骨頭之中,硬生生撕咬出了一道破綻。
原本細牙劣勢,此刻幸而成了致勝關鍵。
但見怪蟲紅白血液流出體外,疼得來回打轉,棄腿而逃。
“勝了?!”
敖司令呆立多時,才堪堪回過神來,接著若無其事的撫著肚子哈哈大笑,表現出一副果不其然的架勢,說道:
“好啊好啊,三局兩勝,現在殺得平手,這才有趣嘛。”
誰料馬大哈見怪蟲落敗,臉色陰沉,一言不發。旋即掐出怪蟲丟在地上,一邊惡狠狠的盯著陳鬼臉,一邊抬起皮靴,將怪蟲踏死。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果真是殺伐果斷的狠角色。
陳鬼臉看在眼裏、急在心間,暗道不妙:“倘若三局之中,小爺僥幸鬥勝兩局,那可真是走得出敖帥府,逃不過馬家槍。苦了小爺這條賤命,怎就如此波折。”
一介草民置身兩省借糧風波之漩渦,真乃進退兩難,稍有不慎就算是貓有九條命,龜背一身殼都難以活命。
忽而想到《蟲經》中趨利避害之法,此時不妨一試。
何為趨利避害之法?
以《蟋蟀經》通俗解釋,就是其中所載的鬥法八條。即為:如何鬥、何時鬥、何不鬥、以何鬥,說的就是一個審時度勢。
此時陳鬼臉思維已經跳出蟲局,伸手將鬥盆扣在桌案之上,對著兩省軍閥大膽說道:
“二位大人此番鬥蟲,看似兒戲,實則皆為治下軍民生計著想。當真愛民如子,情係山河,實屬古今罕見,小人佩服佩服。可是……無論誰輸誰贏,都解決不了根源本質,那就是中州連月幹旱。”
“哦?”
敖司令和馬大哈皆是一愣,不曾想此時此景,這鬼麵小兒會說出如此沒頭腦的話茬。
陳鬼臉借勢而上,繼續說道:“小人不忍見二位大人困擾,心中早已思量已有一計,可破旱災。如若不見效果,必當提頭來見。”
“何計?”
“炸他娘的龍王廟!”陳鬼臉知道旱魃已除,三日之後必降大雨,所以說起話來也有了底氣。至於為何選了炸龍王廟這一說辭,當然是心係地下秘寶,不妨用大炮轟出來,省得小爺刨坑挖土。
敖司令鎖眉憋嘴,心底左右盤算,竟感覺此計甚妙。
隻因這番作為既能展示迎聖城軍械火力,又給了馬大哈交代。如若祈雨不成,搭上這小子一條賤命便是。
旋即哈哈大笑,拍著馬大哈的肩膀說道:“怎樣?轟上一炮?”
馬大哈方才鬥蟲失了顏麵,此時急需一個圓場台階。思量片刻,也是點頭同意。
敖大帥見狀,知道自己軍糧無憂矣。
頓覺無限暢快、豪氣幹雲,當即賦詩一首。
詩曰:
“大頭龍王就姓敖,恰巧老子也姓敖。
既然我們是本家,為何憋雨如憋尿?
先炸他娘的龍王廟,再用大炮轟他三舅姥。”
自此,陳鬼臉時運機緣,真如竹劍真人所料。至於如何炸廟,期間又有何等詭事軼事,且聽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