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辛酉政變

李鴻章離開曾國藩行署時,曾國藩又悄悄告訴他一個大消息,鹹豐帝已經油盡燈枯,現在隨時都有可能要駕崩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李鴻章慎重地,對著曾國藩點了點頭道:“放心吧,恩師,學生也曾在京城為官多年,官場上的爭權奪利、和爾虞我詐,也是見過不少的。到時候,我自然知道該怎麽說、怎麽做、以及怎麽站隊。”

曾國藩欣慰的點了點頭道:“我心甚慰。”

師徒二人很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誰也沒有多說什麽,但他們也都明白各自心裏是怎麽想的。自古以來,但凡是遇上新舊權力交接,必然會帶來一場血雨腥風。舊權利的追隨者們,不願放棄自己的已有利益,而新權利的追隨者們,又迫切渴望快速攫取更多權利和利益。於是矛盾便幾乎不可調節,隻能用殘酷的方式來決定輸贏成敗。

尤其是鹹豐帝唯一的皇子,今年才僅僅隻有六歲,鹹豐帝一旦駕崩,隻有六歲的新皇帝顯然不可能親自處理朝政。屆時,朝堂上的各方勢力一定會拉幫結派,都想借機把持朝政,以攫取權利和利益。

而到時候,在外領兵手握兵權的實權人物,一定又會成為朝廷高層各方勢力的重點拉攏對象。如果站對了位置還好,可一旦站錯了隊,將來政敵上位後,自己就是被終點清算的對象,弄不好就會身陷萬劫不複之地。一人頭可斷、血可流,倒也不打緊,打緊的是連累家人族人,一旦誅九族,就真的另為官者自己遺臭萬年了。

所以在這種時候就需要盡量不表態、也不站隊,以不變應萬變。但是李鴻章強調的“站隊”,很明顯是以曾國藩馬首是瞻,所以從古到今,清官也好,貪官也罷,隻要是權臣,沒有不結黨的,在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朝堂之上,沒有自己的黨羽,很難長存。但是從古至今,但凡想名垂千史,做後人歌頌的賢臣的話,結黨尚可,營私萬萬不能,這也是曾國藩等位高權重的為官者,終其一生的秉持的原則。

不過現在李鴻章的地位還沒有那麽高,他其實不用操心這麽多,因為估計那些朝堂重臣多半也不會來拉攏他,倒是曾國藩屆時一定會被各方勢力所極力拉攏。

鹹豐十一年,秋。

鹹豐帝駕崩於承德避暑山莊,隻有六歲的皇長子當然也是鹹豐帝唯一的皇子愛新覺羅·載淳順理成章地繼位稱帝。在熱河行宮一間最大的宮殿內,鹹豐帝的棺槨停放在宮殿正中央。一群身穿滿族古老服飾、臉上塗畫著滿族圖騰的薩滿,吟唱著古老的咒語,正在圍著棺槨做法事。

等到這群薩滿做完法事後,領頭的一個女薩滿,對這間大殿內的幾位大臣說道:“諸位大人可否暫退?小人們要給兩位太後做法事了。”

領頭的大臣載垣說道:“怎麽以前沒聽說過做法事,還要避人的?”

那名女薩滿道:“也沒什麽太特殊的地方,就是需要兩位太後配合我們做一些薩滿的祭靈動作,那些動作在常人看來稍顯奇怪,畢竟男女有別,兩位太後又是金貴之人,諸位大人都是男性,著實不適合繼續待在這裏。”

有些薩滿儀式的確有很多不算太雅觀的古怪動作,這些大臣也都見過,平時的滿族八旗人家的女子,在配合著薩滿巫師做薩滿儀式古怪法師動作的時候,多半也不會避人。然而這事要讓兩宮太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去做這些奇怪的薩滿祭靈動作,也確實不太合適。

大殿內的八位重臣相互看了一眼,然後便帶著所有男性,以及其他所有不幹人員全部退出了大殿。

等到大殿內隻剩下了兩位太後,以及幾名薩滿女巫師後,一名站在最後的女薩滿,走到了鹹豐帝棺槨前跪下拜道:“皇兄,臣弟來遲了!”

這名女薩滿竟然是渾厚的男聲!

兩位太後一點兒也不奇怪,她們顯然事先就已知道,這名女薩滿是男扮女裝。

隻見這人揮了揮手,另外幾名女薩滿就開始吟唱外人聽不懂的咒語,裝模作樣地做起了薩滿法事,她們顯然唯這名男扮女裝之人是從。

接著這名男扮女裝的薩滿,又跪在兩位太後身前,拜道:“臣弟恭親王奕?拜見二位太後。臣弟在北京與洋人周旋,皇兄駕崩後,本來想在第一時間前來奔喪,卻被載垣、肅順等人一再以先皇遺旨為由一再阻攔。”

坐在右側的慈禧太後冷哼一聲道:“哼!先皇哪有什麽不讓你前來熱河奔喪的遺旨,分明是那載垣、肅順等所謂的‘顧命八大臣’怕你恭親王來與他們爭權,想要借著先皇讓他們輔政的名義,完全架空我們孤兒寡母罷了。”

恭親王奕?抬起頭來,目光如炬一般道:“臣弟救駕來遲,讓兩位太後受委屈了。”

慈安太後往外看了一眼,眼神中有些膽怯道:“那些人還在外邊等著,咱們就別說這些虛話了。奕?你就說說吧,你有什麽除掉那八個人的計劃呀?”

恭親王奕?眼神微冷道:“此事不宜在熱河動手,須得等到回京城後,方可實施呀。”

慈安太後這幾天一直受慈禧太後蠱惑,生怕載垣、肅順等顧命八大臣攜權政變,聽到奕?說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誅殺搬到顧命八大臣時,不禁又是一陣擔心,生怕夜長夢多。

慈安孱弱道:“啊?還要等到回京城啊?哀家很是惶恐啊。”

慈禧太後則要冷靜多了,她沉聲道:“姐姐,有恭親王在,咱們不必擔心,此事事關重大,沒有萬全的把握,不以操之過急。”

奕?拍著胸脯向二位太後擔保道:“二位太後可盡管放心,隻要回到京城,此事定然萬無一失!”

幾人話剛說完,門外就傳來了委婉的催促聲,詢問法事怎麽這麽長時間還沒結束。

慈禧太後、慈安太後以及恭親王奕?三人相視一眼後,同時點了點頭,因為新皇年紀尚小,鹹豐帝臨死前,下遺詔將八名心腹重臣載垣、肅順等八人立為“顧命八大臣”,在新皇親政前,朝堂內外大小事宜由“顧命八大臣”負責。

同時,為了防止“顧命八大臣”攜權謀私,致使皇權旁落,鹹豐帝在臨終前,又授予自己皇後鈕祜祿氏“禦賞”印章、載淳生母懿貴妃“同道堂”印章。並昭告天下,在新皇親政前,“顧命八大臣”處理朝政代為草擬的詔書,必須同時蓋有這兩枚印章方可生效。鹹豐帝此舉實質上是希望自己死後,顧命八大臣與兩宮太後互相製衡,以保證在新皇成年之前,皇權能夠平穩過渡。

載淳繼位後,鹹豐帝的正宮皇後鈕鈷祿氏,以及載淳的生母懿貴妃葉赫娜拉氏都被封為了皇太後。尊稱鈕鈷祿氏為慈安太後,尊稱葉赫娜拉氏為慈禧太後。又因為這兩人分別居於紫禁城中軸線的東西兩側宮殿,時人又分別稱她們為東太後和西太後。慈禧太後自入宮後,因為寫的一手好字,深得鹹豐帝喜歡,時常幫助鹹豐帝代筆寫朱批,對於朝堂內外之事多有了解,漸漸地又漸生野心。鹹豐帝駕崩後,她以新皇生母晉升為皇太後,隱隱已有代子幹政之心,自然不願意被顧命八大臣搶去了輔政的權利。

恭親王奕?是鹹豐帝的親弟弟,二人在當皇子時就因為奪嫡而多有不合。鹹豐帝繼位後,對奕?多有猜忌和打壓,一心空有一身才能卻無處施展。鹹豐帝駕崩後,他也動了奪權之心。正在這時,慈禧太後秘密派人與他取得了聯係,兩個有野心奪權之人一拍即合。

鹹豐帝駕崩一個月後,顧命八大臣才運送著他的棺槨回到京城安葬。然而剛剛進入京城地界,顧命八大臣一行人就被恭親王,聯合八旗兵駐防京津一帶的兵部侍郎勝保一道起兵發動政變扣押起來。隨即,兩宮皇太後當眾宣布了她們事先就擬好的顧命八大臣之罪狀。硬生生將英法聯軍入侵京津,以及擅該先皇遺旨等莫須有的罪責,全部安到了他們頭上。

順利打倒顧命八大臣後,慈安、慈禧兩宮皇太後開始垂簾聽政,恭親王奕?升為議政王、軍機大臣,新皇改年號為同治。當京城發生政變的消息傳到李鴻章那裏後,他並沒有多有唏噓感慨。在他看來,無論是顧命大臣輔政,還是兩宮太後幹政,都不是一個國家的幸事。因為自古以來,凡是這兩種情況出現,往往都預示著國家的加速衰落。

李鴻章隻希望以後大清朝廷高層能盡量少一些鬧騰,大清帝國已經千瘡百孔,實在經不起任何折騰了。因為即將帶領淮軍出發前往上海,李鴻章又找到了曾國藩,他想讓曾國藩幫他向朝廷爭取一個上海的地方實權官職。

曾國藩想了想後,說道:“反正是向朝廷張一次口,那我索性幫你爭取一個江蘇巡撫,再幫左宗棠爭取一個浙江巡撫的職位吧。”

李鴻章震驚道:“啊?”

曾國藩微笑道:“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一切聽我的即可。”

江蘇、浙江都是朝廷的財稅重地,這兩地的最高實權地方官職,一直以來幾乎都是滿人在做,很少有漢人官員能做到那個位子上去。更何況,曾國藩開口就要向朝廷索要兩個重要官職。

曾國藩睿智地一笑道:“現在這兩地多半都被太平軍所占領,朝廷本就無法實質控製。再者,先帝駕崩後朝廷內部爭權,哪怕現在顧命八大臣一派已被打壓下去,但新上位者的位置依然不算太穩,他們一定急於拉攏人才,現在我們是抗擊太平軍的中堅力量。在這個節骨眼上,朝廷提出這個要求,他們斷然不會拒絕。”

李鴻章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對曾國藩由衷敬佩道:“恩施英明,學生在這裏,先行謝過恩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