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樹**

開皇三年(583)十一月,陳使袁彥聘隋,陳後主讓袁彥將所見隋文帝的儀容相貌畫成一張肖像畫。不料,後主見到威武雄壯的楊堅肖像時,不禁大吃一驚,連說“我再也不想見到此人了”。這個膽小無謀的皇帝,是楊廣親眼目睹的第三個亡國昏主。唐代詩人杜牧寫了一首膾炙人口的《泊秦淮》詩: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詩中所感所述的就是這個昏君。《玉樹**》正是這個亡國之君與嬪妃飲酒作樂時譜寫的曲調,陳朝江山也就斷送在這靡靡之音中了。

陳後主,名叔寶,字元秀,小字黃奴,是陳宣帝陳頊的嫡長子,梁承聖二年(553)生於戰亂中的江陵。翌年,江陵城被西魏大將於謹、楊忠攻陷,陳叔寶和父親先後都被虜遷關中。陳文帝天嘉三年(562)始得贖回江南,立為安成王陳頊世子,父陳宣帝即位,陳叔寶於太建元年(569)得以被立為皇太子。不過,陳後主繼位也頗為波折。

太建十四年(582)正月陳宣帝病逝時,陳叔寶嗣位。

陳叔寶即位不久就貶謫叔堅和仆射毛喜,任命沒有實際政治才幹的文學之士江總為宰相,中樞機要則交給了寒門出身的中書通事舍人施文慶、沈客卿。陳宣帝大喪不過一年,陳叔寶便舉辦盛大的歌舞宴會,帶頭展樂賦詩。他認為皇權既已穩操手中,現在為所欲為,盡歡盡樂。

大臣傅緙稟性剛直,被施文慶誣陷入獄,在獄中上書,指責皇上酒色過度,寵溺小人,使“東南王氣自斯而盡”。後主見書勃然大怒,命人到獄中傳話: “若能改過,便赦免你。”傅緙嚴肅地說: “臣心如麵,臣麵可改,則臣心可改。”陳後主聽後火冒三丈,令宦官李善慶將傅緙處死。自後,陳朝諫官形同虛設,沒有人再敢進言,後主更是無所顧忌,恣意妄為,每日飲酒賦詩,不恤政事。

陳後主極為好色,皇後沈婺華是先帝為他選擇的名門之女,她性情端靜,居處儉約,能寫一手好字,頗有文采,但一直未能生子。陳叔寶在即位前對她尚能尊重,即位後已覺不合心意,於是另納龔、孔二女為貴妃。龔貴妃入宮時帶有一侍女,名張麗華,出身於貧寒的士兵之家,父兄以織席為業。然而張麗華天生麗質,嬌小玲瓏,有一頭色黑如漆的七尺長發,烏黑發亮,臉若桃花,膚凝如脂, “後主見而悅焉,因得幸,遂有娠”,生下一個男孩取名陳深。後主又在民間廣采美女,有王、李二美人,張、薛二淑媛及袁昭儀、何婕妤、江修容等七人,均得寵幸,於是朝政不理,成天與女人廝混。

至德二年(584),陳後主令於光昭殿築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各高數十丈,綿延數十間,其門窗壁木、橫楣欄檻,均用沉檀香木製成,又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懸珠簾,內設寶床、寶帳,所有服玩,皆瑰麗珍奇,光怪陸離,近古所未有。每當微風吹來,珠動簾卷,香飄數裏。再有旭來照映,五顏六色,光澈掖庭。他又在三閣間積石為山,引水為池,雜植奇花異卉,鮮豔幽雅,令人流連忘返。陳後主自居臨春閣,張貴妃居結綺閣,龔、孔二貴妃居望仙閣,為方便往來,在三閣間修複道相連。除廣采美女之外,陳後主還選擇有文墨能詩賦者如袁大舍等為女學士,在宮內吟唱。後主女寵既多,皇後沈氏備遭冷落,往往半年不得幸遇。有一次,陳叔寶往沈後處,還未坐一刻便起身要走,皇後也未挽留,後主乃以詩戲贈沈後: “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也去。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沈後見詩十分羞惱,回詩答曰: “誰言不相憶,見罷倒成羞。情知不肯往,教遣若為留。”

陳後主既以遊樂為事,宰相江總也不理政務,其主要任務就是陪皇上玩,玩得盡興就是盡職。江總每天都與都官尚書孔範、散騎常侍王理等文士十餘人,入後宮陪後主嬉戲宴遊,無複上下尊卑之序,被稱為“狎客”。而每次宴飲,後主必使妃嬪群集,讓女學士與諸狎客列坐賦詩,互相贈答唱和,凡有文采特別豔麗的,即配上新的曲調,選宮女千餘人排演歌唱,按歌配曲,分部選進。其中樂曲猶以陳後主《玉樹**》最為著名,其辭曰: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又有《臨春樂》《黃鸝留》《金釵兩鬢垂》等,內容不外乎描述和讚美妃嬪的嬌豔容貌。

陳後主也是一個胸無天下的天子,國計民生全不放在心上。百官奏事皆由宦官進出請示,後主懶洋洋地倚在細軟的“隱囊”上,貴妃或坐於膝上,共同參決,於是貴妃得幹預外政。尤其是張貴妃更“冠絕後庭”,宦官近侍無不與她交結,援引族親,縱行不法,賣官鬻爵,賄賂公行,朝廷詔令竟不由中書,而由後宮掖出,皆決於貴妃。大臣有不附己者,即於後主麵前譖毀,於是宰相大臣無不從風諂附,張貴妃、孔貴妃權勢因此“熏灼四方”。

陳後主左右還有嬖幸珥貂佞臣五十餘人,他們阿諛迎合,競相諂媚,其中都官尚書孔範與孔貴嬪結為兄妹,他們深知後主惡聞過失,所以凡遇有向後主進諫者,必以種種罪名加以斥退。每當朝中出現惡政,二人總是巧加文飾,把過失說成美德,把災情說成是豐收,後主也因此轉憂為喜。中書通事舍人施文慶在東宮時就跟隨後主,更是大有心計,此人聰敏強記,心算口占,凡事出於他的口總是被說得頭頭是道,於是寵遇優渥。他又引薦沈客卿、陽惠朗、徐哲、暨惠景等寒庶之士,後主一一委以重任。如沈客卿為中書舍人掌機要,又兼掌金帛局,後主大興土木盛修宮殿使國庫空虛,沈客卿便建議不問士庶軍人文士,都應納關市之稅,並將稅率提高。後主即任命陽惠朗為太市令,暨惠景為尚書令、包都令史,掌管此事。陽、暨二人出身小吏,考核賬簿,纖毫不差,但卻不識大體,督責苛碎,聚斂無厭,使士民嗟怨不已。如此一年下來,稅收超過往常幾十倍。陳後主很是高興,極口稱讚施文慶是伯牙,有知人之才,尤更信用,大小之事,無不委任。而戰功卓著的戰將任忠等卻被排斥於外,使陳朝上下文武解體,士庶離心。

陳後主還以個人喜好無端廢立皇太子。太子陳胤乃孫姬所生,在諸子中最長,沈後養為己子。張、孔二貴妃日夜進讒言,陳後主遂於禎明二年(588)五月將他廢掉,另立張麗華之子始安王陳深為皇太子。至此沈後也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後主急欲廢去她,而立張麗華,然事尚未行,亡國之禍就降臨了。

在短短的十來年時間內,曆史就出現了高緯、宇文贇、陳叔寶三個昏君。三個亡國之主,且都為楊廣所親見。昏君的共同特征就是身居皇位統治百萬民眾,卻沒有半點責任感,大權在握,不為國計民生考慮,卻隻為個人享樂,窮奢極欲,拒諫飾非,無限皇權僅僅成了個人享樂的工具。亡國之禍就要降臨,陳後主仍然隻顧玩樂,執迷不悟。開皇七年(587),高勵上表隋文帝,述說陳後主“肆其昏虐,毒被金陵,牝雞司旦,昵近奸回,耽**靡嫚,不知紀極”。認為“夷凶剪暴,王者懋功,取亂侮亡,往賢之雅誥”。於是,魏晉南北朝最後一次“取亂侮亡”的滅國之戰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