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責任

張道紀也不嫌棄髒,直接靠在石頭上,點上了一支煙,猛吸一口,借著升騰的煙霧問道。

我學著他的樣子靠在了石頭上,懶洋洋地搖了搖頭。

張道紀說道:“你天生魂魄強大,小時候更是陽不關陰。這些年我雖然給你補回來了,但你的魂魄還是比陽身強太多,我隻能勉強幫你鎖在身體裏......”

我聽張道紀說了一大串,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些什麽,於是說道:“行了師父,你直說吧,要我做什麽。”

張道紀愣了一會兒,煙燒到了手指這才回了神,說道:“小九啊,師父從來不跟你宣揚啥伸張正義,斬妖除魔的道理。因為我認為這世間萬物的存在是自然的,事情的發生也一定有因果,我們也一定要有一份堅定的善惡分界,行善,這是師父從小就給你樹立的最基本的行為準則......可現在......你的魂魄強大,是唯一適合拘魂的人選......”

張道紀依舊是用他獨特的跳躍式思維說話,可他說到這兒就沒再說了,我也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裏的關鍵。

拘魂!

我雖然術法方麵是個半吊子都不到的菜鳥,但我沒少看張道紀收藏的古書,道家的理論知識我還是學習得很紮實的,拘魂是怎麽回事我很清楚。

簡單來說,拘魂就是通過特定的手段將靈魂勾出來,從而將其拘押。

現在的拘魂術一般是用來給被驚嚇的小孩收魂之用,民間一般稱為“收驚”或者“收嚇”。

但我知道真正的拘魂術其實是一種極為陰損的攻擊手段,在古時候或者舊年代裏,常常被一些心術不正的人用來斂財。

無非就是用拘魂術將有錢人的魂魄拘押,然後大搖大擺上門“醫治”,從而騙取錢財。

師父這會兒讓我用拘魂術,拘誰的魂?

說白了,拘魂術也不是什麽高深的術法,幾乎每個道士都會,為啥我是唯一的人選?

我一連串的疑問在腦中,但我也在一瞬間明白過來,師父為啥吞吞吐吐的。

我天生一體雙魂,相對來說陽身就很羸弱。

如果把我的魂魄和陽身按比例分配,應該是魂魄為2,陽身為1。

這麽多年,這老頭兒盡心盡力為我補身,現在的比例應該是2:1.5左右,陽身勉強能鎖住魂魄。

但如果是我來施展拘魂術的話,就等於是把拘來的魂收納在自己的靈魂之中,那比例就會去到3:1.5。

這就等於往一個隻有一升容量的水杯裏,倒進三升的水,最後的結果就是杯子承受不住,水溢出來。

這老頭兒是在擔心我的安危啊!

我內心充滿了感動,同時我把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師父,為啥我會是最適合的人選?到底是要拘誰的魂?”

“不管我們這裏有多少功力比你深厚的人,在有一點上都不如你,那就是魂魄強大。隻有你的魂魄才能壓製住水裏麵的凶魂啊!”

“師父,那是什麽樣的凶魂?”

“一個人,至少表麵上,他還是一個人。”

說完,師父又點上一根煙,似乎隻有香煙裏的尼古丁才能勉強撫平他那複雜的情緒。

我不懂師父最後那句話的意思,我總覺得說出這句話後,師父的精神像是到達了頂峰的過山車一樣,一眨眼的功夫精神就到了最頹靡的狀態。

老態龍鍾,這是我腦海裏突然蹦出來的四個字。

我不理解為啥師父一瞬間像是老了好多歲一樣,這讓我回想起在火車上的時候,有那麽一刻他也是如此。

“師父,我會死嗎?”

年輕人的性子裏總是帶著衝動,我發誓我真的很想立刻就答應師父,但內心深處我更怕我會死。

準確來說不是怕死,我是怕再也見不到這老頭兒,見不到我爸媽。

如果這次我會身死道消,張道紀這老頭兒、我爸媽該會有所傷心?

一想到這個畫麵,我內心千萬個不願意,心隱隱作痛。

“小九,不用現在答複我,我們回去吧,明天出發前再告訴我你的答案,憑本心選擇的答案。”

說完,師父轉身朝著來時路走去,在暑天午時的烈日下,留下一道淒冷蕭條的背影。

夜晚,篝火燃起。

師父和其他人已經躺在了帳篷裏休息,這是他下的命令,要大家養精蓄銳。

而我被安排了上半夜的守夜。

聽著篝火“劈裏啪啦”的聲音,我滿腦子都是中午師父說的那番話。

憑本心選擇,到底什麽是本心?

以前師父有跟我說過關於本心的理解,說得玄幻一些,本心即是大道。

可我更喜歡師父他對本心的講解,他說過,本心就是一顆在紅塵俗世之中曆練後卻不染一粒塵埃的通透、本質之心。

可以粗淺些理解為,像小時候我們總是崇尚英雄,總愛當那行俠仗義的大俠,匡扶天下正義,這種崇尚不沾染一絲利益,不偏頗一毫世故。

我承認我當時有糾結過,不想施展拘魂術。

但其實在回營地的路上,我看到師父背影的那一刻,我心裏就已經堅定了。

就在我深思師父的那番話時,一個人從帳篷裏走了出來,坐到了我身邊我還渾然不覺。

“小娃娃,老張跟我說過你的情況,不要有壓力。”

我轉頭一看,原來是許耀的爺爺。

“許爺爺還沒睡啊?”

“年紀大了,沒那麽多瞌睡。怎麽樣?是不是心裏頭有壓力?”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問道:“許爺爺,您可以為我講講當年的事情嗎?”

許爺爺有些詫異地問道:“老張沒跟你說過?”

“說了一些,但沒說全,我想知道你們到了辦公樓之後發生了什麽?”

許爺爺抽出一根煙來遞給我,我擺了擺手表示不會抽煙,可許爺爺卻說道:“男人的故事就得抽著煙說,抽著煙聽。來一根兒,我不會告訴你師父的,他就是個怪老頭兒。”

說完,許爺爺還朝我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瞬間石化,許爺爺在我的印象裏是就像他的外表一樣,是一個很好強剛毅的人,沒想到竟還有這麽“天真調皮”的一麵。

我忐忑地接過煙,瞥了一眼帳篷內還在熟睡的師父,點燃了煙。

這是我第一次抽煙,和很多人一樣,被嗆得眼淚鼻涕直流,許爺爺就在一旁看得大笑。

“1948年,這一塊兒的長江流域不知道因為什麽,出現了斷流的現象。正是這一次斷流,露出了江底的場景,那是一片神秘的建族群......”

“那是我成為江鬼後的第一個任務......”

煙霧升騰,許爺爺那略帶沙啞的聲音緩緩講述出了當年之事。

“除了你師父之外,沒人知道那是什麽......最後......”

在許爺爺講述到最後時,我不經意間瞥向了側躺的師父,似乎看到他的身軀微微顫動了一下。

我不知道是受到火光搖曳的影子影響,還是夜深人乏眼花了,等我再仔細看去時,卻是一切正常,我甚至還聽到那老頭兒的呼嚕聲。

“那江底下到底是什麽?我師父說是一個人?”

許爺爺一臉茫然道:“其實當年我沒能下到江底,隻有老張一個人下去了,我到現在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麽,老張說是一個人,那就是個人吧。”

“所以最後在江裏遇到那個東西後,是郝然和塗俊把自己的氧氣瓶給了師父,然後自己葬身了長江?”

許爺爺毫不掩飾地擦了擦淚花,鄭重地點了點頭:“是啊,不止老張,我們都欠著他們一條命,所以這次我怎能不來?小娃娃,謝謝你,這麽多年憋在心裏實在難受。”

“那您為什麽不和小耀說呢?”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

許爺爺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許耀,歎了一口氣道:“小耀......我怕跟他說了,他又動了想繼承江鬼手段的心思,可這江鬼......唉!”

說到最後,許爺爺重重地歎息了一聲。

可惜當時的我注意力全在許爺爺身上,情緒也沉浸在許爺爺講的故事結局中,完全沒注意許耀的身體在微微抽搐著,像是極度壓抑著情緒一樣。

如果我當初有注意到這些,或許就不會有後麵所發生的事情了......

我和許爺爺再待了一會兒,就有個道士過來接我的班,我必須要去休息了,明天必定會有一場惡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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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所有人都整裝待發,除了許耀和另外一名道士。

出發前,師父當著所有人的麵再次問我:“小九,我們需要你將凶魂拘魂,你願意嗎?”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我更是敏銳地看見師父的雙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

許爺爺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仿佛這樣能給予我說出答案的力量。

我看了一眼許耀,他還是低著頭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看著許耀這個樣子,心裏麵有些難受。

師父曾經說過,我的表麵粗心衝動,實則內心極為細膩敏感,別人無心的一句話都能讓我思考半天,寢食難安。

所以我一度認為是因為我沒答應教許耀術法,導致他的心情低落。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師父卻以為我還是在考慮之中,於是再次說道:“小九,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不僅僅關乎到國家,更是我們這一脈不可逃避的責任,算是師父求你這一次了。”

我一愣。

我跟著師父這麽多年,深知他不愛幹淨、說話不著調的表麵下,隱藏的是一種堅韌的至情至性,至少我從來沒見過他去求誰。

同時我也疑惑,為什麽師父說這是我們一脈的責任?

可惜當時我被心痛的感覺充斥著,沒能思考到這個層麵。

從出世開始,就承師父救命之恩,後十八年中又承師父細心教導、精心養育之恩,就算此刻眼前是火海,隻要是師父開口,我都應該毫不猶豫跳下去!

想到這兒,我情緒激動起來,大聲說道:“師父,我沒有想要拒絕,我......我隻是......”

我原本是想說我很擔心許耀的狀態,但我這人平時沒啥,可情緒一激動起來說話就特別容易卡殼,怎麽也說不到重點。

師父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小九,就讓師父求你吧,這樣我才能舍得讓你以身犯險。我求了,我就會想著是自己要求你去的,咬著牙還能狠下心來。”

“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放心吧,我承受得住。”

我想,我是時候應該為師父做些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