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犬馬之勞

聽到瀘州知府已經叛變,並且迅速的投靠了太平軍,呂賢基又看了一眼城外密密麻麻的長毛賊軍,一向穩重的他,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陷入了無法自解的迷茫。

呂賢基雙目渙散無神,口中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完了,完了,全完了......”

呂賢基之所以會是這樣一副狀態,並不是因為他膽怯畏戰,而是想起當日和州府兵敗城破時,生靈塗炭且滿地瘡痍的一幕幕,生怕今日之瀘州府也會重蹈當日之覆轍。不過呂賢基原本渙散的眼神,很快就被一股凜凜戰意所取代,他開始大聲地斥責那些想要臨陣脫逃的八旗官兵。但是,他職位雖高,但在軍中的威望卻不足,尤其是那些趾高氣昂的八旗兵,更沒有將他這個漢人文官放在眼裏,根本就不怎麽聽從他的指揮。

雖說有數千官兵將士,其實也隻有李鴻章最早組織籌建的那一部分淮軍團練鄉勇,以及江忠源帶來的一千楚勇在奮力禦敵。不過那一部分淮軍團練鄉勇組建時間畢竟尚短,大多訓練不足,跟正在攻城敵人打起來,完全沒有章法,雖然看似勇敢,但其實很難發揮出應有的戰鬥力。而真正有戰鬥力的,其實隻有江忠源帶來的那一千楚勇。其餘的綠營兵、八旗兵,以及李鴻章剛剛在瀘州本地招募的新一批淮軍團練鄉勇等早就潰亂的不成隊形了。

李鴻章見狀,丟掉了手裏的折扇,從一名守城小兵的手裏要來一把牛尾刀,站到垛牆上,用力地向著空中虛砍一刀,並且暴喝道:“所有官兵立即進入自己的戰鬥位置守城禦敵,聽從指揮調遣,不要慌亂。”

接著,李鴻章一指自己非常信任的一名淮軍鄉勇軍官,鏗鏘有力道:“你立即帶一百人巡邏督戰,有怯戰逃跑者,殺無赦!”

李鴻章話音剛落,一支羽箭擦著他的脖子飛了過去,一道血痕順著他的脖子流進了領口之內。這支羽箭隻需再偏半寸就會貫穿他的脖頸!

城牆上,原本慌亂成一片的官兵,在李鴻章的一聲暴喝中瞬間安靜下來,李鴻章險些中箭的一幕也徹底讓他們震驚了。然而,李鴻章依舊麵不改色,再次沉聲命令道:“所有管帶、副將立即組織自己手下官兵,進入各自負責的戰鬥位置禦敵,怯戰逃跑者,軍法論處!”

幾名軍官高聲回道:“屬下遵命!”

“所有綠營官兵隨我到西城門禦敵!”

“淮軍鄉勇快隨我去東城門禦敵!”

“楚勇的兄弟們,咱們就在這南城門下,讓長毛軍看看咱們三湘男兒的厲害!”

最後八旗兵統領也一揮手,下令道:“八旗子弟,咱們也不能慫啊!”

短暫的慌亂後,守城的官兵在李鴻章的命令下,很快就組織了起來,開始有條不紊地展開了守城禦敵。這時感剛剛得到消息的江忠源,匆匆忙忙趕了過來,當下這一幕剛好全都被他收入眼底,他趕緊對自己的兩名侍從喊道:“快去把李大人從垛牆上拉下來,他可不能有閃失啊。!”

等江忠源的兩名侍把李鴻章從垛牆上扶下來後,江忠源看了看他脖子上的箭傷並無大礙後,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然後故作惱怒地衝李鴻章斥責道:“胡鬧!你作為軍中一員統帥,怎可做出這等危險舉動!”

李鴻章自然也聽出了江忠源不是在真的責怪自己,他出言解釋道:“巡撫大人見諒,剛剛實在是情況危急,若不能以身作則衝在最前麵,恐怕官兵們也難以信服,不肯聽從調遣啊。”

江忠源滿眼讚許地拍了拍李鴻章的肩膀,知道也說不過李鴻章,也就沒再言語。

很快,在江忠源的親自坐鎮指揮下,瀘州守軍成功抵擋住了太平軍的第一次攻勢,迫使他們暫時收兵。看著江忠源的從容指揮,李鴻章再一次深切認識到了,自己在戰術指揮上的不足之處。不過對此,他也沒有那麽介懷,畢竟人各有所長,又有誰能做到全知全能呢?

李鴻章對自己就有著清楚的自我認知,他明白自己更加擅長運籌帷幄,不善於在前線,事無巨細的指揮某一場小戰鬥。不謙虛地講,李鴻章自認為自己是個帥才,而絕非一個將才。

也因此,李鴻章對自己接下來的淮軍組建有了重點計劃,那就是盡快尋找並培養一批能征善戰的將才。隻有把各個層級軍官的能力提高了,組織架構完善並鞏固了,那麽才能形成整個淮軍體係的堅固筋骨。

眼看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江忠源又交代了守城官兵們幾句後,這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帶著李鴻章和呂賢基回到了他在瀘州府的臨時府邸。幾人剛剛喝了幾口熱茶,手下人就將今日的戰報統計遞交給了江忠源。

江忠源看著戰報統計不禁眉頭緊皺,看向呂賢基、李鴻章,緩緩說道:“廬州知府胡元煒帶領千餘名官兵,早就暗中投靠了太平軍,他們這是裏應外合給我們造成了極大的傷亡。恐怕此一戰,瀘州府內八旗、綠營兩方人馬加起來,還有一戰之力的也隻剩下了不到三千人,我帶來的一千楚勇,已然傷亡二三百現在還有七百餘人,呂大人、李大人你們二人組建的淮軍團練鄉勇,則隻剩下了五六百人。”

李鴻章的心情又沉重了幾分,據他今日在城頭上的觀察,圍困瀘州府的太平軍至少有兩萬餘人馬,頗為焦慮問道:“隻有不到五千人了嗎?”

如果沒有援軍,哪怕憑借瀘州府高牆深,恐怕也很難能夠堅守一個月。事實上,對於援軍李鴻章幾乎也不抱任何希望,至少在短時間內,他並不指望能有什麽援軍到來。此時,兩江之地幾乎已經全線潰敗落入敵手,兩湖兩廣之地的形勢也毫不樂觀,隻有曾國藩、左宗棠帶領的湘軍團練守住了幾座孤城。也就是說,整個南方地區已是一片混亂,暫時抽調不出任何援軍。

而北方地區也同樣不容樂觀,山東、河南兩地的撚軍也趁機開始蠢蠢欲動,各地不斷爆發新的農民起事,朝廷將北方的重兵布在黃河兩岸,防止亂軍長驅直擾京師。這一部分人馬也是輕易不敢隨意調動。再加上外圍還有一群始終覬覦我巍巍中華的那些洋鬼子們,在沿海、邊疆一帶,還要占據很大一部分兵力。千瘡百孔的大清朝廷,對於自己手頭上可調遣的兵力實在是有些捉襟見肘。

李鴻章所擔心的這些事情,顯然江忠源也想到了,於是其毫不掩飾地問道:“漸甫兄,朝廷的援兵是不可能指望得上了,不知對於眼下瀘州府這個局勢你怎麽看?”

李鴻章沉吟片刻後,無奈說道:“其實也不是毫無辦法,但是這需要充足的時間來運作,我現在擔心的是瀘州府恐怕堅持不到那個時候了。”

聽到李鴻章這麽一說,江忠源精神一震,追問道:“你且先說說看,如何?”

李鴻章站起身來,走到江忠源身後,指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地圖,緩緩說道:“眼下,太平賊匪剛剛打過長江,染指安徽全境。他們采取的策略是集中重兵,攻打如瀘州府這樣的具有戰略要地價值的城池,然後意欲以這樣的城池為駐兵節點,進而控製整個安徽境內。”

江忠源點了點頭道:“漸甫兄,你接著講。”

李鴻章又在地圖上指了指瀘州府以南的巢湖兩側地區,講道:“自古以來守江必守淮,守淮必重巢湖,皆因巢湖乃是瀘州府,乃至整個安徽的門戶。尤其是巢湖往西走六十裏平原後就是千裏山區了,巢湖以東有一道寬五六十裏長三百裏的丘陵山梁。正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此乃上上之選的戰略要地。如今,太平賊匪們好大喜功,沒有步步為營的完全控製住巢湖兩側,就先一步攻打到了瀘州府下,這正好給了我們可趁之機。我的建議是,立即派人前去巢湖東西兩側山區那裏招募團練鄉勇,以救瀘州之危。”

呂賢基聽完李鴻章的話後,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疑惑道:“漸甫兄,你所言雖然在理,不過招募團練鄉勇,首先需要不少錢財充當軍費糧餉,否則很難拉起隊伍,其次,剛剛招募來的鄉勇未經操練即便上了戰場多半也隻是送人頭,而若是操練想擁有初步的戰鬥力,至少需要兩三個月的時間,恐怕時間上來不及啊。”

李鴻章歎氣道:“所以,之前我才強調我的計劃,需要充足的時間才能運作成功呀。”

江忠源也站了起來,在大堂內來回踱步。片刻後,他猛然一拍桌子,斬釘截鐵道:“我覺得此計可行,就按漸甫兄說的去做,至於招募團練鄉勇所需錢財從瀘州府庫中拿一部分,再讓瀘州府的鄉紳富戶們捐一部分出來,應該就差不多了。”

所謂的讓鄉紳富戶捐一部分錢財,隻是一個好聽點兒的說辭,江忠源有足夠的信心去那些鄉紳富戶手裏要到足夠的錢財充當軍費糧餉。

江忠源看向李鴻章、呂賢基二人,篤定道:

“至於時間問題,憑借城高牆深,我有信心能夠在這瀘州府能堅守三個月!而前往巢湖東西兩側山區招募團練鄉勇的事情,江某就拜托給兩位大人了。”

李鴻章、呂賢基同時衝著江忠源一拱手,齊聲說道:“屬下願為巡撫大人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