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師回朝

正月丙戌(二十二日),晉王楊廣進入建康,而元帥長史高穎在此前已先入城。當時,隋軍雖占領了建康,活捉了陳叔寶,但陳境廣大地域並沒有全部平定。隨軍統帥部首先要處理的頭等大事,就是招撫各地仍在抵抗的陳軍。

上遊陳水軍都督周羅喉和郢州刺史荀法尚仍率軍駐守江夏(今湖北武昌),與駐屯漢口的秦王楊俊的水陸十餘萬大軍隔江對峙,雙方相持了一個多月。陳將陳慧紀率將士三萬,樓船千餘艘沿江而下,企圖入援建康,因受到秦王楊俊阻擋,無法前進。當建康下遊戰事基本結束之時,上遊戰鬥正在激烈地進行。上遊隋軍元帥楊俊、楊素等按既定方針作戰,吸引住了部分陳軍主力,為下遊渡江滅陳創造了條件。

如何盡快解除上遊陳軍的武裝,讓他們停止對抗,最好的辦法是將其招降。晉王楊廣的辦法是命陳後主親手書寫招降書,派樊毅等送至上遊,招降周羅聯等。陳將接到陳叔寶手書,知道抵抗已無意義,軍心即刻渙散,周羅睽於是與諸將麵向東方大哭三天,下令將部隊解散,然後來到漢口向秦王楊俊投降,陳荊州刺史陳慧紀也向隋軍投降。駐紮蘄口的隋蘄州總管王世積即派人告喻江南各郡,陳江州司馬黃偲聞訊棄城逃走,豫章(今江西南昌市)諸郡太守紛紛來向王世積投降。唯湘州刺史嶽陽王陳叔慎,乃陳叔寶之弟,年十八歲,詐降殺隋將龐暉,據城抵抗,被隋軍所擒,押至漢口斬首。就這樣,除少數人抗拒招降外,隋軍幾乎兵不血刃就將陳長江上遊地區全部平定。

建康下遊三吳會稽地區的陳軍也很快放下武器停止了抵抗,但前一年因抗拒隋接管,而驅江陵十萬民眾降陳的後梁宗室蕭岩、蕭叔侄,卻因害怕隋文帝的不寬容,於是,在其管內繼續抵抗。蕭岩入陳後授平東將軍、東揚州刺史,駐會稽(今浙江紹興),蕭入陳後被授予侍中、安東將軍、吳州刺史,駐吳州(今江蘇蘇州)。二人既為蕭梁後裔,在三吳地區有一定影響,陳亡後,當地士民推他們為主,抵禦隋軍。二人也企圖趁機恢複梁武帝的祖業。晉王楊廣沒有因為他們是自己的妻族而姑息,立即派遣宇文述率軍水陸並進東下征討。落叢公燕榮的舟師從東海進入長江口,與宇文述東西對進,夾擊蕭。蕭球留王褒守吳州,自己由義興逃入太湖,欲掩襲隋軍側後。但出身於僑姓門閥琅邪王氏的文人王褒,麵對強大的隋軍不敢交戰,扮裝成道士棄城逃走。蕭球隻好率殘部據守太湖中的包山,被燕榮的水師擊破,蕭球被俘。宇文述移兵會稽,蕭岩自知不敵,隻好投降。楊廣將這叔侄二人俘至長安,隋文帝下令斬首。自此,吳會地區也全部平定。

嶺南地區距建康較遠,一時未來歸附,當地豪酋高涼洗夫人號稱“聖母”,在當地蠻俚中有很高的威望,被嶺南諸郡共奉為主,保境拒守。隋文帝派總管韋洗等人安撫嶺外,陳豫章太守徐瞪在南康依險拒守,使韋光無法南下。這時,晉王楊廣讓陳叔寶給洗夫人寫信,告訴她陳已亡國,讓她以嶺南歸降隋朝。洗夫人先前曾向陳後主奉獻扶南犀杖,陳叔寶寫好書信並以犀杖和兵符為信物,遣使送達嶺南。洗夫人見杖,知道陳確已滅亡,於是集合嶺南各地俚帥數千,痛哭一晝夜,派她的孫子馮魂率眾迎韋光,韋洗擊斬徐瑄,入據廣州。時任忠之弟任環任陳衡州(治今湖南衡山)司馬,曾勸都督王勇引兵南下據有嶺南,尋求陳氏子孫立為皇帝,與隋對抗,但王勇見陳朝大勢已去,不用任何之計,率所部向隋軍投降。於是,嶺南也平定。

陳朝全境兩三個月內即全部歸隋朝,隋獲得陳三十州,一百餘郡,四百餘縣,南北實現統一。

隋滅陳,統一南北,是中國曆史上具有深遠意義的大事件。南北統一符合人民的願望,當時,江南人民痛恨陳朝“主昏於上,民滿於下”的局麵,歡迎隋軍渡江。中國的重新統一,使中世紀的中國走向封建社會的繁榮期,順應了曆史發展的潮流。統一必將促進中國經濟文化的巨大發展,促進封建君主專製製度內部的政治改革,帶來繁榮富強、民族融合的局麵。南北統一的意義遠遠超過以隋代周的單純改朝換代,中國曆史就此翻開了新的一頁。楊廣因緣際會,其名字亦與這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曆史事件永遠鐫刻在一起。

如果從個人功勞和作用看,在隋滅陳統一戰爭中功勳最著的當然是隋文帝,他運籌帷幄,統籌指揮一切,大的戰略方針都是他製定,事實證明,他的戰略部署是正確的。隋文帝楊堅不愧為當時第一流的政治家、戰略家。

楊廣雖沒有真正打過一仗,作為統帥,他不可能像賀若弼、韓擒虎那樣帶幾百、幾千人衝鋒陷陣。但也不是沒有貢獻,占領建康擒獲陳後主後,他讓後主寫信招降上遊陳軍,使十數萬人放下武器,又用同樣辦法兵不血刃使嶺南降服,不戰而屈人之兵,計之上也,其功勞實不比帶兵打仗肉搏差。當然這也是執行了隋文帝既定的策略,或許也是高穎出的主意,但都是以楊廣名義實施的,也就不能不為楊廣記上一功。從全局看,楊廣在滅陳之役全過程中的作用在高穎之下,但應在賀若弼、韓擒虎、楊素等戰將之上。大家都各盡其責,忠實地執行了既定的作戰方針,誰也沒有犯什麽戰略戰術上的錯誤,功勞簿上理應各有一份。賀若弼不按既定部署先期決戰獲勝,原因在於陳軍自己犯了戰術錯誤,取勝具有偶然性。從全局看,腐朽的陳朝滅亡是必然的,沒有這個偶然的勝利,隋也必定能“取亂侮亡”。當然,賀若弼隨機應變,抓住戰機,以少勝多,擊破敵主力,功不可沒。連高穎事後也在文帝麵前說: “賀若弼先獻十策,後於蔣山苦戰破賊,臣文吏耳,焉敢與大將論功。”這說明賀若弼的確功勞大,但也是高穎的謙虛。從全局來看,前敵實際統帥高穎和名義統帥楊廣還是功高一籌。

大將賀若弼、韓擒虎首立大功,但二人並不是按元帥府製定的部署, “先期決戰”,雖取勝,但有“違軍令”。加之二人為爭功互相詬罵,賀若弼苦戰擊潰敵主力,但進城晚一步,致使韓擒虎先入城抓了陳後主,搶了頭功,賀若弼“恥功在韓擒虎後”,極不服氣,竟至“挺刃而出”。爭功鬧得這樣凶,不但鬧到了隋軍統帥晉王楊廣那裏,而且鬧到了朝廷。隋軍統帥楊廣是怎樣處理這一事件的呢?憤怒的晉王楊廣一入建康城,首先即以“違軍令”罪,將賀若弼“屬吏”,逮捕法辦。

賀若弼的“違軍令”罪是否成立?楊廣的處置是否得當?有必要作一分析。

隋滅陳之役既是經過八年的精心準備,賀若弼、韓擒虎兩支偏師以少量精兵先行渡江,其任務是占據有利地勢,迎接楊廣主力軍渡江,待主力渡江後再合圍攻取建康。在楊廣主力十餘萬尚未渡江,攻取健康的準備尚未完成之際,賀若弼應邀決戰,以八千精兵對付陳十萬大軍,顯然是很冒險的。不按原部署“先期決戰”,不但得不到江北主力大軍的支援,就連已渡江的韓擒虎兩萬軍隊也難以與之配合,整個戰役計劃可能遭到破壞,賀若弼如果戰敗,形勢可能急劇惡化。建康地區陳軍本來對隋軍具有相對優勢,如果消滅了賀若弼這支勁旅,陳軍士氣必然大振,以後的勝負就很難說誰勝誰負。因此,賀若弼雖然僥幸取勝,但也破壞了穩操勝券的隋軍部署。作為坐鎮江北的統帥楊廣對賀若弼“先期決戰”的舉動大為惱火,入建康城後仍餘怒未消,將賀若弼“屬吏”逮捕是可以理解的。後來,韓擒虎也指責賀若弼說: “本奉明旨,令臣與弼同時合勢,以取偽都,弼乃敢先期,逢敵遂戰,致令將士傷死甚多。”似乎賀若弼先期決戰純屬求功心切而偶然取勝。然而,從賀若弼方麵來說,他最初也未嚐不是想按原計劃堅守待援。但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作為一個優秀的指揮員,必須抓住戰機出奇製勝。賀若弼果敢出擊,提前單獨決戰,並一舉成功,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賀若弼不愧為深謀大略的大將,得勝雖出偶然,但偶然性中又寓含了必然性,符合出奇製勝的軍事原則。韓擒虎指責“致令將士傷死甚多”,乃言過其實,賀部傷亡不過幾百人,以少量傷亡避免了隋軍的更大傷亡,平心而論,賀若弼實在是平陳元勳功臣。連隋文帝也稱讚: “克定三吳,公之功也。”

如此看來,楊廣將賀若弼“屬吏”逮捕法辦,又不近情理。賀若弼隨機應變,出奇製勝,雖沒有按原部署行事,但畢竟已大獲全勝,本應論功,不應論罪,楊廣以“違軍令”罪將他“屬吏”逮捕,也可以明顯地看出楊廣本人對賀若弼建立奇功的嫉妒。好在隋文帝還十分明智,他得到消息後立即派驛使快馬趕到建康,宣詔於楊廣曰: “平定江表,乃賀若弼與韓擒虎之力也。”充分肯定了賀若弼、韓擒虎滅陳作戰的功績。回到京師後,賀若弼、韓擒虎以平陳頭功再次受到隋文帝嘉獎,加官進爵,賞賜無數,並命登禦座。賀若弼以功封宋國公,隋文帝還將陳叔寶的一個妹妹賞給他為妾,可謂恩寵無比。而晉王楊廣卻為此耿耿於懷,但又沒有辦法,因而對賀若弼從此恨之入骨。

處理陳降臣及舊物以收攬人心,也是平陳後需要統帥楊廣辦理的大事。建康城破,楊廣即命高潁和元帥府記室裴矩入城接收陳內府圖籍。元帥府掾韋師也受命接收陳國府藏,“秋毫無所犯,稱為清白。”楊廣下令封存陳國家府庫,金銀財物一無所取。

楊廣還在鍾山舉辦了一次大圍獵,讓陳朝降將列觀於側,有猛獸在圍中,眾皆有懼色,韓擒虎之弟韓洪馳馬衝出,一箭射去,猛獸應弦而倒,圍觀的陳將莫不歎服。

晉王楊廣在處置陳降臣降將時認為,陳中書舍人施文慶任掌中樞機要,卻不忠心事國,中書舍人沈客卿重賦厚斂,盤剝百姓,以博取陳後主的歡心,實乃陳朝政腐敗的罪魁禍首;太市令陽慧朗、刑法監徐析、尚書都令史暨慧景等,這五個都是禍國害民的奸臣,下令將他們一並斬於石闕之下,以謝三吳地區的百姓。一時天下人都稱頌楊廣,認為他賢明。

對寵冠後宮、以鬼道迷惑陳後主的寵妃張麗華,楊廣也下令斬於青溪橋邊。

晉王楊廣下令誅殺張麗華,其理由與誅殺施文慶等五佞臣一樣,認為他們是陳朝禍國殃民的元凶。楊廣既授鉞吊民伐罪,當然要斬幾個罪人,這是出師前楊廣發布的《遺陳尚書令江總檄》文中講得清清楚楚的。

開皇九年(589)二月乙未(初一),隋文帝下令撤銷淮南行台省,月底,留王韶鎮守石頭城(今南京市),委托他處理後事,下令各路討陳大軍班師還朝,並押陳叔寶等舊陳君臣一同上路。三月己巳(初六),陳叔寶和他的王公百官大臣從建康起程遣往長安。路上楊廣向隋文帝送上告捷“露布”,讓平陳勝利捷報傳布全國各地。

至四月辛亥(十八日),隋文帝駕幸驪山溫泉,慰勞凱旋的將士。幾天後,南征各軍奏凱歌進入長安,先到太廟舉行獻俘儀式,讓陳叔寶和陳王侯將相分別乘坐他們舊時的車轎,穿上舊陳的官服,後麵是陳朝的天文圖籍等,依照次序排列成行,四周有帶鐵甲的隋騎兵團團圍住,以防不測,他們跟著晉王楊廣、秦王楊俊後麵,排著長龍陣入宮,排列在殿前。按照奇章公牛弘新訂的禮儀,百官大臣及四方賓客使者列於朝堂兩邊,先宣露布,約數千字,讀畢眾人再拜齊呼萬歲,場麵十分壯觀。

接著,隋文帝當眾宣布,任命楊廣為太尉,賜給輅車、乘馬、高貴華麗的袞冕之服以及象征特殊榮耀的珍寶玄圭、白玉璧各一個。

丙辰(二十三),隋文帝在廣陽門城樓觀闕上接見了亡國之君陳叔寶及其王公百官,先責備他們失德亡國,隨後又宣布赦免他們。原陳朝都官尚書孔範、禦史中丞沈確、散騎常侍王理、王儀等人均出身門閥,卻“奸佞諂惑”,被稱為“四罪人”,如王儀為求得陳後主親昵,竟獻出自己兩個親生女兒,真是衣冠禽獸。隋文帝下令將他們通通流放到邊遠地區,以謝吳越百姓。對於陳宰相江總、袁憲,將軍蕭摩訶、任忠、周羅瞬,文臣姚察、許善心等文武官員,則加以安置,但在朝廷任職的僅有少數,且官位卑賤。門閥士族謝仙、蕭允不願在隋就卑職, “辭以老疾”,要求告老還鄉,隋文帝表示同意。

對此役有功的將士,隋文帝大加賞賜。幾天後,隋文帝駕幸廣陽門,宴請出征將士,從門外起夾道堆積布帛物資。用於論功行賞,按等差賜物,共用去布帛三百餘萬段,有功將帥加官晉爵。如賜大將楊素物萬段,粟萬石,另加陳叔寶之妹為妾,女妓十四人,晉爵越國公。從所賜財物及女妓來看,隋軍從江南帶回了大量戰利品,連陳後主的妹妹也作為戰利品用於賞功。不幾日,隋文帝又親幸晉王楊廣府第,在晉王府設宴大會群臣。

隋文帝以為天下一統可以安享太平了,於是任命秦王楊俊為揚州總管四十四州諸軍事,出鎮廣陵(今江蘇揚州市),晉王楊廣複任並州總管,回晉陽(今山西太原市)鎮守,以禦突厥擾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