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窮兵黷武

麵對著左宗棠咄咄逼人的質問,李鴻章雖有些不高興,但也隻能佯裝無所謂之狀,於是,不急不緩道:“萬事開頭難嘛,事關國家國防大計,即便再難,也要堅決去做。更何況,我們江南製造局已經可以獨立建造千噸排水量左右的艦船。至於巨額花費,哈哈,說句不中聽的,這些年來,我們因為各種不公平條約,賠給洋人的錢還少嗎?隻要全國官員勵精圖,隻要全國民眾勤勉苦幹,四萬萬軍民萬眾一心,一定可以湊出軍費來搞的。”

左宗棠還是不認同李鴻章的建議,譏諷道:“李大人啊,你剛剛的話,其實隻用一個詞就能概括,窮兵黷武。”

李鴻章臉色也拉了下來,針鋒相對地對道:“自古亂世重典,眼下我大清內外交困,西洋諸國對我虎視眈眈,非窮兵黷武,不能自救也!”

奕?也力挺李鴻章,朗聲道:“本王認為李大人說的很對,盡管組建新式水師花費巨大,也不是一朝一夕就便能有所建樹的。但此事也是非做不可,而且越快越好,否則我們與洋人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我們就會越來越被動,越來越受欺負。所以,哪怕竭盡我大清三五十年之賦稅,也要堅決組建新式水師。”

左宗棠依然固執己見,堅持道:“太後、王爺,請聽微臣一言。按照李大人剛剛的估算,組建一支兩萬人的新式水師,僅軍艦、武器便需一千五百萬兩銀子。而這樣龐大的軍費開支,已經足以支持建立一支二十萬人的陸軍,且武器也能全部換成新式洋槍洋炮。洋人的軍艦固然厲害,可是他們突破我大清海防後,不一樣還是需要登陸作戰,而在陸上作戰,我們與洋人之間的武器裝備差距,比起海上作戰的武器裝備差距就會縮小很多。以我之見,與其勞民傷財,費時費力去建設一支效果未知的新式水師,不如大力發展陸軍與塞防。”

李鴻章搖了搖頭,繼續反駁道:“左大人啊,賬不是這麽算的嘛,組建海軍與建造軍艦,不但能夠化被動為主動,建立堅固的海防線,同時還能帶動發展我大清的重工業能力,而隻有重工業能力建立健全之後,我們大清才會真正具有追趕,甚至超越西洋諸國的機會。現在西洋諸國的發展用一日千裏來形容,真的毫不為過的,如果我們現在還不能提起緊迫之心去奮力追趕的話,恐怕再等上幾年,我們想追也追不上嘍。”

左宗棠剛想反駁,慈禧冷冷的道:“李大人,說下去。”

接著,李鴻章又舉例道:“遠的不說,我們的鄰國日本,在我們大清臣民眼裏,一直不過是區區一彈丸小國,然而就在幾年前,日本天皇下詔開啟學習西洋的維新政策後,也就這短短幾年間,他們便能建造出數百噸排水量的中型艦船。如果我們止步不前,若幹年後,莫說追不上西洋諸國了,恐怕就連日本也會把我們遠遠甩在身後。”

左宗棠不屑一顧地冷笑道:“李大人,你這話未免有些太危言聳聽了吧?”

李鴻章見不隻左宗棠,就連恭親王奕?和慈禧太後在聽到他談起日本的時候,都是滿臉的不屑一顧。

李鴻章不禁苦笑一聲,正色道:“居安思危,對於任何潛在敵人,我們都絕不可小覷。”

慈禧太後看了看李鴻章,又看了看左宗棠,一時難以決定該聽他倆誰的建議。最後隻能無奈想了一個辦法,對二人言道:“這樣吧,左宗棠,你繼續在甘肅一帶征兵備戰,組建征西軍,如若沙俄侵占新疆,你好隨時能夠帶兵出征。李鴻章,你先在天津把北洋水師的雛形建立起來,這樣即可先少用些花費,也可先看看新建水師的戰鬥力和起到的作用,究竟價值有多大,如果一切都很好的話,我們再著手大力組建海上水師不遲。”

須知,組建水師花費巨大,哪怕隻是先建立一支北洋水師的雛形隊伍,亦需要不少銀子。如果國庫空虛,慈禧還要流血錢供自己與皇族享樂,所以慈禧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大臣問朝廷要經費。李鴻章剛欲開口向慈禧太後索要一些朝廷的軍費支持,誰知慈禧太後早就看透了他的想法,提前說話堵住了他的嘴。

慈禧太後歎息道:“哎,常言道呀,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近來國庫緊張,朝廷也拿不出什麽錢來了。無論是操練征西軍,還是組建新式水師,底下的種種事情,還需要左大人和李大人多多上心做事,為朝廷分擔難處啊。”

李鴻章和左宗棠二人麵麵相覷,最後也隻能無奈地同時應道:“下官定當盡心竭力,為朝廷、為皇上、為太後分憂解難!”

隨後,慈禧太後揮了揮手,示意李鴻章和左宗棠二人退下,這二人剛剛走出慈寧宮門口,就聽得身後隱隱傳來了慈禧太後和恭親王奕?在說悄悄話。

慈禧道:“奕?,怎麽我現在說話,你是一點兒也不當回事了嗎?我讓內務府去戶部支點兒銀子出來重修圓明園,作為我明年的壽辰賀禮,就這麽難嗎?”

奕?聽罷,冷汗直流,唯唯諾諾道:“太後息怒,重修圓明園一事,朝堂上下,群臣無一不反對,如果非要在這個時候,花費重金重修圓明園,恐怕會失了百官之心,亦會失去民心,還請太後三思呀!”

慈禧道:“嗬嗬,自先皇駕崩後,哀家為國家、為臣民殫精竭慮,怎麽著,百姓之家,逢年過節尚且知道吃頓好的,添置一些新的物件。我堂堂大清聖母皇太後的國壽辰,就不能為自己花些錢財享受享受了?這大清,到底是愛新覺羅家族說得算,還是百官說得算啊?”

聽到這番對話,李鴻章和左宗棠臉色同時有些難看起來,他們也都從各自眼中看到了一絲不滿和無奈。

走出紫禁城後,李鴻章剛欲拜別左宗棠,卻被左宗棠叫住:“少荃,如果將來沙俄入侵新疆,你當真不支持我嗎?”

左宗棠深知僅憑自己在陝甘一帶組建的那支剿撚團練隊伍,很難應對將來的沙俄入侵,想要取勝,就比去爭取李鴻章的部分淮軍支持,因此才有此一問。

李鴻章道:“左大人喲,你又誤會我了,我不是反對你抵抗沙俄入侵,我隻是不同意你忽視海防,全力發展塞防的策略。你盡可放心,如果沙俄將來真的入侵新疆,我李鴻章定會分出淮軍部分軍力,配合你西征的。”

左宗棠似有懷疑,朗聲道:“希望李大人,到時能做到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李鴻章正色道:“你這是什麽話嘛?難道幫你就是君子,不幫你就是小人,須知,你我都是臣下,雖有政見不同,都是上報君主、下救民命。你可以質疑我李鴻章為人之本,卻不能質疑我李鴻章為官之道。因為你我這個官,代表君主,更代表民命。”

左宗棠歎氣道:“好了,李大人,我常年征戰在疆場,尤其上了年紀後,脾氣愈發耿直,但請你莫怪。日後,西征還須你淮軍多多協助。”

李鴻章道:“感謝左大人的理解喲。這樣,咱們現在就說定了,我手下淮軍各部,目前論戰鬥力、論人數、論武器裝備,無不以劉銘傳的‘銘字營’所部最強。明日我就上書朝廷,讓劉銘傳率領‘銘字營’所部前往陝甘協助左大人,如何?”

左宗棠聽罷,喜悅之色溢於言表,左宗棠是個極其心高氣傲的人,對自己不喜歡的人,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是萬萬不會服軟相求的,可是眼前平定新疆,這不是三五場小戰役就可以解決了,自己的兵馬有限,朝堂又不給援助,遠在浙江的胡雪岩,雖然一直有資金支柱,奈何羊毛也不能可一隻羊去拔毛。眼下,就淮軍實力最為強大,所以除了求李鴻章,別無他法。左宗棠自知自己大限將近,雖中年在湖南出山時,自比諸葛孔明,但是舉目如今山河現狀,左宗棠已經不敢再這樣自比了,左宗棠隻希望自己死後,不求如諸葛孔明一般聞達於諸侯,隻求後世之人評判自己仍留有清名,便已足矣。

淮軍經過數年發展,早已不可同日而語,現在的淮軍每一營人數少則五六千,多則萬餘人。而劉銘傳的‘銘字營’雖然名義上還是一營的建製,但實際上人數足有三萬。而劉銘傳除了直接統領‘銘字營’外,還另外統屬節製著淮軍另外三營。總人數達六萬餘人,是整個淮軍最強悍的一支軍隊。李鴻章肯將劉銘傳的“銘字營”交由左宗棠指揮,這足以見得李鴻章的誠心。

左宗棠心中泛起感動,歎息一聲,低沉道:“關於側重海防還是塞防之爭,也許你是對的,也許我也是對的,是非曲直,還是留待後人評說吧。”

李鴻章也深以為然道:“哎,其實最好的國防就是海防與塞防並重,你我本質上都沒有錯,錯的隻是我們大清孱弱已久,國力撐不起那個最全麵的國防策略而已。”

左宗棠道:“是啊!須知,一石無法砸得二鳥。不過,我還是堅持我觀,在我大清有限的國力條件下,還是應以塞防為重。

左宗棠還是一如既往的固執,讓李鴻章無奈的搖了搖頭,而後道:“我也同樣堅持我的觀點,忽視海防便是等同於引頸待戮!”

李鴻章和左宗棠二人互不相讓地對視了片刻後,便各自轉頭離開,這二人終究還是沒能相互妥協,然後這一轉身,留下的倆人背影,也代表著五千年之久的封建王朝之末,即將走到了終點。倆個背影,也是兩種爭議,倆人未曾想過的是,倆人的政見之爭,再此後的百年之久依舊是一個探討空氣巨大的政治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