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率大軍伐陳

開皇五年(585)十月,隋文帝任命吐萬緒為徐州總管, “令修戰具”。又派李衍在漢江上遊重鎮襄州(治今湖北襄陽)“營戰船”。十一月,又任命上柱國楊素為信州總管,居永安(今四川奉節縣)“造大艦”,大修戰備。開皇六年(586)十月癸醜(初六),隋文帝於襄陽置山南道行台,任命秦王楊俊為行台尚書令,主管長江中遊、漢江的軍事。開皇七年(587)四月,隋文帝下令於揚州開連接淮河與長江的運河山陽瀆,用於運輸戰略物資。滅陳的準備工作緊鑼密鼓、很有秩序地進行。

為了加強長江中遊的軍防力量,開皇七年八月,隋文帝征後梁主蕭琮入朝,楊廣的這位大舅子皇帝不敢怠慢,馬上率隨員二百多人從江陵出發。蕭琮一行到長安後即被扣留不遣。隨即,隋文帝恢複了江陵總管,派武鄉公崔弘度率隋軍戍衛江陵。後梁留守江陵的蕭琮叔父安平王蕭岩、弟弟義興王蕭球等對隋軍的到來十分惶恐,怕遭突然襲擊,於是向陳宜黃侯陳慧紀請降。九月辛卯(十九日),蕭岩等人即驅後梁文武大臣及男女百姓十萬餘口逃奔陳朝。隋文帝聞知後即下詔廢後梁國,派左仆射高須往江陵安輯遺民,取消蕭琮傀儡帝號,拜上柱國,賜爵莒國公。

隋文帝容不得後梁傀儡皇帝,更難容昏君陳叔寶了,他對宰相高穎說:“我為民父母,豈可限一衣帶水不拯之乎?”於是公開並加快了滅陳備戰步伐,在長江中上遊及漢江“命大作戰船”。與此同時,長江下遊的隋軍也加緊備戰,吳州總管賀若弼“以老馬多買陳船”,積極準備渡江。

在隋軍為滅陳大做準備之時,陳後主仍在花天酒地,惑於嬖寵女色,他異想天開地學梁武帝自賣於佛寺為奴,希望能壓住江南“妖異”,又耗費巨資在建康造大皇寺,建七極浮屠,還未完工,塔中火起燒了個精光。這時陳朝政治已腐敗到了極點,隋晉州刺史皇甫續向隋文帝呈言“陳有三可滅”:一是以大吞小;二是以有道伐無道;三是陳納叛臣蕭岩,於是找到了出兵滅陳的借口。

至開皇八年(588),滅陳的戰備規模加大,這年春正月,陳一方麵遣使聘於隋;一方麵又遣周羅睽率兵屯峽口(長江三峽出口南岸)。二月,陳軍侵犯隋峽州(也在長江三峽口南岸),以加強長江守備。三月,隋文帝下詔列述陳叔寶罪惡,其辭略雲:

陳叔寶據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奪閻閭,資產俱竭,驅逼內外,勞役弗已;窮奢極侈,俾晝作夜;斬直言之客,滅無罪之家;欺天造惡祭鬼求恩;盛粉黛而執幹戈,曳羅綺而呼警蹕;自古昏亂,罕或能比。君子潛逃,小人得誌。天災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鉗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違言,搖**疆場;晝伏夜遊,鼠竊狗盜,天之所覆,無非朕臣,每關聽覽,有懷傷惻。可出師授律,應機誅殄;在期一舉,永清吳越。

這個詔書被書寫成三十萬份,在陳境內廣為散發。與此同時,隋文帝又送璽書給陳後主,羅列他“二十惡”,進行心理戰、宣傳戰。這時,陳後主仍派使臣王琬、許善心聘於隋,被隋文帝拘留不遣。一切準備就緒,隋乃於開皇八年十月己未(二十三日)於壽春(今安徽壽縣)設置淮南行台省,任命晉王楊廣為行台尚書令,總領伐陳事宜,為伐陳隋軍統帥。甲子(二十八日),隋廷君臣在太廟祭告天地祖宗,請求保佑勝利,禮畢,又在太社祭告。又宣布曲赦陳境內死罪刑徒,以讓他們報效隋軍。滅陳戰役正式開始了。

伐陳統帥楊廣,時年二十歲,已是有一定武略的青年。兄長楊勇作為皇太子,仍坐鎮京師協助父皇主政,滅陳大業自然輪到老二晉王楊廣來完成了,這給了楊廣在曆史舞台嶄露頭角的極好機會。奉命出征淮南,使楊廣在獲得北禦突厥的虛名之後,又肩負起南平吳越的重擔,這對渴望建功立業的青年楊廣來說,真可謂夢寐以求的事。楊廣身著戎裝,雄姿英發,麾下人才濟濟,真是威武至極。

隋出動了九十個總管府。合計五十萬軍隊, “皆受晉王節度”。但是,伐陳大計既由隋文帝精心策劃,大軍皆由隋文帝在京師部署好了,晉王楊廣雖名為統帥,其到底有多大的統率權,在伐陳大軍中的地位和作用到底如何,則要作具體分析,不能僅看名義。

據史載,晉王楊廣雖身為行軍元帥,但隋文帝又任命宰相高潁為“元帥長史”, “三軍谘稟,皆取斷於穎”。由此來看,楊廣僅僅隻是名義上的統帥,實際統帥是隋文帝派來的宰相高穎。隋文帝又任命王韶為元帥司馬,由此可見,軍中事皆決於高須、王韶二人,王韶主管後勤。

平陳之後隋文帝曾說:“晉王以幼稚出藩,遂能克平吳、越,綏靜江湖,子相之力也。”說明楊廣的左右助手實際權力和作用都大於統帥本人。另外,軍中大小事務,隋文帝都遙控過問,大軍臨行之前,其還“禦筆”注令高往因病在家休養的內史令李德林家取平陳方略。十一月丁卯(初二),隋文帝親自設宴,為出征將士餞行,並下詔許若捉到陳叔寶者,賜上柱國,封萬戶公。乙亥(初十),隋師誓眾,大軍出發。

隋平陳基本戰略早已製定好,臨戰前,隋文帝的軍事部署是在長江中、下遊分別擺出三個集團軍,由楊廣、楊俊、楊素三人分任行軍元帥,楊廣在長江下遊,為眾軍節度。三個集團之下又分成幾路軍,由行軍總管統率,轄於行軍元帥之下,共九路。九路行軍總管有大小之分,並非都直接聽命於行軍元帥,有幾種主持一個方麵的大行軍總管,還統領若幹小行軍總管,實際上最高統帥部還是在朝廷,由隋文帝把持。其戰鬥序列是:

第一集團軍在長江下遊展開,由淮南道行台(駐壽春)尚書令楊廣任行軍元帥。該集團為滅陳主力,有元帥長史高穎,元帥司馬王韶,領元帥掾韋師,元帥記室裴矩,行台左丞兼領元帥府屬元壽,行台尚書吏部郎薛道衡等人。下分四路軍,行軍元帥直接指揮中路,由建康對麵的六合渡江,歸行軍總管宇文述指揮,下領行軍總管有元契、張默言、權武、韓洪、吐萬緒等人。左路由鎮江對岸的廣陵(揚

州)渡江,由吳州總管賀若弼指揮,領有行軍總管楊牙、員明等人。右路出廬江(今安徽合肥),由橫江口渡江由廬江總管新義公韓擒虎指揮,領有王頒等將。另外還有海路一軍,由青州(治今山東益都)總管落叢公燕榮率水軍出東海直入長江口。楊廣集團還有劉權、魚俱羅、趙世模、元弘嗣、孫萬壽、紇豆陵、洪景、劉弘等將領,各統兵俱進。

第二集團軍屯長江中遊的漢口,由山南道行台(駐襄陽)尚書令秦王楊俊主持。“督三十總管,水陸十餘萬”,以段文振為元帥司馬,柳莊為行台吏部,兵分三路,在三個不同地點渡江。第一路在漢口渡江,由秦王楊俊親自指揮,所部配有行軍總管於仲文、崔弘度、崔仲方、韋光、源雄、李衍、侯莫陳穎,以及呂昂、馮世基等人。第二路水軍五萬由樊口(今湖北襄樊市)順漢水東下,由行軍總管周法尚指揮。第三路由蘄口(今湖北蘄春)渡江,由蘄春總管宜陽公王世積指揮,領有高勵、李景、史祥、權始璋等總管。

第三集團軍由信州(治今四川奉節縣)總管清河公楊素為行軍元帥,李安為元帥府司馬。率行軍總管劉仁恩、宇文致、李圓通以及王長襲、龐暉等人,分兩路進擊。第一路由楊素率水師出三峽口流頭灘順流東下,第二路由荊州刺史劉仁恩率軍渡江,於江陵西會合楊素軍。

按部署,上流諸軍由秦王楊俊節度,而上、下流九路軍隊“凡總管九十,兵五十一萬八千,皆受晉王節度”。投入第一線的兵力約為二十五萬至三十萬人。第二線尚有相當力量,參加代陳戰役的將領還有史萬歲、來護兒、李子雄、裴仁基、辛公義、王棚、張定和、張森等人。五十萬大軍浩浩****,“東接滄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橫亙數千裏”。這是中國曆史上繼西晉鹹寧五年(279)晉武帝發兵二十餘萬分五路渡江滅孫吳以來的第二次大規模渡江作戰,唐朝詩人劉禹錫有詩描寫晉渡江滅吳的情景: “王溶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暗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但隋滅陳渡江作戰的陣勢較之晉滅吳之戰,可以說是更加宏偉雄壯。

楊廣、高穎等人到達前方之後,就戰爭形勢聽取了經常出使陳朝、對陳朝內部虛實較有認識的晉王行台尚書吏部郎薛道衡的分析。高穎問: “今茲大舉,江東必克乎?”薛道衡認為必克,他首先提起晉代術士郭璞的預言“江東分王三百年,複與中國合”,今天正好是南北分裂三百年,天下大勢,分久必合,現在是應天而行討,必然勝利。關於江南王氣三百年的預言,詩人庾信著名的《哀江南賦》中也曾提到: “江淮無涯岸之阻,亭壁無藩籬之固,……將非江表王氣,終三百年乎?”說明江淮偏安政治終將了結的觀念,在當時士人中早已達成共識。薛道衡據此又分析了陳、隋兩方政治和軍事實力,認為我有道而國力強大,彼無德而國勢弱小,天時地利人和都在隋朝一方, “席卷之勢,事在不疑”。高須、楊廣等人聽罷很是高興。

隨即,晉王楊廣和秦王楊俊即以前敵指揮的身份,分別向敵方發出了征討檄文。

秦王楊俊也發出了《伐陳檄蕭摩訶等文》。

楊廣的伐陳《檄文》說陳朝最爾小國,兵不過十萬,隋五十多萬大軍齊發,以大擊小,穩操勝券。但實際上陳軍實力約在二十五萬人以上,光護衛建康的兵力就有十餘萬人,且有大江阻隔,陳人善長水戰,並無投降之意。隋軍經過多年準備,知己知彼,也沒有輕敵的意思,《檄文》主要作用在於鼓舞自己軍隊的鬥誌。大軍按照隋文帝的部署,在長江上遊虛張聲勢,以便於下遊秘密渡江。

西路行軍元帥楊素在長江上遊首先發動攻擊,他在永安(今四川奉節)公開建造大艦,船麵有五層樓,高百餘尺,船的前後左右置有六拍竿(《北史》記為檣竿),杆高五十尺。所謂拍杆,即用於拋擊石頭的杠杆。這種有拋石機的大船可容納戰士八百人,叫作“五牙”,比這小些的名為“黃龍”,可容納士兵百人,更小的有平乘、解錳等。楊素擺出順流而下的進攻態勢,目的就是要將陳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上遊來。

對陳進攻也是在上遊先開始。開皇八年(588)十二月,秦王楊俊率大軍由襄陽屯駐漢口,拉開了平陳戰役的序幕。陳後主急忙詔正屯兵峽口(長江三峽出口)以阻擊楊素的周羅聯軍下至郢州(今湖北武昌市),任周羅睽為都督巴峽緣江諸軍事,以拒長江北岸漢口的楊俊集團軍。於是,楊素遂趁陳在三峽口兵力削弱之機, “引舟師下三峽”,行至流頭灘,陳將戚昕率青龍艦百餘艘拒守狼尾灘。這裏地處三峽之中,地勢險峭,楊素趁陳軍尚摸不清隋軍虛實,果敢地乘夜順流掩襲,他親率黃龍船數千艘,銜枚而下,又遣王長襲率步卒由南岸襲陳軍營寨,北岸大將軍劉仁恩率甲騎攻白沙,至黎明時上下合擊,大破陳軍,首戰告捷,鼓舞了全軍士氣。

時陳將呂仲肅又在長江三峽口兩岸綴鐵鎖三條,橫截上流,企圖遏止隋戰船,楊素率軍登陸襲破陳營寨,然後除去鎖江鐵鏈。出峽後隋艦即與陳水師對陣,隋艦上拍檣拋出的大石擊碎陳艦十餘艘,大破陳水師。於是,楊素艦隊順流東下,浩浩****,舟船遍布江上,旌甲在太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陳人望見隋水師元帥如此神威感到畏懼。陳信州刺史顧覺、荊州刺史陳慧紀皆懼而棄城退走,湘州刺史嶽陽王陳叔慎遣使請降。楊素下至漢口,與秦王楊俊大軍會合,陳上遊之兵十多萬全部集中於郢州(今湖北武昌),與集於漢口的隋楊俊、楊素軍相持。

這樣,戰事在上遊已拉開,而楊廣集團軍在下遊尚未行動。隋軍的目的是以楊俊、楊素兩個集團軍在上遊牽製陳軍主力,然後楊廣集團軍再在下遊偷渡長江,進襲建康。隋軍以各種假象成功地迷惑住了陳叔寶,使其完全沒有料到隋軍又會在下遊實施攻擊。

當時建康陳廷對於隋軍在上遊大舉進攻也沒有思想準備,上遊戰報相繼奏聞建康,卻全部被掌中樞機要的佞人施文慶、沈客卿扣壓不報, “抑而不言”,戰事緊急,陳後主竟不知道。新年元旦將至,陳後主在上遊形勢不斷惡化的情況下,竟命坐鎮江州(治尋陽,今江西九江)的平南王陳嶷、坐鎮南徐州(治京口,今江蘇鎮江)的永嘉王陳彥赴明年元會,並命令江州以下諸州刺史及沿江諸防船艦全部跟隨二王還都,其目的竟是要盛張威勢,做給降陳不久的後梁宗室蕭岩、蕭看,以便他們對陳朝心服口服。這樣一來,長江下遊江麵上竟沒有一艘戰艦,致使整個長江下遊江防空虛。

陳護軍將軍樊毅曾向仆射袁憲上言,要求加強沿江上下的防備,並奏請在戰略要地京口(今江蘇鎮江)、采石(今安徽馬鞍山市西南)各增兵五千人,驃騎將軍蕭摩訶等人也都附議,但文臣武將的共同奏議,並未引起陳後主的重視。而江北隋軍卻行動詭詐,賀若弼以弊船五六十艘置於江瀆,陳人覘之,以為北軍無船。時有大量北方間諜湧入陳境,江南也不無動靜,宰相袁憲等人再三奏請,都被施文慶所阻。施文慶怕出兵會影響元旦盛會,使君臣上下掃興。後主則迫於群臣之請才勉強上朝,但朝議時非但不研究對策,反而胡吹: “王氣在此,北齊三次來侵,北周兩次來侵,無不摧敗,隋軍再來,有何作為!”佞臣孔範馬上附和: “長江天塹,自古以為限隔南北,今日虜軍豈能飛渡邪!邊將企圖邀功請賞,故意妄言事急。”昏愚的陳叔寶竟不以為然,所以對江防無所加強,和以往一樣,奏伎、縱酒,賦詩不輟。

上遊隋楊俊、楊素集團軍在漢口吸引了陳周羅睽、陳紀慧等十數萬主力軍,圓滿地完成了預定的戰略任務。下麵,就看楊廣方麵的軍事行動了。

開皇九年(589)元旦,陳後主舉行了盛大朝慶大典,群臣集聚,歡慶新年。宴席上陳後主喝得大醉,一直昏睡至下午才醒。這天大霧彌漫,而正在此時,隋軍開始發動突然襲擊,晉王楊廣大軍乘霧進至長江北岸,楊廣本人屯於六合鎮桃葉山,隔江虎視建康,其左右兩翼兩員猛將賀若弼、韓擒虎則已偷渡過江。

左翼賀若弼在廣陵(今江蘇揚州)已經營多年,為迷惑對岸陳軍,每當沿江防軍交接替換之際,他都命令交接兩軍必須到廣陵集中,故意大列旗幟,使營帳遍布岸邊四野,陳人見狀以為隋將進攻,急忙發兵設防,如此再三,陳人知道是隋防軍交接,也就散去,後習以為常,不再設置防備。而對長江南岸的情況,賀若弼則一清二楚,他不時派間諜潛入江南,探聽情報。新年伊始,賀若弼率軍一萬兩千人神速地渡過長江,對岸陳軍竟一點也未發覺。

同一天稍早,右翼韓擒虎也率五百人乘夜輕裝自橫江渡過長江,到達南岸的采石(今安徽馬鞍山市西南),陳采石守軍個個喝得醉如爛泥,韓擒虎很輕鬆地就襲占了江防重鎮采石。

楊廣集團軍於元旦在長江下遊突然出現和賀若弼、韓擒虎兩軍的飛渡長江,首先在精神上和心理上壓倒了陳軍,嚴重打擊了陳軍士氣。丙寅(初二),采石守將徐子建馳告采石失守,陳朝廷上下一片恐慌。丁卯(初三),陳後主召公卿大臣入朝商討對策,至戊辰(初四)始下詔稱“當親禦六師,廓清八表”,宣布“內外戒嚴”。任命將軍蕭摩訶、樊毅、魯廣達並為都督,司空司馬消難和施文慶並為大監軍,並調集軍隊,遣南豫州刺史樊猛率舟師南下,並下令設重賞,甚至搜括出家人從軍, “僧尼道士盡皆執役”。

由於陳朝腐敗透頂,在下遊率先渡江的隋賀若弼、韓擒虎兩支人數不多的先頭部隊,竟取得一連串意想不到的勝利,這是隋統帥部晉王楊廣和宰相高穎等人所沒有想到的。

正月庚午(初六),賀若弼軍即攻拔江南重鎮京口(今江蘇鎮江),活捉陳南徐州刺史黃恪。隋軍紀律嚴明,令行禁止,秋毫無犯,深得江南人民的人心。賀若弼又將所俘陳士兵六千人全部釋放,每人發給一份隋文帝暴揚陳後主“二十惡”的敕書,並發給資糧,遣返回鄉,讓他們分道散發宣諭。這一招攻心戰術果然奏效,隋軍被視為仁義之師,所到之處陳軍望風潰散。

在采石方麵,正月辛未(初七),韓擒虎渡江後因兵少並不急於比上建康,而是率軍向西進攻姑熟(今安徽當塗),僅用半天就將城攻克。時陳南豫州刺史樊猛應召赴建康,由其子樊巡代理政事,結果樊巡全家被擒。陳大將魯廣達的兒子魯世真、魯世雄也在新蔡率部投降,並遣使持書信招降駐守健康的父親魯廣達。

魯廣達接到兒子的勸降信又氣又怕,親到廷尉請求治罪,陳後主好言慰勞,讓他返回軍營,並額外賞賜他黃金,似乎很大度。但率舟師遊弋於江麵的樊猛卻遭到猜忌。樊猛執行防六合隋軍的重任,陳後主怕他有異,企圖派任忠代替他,樊猛得知後極為不滿,後主又亂了方寸,隻好作罷,但這樣一來又使自己軍心大亂。

幾天後,隋將賀若弼率軍從北道,韓擒虎從南道,齊頭並進,夾攻建康,陳沿江鎮戍要塞守軍都望風而逃;賀若弼分兵占領曲阿,阻斷陳援軍通道,自己率八千人進逼建康。癸酉(初九),賀若弼進據鍾山,駐紮在白土岡的東麵。建康以西,晉王楊廣命總管杜彥渡過長江與韓擒虎合軍,步騎兩萬進駐新林。賀、韓兩軍在建康近郊駐紮,等待楊廣統率大軍渡江與陳軍決戰。長江上遊方麵隋蘄州總管王世積率水軍在蘄口擊敗陳將陳紀填,陳人投降者接連不斷。晉王楊廣一方麵準備率大軍渡江;另一方麵向父皇上表稟報軍情,隋文帝見報大喜,當即宴請在朝百官以示慶賀。

此時陳朝在建康尚有軍隊十萬,而隋軍渡過長江的賀若弼、韓擒虎兩支隊伍加起來還不足三萬,陳江防艦隻在長江上巡邏,江北晉王楊廣十萬大軍尚不得南渡,陳軍若主動出擊,指揮得當,完全有可能擊敗南渡的隋軍兩支偏師。在賀若弼進攻京口(今江蘇鎮江)時,陳將蕭摩訶又上奏陳說: “賀若弼孤軍深入,立足未穩,營壘不堅,若乘機掩襲,可保必克。”但陳後主未允。陳後主不懂軍事,麵對隋軍來攻不知所措,唯日夜哭泣,台城內的所有軍情處置,全部委任施文慶。施文慶知道將帥們都看不起自己,唯恐他們建立功勳,於是向陳後主進讒言,說將帥不可專信,因此將帥凡有所請,均未獲準。

這天,陳後主招集大將蕭摩訶、任忠到宮中召開禦前會議,商討軍事,任忠進言稱: “兵法雲,客貴速戰,主貴持重。今國家兵足糧豐,宜固守台城,沿秦淮河建柵,北軍來攻,我不輕易出戰;再分兵截斷長江水路,不讓隋南北通音信。皇帝再撥我精兵一萬,金翅艦三百艘,下長江徑直突襲六合鎮,隋大軍必以為濟江者已被我俘獲。我再揚言將率軍進攻徐州,斷敵歸路,隋軍將不戰自退,待到雨季春水既漲,上遊周羅聯軍必定順流而下趕來增援,此為萬全之策。”應該說,任忠對敵我雙方情勢的了解及其對策可謂高見,但陳後主沒有采納他的建議。次日,舉棋不定的陳後主卻又突然心不在焉地大呼: “兵久不決,令人心煩,可呼蕭郎一出擊之!”他心血**,就要草率出擊,心存僥幸,認為出戰或許能贏,即命蕭摩訶等人出兵。

正月丙子(十一日),陳後主命令魯廣達率軍在白土岡擺開陣勢,其軍居於諸軍之南。由南而北,依次是任忠、樊毅、孔範等軍,蕭摩訶的軍隊位列最北。陳軍擺開的陣勢由南向北長達二十裏,十萬大軍不設統帥,首尾進退互不知曉。

隋軍賀若弼部僅有八千人,按楊廣統帥部的主張起先並不想迎敵決戰。楊廣命賀若弼堅守鍾山,等待江北六合宇文述三萬大軍渡江後合圍建康。但賀若弼登上鍾山望見陳軍竟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長蛇陣,自己雖然隻有八千人,但完全可以破敵一處,於是立即馳騎下山,與所部七位總管楊牙、員明等人擺好陣勢迎戰。陳軍方麵,大將蕭摩訶因妻子前不久被陳後主逼奸,無心作戰,隻有魯廣達感恩死拚力戰,兩軍相交,魯廣達曾四次迫隋軍後退,殺死二百七十三人。賀若弼縱放煙火掩護隱蔽,才得以擺脫魯廣達的追擊。但陳軍初得小勝就先自亂了陣腳,士兵獲得隋軍人頭,紛紛跑回獻功求賞。賀若弼看出陳軍驕傲輕敵,轉而率軍衝擊孔範的軍陣。剛一交戰,孔範就帶頭逃跑,部卒嘩然。長蛇陣上的諸軍望見紛紛潰逃,士卒互相踐踏不可複止,死者五千人,隋將員明陣上生擒了愁眉苦臉的蕭摩訶,陳十萬大軍就這樣戲劇性地被賀若弼八千勁卒擊敗。

任忠馳馬逃入建康台城,謁見陳後主,敘說敗狀,並陳述兵敗如山倒,自己已無能為力。後主忙拿出兩串金子,要任忠去募兵再戰。任忠勸後主準備船隻往上遊會合周羅聯軍,後主隻好聽從,於是令任忠出外布置,自己與後宮宮女收拾行裝。擔任忠出宮後久久不歸。時新林隋軍韓擒虎部也向台城撲來,任忠感到陳朝已無可救藥,遂率部下數騎到石子崗向韓擒虎投降。陳領軍蔡徵守朱雀門,聽說韓擒虎軍到,皆驚恐奔潰。韓擒虎由任忠導引,僅率五百精騎,大搖大擺徑直進入朱雀門。台城內文武隋朝時期大臣也都逃散大半,隻有尚書仆射袁憲在殿內陪著陳後主,尚書令江總等數人待在尚書省中。樹倒猢猻散,宮中一片冷清,當年盛宴賦詩的狎客沒有一個在身邊,後主不無感慨地對袁憲說: “我待卿並不好,危難時卻隻有你在身邊,慚愧啊!看來今日敗亡不是朕一人失德無道,也是由於江東士大夫氣節喪失殆盡了啊。”亡國之時陳後主不檢討自己,反倒追究他人的責任。

這時宮外殺聲震天,驚慌失措的陳後主想要躲藏,袁憲正色道: “北兵入皇宮,必不至於侵侮陛下,事已至此,還有哪裏可躲藏呢?不如齊整衣冠,端坐正殿,依當年梁武帝見侯景故事,就俘也不失皇帝體麵。”陳後主哪裏肯聽,下了坐床飛奔出殿,並說: “兵刃之下,不能拿性命去貿然擋駕,吾自有計。”於是,帶著嬪妃宮女十餘人逃到後堂景陽殿,就要往一口井中跳,宰相袁憲隨後而至苦苦勸諫,後主仍不聽,後閣舍人夏侯公韻用身體遮擋住井口,陳後主竟顧不得天子尊嚴,動手相爭,很久才掙開得以跳入井中。不久,隋兵殺進宮來,四處搜尋,有士兵來到井邊,井深太暗看不清,於是大聲喊話,井下無人回答,即揚言要落井下石,這才聽到井下有人呼應。於是,拋下繩索往上拉人,覺得十分沉重,大為詫異,直到把人拉了上來,才看到竟是陳後主與張貴妃、孔貴嬪三人同繩而上。眾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後人有詩諷刺這一場景: “凱歌換卻**,簫鼓番成羯鼓撾。王氣六朝今日歇,卻憐竟作井中蛙。”台城失守,陳王公貴族百官群臣相繼投降。

賀若弼以八千勁卒擊潰陳十萬大軍後乘勝追擊,追到樂遊苑,陳將魯廣達仍率殘兵苦戰不止,直到天色已晚才放下武器投降。賀若弼率部於夜間從北掖門進入皇宮,這才得知韓擒虎已抓住陳叔寶,不覺心頭火起,自己以少勝多,擊垮陳軍主力,功勞卻落在韓擒虎之後。他把陳後主召來察看,後主汗流浹背,渾身戰栗,向賀若弼跪拜叩頭。賀若弼撫慰說: “小國君主見大國公卿,按禮應跪拜,不必恐懼,到了隋朝仍不失封歸命侯。”至此,南方陳朝已經滅亡。

滅陳之役,晉王楊廣雖身為統帥,但大的戰略部署完全是由隋文帝製定,楊廣實際上隻是個名譽統帥,不過是執行父皇早已製定好了的作戰部署而已。雖然楊廣忠實地執行了父皇的部署,但戰爭的進程卻並沒有按原計劃進行,楊廣尚未率主力渡江,一仗未打,陳軍主力就被“先期決戰”的賀若弼擊潰,建康當天即落入數量很少的兩支隋軍偏師手中,平陳作戰中,楊廣沒有做出什麽足可稱道的功業。雖然他很想立功,但陳朝的迅速滅亡,使他沒有獲得立功的機會。雖獲得了“南平吳越”的美名,但自感名實難符。

分析隋製勝原因,除隋軍強大,有準備,戰略運用正確等原因外,主要還在於陳軍本身太無能,隋滅陳是南北朝“取亂侮亡”的又一典型戰例。腐敗的陳朝麵對隋朝的進攻,在戰略上毫無禦敵準備,昏君陳叔寶仍沉迷於歌舞升平,醉生夢死。下層人民也十分痛恨腐朽的統治集團,歡迎隋軍。

從戰術上講,陳更是自取敗亡。昏荒遊戲之君陳叔寶獨斷專行瞎指揮,不聽有經驗的將帥的勸告。隋軍自下遊渡江時,形勢對陳軍並非不利,若處置得當,陳未必就一定敗亡。賀若弼剛渡江及進據鍾山之初,大將蕭摩訶曾請乘敵立足未穩之機加以聚殲,竟被陳叔寶拒絕,使陳軍失去了第一次取勝的良機。賀若弼進據鍾山之後,任忠又建議固守台城,截斷江路,引兵“徑掩六合”,陳後主又不允,使陳軍再次陷於被動。正月丙子(十二日),陳叔寶遣眾軍與賀若弼會戰,此舉雖非上策,但亦非下策,當時過江隋軍僅賀、韓二部,集中優勢兵力先殲賀若弼軍,對隋也是個重大打擊,從陳軍龐大陣容來看其兵員十倍於賀若弼軍,取勝應有把握。但陳叔寶不講戰術,擺成一個“南北亙二十裏”的長蛇陣,力量分散形不成拳頭,又沒有任命一個主帥來指揮全軍,使“首尾進退,各不相知”,賀若弼看出破綻,以少勝多,終於在孔範處撕開缺口,致使陳軍潰敗。

陳最高統治集團的腐化更使陳上下離心,大批將士聞風投降。當賀若弼、韓擒虎兩支偏師過江時,便出現了降者如流而至的情況。大批陳軍將士的投降減少了隋軍進攻阻力,陳內部的瓦解加速了陳的敗亡。所以說,陳亡首先是亡於自己內部,致使隋軍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