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守拙之心

李鴻章在蘇州殺降三萬的事情,很快就傳回了京城,彈劾他的奏章也幾乎在同一時間紛至遝來。正在軍機處當值的恭親王奕?,看著這一摞摞彈劾李鴻章的奏折,一時也有些為難了。當然也有力保李鴻章的奏折,雖然不是很多,但分量卻極重,因為挑頭力保李鴻章的是曾國藩。

一時拿不定主意的奕?,隻好抱著一堆彈劾李鴻章的奏折,以及曾國藩那一封力保李鴻章的奏折,來到慈寧宮給兩位太後請安後,直接就把這些奏折全部呈給了西太後慈禧。此時,雖然名義上仍是兩宮皇太後共同垂簾聽政,但東太後慈安不諳軍國大事,朝廷上的一切事宜,幾乎全由西太後慈禧和恭親王奕?二人商議決定。

慈禧太後看過這些有關李鴻章的奏折後,問道:“恭親王,湘軍那邊隻有曾國藩一人力保李鴻章嗎?”

奕?道:“湘軍那邊確實隻有曾國藩一人力保李鴻章,並無他人。”

慈禧又問道:“左宗棠和胡林翼二人都沒有上奏折提及李鴻章在蘇州殺降的事?”

奕?又從懷裏掏出兩封奏折呈給慈禧,跟著道:“這二人倒是上奏折談此事了,不過他們的態度模棱兩可。”

慈禧仔細看完左宗棠和胡林翼的奏折後,忽然笑了起來道:“這就對了,看來湘軍內部,也不見得是鐵板一塊嘛。”

奕?有些沒聽明白,問道:“太後,此話怎講?”

慈禧分析道:“曾國藩這人啊,你我都是了解的,他為人實誠且略顯迂腐,再加上他和李鴻章有師生之誼,所以他力保李鴻章,也就不難理解了。按照往常的一些事情,隻要曾國藩上折子說什麽,湘軍的其他人也一定會附和著曾國藩,給朝廷上折子。可是這次,曾國藩表明了態度,左宗棠、胡林翼卻態度模棱兩可,是不是就有些反常了呢?”

奕?點了點頭道:“的確有些反常,但也不算多奇怪。臣弟一直有聽說,左宗棠在私底下一向與曾國藩多有矛盾,隻是在麵對朝廷時,他們又總能協商一致。至於胡林翼,為人則是八麵玲瓏得很,跟誰也不曾有過交惡。不過無論是左宗棠,還是胡林翼,對李鴻章則多少有些不屑,尤其是李鴻章帶領淮軍先後打下上海、浙北、蘇南、湘東、贛北等地後,與左宗棠和胡林翼的兩部湘軍勢力範圍多有重合和衝突,他們之間有些矛盾,自然也不奇怪。”

慈禧太後把那些彈劾李鴻章的奏折推到了一邊,斬釘截鐵道:“這不就好辦了嗎?這些無足道哉的小官吏,意見不必太過看重,曾國藩雖然位高權重,但在李鴻章這件事上,他隻能代表他個人的意見,代表不了整個湘軍對淮軍的態度。所以,那我們就按照曾國藩的意見來處理這件事,不但不治李鴻章的罪,還要大加稱讚於他。這樣即給了曾國藩麵子,也讓湘軍其他人,對李鴻章及其麾下的淮軍更加不忿。”

奕?拜服道:“太後英明,臣弟這就去辦。”

朝廷和李鴻章都不知道的是,胡林翼原本也是上折力保李鴻章的,隻不過他寫完力保李鴻章的奏折,私下裏給曾國藩看過後,曾國藩便勸他收回了那份力保李鴻章的奏折。在曾國藩的授意下,胡林翼又寫下後來給朝廷的那封對李鴻章殺降一事態度模棱兩可的奏折。至於持才傲物、為人狂傲的左宗棠,曾國藩從來也不能以強硬的態度去命令他怎麽做,但他們這對湘軍內部的冤家,卻一向在對外的時候,很有默契地知道對方會怎麽做,自己又該如何做。

李鴻章蘇州殺降一個月後,他不但沒有等來朝廷的怪罪,反而被朝廷大力褒獎了一番。看到朝廷的這種態度,李鴻章又放下顧慮,開始大肆擴兵。很快,淮軍就迅速擴充到了十幾萬人,對軍餉軍械糧草物資的需求,自然也就更多。饒是蘇南地區富饒,但是經過太平軍數年的搶掠剝削,僅以蘇南一地的財稅收入,也很難支持起現在淮軍的龐大開支。而淮軍後來所收複占領的浙北、贛北、湘東、皖南等地多以山區地形為主,土地則相對貧瘠,也很難從那些地方得到太多財稅收入。更何況地方財稅收入既要照顧本地民生,又要上繳中央朝廷一部分,淮軍可動用的部分其實很少很少。再加上,李鴻章除了要操心淮軍的支出外,還要分出很大一部分錢財來支持大辦洋務,這讓李鴻章對金錢的需求越來越渴望。

為了能緩解自己眼下遇到的財政困難,李鴻章秘密讓手下親信去搜集了一些地方富豪鄉紳的罪證,然後又秘密支持其他人去狀告他們,想要收拾的某些富豪鄉紳。利用自己早就搜集好的罪證將其治罪後,在對其家族進行抄家。利用這種手段的抄家所得,來補貼淮軍以及辦洋務的用度。不過,李鴻章也深知這樣的小手段絕,對不是長久之計。而且,這種抄家的手段,如果用的太過頻繁,還會引起其他地方豪紳對自己的強烈不滿,不利於自己利用地方豪紳對地方進行有效控製。

想起這些,李鴻章就不禁一陣愁苦。為此他專門提筆寫下“身懷利器,殺心自起”八個大字掛在自己書房內,以警示自己莫要再輕開殺戒,也盡量少使用一些無法擺在明麵上的非常手段。

正在李鴻章一籌莫展之時,丁汝昌帶著一人前來拜訪。此人名叫盛宣懷,字杏蓀,二十出頭,出身於江蘇常州府一帶的巨賈之家,幾年前,太平軍攻打常州府時,全家流落避難,輾轉多地。因為善於經商,曾給湘軍胡林翼部置買過軍糧。因在湘軍那裏得不到重用,後來聽說家鄉常州府被淮軍收複後,特來投靠李鴻章。經人介紹,找到了負責籌建江南製造局的丁汝昌,二人經過一番攀談,丁汝昌認為盛宣懷很有才幹,這才領他來拜會李鴻章。

二人剛開始交談時,盛宣懷在李鴻章麵前有些放不開,說話吞吞吐吐。李鴻章初時對此人也不太看重,他更期望能夠得到一個如左宗棠手下的胡雪岩那樣的精明商人來幫自己斂財。

丁汝昌久在李鴻章手下,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但丁汝昌絲毫也不認為,盛宣懷在經商一道上的才幹輸於左宗棠手下的那個胡雪岩。

於是,丁汝昌直接拍著盛宣懷的肩膀,問道:“杏蓀賢弟,你自認為你在經商一途上的能力比之杭州的胡雪岩如何?”

看到丁汝昌衝自己暗暗使眼色,盛宣懷明白丁汝昌是在故意用這個話頭,讓自己在李鴻章麵前好好表現。

盛宣懷不卑不亢地說道:“我自認為不輸胡雪岩分毫,隻不過我們二人性格迥然,因此經商做事的風格也不同。胡雪岩更善於捕捉商機,工於取巧,他也更看重經商的短期效益,因此他看起來特別精明幹練。而我雖然比胡雪岩年輕許多歲,但我做事更傾向於穩固危險,善於守拙,我經商更看中的是一個項目的長期效益。也許世人大部分都會認為,胡雪岩那樣的人更聰明,但其實像我這樣善於守拙的人,未必就比不上他。”

盛宣懷的這番話讓李鴻章對他不禁刮目相看,於是第一次主動問道:“我且問你,你覺得當今我們大清國如何才能強盛起來?”

盛宣懷答道:“想要興國強國,唯有踏踏實實辦洋務、幹實業,師以夷長以製夷。尤其是要不計成本、不計一時之得失的,盡快建立起來屬於我們自己的重工業,開采礦產、煉鐵、煉鋼、製造槍炮以及重型機械等等,做這些唯有以守拙之心而不可為。”

李鴻章對盛宣懷的回答十分滿意,但他還是繼續問道:“可是你說的這些,不但需要投入海量的錢財,恐怕十幾二十年甚至幾十年,也未見得能有什麽特別好的成效,說是吃力不討好,一點兒也不為過呀。”

盛宣懷無奈一笑道:“所以我剛剛才對大人說,做洋務、幹實業,不應計較一時之得失,而更應該看重其對國家的長期效益,唯有以守拙之心而不可為!”

李鴻章撫掌大笑:“好好好,好一個做洋務、幹實業唯有以守拙之心而不可為。杏蓀此言,真是深得我心呐!”

看到李鴻章已經看重盛宣懷,丁汝昌又不失時機地繼續問道:“杏蓀賢弟,現在巡撫大人還有一件難事,不知你可有何高見?”

盛宣懷忙謙虛道:“高見不敢當,不過大人若是說來,不才也願意幫巡撫大人,想想不成熟的小建議,以供巡撫大人參考一二。”

丁汝昌見李鴻章衝自己點了點頭,於是便把李鴻章近來財政吃緊的困境,一五一十地講給了盛宣懷聽。

聽完,盛宣懷立刻便有了主意,隻是為了照顧李鴻章和丁汝昌的麵子,他還是皺著眉頭裝模作樣地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大人,您現在既然身居五口通商大臣之要職,何不就利用此職權,讓在下去成立一個擁有五口通商特權的貿易公司呢。也就是說,不經大人允許,其他人沒有能在五座通商口岸,直接和洋人交易的權力,隻有我們這家貿易公司有這個權利。這樣就形成了壟斷,而壟斷之下,必有暴利。這樣一來,大人不僅能夠收取一部分關稅稅收,更是將經商的全部利益也抓在了手裏。當然,在下成立的這個外貿公司,隻是幫巡撫大人做事的,真正的幕後東家還是巡撫大人。隻是這種事情,巡撫大人身份高貴,不便親自去做罷了。”

盡管盛宣懷的這個主意,對於其他商人來說不算公平,甚至可以說有點兒陰損。但自古以來,官商勾結也屢見不鮮,這也算不得多麽稀奇的事。聽到盛宣懷說的頭頭是道,而且所有細節也考慮的這麽周全,李鴻章在心裏更加認可這個經商人才。同時也大罵自己愚蠢,怎麽早沒想到這個主意。不禁又忍不住連連誇讚盛宣懷道:“杏蓀啊杏蓀,我怎麽早沒遇見你這麽一個大才呀!”

盛宣懷連忙擺擺手,謙虛道:“大人謬讚了,大人乃是官宦世家出身,讀的是聖賢書,為人做事,首先想到的自然不會是這些上不得台麵的小伎倆。而在下是商賈世家出身,自幼聽的看得就是這些東西,能第一時間想到這個辦法,也不奇怪。”

盛宣懷既有真才實幹,說話也是滴水不漏,李鴻章是越發欣賞,心裏暗喜,真是撿到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