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重掌實權

盡管李鴻章給曾國藩獻策的剿撚建議很好,曾國藩也依言照做了,然而幾個月過去,剿撚的成果卻依然十分有限。比前剿撚統帥且為滿人將領僧格林沁強的是,曾國藩所率領的淮軍剿撚隊伍從來沒有陷入過被撚軍包圍擊敗的境地。至於剿撚成效甚微的原因,不在於戰略規劃,而主要在於曾國藩,以及他手下的湘軍高級將領,對於淮軍中層將領及淮軍底層士兵的控製力有限。對朝廷此番安排心懷不滿的淮軍將士們,根本就不怎麽積極配合曾國藩等湘軍將帥的調遣,抑或是陰奉陽違,敷衍了事。

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有再好的戰略層麵構想,得不到有效的執行,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更讓曾國藩擔心的是,他在太行山以東一帶,剿撚不利也就罷了,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太行山以西的撚軍勢力卻越來越強盛。剿撚前線進展不順,在後方負責為前線將士,籌措軍械糧草的李鴻章也不著急,他深信自己親手打造出來的淮軍,即便消極應戰,在與撚軍的正麵對決中也不會落於下風,頂多也就是無功無過罷了。

因此李鴻章把籌措軍餉的事情,完全放手交給下麵人去辦,而他自己則將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辦洋務之上。在他的四處打探下,終於從一名美國洋人口中得知,美國有一個鐵廠的設備想要轉賣。得知這個消息後,李鴻章立刻委派丁日昌作為自己的全權代表,去找美國人談判購買整套鐵廠設備的事宜,同時還派了一批懂外文熟洋務的年輕人,讓丁日昌帶去美國增長見識。

丁日昌一行人臨行前,李鴻章語重心長地告誡他們道:“自鴉片戰爭以來,洋人欺我華夏孱弱,對我國人,倨傲無禮、霸淩不斷。此次你們遠渡重洋,遇事遇人,一定要三思而後行,虛心忍辱、臥薪嚐膽,隻要能學得洋人一二秘法以強國富民,一切也便值得了。須知,國家亦如大丈夫,能屈能伸,方有始終。”

聞言,眾人同時道:“吾等謹遵總督大人教誨,師以夷長,不辱使命。”

一聲嘹亮的輪船汽笛響起,催促著丁日昌等人趕快上船離開。天邊昏黃的夕陽,將蒸汽輪船高大煙囪的影子拖得極長。蒸汽輪船越走越遠,夕陽也越來越暗淡,就好像是這艘輪船帶走了夕陽的餘暉一樣,隻是不知道等這艘蒸汽輪船,再度載著丁日昌等人回到東方海岸的時候,會不會迎著朝陽的光輝而來。

李鴻章在碼頭上駐足良久,哪怕夕陽西下,徹底看不見蒸汽輪船的輪廓,依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李鴻章的一名親隨小心地提醒道:“老爺,海邊天涼,您最近身體不適,還是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見李鴻章遲遲沒有出聲,這名下人也沒敢再多問一句。

這時,盛宣懷走了過來,這裏隻有他明白,剛剛那艘帶著丁日昌前去美國購買鐵廠設備的蒸汽輪船,對李鴻章意味著什麽。

盛宣懷站在李鴻章身後,小聲道:“總督大人,這個季節到美國的海況通常很好,單程一般需要一個半月左右,如果談判、采購、裝船等一切事情都順利的話,大概四個月後,丁大人一行就能返回了。”

李鴻章緩緩側過身,然後一指上海碼頭,另一邊的幾艘洋人鐵甲艦,語氣不快道:“隻要一看到這些硌眼的東西,我就感覺自己一天也等不及了。”

看李鴻章心情不是很好,盛宣懷很識趣地提前告訴了他一個好消息,正色道:“對了,有一事要回稟大人,我們從德國購買的采礦設備,明天就能運到了,這批新型采礦設備投產後,我們的采礦效率至少會增加五倍。”

李鴻章的麵色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開心道:“好好好!嗨,剛剛我也是太急躁了,說了些不著邊的話,如你杏蓀所言,辦洋務、做實業,任重而道遠啊,絕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踏實守拙。”

除了依靠丁日昌操辦組建重工業,以及軍事工業洋務體係外,李鴻章還大力支持盛宣懷建立輕工業和民用工業洋務體係,從西方國家購買引進設備,先後建立了紡織廠、煤礦、鐵礦等。利用更具有生產優勢的先進輕工業與民用工業體係撬動,來活躍兩江地區乃至全國性的商業活動。同時最重要的是,開采礦產也能為重工業、軍事工業打好基礎了。

李鴻章回到自己在上海的府邸後,下人遞來了一封曾國藩寫給他的六百裏加急信件。在這封信中,曾國藩第一次用稍顯嚴厲的措辭,表達了他對淮軍的不滿,並有隱隱指責李鴻章不顧國家社稷安危,故意暗示淮軍消極應戰的意思。看完信後,李鴻章一笑置之,並沒有給曾國藩回信以圖解釋,他就是要讓別人知道自己想要重掌兵權的想法和目的,包括曾國藩,更包括原在京城的恭親王和慈禧太後。

李鴻章也不在乎外人會怎麽看待自己的所作所為,無論是不理解或是罵聲,隻要能達成目的,對李鴻章來說,其他的一切都無所謂。不過讓李鴻章失望的是,盡管將近一年以來,曾國藩掛帥剿撚一直沒有什麽進展,但朝廷依然很有耐心,不換帥、不換將。堅持讓湘軍的高級將領集團,指揮著淮軍的中低層將士作戰、戍防。為了讓朝廷妥協,李鴻章以兩江地區深受太平天國禍亂十年,如今,百姓急需輕徭減賦休養生息,因此不適合繼續征收重稅,以支持前線剿撚軍費。希望朝廷以兩江百姓為重,減少此地上繳中央朝廷的賦稅。否則重稅重壓之下,恐會官逼民反,重蹈太平天國禍亂之覆轍,事與願違便不好挽回。

如今大清朝廷幾乎每年都入不敷出,除了富饒的兩江之地外,其它地方,就更難以搜刮出多餘的賦稅錢財,去支撐剿撚所需的大量軍費開支。而打仗,其實更多地打的就是後勤補給的穩定性和持續性。

接到李鴻章的這封奏折後,慈禧太後大怒道:“反了,反了,這幫漢人奴才簡直一個個都要反了!來人,立刻給哀家擬旨,撤了李鴻章的兩江總督之職!”

恭親王奕?慌忙勸說正在氣頭上的慈禧太後,正色道:“太後不可!李鴻章自從當年當上江蘇巡撫後,先後打下上海、蘇南、浙北、贛北、皖南、湘東數省數百縣。趁著國家內憂外患之際,朝廷對那裏鞭長莫及,李鴻章已深耕六七年之久,樹大根深,牽一發而動全身,尤其是他手下的淮軍,現在戰力最為強橫,若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輕易激怒他啊。安撫才是上策,他目前還是一條可以完全控製的哈巴狗啊。”

慈禧太後一把摔掉了手中的茶盞,怒極反笑道:“嗬嗬,你說淮軍戰力強橫?那他們十萬大軍怎麽剿撚一年,都未能立下寸功呢?”

奕?歎了口氣,試探著解釋道:“太後啊,依臣弟所見,要不就順了那李鴻章的願,把剿撚統帥的職位賜給他吧?”

慈禧的臉色也是陰晴不定,奕?也隻能試著對這個情緒不穩定的老佛爺進行“揣摩聖意”。

過了半晌,慈禧也隻好無奈地歎氣道:“唉,其實哀家何嚐不知道李鴻章不甘心把淮軍的軍權交給別人呢,才故意指示他手下淮軍將士消極應戰的。可是,我也實在不放心再把軍權交回這個野心勃勃的家夥手裏。尤其是這個李鴻章既有野心也有能力,若他起勢,以後咱們大清朝,誰還能壓得住他呢?”

奕?沉吟了片刻後,繼續建議道:“太後的擔心,臣弟又何嚐不知呢。我看不如這樣,賜李鴻章為剿撚統帥,賜左宗棠為剿撚先鋒,讓他們二人各率一軍,分東西兩路,各自領兵剿撚。這樣一來便能將軍權分散,讓李、左二人互相製衡,不至於軍權,全部落於一人之手。”

聽到奕?這個提議,慈禧太後不禁麵色一喜道:“這個辦法不錯,來人,立刻按照恭親王的意思,擬旨吧。”

同治五年,十一月,以曾國藩掛帥的剿撚大軍,曆經一年半,卻幾乎沒有達成任何戰果,朝廷以督師無功,撤去了曾國藩剿撚統帥之職。改任李鴻章為剿撚統帥,兼任欽差大臣,率領淮軍,接辦太行山以東地區的一切剿撚事務。與此同時,朝廷同樣任命左宗棠為督師欽差大臣,令他率領部分還未裁撤的湘軍,以及山西、陝甘地方綠營兵所組成的剿撚大軍,統籌指揮督辦太行山以西至陝甘地區的一切剿撚事務。接到朝廷的旨意後,盡管讓左宗棠分去了部分軍權,但李鴻章基本還算滿意,他立刻從兩江地區調撥了大量糧食和銀兩,親自押送來到了剿撚蘇北前線的大本營徐州。

在徐州城外,迎接李鴻章的曾國藩,看著那一車車滿載的糧草、糧餉,他不禁揶揄自己的這個愛徒道:“漸甫啊,兩江地區的百姓,不是需要輕徭薄賦、休養生息嗎?怎麽一下子就湊出了這麽多錢糧,來支援剿撚大軍了?”

李鴻章訕笑一聲,厚著臉皮道:“學生對百姓們,自然是曉之以情、厚之以禮、動之以義……”

曾國藩帶著愛才之心,幽默的諷刺道:“行了,你閉口吧,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小伎倆,你現在越來越沒有讀書人的樣子了。”

李鴻章仰天哈哈大笑道:“恩師批評的極是,這些年戎馬從軍,聖賢書讀得越來越少,慚愧慚愧啊。”

曾國藩不再搭理李鴻章,側頭對一旁的劉銘傳道:“你們家這位爺,以後的成就定會高於我,因為他行事不擇手段,也足夠的不要臉!”

劉銘傳低著頭,不接話、不吱聲,佯裝沒有聽見。

李鴻章揮了揮手,屏退了其他外人,然後誠心向曾國藩致歉道:“還請恩師原諒學生不恭,實在是我不甘被朝廷打壓,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絕無針對恩師你的意思。”

曾國藩如何不知道李鴻章的心思,他也早就有心讓權了,隻是內心深處,總歸多少有些不甘罷了,歎氣道:“罷了,罷了。反正我也老了,以後這大清的天下,終究還是需要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來撐著的。”

想到因為自己的一番算計,曾國藩此時已被朝廷收回了大部分職權,幾乎無所事事了,李鴻章心中略有愧意。

於是對曾國藩道:“恩師還不到花甲之年,如何能說老呢?幾個月前,學生派丁日昌去美國購買了一套鐵廠設備,算算時間,不日就要運抵上海了。屆時,江南製造局便要正式成立,學生還想請恩師幫學生去上海那邊,指導一下辦洋務的事宜,不知恩師可否給學生這個薄麵呢?”

曾國藩想也沒想就痛快地答應下來,鄭重道:“也好,我這個東方老學究,正好也想學習見識一下西洋鬼子的先進學問呢。”

師生二人邊走邊聊,臨了,曾國藩總結自己這兩年來的感悟,語重心長地告誡道:“漸甫啊,當年打敗太平天國後,我為了保全自己忠君愛國、絕無謀反之意的虛名,不顧手下人反對,硬是解散了大部分的湘軍將士。可是,如今的大清天下,卻不會因為沒有湘軍而更加穩定下來。相反,因為沒有一支能打的軍隊,內憂外患、各方虎視眈眈,反倒愈加嚴重了。所以,你現在已重掌實權,為了家國天下計,今後縱有千難萬險,你的淮軍隻可擴張壯大,不可裁撤!你記得否?”

李鴻章拜道:“學生記下了,終身不敢忘恩師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