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叫魂

首先開口的是我媽。

她流著淚哭腔道:“文文,我是媽媽。原諒媽媽吧,媽媽不是故意不把你生下來的,都怪媽媽不小心......爸爸和媽媽也很難過......那段時間......生不如死啊文文......你是我們第一個崽啊......文文......”

我媽說到這裏,說不下去了,痛苦聲打斷了她的訴說。

我爸把我媽攬在懷裏安慰著,可他也是噙滿了眼淚,眼眶被淚水熬得通紅。

“文文,我是爸爸。”

僅僅說了這幾個字,我爸眼眶中翻滾的淚珠再也待不住,落了下來。

誰說男人有淚不輕彈?

就連“直男”如我爸,都忍不住淚如雨下,隻是未到傷心處罷了!

我爸深吸一口氣,擦了擦眼淚,透出一股決絕的神色。

“文文,是爸爸對不起你和媽媽,沒有照顧好媽媽,導致你不能出生在這世上。是爸爸的錯,如果你想要做人,你來爸爸這裏……放過你弟弟吧!”

原來我爸早就有了決定,如果勸服不了吳興文,他甘願用自己來替代我!

好在我爸隻是個普通人,不懂出陽神的法門,否則我相信此刻他一定會自己逼出靈魂,留下陽身給吳興文的!

我爸說完話後,場內再一次陷入了靜默。

張道紀也不急,他知道小鬼這個東西,除了“為人”的執念,和夭折的“怨氣”之外,他們更渴望擁有的是親情!

隻有親情,才能讓小鬼那深藏在最深處的人性,衝破重重怨氣,恢複清明。

果不其然,隻聽我身體裏發出一陣極為痛苦的嘶喊,這聲嘶喊中仿佛有無盡的委屈想要述說,仿佛所有的怨和恨都借著這聲痛苦地嘶喊發泄出來。

嘶喊過來,在場的人都收到一個聲音。

“爸爸、媽媽。”

這個聲音還是吳興文的,還是帶著稚嫩,隻不過沒有了之前那種尖銳,反而多了一種開心和希望的感覺。

張道紀則長舒一口氣:“總算化解了小鬼的怨氣。”

聽到張道紀這樣說,我爸媽驚喜地抬起頭來。

隱約中,我爸媽看見我身體的旁邊,有一個嬰兒,身穿可愛的嬰兒服,眼睛中全是淚光。

“這是你最希望的形象吧……現形感謝,不怕魂飛魄散?還是衝破了怨氣和執念,你也就不在了?”張道紀的聲音透著無盡的悲涼和憐憫。

我爸媽知道,這就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我的哥哥——吳興文!

我爸媽激動地站了起來,往前跑了幾步蹲下去,張開雙臂,極力想要擁抱他。

可人鬼殊途,活生生的人怎麽可能真正擁抱到虛無縹緲的靈魂呢?

可下一刻,我的哥哥竟然勉強爬了幾下,真就趴在了我媽的懷裏不動了。

“爸爸、媽媽,對不起。”

說出這簡單的幾個字後,吳興文的魂魄卻變得透明了起來,看樣子是要消散於天地間。

“我說過,我會為你超度!怎由得你自行散去!”張道紀的聲音及時響起。

隻見他大喝一聲,手決不停地變換,一段旁人聽不清的經文從他的口中念出。

“上登朱陵府,下入開光門,超度三界難,逕上元始天……”

這是道教的太上救苦經,真正有功力的道士用出,可濟幽度亡。

“張師傅,文文快要沒的!”就在此時,我媽哭喊道。

原本還在施法的張道紀歎息一聲,散去了功力,隻是看著吳興文慢慢消散,聲音飄忽地說道:“天道如此……唉,我又如何逆得了天道?隻願你在某一世能得天道容許,凝魂聚魄轉世為人吧。”

張道紀的話我爸媽聽懂了。

可原本我爸媽已經接受了吳興文的夭折,如今又要眼睜睜看著他們第一個孩子的魂魄消散,他們怎麽受得了?

吳興文消散,化作點點星光,我媽一邊哭喊著“不要走”,一邊雙手臨空胡亂抓。

好像隻要她把那些星光抓住,她的孩子就不會消失一樣。

“文文有麽的(方言,什麽的意思)錯?為麽的(方言,為什麽的意思)這樣對他?你說啊,你說啊!”

我媽聲嘶力竭地問著我爸,可爸哪懂這些?他隻能一臉呆滯地看著逐漸消失的星光,留下兩行淚來……

“他已散去,小東西還活著,你們真當要如此嗎?”張道紀喝道。

我爸媽頓時醒悟過來。

我媽的動作停止了,我爸的眼神也不再呆滯,兩個人抱在一起哭了起來。

這如同剜心的疼痛,並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消弭的。

張道紀看在眼裏,歎了一口氣,說道:“小東西的魂魄被壓製在靈台深處許久,已經非常虛弱,隨時會散去。我要幫小東西‘叫魂’!你們再如此,小東西也就沒了生機……”

仿佛是要印證張道紀的話,他的話音剛落,我就沒了聲音,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一樣。

可誰家嬰兒睡覺的時候,手腳不會亂動?可偏偏我就如同有呼吸的死人一樣,安靜得不得了!

但凡家中有過孩子的都知道,嬰兒即便睡著了,手腳和睫毛都會有輕微的**。

按照科學的解釋,是環境等因素造成的,但在道家的理念裏,這是因為魂魄在適應陽身。

在道家的觀念裏,“魂”的作用是動而營身,“魄”的作用是靜而鎮形。

意思是,魂是在動(與“魄”的“靜”相對,指的是並不固守於身體)的,並且它的功能是容養、護衛形體,使之具有靈氣。

而魄是固守於形體的,並且它的功能是使身體維持在一定的平衡狀態,以確保肉體的穩定。

二者相互依存,相互作用,人才能成為能思考、有行動的人!

所以如果肉體不穩定,形消魄散,這魂就無所依歸,人就死了。

反之,如果丟失了魂,這人就失去了靈氣,成了行屍走肉,嚴重的就會成了一具身體。

所以我們看植物人就知道了,植物人就是因為失去了“動而營身”的魂,隻留下了“靜而鎮形”的魄,所以有意識,但身不可動。

話回正題。

我爸媽聽到張道紀這麽一說,連忙擦幹淚眼,詢問張道紀接下來要怎麽辦。

張道紀說道:“小東西的魂魄太弱,怕是一點點陽氣都承受不住。老吳你先出去,你媳婦留下‘叫魂’。”

張道紀的這話,在現代的人耳朵裏怕是會被想歪,孤男寡女的,怕不是個借機騙色的假道士哦!

但那個年代,人還是比較單純的。

再加上經曆了吳興文的事情,我爸沒有理由不相信張道紀,所以聞言他就退了出去。

接下裏就是民間問米常用的“叫魂”儀式,這裏我就不過多闡述了,有興趣的可以自己去了解。

隻不過我的魂魄太虛弱了,我爸不懂得收斂自身陽氣,隻好讓我媽來。

女人的陽氣不如男人,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隨著我一聲響亮的啼哭從房間裏傳出,我爸這才衝進房間,見我沒事,心裏頭的大石終於落了下去。

要知道自打我出生後,我的哭聲一向是伴隨著大喘氣,有一聲沒一聲的那種,無比的虛弱,哪有這樣清爽響亮過?

收拾完所有的事情之後,張道紀招呼著我爸媽回到客廳,三人再次坐在四方桌前。

躊躇了一會兒,張道紀突然說道:“我想收小東西做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