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蠟像館
[美]羅傑·托利
格裏夫·威爾克斯非常喜歡恐怖蠟像館,喜歡到發癡的程度。他是一家雜貨店送貨的小夥子,他總是利用上班時間,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每星期去參觀蠟像館一兩次。
即使是在白天,恐怖蠟像館門前的紅黃兩色霓虹燈也亮著,格外引人注目。
在進入恐怖蠟像館之前,參觀者要先經過一條黑暗的、陰森森的走廊,從走廊出來後左轉,參觀者就可以看到血腥的謀殺場景:一個老頭正坐在廚房吃晚飯,一個金發披肩的女郎,正把刀插進他的脖子中。老頭的晚飯是兩根蠟香腸和兩塊蠟泡白菜。接著是一個綁架的場景,梯子的頂端從育嬰室的窗口伸出來,綁架者正從窗戶向外爬,他露出上半身,腋下挾著一個小男孩。另外,那裏還有馬拉在浴缸中被夏洛特刺殺的場景,還有克裏斯蒂用他的長筒襪勒死一個女人的蠟像。
格裏夫喜歡每一個場景,從不厭倦。一般的參觀者總是帶著莊嚴而驚訝的神情盯著那些場景,但格裏夫不是。他總是忍不住要露出微笑,甚至想要大笑。這些場景非常滑稽,為什麽不笑呢?
再往裏走,展示的是一些拷打折磨的場景,既有古代的也有現代的,當然,刺殺肯尼迪的場景也在那兒,甚至還有前幾個月剛剛發生的謀殺場景。
格裏夫對恐怖蠟像館的第一個願望,就是在那裏待一個晚上。有一天晚上,他口袋裏裝了一個吉士漢堡,很輕易地就滿足了自己的這個願望。
蠟像館裏麵有三個工作人員,還有一個在門口賣票的胖胖的中年男人,格裏夫對這些了如指掌。在裏麵工作的三個人是兩男一女,那個女人也很胖,40歲上下,一頭棕色的卷發,戴著一副眼鏡。她在蠟像館的正門前檢票。
在裏麵工作的兩個男人中,有一個負責解說,雖然認真聽他解說的人並不多,但他總是說個不停;另一個男人一頭黑發,也像那個女人一樣戴著一副黑邊眼鏡。格裏夫不知道他到底在幹什麽,隻是看到他在館裏走來走去,有時會去阻止那些想爬上展示場景中的小孩,也許他還會管管小偷,也許是在那些黑乎乎的地方保護婦女不受到騷擾。
他注意到蠟像館晚上9點30分關門,所以在9點15分時就開始催參觀者離開。格裏夫經常在晚上逗留到最後,所以他知道溜進一個黑暗的角落是非常容易的。在角落一扇門後麵有一間工作人員專用的衣帽間,他還從那個方向聽到過抽水馬桶的聲音。
11月的一個晚上,格裏夫躲到角落的黑影中,聽到三個工作人員正準備離去。那個名叫米蘭達的女檢票員從售票員弗蘭德手中接過錢盒,仔細地數好錢,然後把它放到衣帽間的某個地方。格裏夫對錢並不感興趣,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在這裏待一個晚上,然後可以向人誇耀這件事。
一個男人喊道:“米蘭達,晚安,明天見。”
米蘭達應聲說:“沒有別的什麽事了吧?我也要走了。哎喲,我真是累壞了!不過,我今天晚上還要去看歌劇。”
另一個男人毫無興趣地重複道:“歌劇?”
顯然,弗蘭德交了錢後,就從前門走了。格裏夫看到他關上了前門,熄了門前走廊裏的燈,並從外麵把門給鎖上了。
格裏夫依然靜靜地站在一個角落中。聽到後門關上的聲音,聽到他們鎖門的聲音。他又一動不動地等了一會兒,他對他們放衣服的那間房子很好奇,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它,所以就踮著腳尖走到那裏。他隨身帶著火柴和香煙,借著火柴的光,找到了電燈開關。屋裏放著一張舊桌子,四個鐵櫃子,一個錫廢紙簍,一個雨傘架,還有一個書櫃。書櫃緊靠著牆壁,裏麵放著幾本書,牆壁原本是白色的,現在已經泛黃了。
格裏夫拉開一個抽屜,發現裏麵有一個磨得很舊的木頭盒子,盒子是鎖著的。他曾經看見售票員拿著它從前門進來。格裏夫想,也許他可以拿著這個離開,但他又不想那麽做。他用手背擦了擦木盒,他居然擦一個他不想偷的東西,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
格裏夫開始玩了。他找到開關,把燈打開。他慢步走過肯尼迪被刺的那個場景,肯尼迪躺在一個白色的手術台上,肯尼迪夫人和許多醫生焦急地圍著。這一次,他被那個綁架者從樓梯上爬下來的樣子逗得咯咯笑了起來。那個被綁架的小孩看上去非常平靜,他像是坐在嬰兒室玩積木。格裏夫覺得餓了,就拿出漢堡咬了幾口,然後又把它包好,重新放進口袋。
他跨過鐵欄杆,走進克裏斯蒂用長筒襪殺人的場景前。自己竟然能夠跟他們在一起,他對此感到異常興奮。現在克裏斯蒂這個殺人犯離他隻有幾英寸遠。那男人的喉嚨被絲襪深深地勒了進去,格裏夫伸出手摸了摸受害人冰涼的麵頰。他那突出的眼睛是玻璃做的,格裏夫沒有摸它們,覺得有點惡心。
兩個小時後,他開始哼《上帝就在你身邊》和《耶穌愛我》這兩首教堂裏唱的歌曲,盡管他一點兒也不知道歌詞是什麽。接著他開始抽煙。
淩晨2點的時候,他開始感到有些厭倦。前門和後門都是從外麵鎖上的,所以他雖然試圖從兩扇門那兒出去,但是不行。他覺得肚子很餓,就把已經幹了的吉士漢堡包吃了個幹幹淨淨,然後把三張椅子拚在一起,在上麵睡了一會兒。在椅子上睡得很不舒服,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醒來。他真的在淩晨5點的時候醒了,起身洗了一把臉,然後又去看蠟像展。這次他拿了一個紀念品——伍德羅·威爾遜的領帶。蠟像館上午9點30分開門,還沒到9點鍾時,格裏夫就躲到一個黑黃相間的中國屏風後麵去了,這個角落非常隱蔽。屏風前麵放著一張床,**躺著一個留小胡子的蠟人,他是被他妻子毒死的。
9點30分後,陸陸續續地就有參觀者開始進來了,那個高個兒的工作人員又開始他那枯燥的解說。10點後,等人多起來了,格裏夫才敢出來,然後混到人群中,離開蠟像館,他有點累,但是很高興,口袋裏放著威爾遜的領帶。不過,轉念一想,這麽精彩的故事,他該跟誰說呢?那個雜貨店的傻夥計喬伊嗎?他才不配呢!不能跟喬伊那樣的人說。
格裏夫上班遲到了半個小時。他走進雜貨店,匆忙而禮貌地說:“西蒙先生,對不起,我睡過頭了。”
這時正好有送貨的活兒要他做。格裏夫就把自行車推了出去,把貨物放在前麵。
格裏夫和他母親住在一起。他的母親是個售貨員,在一家銷售長襪、內衣的商店工作。她丈夫在格裏夫9歲時離開了她,格裏夫是她唯一的孩子。讓他母親感到遺憾的是,格裏夫在高中畢業前一年退學了。接下來整整一年的時間裏,格裏夫要麽在家裏睡懶覺,要麽上街找他的朋友們聊天,整日無所事事。讓他母親感到欣慰的是,格裏夫在西蒙雜貨店送貨,到現在已經幹了一年,並沒有成為一個小流氓。他母親覺得他已經安定下來了。
那天晚上格裏夫回到家時已經6點30分了,他編了個故事說,他昨天晚上遇到利奇了。利奇在當兵,剛好休假回家,他們兩個人就在利奇家一直聊到深夜,利奇的父母邀請他留下過夜,於是就在他們家的沙發上睡了一覺。他母親相信了他的謊言,還為他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格裏夫不想跟任何人提起他昨天晚上的經曆,因為別人可能會覺得那算不了什麽。他看了看伍德羅·威爾遜的領帶,那是一條灰色的絲綢領帶,很老式,看上去很昂貴。他把它放進了衣櫃,和其他領帶掛在一起。那一天,格裏夫好幾次想象蠟像館的工作人員注意到了伍德羅威爾遜的不同,然後大叫道:“嗨!威爾遜的領帶跑哪兒去了?”一想到這兒,格裏夫就忍不住要笑出聲。
但是,24小時後,這奇異的經曆的魅力開始消退,他不再為此而激動了。隻有在騎車經過恐怖蠟像館時,格裏夫才會感到心猛地一跳,他的血會流得更快一點,異常興奮,但是他沒有買票進去看自己的傑作。
一天下午,格裏夫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他一邊騎車去西蒙雜貨店,一邊忍不住興奮地笑了起來。這主意會讓公眾大吃一驚,會引起他們的關注的。
什麽時候行動呢?這需要精密的計劃,果斷的行動,這正是格裏夫所崇敬的。所以別著急,最好等一兩天,好好地計劃一下。
整整兩天,他都在花時間考慮這一計劃。他到當地的遊戲廳玩遊戲,一邊玩,一邊喝著啤酒。在玩遊戲的時候,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恐怖蠟像館,考慮具體該怎麽做。
第二天晚上,在陪母親吃完晚飯後,格裏夫去蠟像館買了一張門票。
賣票的男人沒有抬頭看他一眼——他正低頭忙著找零錢和撕票,這很好。晚上9點,格裏夫走進蠟像館。
那些展覽已經不像往常那樣吸引他了,但他依然看著。格裏夫輕輕笑起來。伍德羅·威爾遜的領帶仍然沒有係上,好像沒有人注意到它不在了。他記得,那個四處巡查的工作人員是那天晚上最後離開的。格裏夫猜想他身上可能帶著鑰匙,那麽他應該是最後一個被殺的。
第一個殺的應該是那個女人。格裏夫在參觀的人群慢慢離開時又躲到一個黑暗的角落中。米蘭達穿著外套,戴著帽子,向展覽廳的一個人說了聲再見,準備從後門離去。當她經過格裏夫身邊時,格裏夫衝了出來,一隻胳膊從後麵扼住她的喉嚨。她隻輕輕地哼了一聲。
格裏夫雙手用力地扼住她的喉嚨,不讓她發出一點聲音。終於,她一動不動了。格裏夫把她拖到衣帽間左邊的一個黑暗角落中。期間,他不小心踢翻了一個空盤子,但是,那兩個男人並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一個男人問:“米蘭達走了嗎?”
“沒有,她沒走。”
說這話的男人來到走廊,望了一眼空空的衣帽間,那裏的燈仍然亮著。“看來她已經走了,我也要走了。”
這時,格裏夫衝出來,用同樣的方式扼住這個男人的脖子。這次可沒那麽容易,因為這個男人使勁地掙紮,格裏夫猛地把那男人的腦袋撞向木地板。他雖然瘦削,卻很有力氣。撞擊聲引來了第二個男人:“怎麽了?”
格裏夫用力攻擊這個人的下巴,但是沒有打中,隻打到他的脖子上。但是,這個矮個兒男人已經被這一擊給嚇暈了,沒能避開隨之而來的第二拳。格裏夫抓住他的衣領,把他的頭猛地撞向堅硬的牆壁。兩個男人的腦袋血淋淋的,血從那個女人的嘴角流出。格裏夫此時確信這三個人都已經死了。格裏夫在第二個男人身上翻了翻,最後在他褲子的左邊口袋找到了鑰匙,那裏還有一把折疊刀。格裏夫把刀拿了出來。
這時,那個高個子男人微微地動了一下。格裏夫立刻警覺地打開折疊刀,對準那個男人的喉嚨捅了三刀。格裏夫想,行了。他又對他們檢查了一遍,他們流出的是真的血,不是蠟像身上的油漆。他確信這三個人都已經死了。然後,他打開展廳的電燈,開始尋找放置三具屍體的合適地點。
毫無疑問,那個女人應該放到馬拉的浴缸裏。馬拉的蠟像讓他大笑起來。因為你看不到他腰以下的部位,所以他本來以為馬拉應該有兩根木棍當腿的。可是馬拉實際上根本沒有腿,他的蠟像就到腰部,下麵是一根柱子,釘在木板上,防止它倒下。格裏夫考慮了一下要不要脫掉米蘭達的衣服,最後決定還是不脫,主要因為她穿著外套、戴著帽子坐在浴缸裏,那樣子更加可笑。格裏夫先把馬拉的蠟像搬到衣帽間,放在兩張桌子之間,然後把那個女人搬進馬拉的浴缸裏。她大張著血淋淋的嘴巴,她的帽子掉了下來,他又把它戴了上去,蓋在一隻眼睛上。天哪,這真是太可笑了!他又笑了起來。
現在該去處理那兩個男的了。那個喉嚨被他捅破的男人應該放到老頭的地方,那個老頭正在吃蠟香腸和蠟泡白菜,被他身後的女人把刀捅進了他的喉嚨。既然那個老頭是坐著的,格裏夫就把他放到衣帽間的廁所馬桶上。這費了格裏夫15分鍾的時間。看到老頭坐在馬桶上,一手拿著刀,一手拿著叉,喉嚨還在流血,格裏夫靠在門上,放聲大笑起來,真是太好笑了,他一點兒也不擔心被人聽見,因為實在太滑稽了,就是被人抓住也值得。
下麵該輪到那個小矮個了。格裏夫四處打量了一下,眼睛落到伍德羅·威爾遜身上。一個蠟像坐在一張巨大的桌子後麵,正在簽什麽東西。這個場景描繪的是1918年停戰協議簽字儀式。他想,那地方對於一個腦袋幾乎裂開的男人真是太合適不過了。格裏夫費力地從蠟像手中抽出筆,然後把它搬到衣帽間,放在辦公桌邊。他見蠟像僵硬的手仍然是寫字的姿勢,就把一支圓珠筆塞進了他的右手。格裏夫發現自己的上衣沾滿了點點血跡,不過到目前為止,他的褲子上還沒有血跡。現在該做最後的工作了。
格裏夫把第二個男人搬到伍德羅·威爾遜的展台,想要把他塞到椅子裏。但是他的頭總是向前傾倒,倒在蠟做的紙上,他的手軟綿綿的,抓不住筆。不過,好歹搞定了。格裏夫向後退了一步,看了看,露出了欣賞的微笑。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非常累,心髒跳得非常快,於是就坐在一張椅子上休息了幾分鍾。沒錯,他現在已經拿到鑰匙了,就可以鎖上門,先回家好好睡一覺,明天再精力充沛地回來看熱鬧。
格裏夫從一個蠟像身上剝下一件毛衣。因為蠟像的胳膊沒法彎曲,他隻能把毛衣扯到蠟像的腳下,從那裏剝下它,這樣一剝,毛衣的領口就被扯開了,現在,蠟像的胳膊和胸口就**裸的了。但是他沒有別的辦法。
格裏夫把自己的上衣團成一團,四處擦拭他認為留有他指紋的地方。擦完後,他關上燈,小心翼翼地走到後門,然後鎖上門,把鑰匙扔到後門的台階上。他在一個垃圾箱裏發現了幾張報紙,就拿出來裹住自己的上衣。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他看到另一個垃圾箱,就把手裏的一包東西塞了進去。
那天晚上他母親問:“買了一件新毛衣?”
“這是利奇給我的。”格裏夫說。
格裏夫太累了,那天晚上他睡得像個死人,連夢中看到那個老頭坐在馬桶上時,都笑不出來。次日早晨,格裏夫站在蠟像館對麵等著。快到9點30分時,售票員來了。9點35分時,隻有四個人進去,但格裏夫再也沒有耐心等下去了。他穿過馬路,買了一張門票。售票員現在既要顧著檢票,還要告訴參觀者:“今天早晨每個人都遲到了,就直接進去吧。”
售票員走進門裏,打開燈,然後一路過去打開每個展台的燈。售票員竟然沒有注意到任何異常,連衣冠楚楚地坐在馬拉浴缸裏的米蘭達都沒有注意到。格裏夫就跟在他後麵,覺得非常滑稽。
其他參觀者還包括一對男女、一個孤獨的男人和一個14歲的孩子。他們麵無表情地看著米蘭達,好像並沒有覺得這個有何不平常。那個臉埋在蠟香腸和蠟泡白菜上的男人也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格裏夫的心在開始的時候狂跳不止,幾乎透不過氣來,接著就有點失望。
又有一男一女兩個人走了進來。
最後,伍德羅·威爾遜的展台前終於有了反應。
一個女的挽著丈夫的手臂問:“簽訂停戰協議時,有人被槍擊中嗎?”
那個男人含含糊糊地回答:“我不清楚,但是應該沒有吧。”
格裏夫忍不住要笑出聲來,趕忙轉過身,努力控製自己。當時,那真的鮮血從桌子上流到下麵,已經變得很暗淡。他覺得自己真是無所不知。
在展廳的另一側,也就是米蘭達的那一側,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尖叫聲,有個男人笑了,但是非常短促。突然之間,一切都變了。不光一個女人在尖叫,一個男人也在喊:“天哪,這是真的!”
格裏夫看到一個男人湊了過去,仔細看了看把臉埋在蠟香腸上的屍體,叫了起來:“血是真的!這是一個死人!”
然後,另一個男人咚的一聲暈倒在地板上。
售票員衝進來問:“這兒出了什麽事?”
“這是真的屍體,是屍體!”
售票員看著浴缸裏的米蘭達,大吃一驚,“天哪!我的天哪!這是米蘭達!”
“還有一個!”
“這兒還有一個!”
售票員說:“我的天哪,快,趕緊去叫警察!”
一個男人和女人匆忙離去。但其他的人都留了下來,他們非常震驚,同時也非常好奇。電話就在衣帽間,售票員衝了進去,格裏夫聽到他發出一聲大叫。當然,他看到了桌子上馬拉的半身蠟像和桌子邊的蠟像。格裏夫想自己得溜了,他從前門走出去,那裏已經聚集了一群人,他們想進來,但是隻能站在門前向裏張望,因為售票員不在。
格裏夫想,非常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一切都非常順利。本來那天他不想去上班,但突然之間他意識到自己應該去請個假。他用手捂著肚子,裝出一副很虛弱的樣子,西蒙先生一聽格裏夫說他身體不舒服,就很不高興,但是也隻能準他的假。格裏夫離開雜貨店時隨身帶上所有的現金,大約23美元。
他意識到,如果售票員想起他常去蠟像館,或者他記起格裏夫昨天晚上也去過,那麽懷疑肯定會落到自己身上來。格裏夫想乘長途汽車到什麽地方去,但他並不是因此而想離開。他隻是出於一種渴望,一種難以抵製的渴望,才去乘長途汽車的。他買了一張西行的車票,花8美元。晚上7點時,他來到印第安納州的一個城市,他並沒有留意這城市叫什麽名字。
格裏夫下了車,車站邊有一個酒吧,旁邊是報攤。現在,格裏夫很想知道報紙上有哪些報道,就走了過去。
許多報紙的標題是:
《蠟像館三人被殺》
《蠟像館大屠殺》
《神秘殺手出沒:蠟像館三人被害》
格裏夫最喜歡第三個標題。他買了三份報紙,然後站在吧台邊看邊喝啤酒。
“今天上午9點30分,蠟像館售票員弗蘭德和幾位參觀者,在蠟像館的展台上看到了三具屍體。被害人都是蠟像館的工作人員,他們分別是:41歲的米蘭達,43歲的喬治和37歲的理查德,女的是被人扼死的,兩個男的則是被撞擊和刺死的。謀殺發生在昨天晚上10點左右,那時三個工作人員正準備離開。凶手可能是9點30分閉館前最後一批參觀者,也許當晚就藏在蠟像館的某個地方,一直等到其他參觀者離去才現身。現在警察正在全力搜查線索……”
格裏夫一邊微笑一邊喝啤酒,心裏樂開了花。他趴在報紙上,似乎不想讓其他人分享他的快樂,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幾分鍾後,格裏夫站了起來,環顧四周,想看看有沒有人在讀這一報道。兩個男人在看報紙,但他們的報紙是折起來的,所以格裏夫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看關於他的那些報道。格裏夫點了根煙,仔細地翻閱了三份報紙,想看看有沒有報道提到他。沒有,根本沒有。一份報紙上特別提到說,弗蘭德昨天晚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進館。
“……警察認為殺人凶手是一個心理變態者,因為受害者被擺放的位置非常奇怪。電台和電視台警告那一地區的居民,房門一定要鎖上,上街要特別注意。”
心理變態的殺手!格裏夫咯咯笑了起來。他為這三位記者的報道中缺乏細節而感到遺憾,認為他們缺乏幽默感。坐在馬桶上的老頭,或者簽字儀式上的那個男人,那些都是他的傑作,為什麽他們不欣賞呢?怎麽不寫寫呢?
等格裏夫喝完啤酒,走到人行道時,路邊的燈都亮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他看著這個新城市,又看了看商店的櫥窗,感到非常愉快,接著,又走進一家漢堡店。
格裏夫要了一個漢堡和一杯咖啡。身邊是兩個戴著寬邊帽,牛仔打扮的男人。其中一人緊挨著格裏夫,他的手肘不停地碰到格裏夫。格裏夫想,他們會不會是警察呢?但是,他們討論的是土地的事。格裏夫又拿起了一份報紙,將報紙靠在麵前的餐巾紙架上開始看。
一個男人伸手拿餐巾紙時碰了格裏夫一下。
格裏夫友好地微笑著說:“你讀了關於蠟像館謀殺的報道了嗎?”
那個男人怔了一下,回答說:“看了,看了個標題。”
“瞧,那裏有三名工作人員被人殺了。”報紙上放著一張照片,拍的是三具並排放在地上的屍體。但是格裏夫不很喜歡,因為他喜歡坐在浴缸中的米蘭達。
那個男人應了一聲:“哦。”然後就轉過臉去,好像他不喜歡格裏夫。
格裏夫說:“屍體就像蠟像一樣被放在幾個展台上。報紙上是那麽說的,但是沒有照片。”
“嗯。”那個男人又應了一聲,繼續吃他的漢堡。
格裏夫覺得很沮喪。他凝視著報紙,似乎感到自己受了侮辱。他的臉有些發熱。實際上,他越來越覺得氣憤,心髒也越跳越快。但他裝出一副笑臉,再次轉向他左邊的男人。
他用手指了指照片上的屍體說:“我之所以提到它,是因為那是我的傑作,這事是我幹的。”
那個男人漠不關心地說:“小夥子,你聽著,我們沒有打擾你,你也別打擾我們。好嗎?”
他笑了一聲,瞥了他的同伴一眼。他的朋友正盯著格裏夫看,但當格裏夫看他時,他馬上就移開了視線。
格裏夫掏出錢,付了飯費,然後向外麵走去。
格裏夫聽到其中一個人說:“說不定那家夥不是在開玩笑。”
格裏夫轉過身說:“我沒在開玩笑!”然後就走了出去。
格裏夫晚上在基督教青年會過了夜。第二天,他以為會有警察來抓他,但是沒有。他乘車去了另一個城市,離他的家更近了些。但是當天的報紙沒有提到他的名字,也沒有提到什麽線索。那天晚上,格裏夫和兩個小夥子在一家酒吧進行了幾乎同樣的對話,他們也不相信他的話。格裏夫覺得他們實在愚蠢透頂,甚至懷疑他們那副不相信的樣子是不是故意裝出來的。
格裏夫搭車回到家,向警察局走去。他在16歲時曾偷過一輛汽車,當時他母親對警察說:“格裏夫在他父親離開後就變了。格裏夫14歲就不停地問我:‘我到底是什麽人?’和‘我是個人嗎?’我知道他需要一個男人作為自己的榜樣,但是沒有。”現在,要是他的母親知道了他的事,她一定會重複同樣的話。他很好奇,不知道警察會怎麽說。
格裏夫對警察局的門衛說:“我有事要坦白,是很重要的事情。”
門衛讓格裏夫到一個辦公室去,態度很粗魯。辦公室裏坐著個老警官,胖乎乎的,一頭灰發。格裏夫把所有的一切都跟他說了。
“格裏夫,你在哪所學校上學?”
格裏夫說他在西蒙雜貨店工作:“18歲了,已經不上學了。”
老警官說:“格裏夫,你確實有問題,但跟你剛才說的是兩回事。”
格裏夫不得不在一間房子裏等待,一個小時後,來了一位心理學家。跟著,他母親也來了。他們說他是為了引人注意才這麽做的,是典型的虛假坦白。他母親不停地提到過去他問的那些問題,“我到底是什麽人?”和“我是個人嗎?”她的話更加證實了心理學家和警官的觀點。格裏夫變得越來越不耐煩了。
他們得出的結論是:格裏夫必須一星期去看兩次心理醫生。
但格裏夫勃然大怒。他拒絕回西蒙雜貨店工作,但是他需要錢,而且他自行車騎得很快,又從來不私吞零錢,所以很快就另找了一份送貨的工作。
格裏夫問心理學家:“是不是還沒有發現凶手?我這輩子都沒見過比你更傻的家夥!”
心理學家平靜地說:“孩子,你這麽跟人說話,可一點好處也沒有。”
格裏夫說:“印第安納的一個普通人都比你要明白,他還說:‘說不定那家夥不是在開玩笑。’”
心理學家笑了。
格裏夫心裏氣憤極了。現在,有一樣東西可以證明他的話,那就是伍德羅·威爾遜的領帶,它依舊掛在他的衣櫃裏。但是,這些混賬不配看到領帶。格裏夫又開始準備計劃了,不管是看電影、送貨,還是在跟他母親吃飯時,他都在轉動自己的腦子。下一次,他要做一件更轟動的事,比如說炸毀一棟大樓,或者用機關槍掃射行人。至少要殺死100人,甚至1000人。到那時,警察就不能不把他當回事了;到那時,他自己就會成為恐怖蠟像館中的一個展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