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飽受排擠

在廬州府合肥縣的一處田間地頭,一群農民鄉勇手握長矛正在認真操練,他們隊列齊整,目光堅毅,手中長矛的揮刺動作也是有板有眼的,很有氣勢。如果不是身上穿的都是滿是補丁的粗布衣服,恐怕不少不明情況的人,都會以為這是一支久經沙場的朝廷精銳之師。

一個身材精壯,滿臉麻子的二十來歲年輕人得意地對李鴻章炫耀道:“李大人,我的這批兄弟們還算可以吧?不是我劉麻子吹牛,要是對上太平軍那些瘦猴子,我手下的這些兄弟個個都能以一敵三。”

這名滿臉麻子自稱是劉麻子年輕人,此刻站在李鴻章麵前正在大吹特吹,李鴻章也不拆穿他,就是看著他嗬嗬笑著。李鴻章低頭擺弄著他剛剛托人買回來的一把新式洋槍,對劉麻子的話似乎充耳未聞,也沒說什麽。

見李鴻章不置可否毫無表示,劉麻子有些急了,湊到李鴻章耳邊小聲說道:“李大人,兄弟們每日辛苦操練,你倒是說幾句鼓舞的話呀。”

李鴻章抬起頭來用手裏的洋槍,抵在劉麻子胸前,問道:“劉麻子,我問你,你手下的兄弟們有誰能抵擋住洋槍的一發子彈?”

劉麻子一下愣住了,無奈道:“這......李大人喲,你是我的青天大老爺啊,這不是難為人嘛,都是血肉之軀,如何抵擋著洋槍洋炮啊,莫要拿小的嬉笑呀。”

李鴻章正色道:“你也察覺到我在嬉笑你啊?我以為你察覺不到呢。”

劉麻子道:“小的這長的雖是個狗腦子,但是還是有點東西的。”

李鴻章移開槍口,笑著拍了拍劉麻子的肩膀道:“好啦,不與你說笑了,我跟你講喲,如今戰爭遭遇不似百年前了,想要取勝還是需要先進的新武器,以及先進的操練辦法與時俱進才行啊。”

劉麻子一臉疑惑道:“大人,與時俱進是不是跟推陳出新是一個意思?”

李鴻章哈哈大笑道:“行啊,劉麻子,看來你最近把我的話聽了進去,多讀點數就一定有進步,孺子可教也!”

聽到李鴻章的誇讚,劉麻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接著,李鴻章又問道:“對了,劉麻子,你就沒有文雅一點兒的大名嗎?”

劉麻子憨憨一笑道:“窮人家的孩子,哪有什麽文雅的大名,我剛出生不久就得了天花,僥幸活下來後就留了一臉麻子,所以就一直被人叫做劉麻子。而且,我娘說了,賤名好養活,這不,我就躲過了一場天花瘟疫嘛。”

李鴻章正色道:“我來給你取一個文雅一些的大名吧。”

說著,李鴻章略一思忖,俯身用手指在土地上寫下了“劉銘傳”三個字,並對劉麻子解釋道:“‘銘’為銘記銘刻之意,‘傳’為千古流傳之意,本官希望你能有一番大作為,銘刻青史,千古流傳!”

劉麻子念了幾遍李鴻章給他取的新名字,十分滿意道:“劉銘傳、劉銘傳,大人不愧是有文化的讀書人,取的名字就是比劉麻子三個字好聽多了。”

二人正說著話,另一名年近三十身材微胖的男人,匆匆走了過來,劉麻子得意地告訴來人,李大人幫他取了一個“劉銘傳”的新名字。

來人名叫張樹生,也是土生土長的廬州府合肥縣人氏,與李鴻章、劉銘傳都是同鄉,不過三人的出身卻各不相同。李鴻章是官宦之家出身這自不必多表。劉銘傳則是農民苦出身,雖是農民但其家中卻無一畝土地,其父早亡,他幾個哥哥靠給地主家做工為生,在此期間,幾個兄長省吃儉用供養年紀最小的劉銘傳上過兩年學。劉銘傳長大後身強力壯,後來又糾集了一幫膽子大的窮兄弟們,開始靠著販賣私鹽為生。當得知李鴻章在本地辦團練後,劉銘傳就領著他的那一幫窮兄弟們加入了進來,為的就是希望能自戰場上博取戰功進而改變窮苦的命運。而張樹生則是地主鄉紳出身,他家中有良田萬頃,可收十萬擔租,頗有積財。兩年前太平軍占領廬州府後,從張樹生他們這些地主鄉紳手裏搜刮了不少錢財,其父也死於那場戰亂。因此張樹生對太平軍恨之入骨,得知同鄉李鴻章一直在組織鄉勇團練抗擊太平軍後,不但捐獻了大筆錢糧,還主動前來投靠加入進來。

劉銘傳、張樹生都是李鴻章通過長時間的細致觀察、考驗,挖掘出來的兩大人才。劉銘傳勇猛果敢,更善帶兵打仗,張樹生辦差事無巨細,考慮事情更為謹慎全麵。這二人對李鴻章也都十分忠誠、信服,現在他們都是李鴻章手下最得力的兩員幹將。張樹生來到李鴻章麵前後,恭敬地將自己剛剛采辦回來的一批西洋武器清單遞交上去。李鴻章掃了一眼清單上的內容後,心中略微有些失望。盡管之前就對西洋武器的價格有了一定的了解,但還是覺得這些洋槍洋炮簡直太貴了!

劉銘傳也伸頭看了一眼,不禁驚呼出聲道:“一支洋槍竟要十兩銀子,就連兩百顆小小的子彈,也需要十兩銀子?那幫洋人這特麽的簡直太黑了,他們分明就是明搶嘛!”

要知道,一戶自家有些微薄土地的農戶,全家一年的收入,也不過隻有區區十兩左右而已。而那些沒有自己土地的佃戶的農戶,除去給地主交租外,一家人一年的收入甚至區區三四兩銀子,甚至更少!

李鴻章暗暗咬著牙說道:“貴也得買啊!誰讓咱們大清國自己造不出來呢。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讓咱們大清國能夠造出自己的槍炮!”

一旁的張樹生也歎息了一聲,說道:“我們覺得槍彈已經夠貴了,可是洋人手裏那些真正又貴又好的軍火兵器還多著呢。賣給我們槍彈的那個洋人還說了,他們還有一種能在二三十裏外打穿三尺城牆的超級大炮,價值八萬兩白銀。”

劉銘傳張大了嘴巴,不可思議道:“什麽?這怎麽可能,那個洋人不是在吹牛吧?”

張樹生道:“洋人再能吹牛,還能有你劉大將軍吹牛啊。”

劉銘傳微微怒斥道:“敢取消我,跟你急。”

李鴻章苦笑一聲,擺了擺手道:“好啦,好啦,玩笑而已,不比爭執。咱們言歸正傳,你們自不必懷疑,盡管我也不願意相信這個事情,但又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洋人的技術與能力,真的領先我大清國太多太多了,我們現在根本跟人家,不是一個軍事量級層麵上對話。”

劉銘傳和張樹生聽罷,無不歎氣握拳,卻又無可奈何。

接著李鴻章又看向那群正在刻苦訓練的鄉勇隊伍,意味深長地對劉銘傳和張樹生兩人說道:“所以我才一再告誡你們,不要隻將目光放在區區兩淮之地,將來我們的使命會更大,要把目光放的更寬、更廣、更遠!”

劉銘傳和張樹生二人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劉銘傳還活學活用地回道:“我明白了,大人,就像你剛才教訓我的,我們要與時俱進。”

李鴻章再次肯定道:“對嘛,孺子確實可教。”

三人正說著話,安徽知府福濟又派人找了過來。一看到巡撫派來的官差,劉銘傳和張樹生,以及那些正在訓練的鄉勇眼裏,同時露出了一絲不屑和厭煩。李鴻章被冷落後,他帶兵打仗的實權雖然被收回,但是朝廷還時允許他可以繼續在兩淮地區募兵辦團練。這桌是不算是一個什麽好差事,因為地方團練得不到朝廷的任何撥款,需要地方團練大臣說服地方士紳富戶進行募捐,兵械糧餉都需要自給自足。

而等李鴻章好不容易招募並訓練好了一批團練新兵後,就又要交給深受朝廷器重的滿族八旗將領,去帶領著到戰場上殺敵立功。苦勞是李鴻章這個漢人臣子的,功勞卻是滿族將領的。這無異於是在給別人作嫁衣裳,實在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安徽巡撫福濟雖然個人也比較看重李鴻章的能力,但說到底福濟本人也是出身滿族八旗子弟。對安徽官場上的滿漢之爭,說到底福濟的立場還是更加偏向於他們滿族官員那一邊。而那些被滿人將領從李鴻章這裏要走的鄉勇團練隊伍,其實也很不好過,每當有危險時,那些滿人將領不舍得讓他們的嫡係八旗兵去衝鋒陷陣,而總是驅使這些非自己嫡係的鄉勇團練隊伍去打頭陣。而到了時候論功行賞的時候,八旗兵又成了最先摘桃子的那一批人。

李鴻章對於自己,以及自己訓練出來的那些鄉勇團練士兵的不平等遭遇,其實看得也非常明白,這種種一切,其實就是整個大清帝國官場,曆來滿漢之爭的一個縮影罷了。

想起這些官場上的爛事,李鴻章不禁冷笑一聲,對於那些隻顧自己蠅頭小利而枉顧整個國家社稷的小人十分不屑。但話又說回來,他不屑歸不屑,但該麵對的也總要去麵對。甚至在很多時候還要虛與委蛇地笑臉迎人去麵對。

很顯然,今天這個安徽巡撫派來的官差又是來向李鴻章伸手要人的。李鴻章用眼神示意張樹生趕緊去把他們剛剛采購來的洋槍洋炮給藏好。將來人迎進自己府上後,不等此人還未開口,李鴻章就向他訴了一堆苦,托此人轉告安徽巡撫福濟,自己最近辦團練所需的經費有很大缺口。人員欠餉、兵器不足,亟待巡撫大人能從朝廷府庫中給撥些銀兩出來救急。福濟派來的這名官差盡管聽出了李鴻章的話外之音,但職責在身還是厚著臉皮說出了自己此來的目的。二人互相扯皮了半天後,那名官差也隻領了百十來人,悻悻地回去給安徽巡撫福濟交差了。自從李鴻章被排擠出安徽的軍事體係後,近一段時間以來,安徽的戰事又開始逐漸呈現出對朝廷一方的不利局勢。然而即便如此,那些滿人官員依然對李鴻章戒心重重,對他的排擠絲毫不減。對此李鴻章也隻能在心裏無奈地感慨一句:官場如此黑暗,朝廷又豈有不敗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