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被迫賦閑

鹹豐六年十月,京城皇宮。

雖然已經是深夜子時,但鹹豐帝依然還在燭光下,批讀各地呈報上來的奏折。等到終於讀完今日的所有奏折後,鹹豐帝又從案頭拿起了幾封他剛才不知該如何處理,暫時擱置在一邊的奏折,這幾張奏折都是從安徽發來的,內容也大同小異,在李鴻章剛剛被朝廷冊封為按察使不久,彈劾他的奏章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都遞到了鹹豐帝的手中。

盡管李鴻章在京城做了數年的翰林編修,但在此之前鹹豐帝對他卻幾乎沒有任何印象,隻隱約記得之前曾國藩曾在自己麵前提到過這個人的名字時,言語間對他極為讚賞。近一年多以來,隨著李鴻章率領他親自組建的安徽鄉勇團練隊伍,在與太平軍的作戰中屢立戰功,鹹豐帝這才逐漸對他有所了解。

這些彈劾李鴻章的奏折,彈劾理由都一樣,說的都是之前瀘州城被太平軍圍困之緊要關頭,負責在裕溪口一帶組織操練鄉勇團練隊伍的李鴻章,卻以隊伍剛剛組建戰鬥力不足為由,拒絕支援呂賢基和江忠源,怯戰退縮。最後導致呂賢基舒城戰敗,以及江忠源所守的瀘州城被攻破,呂賢基、江忠源二人堅決抗敵,才導致最後都以身殉國。

鹹豐帝之所以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事,原因有二:

一是,無論李鴻章當時有何實際困難,他沒有出兵援救呂賢基和江忠源都是不爭的事實,如果不對此進行責罰,那其他帶兵之人豈不就都有了這樣或那樣的借口來躲避困難嗎?

二是,以當時當地的情形來分析,即便當時李鴻章肯出兵救援呂賢基、江忠源二人,他的那支小股鄉勇團練隊伍,多半也起不了什麽作用,多半也是全軍覆滅的結果。而從李鴻章後來的所作所為來看,他率領一支沒有任何後援的小股鄉勇團練隊伍,始終在皖南的山區一帶堅決與當地的太平軍周旋作戰,並在後來收複安徽大半失地的戰鬥中屢立戰功。這又足以證明他對朝廷是忠心耿耿的、是用心做事的、同時也是非常有能力的。如果因此貿然責罰此人,恐怕也有失公允,會寒了那些實心做事之人的心。

鹹豐帝提起朱筆又放下,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正在這時,一個小太監進來稟報道:“聖上,懿貴妃來給您送夜宵了。”

鹹豐帝頭也不抬地,冷冷的道:“讓她進來吧。”

不一會兒,懿貴妃親自提著食盒款步走了進來,她見鹹豐帝仍在低頭處理奏折,生怕打擾到了皇帝,也沒出聲請安。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後,很識趣地走到鹹豐帝身後,輕輕幫他揉捏起了肩膀。

鹹豐帝緩緩抬起頭來,看向懿貴妃,嗬嗬冷笑道:“愛妃有心了。”

懿貴妃盈盈一笑,回道:“皇上,恕臣妾多嘴,即便朝務再忙,也需要張弛有道,多注意休息,保重龍體啊。”

鹹豐帝歎息道:“時值國家多事之秋,朕每日惶惶忙碌尚,且尤嫌分身乏術,又怎敢輕言休息呢。”

懿貴妃拿起龍案上那幾張還沒有處理過的奏折看了看,問道:“聖上,您是在為如何處理李鴻章的事情發愁嗎?”

鹹豐帝點了點頭道:“依愛妃看,朕應當如何處置李鴻章呢?”

懿貴妃道:“婦道人家,不敢多議朝堂之事啊。”

鹹豐帝道:“愛妃聰慧,但說無妨。”

懿貴妃思慮片刻後,合上了那幾封彈劾李鴻章的奏折,隨手又拿起了案子上的朱筆,在另一張紙上寫下了四個字:人才難得。

看到這四個字,鹹豐帝的眉頭稍稍舒展了幾分,又道:“不愧是真的愛妃,朕也是這麽想的。”

鹹豐帝又問懿貴妃:“不過......話是這麽說但是具體該怎麽做呢?”

懿貴妃道:“李鴻章之所以被安徽官場上的眾人聯合彈劾,其實是陛下急於尋求人才,在短短幾個月內就把李鴻章從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修火速提拔到了正三品按察使,引起了其餘人的嫉妒和排擠導致。要知道,李鴻章雖然有能力,但他畢竟資曆尚淺,在朝中的人脈也沒有那麽根深蒂固,他升的太快了,其實對他來說也未必是好事。”

懿貴妃出身滿清貴族葉赫那拉氏,她雖是女子之身,但自幼飽讀經史子集。尤其是她寫的一手好字,很得鹹豐帝喜歡。很多時候,鹹豐帝批閱奏折累了,就會口述旨意,讓懿貴妃代他書寫禦批。也因此,懿貴妃對朝堂內外的大小官員,以及大小事情都非常了解,其對朝堂內外的局勢見解也頗深。就在今年三月份,本就極得寵愛的懿貴妃,又為鹹豐帝誕下了鹹豐帝目前為止的唯一的一名皇子,母憑子貴,自此懿貴妃在宮中的地位更是扶搖直上,隱隱間已經可以和皇後並駕齊驅。要是平常,鹹豐帝見到懿貴妃自是哄愛有加,甜言蜜語,無奈近期諸事煩身,鹹豐帝對誰都沒有好臉色,所以適才見到懿貴妃,也是冷言冷語,一臉嚴肅。

聽完懿貴妃的一番話後,原本猶豫不決的鹹豐帝很快也有了決斷,他刷刷刷在那幾封彈劾奏章中寫下禦批,吩咐太監道:“去去去,連夜把這幾封奏折發給安徽巡撫。”

等太監拿著奏折出去後,鹹豐帝麵無表情地看向懿貴妃,嗬嗬一笑道:“你又幹政了。”

盡管懿貴妃看不出鹹豐帝此時的喜怒,但她沒有一絲惶恐,裝傻道:“我隻是幫陛下分析了一下李鴻章被彈劾的原因,至於怎麽處理臣妾,好像什麽都沒說吧?”

鹹豐帝忽然笑了,指著懿貴妃道:“嗬嗬,你啊……朕還是想罰你。”

懿貴妃道:“好啊,不如皇上就罰臣妾,今夜陪您**,如何呢?”

鹹豐帝道:“說話越來越沒有貴妃的分寸,不過......朕喜歡,哈哈哈。”

與此同時,在三千裏外的瀘州城內的巡撫衙門。

安徽巡撫必祿·福濟接到鹹豐帝給他發來的奏折禦批後,也不禁有些為難起來。老實說,他本人也十分欣賞李鴻章,但是他手下的一批官員卻出於嫉妒、爭權奪利,對李鴻章十分排擠。那一部分人聯合起來給皇帝上奏折彈劾李鴻章,他也是知道的,對此他也是有些無可奈何的。鹹豐帝讓他既要做到平衡兩方不引起大的矛盾,又不能真的懲戒李鴻章,最好是想個辦法讓李鴻章暫避一下如今的安徽官場爭鬥。

其實福濟本人又何嚐不是這麽想的,可是如今安徽初定,與太平軍隔江對峙,戰端隨時會開打,局勢並不穩定,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他實在不想在這個緊要關頭,暫時冷落了李鴻章這個人才。正在思考著,一會兒該怎麽對李鴻章解釋自己即將對他的安排時,下人稟報李鴻章已經到了門外。

李鴻章拜見過福濟後,福濟直接開門見山地對他說道:“我說李大人啊,你可知道最近一直有人在聖那裏前彈劾你呀?”

李鴻章一驚,連忙問道:“下官自問做事也算兢兢業業,對國家對朝廷更是忠心耿耿,那些人為何要彈劾我?”

福濟道:“還不是因為你之前沒有前去救援呂賢基和江忠源的事情嘛。”

李鴻章一臉苦笑道:“那件事情......下官已經給大人、給朝廷解釋好幾次了,不是在下不去救援他們,實在是當時我也無能為力啊。更何況,當時呂大人、江大人也隻是詢問我能否對他們進行施援,並沒有要求下官一定要去救援。並且,對於下官當時的難處,呂大人和江大人也都表示十分理解。下官也曾一再勸告呂、江二位大人,既然當時戰事於我方不利,也不必一定要與太平賊子死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保存有生力量,尋機而動比什麽都重要。隻是呂、江二位大人當時已有與敵死戰之決心,沒有聽從在下的建議……”

福濟擺了擺手,打斷了李鴻章的解釋:“你說的這番話我非常理解,也相信你說的。可是別人呢?呂賢基、江忠源二位大人早已戰死,當時朝廷在皖南地區最大的三明朝廷命官,隻有你沒有選擇與太平軍死戰,隻以身免也是不爭的事實。眼下你的這番解釋,說到底也隻是你的一家之言,死無對證了,這樣的解釋恐怕不能服眾。”

李鴻章沒再繼續解釋什麽,因為他已經看出來,福濟對他已經有了處置安排。這個處置安排極有可能對自己不算有利,也許這也不見的就是福濟本人的意思,有可能是朝廷,甚至是皇帝本人的意思。

果然,福濟先是客氣地請李鴻章落座,先是用一番官場上慣用的空話與套話,表彰了他這一年多以來在安徽戰場上的種種功績。最後,福濟話鋒一轉,又正色:“我看經過這一年多的轉戰奔波,漸甫賢弟啊,你的身體似乎有些吃不消啊。這樣吧,我給朝廷上書,你現在的一切官職與俸祿都還給你保留著,至於你現在負責的具體官職職責,以及朝廷事務就先交給別人來做一段時間。你好好的休息一段時間,將養調理一下身體吧。”

福濟的話雖然說的十分客氣,但是他的語氣中,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堅決態度。

李鴻章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沒有任何會還的餘地,於是隻能妥協道:“那下官就謝過巡撫大人的好意了。”

看著李鴻章失落的樣子,福濟安慰道:“漸甫賢弟,不必氣餒,讓你暫時休養一段時間,其實也是聖上的意思,聖上還是非常看重你的,他特意讓你休養一段時間,對你來說也未必不是好事。”

李鴻章恭恭敬敬地衝著北方遙遙一拜道:“謝聖上隆恩。”

不過李鴻章心裏卻對福濟剛剛的那一番說辭,卻不怎麽信服,自己一旦被下放,真的還會很快就被朝廷重新重用嗎?夕陽西下,一道落寞的身影黯然離開了氣派的安徽巡撫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