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進京議事

同治九年,冬,滿洲寧古塔。

一名沙俄國洋人正在這裏兜售一些零碎的商品,包括各種肉類食品、生活小物件、衣服鞋子等等。除了一些日常所用的商品外,如果有買家的特殊需求,這個沙俄國洋人也都能辦得到,比如男丁、女婢,以及長相漂亮的風塵女子等等。這名大鼻子的沙俄國人漢語極好,也極為善談,跟每一個來他這裏買東西的人,都能聊上幾句。善談的沙俄國商人身邊很快就聚攏了一堆人,有的在他這裏買東西,有的人就是單純的就是跟這個善談而幽默的中國通洋人聊天打趣。

聽到來買東西的人中有一個熱河人士後,這名沙俄國商人便問道:“這位熱河的大人,我問您個事啊。我有一批貨物,過一段時間要從遠東地區運往你們京城去售賣,東北的路,我都熟,可是一過山海關,我就不清楚了,你覺得我走哪條路比較合適呢?”

一名熱河的中年人,剛要回答沙俄國商人的問題,卻被因為天津教案發配至此的天津知府張光藻擋在了身前。

張光藻眼神戒備地看向沙俄國商人,不冷不熱地說道:“你走海上路線,從天津靠岸然後,再轉道進京不更好嗎?一條船至少也能抵幾十上百車的貨物裝載量了吧,你為何非要走陸路呢?”

沙俄國商人訕訕一笑道:“這位大人說得對,可是我也就做個小本買賣,總共也就不到十馬車貨物,實在犯不著走海運。”

張光藻又問道:“哦,那你運送的是什麽貨物呀?我久在京津兩地為官,我幫你參考參考你的這筆生意適不適合賣到京城?”

沙俄國商人尷尬一笑道:“也就是一些我們沙俄國生產的不值錢的小物件。”

隨後倆人都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周圍的氣氛,因為張光藻這麽一打岔,瞬間也冷了下來,剩下的人們紛紛從沙俄國商人這裏,賣了需要的貨物後,也就迅速離開,沒再多做停留。

等到沙俄國商人也離開後,張光藻問另一名一再寧古塔待了多年的老人:“這個沙俄國商人什麽來頭?”

老人道:“這名沙俄國商人名叫普林斯基,他的生意遍及東北各地,後來聽說寧古塔這邊多有一些被流放至此的落魄貴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落魄貴族說到底也比普通百姓有錢,於是就把生意也做到了這裏。至於其他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張光藻看著沙俄國商人普林斯基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起來,淡淡道:“哦。”

自大清建立以來,苦寒的寧古塔就一直是犯人流放之地,不過能被流放至此的犯人,一般也不是尋常犯人,隻有被定罪的官員及其家屬,才會被流放到這裏。因為罪名不同,被流放到寧古塔的這些官員及其家屬的待遇也天差地別。一般來講,隻要是被朝廷貶為庶人的犯人到了這裏,一般要做最重的活計、吃最差的飯菜、住最簡陋的房子。而其他犯人別管罪名再大,隻要沒被貶為庶人,盡管是被流放,但是其基本待遇也還可以。除了環境苦寒沒辦法改變之外,其衣食住行,甚至比普通百姓的生活還要更好一些。畢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官場上的事情,誰也不好說,說不定哪天人家又會被重新啟用也說不定。

按照大清律法,被發配到寧古塔的犯人,除了要接受這裏的八旗駐軍管轄不能離開寧古塔範圍,還有每日需要做一些差役外,其他的時間基本也還算自由,至少不用被關押在監牢。

這些被流放之人,以前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到了物質匱乏的寧古塔自然極不適應,於是就被這名沙俄國商人普林斯基找到了商機。不過,非常看不慣洋人,且對洋人始終充滿戒心的張光藻經過幾次接觸,本能地感覺這個普林斯基絕不是一個普通商人這麽簡單。他很快找到駐防在寧古塔的八旗總兵,將自己對普林斯基的懷疑和盤托出。

寧古塔總兵一臉無奈道:“張大人,你覺得那個普林斯基以‘經商’為幌子,深入我大清境內刺探情報,這說到底也隻是你的懷疑而已,沒有任何證據就貿然去抓他,如果引來沙俄國不滿這恐怕不好吧?我隻是一個小小總兵,可不敢做這個主。”

張光藻雖然因為天津教案一事處置不當,被發配到寧古塔來的,不過誰都知道這隻是朝廷為了給洋人一個交代做的表麵文章,等過了這陣風頭,他不但會被重新啟用,甚至很有可能會被提拔升遷。因此這名駐守寧古塔的八旗總兵對張光藻自然也是客客氣氣。

張光藻問道:“總兵大人,如果沙俄國野心侵略我們大清,你覺得他們會從哪裏下手呢?”

那名寧古塔總兵道:“我一個小小總兵哪敢大談國事,不過我倒是聽說近幾年來,沙俄國在新疆伊犁那邊小動作不斷。”

張光藻冷笑一聲道:“沙俄國人的確野心覬覦我國新疆,不過總兵大人莫不是忘了十年前,沙俄國趁著英法聯軍侵我華夏時,趁機奪走我大清烏蘇裏江以東海參崴、庫頁島的事情嗎?比起那些地方,黑龍江以內的這片黑土地可要富饒多了。難道總兵大人覺得沙俄國人不會貪圖整個東北嗎?”

那名寧古塔總兵是土生土長的滿洲旗人,一聽張光藻這話,立刻義憤填膺道:“張大人所言極是,沙俄國老毛子覬覦我大清清,早就不是一天兩天了。”

張光藻見這個寧古塔總兵已經動容,於是趕緊借機繼續勸道:“其實,總兵大人,你也不必一定要強硬抓捕那個普林斯基,想個辦法從他那裏套點話,或是搜尋一些證據然後交給朝廷,讓朝廷決定怎麽處置不就得了?”

寧古塔總兵見張光藻一臉篤定的樣子,趕忙問他道:“張大人可是已經有了什麽好辦法?”

張光藻神秘一笑,對寧古塔總兵出主意道:“我聽說那個普林斯基酷愛飲酒,但其酒量卻很一般,總兵大人何不找幾個酒量極佳、又與那個普林斯基相熟的人去將他灌醉,然後一邊趁其酒醉套他的話,一邊悄悄派人去搜查他的住處。等切實掌握了其窺探我大清機密情報的證據後,再交給朝廷處理。”

寧古塔總兵一拍桌子,大喜道:“好,就這麽辦,我這就去安排。”

十天後,來自寧古塔的六百裏加急奏折就遞交到了紫禁城慈寧宮慈禧太後的案頭。

在這封奏折中,寧古塔總兵稟報自己剛剛破獲了一起名叫普林斯基的沙俄國人以“經商”為幌子,常年在大清國各地活動,尤其重點在東北滿洲地區活動,先後到過營口、奉天、吉林、旅順口、寧古塔、琿春等滿洲重鎮,陰謀打探獲取大清地理、政治、軍事情報的案子。

寧古塔總兵還從普林斯基嘴裏套話得知,沙俄國派來的探子細作多達數十人,明麵上各自打著旅行、經商、傳教的幌子,實際行的卻是刺探大清機密情報的苟且之事。這些沙俄國探子除了通過各種手段竊取大清機密情報外,還大量接觸並收買大清的某些地方官員、鄉紳,通過傳教散布各種無益於大清國的思想,大肆收買民族敗類助紂為虐,秘密培植將來有利於其侵華的叛逆勢力。最後,寧古塔總兵還言之鑿鑿的表示,從普林斯基話中可得知,沙俄國不但正在籌劃占領新疆外,還覬覦大清滿洲已久,隻待時機成熟,便於出兵跨過烏蘇裏江和黑龍江,侵吞滿洲。在這封奏折中,寧古塔總兵還提供了一些從沙俄國商人普林斯基那裏搜查到的切實證據。

其實就算寧古塔總兵沒有破獲普林斯基一案,大清朝的統治者們也全部清清楚楚地知道沙俄的野心。隻是,當寧古塔總兵提供的切實證據擺在他們眼前後,那種被洋人覬覦大清國土的危機感就變得更加迫切起來,不由得他們不更加重視。

看完寧古塔總兵的奏折後,慈禧太後緩緩抬頭,眼神擔憂地看向底下的恭親王奕?,問道:“你怎麽看啊?”

奕?皺眉道:“沙俄意欲吞我大清領土的野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是沒想到他們的胃口這麽大。原本臣弟還幻想通過利用英法等國的在華利益,爭取其幫助吾國製衡沙俄,現在看來也不現實,而且就算爭取來了英法等國的幫助,到頭來也不過是引虎驅狼罷了。所以,對付沙俄隻能靠我們自己了。”

慈禧太後點了點頭,吩咐道:“不過現在我們滿人的八旗兵顯然是不能用了。想要對付沙俄侵略,還要靠湘淮兩係兵馬呀。這樣,你立刻擬旨,招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三人火速進京議事。”

奕?道:“太後,招李鴻章、左宗棠進京沒什麽問題,可是曾國藩自‘天津教案’一事,回到江寧府後就一病不起,現在據說已經癱瘓在床,幾乎已經到了口不能言的地步,恐怕大限將至,無法進京議事了……”

慈禧歎道:“曾國藩竟一下病得這麽嚴重了麽?”

慈禧太後歎了口氣,卻不是因為擔心曾國藩的病情,而是因為她擔心曾國藩死後,湘淮兩係勢力將會徹底失去最後的一道管束。曾國藩之於湘軍一係的影響自不必多說,太平天國被剿滅後,盡管絕大部分的湘軍士兵已被曾國藩遣散,但是湘軍能征慣戰的將領,依然是大清軍隊的一股中堅力量不容忽視。而淮軍雖然不隸屬於湘軍一係,但是淮軍從建立之初,就與湘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再加上淮軍靈魂人物李鴻章卻與曾國藩情誼深厚,倆人盡管有時也有一些矛盾爭執,但總的來說李鴻章一般不會忤逆曾國藩,曾國藩對淮軍的影響也非常大。

慈禧太後十分了解,曾國藩盡管也有私心,但是其絕無大逆不道的謀反之心,對大清皇室也是忠心耿耿。至於湘淮兩係的其他人,慈禧太後對誰也不算信任,哪怕恭親王奕?近來一直在她麵前保證李鴻章也絕無謀反之心。

慈禧太後想了想後,又接著吩咐奕?道:“也罷,你順便再讓軍機處擬一道聖旨,問候一下曾國藩的病情,就讓他在江寧府好好養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