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湘淮矛盾

盡管盛宣懷給李鴻章出主意,要讓他利用五口通商大臣的權利給自己製造便利,成立貿易公司壟斷和洋人之間的貿易往來。但李鴻章思量再三,還是把一少部分與洋人間的貿易權給到了胡雪岩,當然,李鴻章看的是左宗棠的麵子,畢竟同朝為官,互相還是要捧個場,而且同為曾國藩的舊部,這麽做,也讓曾國藩麵子上能過得去。

盡管如此,盛宣懷仿照洋人的商業管理模式,不就就成立了貿易公司,隨即,在上海、寧波、廈門、福州、廣州五座通商口岸與洋人之間的貿易往來占比中,盛宣懷的貿易公司能占十之七八,胡雪岩的貿易公司隻占十之二三,胡雪岩的商業版圖更多地被限製在國內的生意上。這讓胡雪岩十分不滿,二人以及各自掌握的商業勢力之間矛盾不斷。漸漸地,兩位商人之間的恩怨,也蔓延到了他們各自的支持者李鴻章和左宗棠身上,甚至,包括淮軍、湘軍兩大勢力之間。但這種趨勢,顯然都在李鴻章、左宗棠這樣聰明人預料之中的,曾國藩也同樣看在眼裏,隻要對朝廷有力,也隻能看不大麵,忽略小節了。

同治三年,太平軍的敗像越來越明顯,除了蘇北的天京城周邊,其餘的地方都已被湘軍、淮軍兩係勢力分別收複和占領。這也就導致湘淮兩係勢力,在整個長江以南地區交叉縱橫,錯綜複雜的地緣利益分配下,也就導致雙方之間大小矛盾不斷。盡管在外人看來“淮出於湘”,湘軍和淮軍之間有這樣一脈相承的淵源關係,盡管湘淮兩軍的各自創始人曾國藩和李鴻章這對師生之間的關係,還是一如既往的不錯,也盡管湘淮兩軍在抗擊太平軍的過程中,也多有合作和互相扶持。但在曾國藩和李鴻章之下,湘淮兩係無論是高級將領,還是底層士兵之間都互相看不順眼,幾乎從未體現出來任何的“手足情深”之誼。尤其是淮軍越來越壯大之後,湘淮兩係勢力之間更多的是一種惡性競爭關係。

於是,在同年春,盡管此時太平天國隻剩下了一座孤城天京,但是此時守衛天京城的是洪秀全起兵的廣西嫡係老兵,戰鬥力超群,且對清廷充滿恨意。麵對如此敵人,湘軍一時竟有些無可奈何,一籌莫展、久攻不下。哪怕遇到了如此困難,負責主攻天京城的湘軍九帥曾國荃也斷然拒絕了他人援助,一心想要獨自攬下這份不世奇功。眼看天京戰事已經拖了半年多,朝廷實在等的不耐煩了,再加上朝廷其實很不願意讓湘軍獨攬大功,坐視其強大,今後難以遏製。於是,就給李鴻章的淮軍下旨,讓李鴻章盡快帶領淮軍去助曾國荃攻打天京城。

盡管李鴻章念在恩師曾國藩對自己的提攜之恩,無意去天京城與曾國荃爭功,更無意因為此舉,而加劇湘淮兩軍之間的矛盾。然而他手下的淮軍將士卻不這麽想,他們無一不想去與曾國荃的湘軍,爭奪天京城這一塊大肥肉。再加上,淮軍將士都是出於兩淮之地,如果他們拿下天京城,則能隔江看到家鄉,頗有一種衣錦還鄉的榮耀感。

為此,以張樹生、劉銘傳、潘鼎新為首的淮軍大將紛紛向李鴻章請戰,多次勸李鴻章揮兵北上,與湘軍一道拿下天京城,既能立下不世奇功,又能榮耀還鄉。麵對淮軍將士的接連請戰,李鴻章每次都會強勢將其壓下來。並上書朝廷找出多種理由,講明自己不便前往天京城相助湘軍的原因。為了迫使李鴻章能夠盡快率領淮軍北上,朝廷又派出欽差大臣攜帶聖旨前去給李鴻章傳詔。

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臣宣讀完聖旨後,李鴻章這次沒有再找別的亂七八糟理由,直接對欽差大臣說道:“不瞞欽差,自從上幾次朝廷下旨,讓我們淮軍北上開始,我們淮軍就已經開始克服種種困難,現在已經基本準備妥當,不過眼下還有一件難事,需要朝廷定奪。”

欽差大臣趕忙道:“無論李大人有何難處,朝廷定會全力幫你協調解決。”

李鴻章故作為難道:“眼下,湘軍已在天京城下鏖戰半年有餘,眼看即將大獲成功,我們淮軍此時北上難免有爭功之嫌,湘軍將士恐怕會不滿。屆時,該由誰來主持整個戰局,兩軍又該如何配合,各自出兵多少,各自負責什麽戰爭任務,戰後戰功又該如何分配,等等一切都是問題。所以這些還需朝廷一一詳細考慮決斷,並給湘淮兩軍同時下旨說明。如此一來,才不至於湘淮兩軍配合不好而鬧矛盾,影響朝廷的大計。”

李鴻章所著的這些問題,一個欽差大臣自然是不敢自作主張的,他隻能對李鴻章道:“李大人所說的這些問題,我會盡快匯報給恭親王和太後老佛爺。這樣吧,李大人,你不如先帶著淮軍北上,我看你們到不了天京城附近,朝廷的新旨意就會下來,將你剛剛所說的哪些問題全部安排清楚。”

李鴻章搖了搖頭,道:“欽差大人這麽說就是明顯不懂軍事了。隻有朝廷先給我安排好了具體的任務,我才能按照朝廷的要求出多少兵,具體派哪支擅長此項任務的隊伍去才合適。否則毫無準備之下,貿然去了一些不擅長執行朝廷所安排之任務的隊伍,豈不是勞民傷財,還起不到任何作用?”

聽李鴻章羅裏吧嗦說了一大堆後,這個欽差大臣也看出來李鴻章還是沒有想要揮兵北上的意思了。他剛剛所說的一切,也不過還是托詞而已,自己回京複旨,再由朝廷頒下新的聖旨,來回數千裏路程,一來一去,少說二十天就過去了。到時候,就算朝廷的新旨意下達,李鴻章恐怕也會再找新的理由拒絕北上,總之,李鴻章一定會想辦法找理由,拖到湘軍徹底攻下天京城為止。想到這些,欽差大臣知道自己再多說什麽也無益,也隻能歎了口氣,想要回去按照李鴻章所說的去給京城那邊回話了。

這名欽差大臣剛剛走出李鴻章的淮軍大營,忽又聽見身後的淮軍大營裏有人在李鴻章的中軍大帳內大聲吵鬧。他躡手躡腳地又退後了幾步,細聽之下,竟是淮軍悍將劉銘傳在跟李鴻章請命北上天京城抗敵。

劉銘傳朗聲道:“巡撫大人,末將知道您看在曾公與您的師生之誼份上,才遲遲不肯北上與湘軍爭功的。可是您老也得體諒一下我們這些屬下呀。咱們淮軍的組建,本就晚了湘軍七八年,戰功積累自然比不上人家,眼下這個大好時機,為何不抓住呢?大人,你就讓我率領‘銘字營’北上,到時候若是那曾家老九曾國荃敢阻攔,我非讓讓他們湘軍見識見識咱們淮軍開花大炮的厲害不可!”

接著,又聽淮軍的另一名悍將潘鼎新義憤填膺地大聲道:“巡撫大人,您感激曾公對您的提攜之恩,可是湘軍卻也一直拿這件事,而小覷我們淮軍。湘軍將帥從上到下,一直視我們淮軍為後生小輩,居高臨下藐視一切淮部,說到底不就是忌憚我們淮軍越來越強大大,怕與我們淮軍跟他們湘軍爭功麽?這口惡氣咱淮軍兄弟憋了可不是一兩天了!”

啪!

李鴻章用力地一拍桌子,怒道:“若無曾公親口允許,淮軍絕不北上與湘軍爭功,以後你們幾個誰也別在跟我提這件事!”

偷聽完淮軍將帥之間的這一番爭執後,朝廷欽差又悄悄退出了淮軍大營。隻是這名朝廷欽差不知道的是,他的一舉一動,其實一直都在李鴻章的掌握之中。

確定朝廷欽差離開後,一向比較穩重的張樹生,略有擔心地問道:“大人,咱們剛剛那麽說真的不礙事嗎?”

李鴻章一笑,無所謂道:“其實吧,你問問劉麻子和潘鼎新他們,剛剛說的是不是心裏話。再說了,我的心思以及淮軍將士們的心思,估計恭親王和太後早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借劉麻子、潘鼎新的口,直接給朝廷點明湘淮兩軍之間的矛盾,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劉銘傳和潘鼎新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剛剛他們所說的的確是心裏話。

張樹生則更不解道:“大人,恕我愚鈍,此話怎講?”

李鴻章打開折扇輕輕搖了兩下,然後緩緩道:“太平軍隻剩天京一座孤城,其覆滅是早晚的事。到時候,鳥盡弓藏,兔死狐悲,朝廷恐怕就容不下湘淮兩軍這般強勢的團練隊伍了。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八旗、綠營兩軍,腐朽不堪且毫無戰鬥力可言,估計朝廷多半也不會完全裁撤掉湘淮兩軍,至少還會留下一部分團練人馬,以備不時之需。”

張樹生恍然道:“屬下明白了,隻有湘淮兩軍相互之間有矛盾,朝廷才不會過多地猜忌我們,才更有利於我們淮軍未來的發展。”

李鴻章又接著道:“所以,在這個關鍵時刻,我才不再讓你們繼續擴兵,也嚴令你們不要去跟湘軍爭功。要知道,等到太平軍完全覆滅後,湘淮兩軍,誰的人數更多、誰更強大、誰的戰功最多,到時候,恐怕遭到的朝廷清算和針對也就越多。”

聽完李鴻章的分析後,劉銘傳和潘鼎新麵麵相覷,一臉汗顏道:“大人所言句句在理,是我們之前太急於立功,鼠目寸光了。”

李鴻章道:“哎,也不怪你們,你們是將士,上陣殺敵、建功立業,本也是本分。可以這朝堂政治,千絲萬縷,錯中負責,非你等武將所擅長也。”

劉銘傳想了想後,又問道:“大人,你說曾公那麽英明睿智,你能看透的事情,他難道就看不透嗎?”

李鴻章看向劉銘傳,打趣他道:“喲,劉麻子,可以嘛你,現在遇事,也知道多想一層了。嗬嗬,曾公可比我聰明多了,我如果是小狐狸,他可是老狐狸啊,他不但清楚地知道,湘軍日後可能麵臨的處境,恐怕早就想好了湘軍未來的安排了。”

劉銘傳好奇道:“曾公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李鴻章歎氣道:“無論湘軍將士們是怎麽想的,但至少曾公他本人,從來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野心。”

劉銘傳有些摸不著頭腦,又問道:“不是,李大人,我腦子笨,你就直接告訴我曾公以後麵對朝廷猜忌,到底會怎麽做吧?”

李鴻章神秘兮兮地擺了擺手到:“現在還不可說,到時候,他是怎麽做的,你們自然會看到。”

不過說完,李鴻章還是沒有忍住,扭頭又問張樹生、劉銘傳、潘鼎新三人道:“在湘軍內部,曾公和左宗棠素來不合,這幾乎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你們覺得他們兩個之間真的有那麽大的矛盾嗎?”

張樹生、劉銘傳、潘鼎新三人徹底被李鴻章的話給繞暈了,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

李鴻章看著他們茫然的樣子,心道,果然曾公的所作所為一般人是看不透的,希望京城紫禁城內也沒人能看出曾公的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