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冒再大風險也要幹出點名堂 1、在姑娘的床上醞釀大事

宣統三年,西曆1911年,是舊曆的辛亥年。

這年夏天,還看不出有大事發生的跡象。

要說,在春夏之交,已經發生了兩件震驚中外的大事。

這一年的4月27日,孫中山直接策劃,黃興親自上陣指揮,同盟會在廣州發動武裝起義。這是同盟會發動的第十次武裝起義。但是仍以失敗而告終。殉難的優秀黨人達72名之多。

5月8日,清廷發布((新訂內閣官製)),宣布接受立憲派的請求,設立責任內閣。旋即發布責任內閣名單,共13人,滿族即占到9人,其中皇族7人,舉國為之嘩然。

隻不過,與半年後即將發生的大事相比,這兩件大事,就相形見絀了。

但是,夏季裏,還沒有人知道,會不會發生更大的事。

局勢撲朔迷離,瞬息萬變,已經結束了振武學校在校學習的全部學業,即將被分配到部隊實習的蔣介石,利用暑假,匆匆趕回國內。

此次歸國,蔣介石一如既往,一下船,就去拜見英士兄長。

此次的會麵地點,安排在一個特殊的地方——法租界五馬路群玉坊的一家堂子。

這爿堂子隻有一個叫筱翠雲的“先生”,有兩個娘姨服侍她,其中一個負責管理“先生”的衣物首飾,為“先生”梳頭,並做招待客人等輕巧活,稱“細作娘姨”。

陳其美非常忙碌,送走了一批客人,才與蔣介石會麵。

兩個人躺在“先生”屋裏的**,舒展身子,蔣介石感到很是愜意。

“先生”暫時避開了,一位娘姨在忙著倒茶、拿瓜子。

說是娘姨,俗稱老媽子、小大姐,其實未必“老”,給他們兩個人倒茶送瓜子的,就是一個和蔣介石年紀相仿的娘姨。

這位娘姨第一次見到蔣介石,兩眼不住地在他臉上看來看去,似在傳遞著某種情意。

遞茶的動作也格外輕柔,周到。

蔣介石見這個女人生得明眸皓齒,麵目娟美,皮膚白皙,修長適度,體態豐腴,不禁怦然心動。

“你叫什麽名字?”蔣介石忍不住問。

“姓姚,名阿巧。”娘姨細聲回答,露出甜甜的笑意。

蔣介石記在了心裏,他還要繼續問什麽,英士兄長說話了:“怡琴,你先出去,有事會叫你們,不叫,你們誰也不許進來。”

“英士兄叫她怡琴,可他對自己說她的名字叫阿巧;或許,阿巧是她的真名,怡琴是她的花名吧?在風月場上,對客人說出自己的真名,何意呢?”望著阿巧關門而去,蔣介石思忖著阿巧對他的言談舉止中包含的意味,有些悵然若失。

直到英士兄長很嚴肅地說出“現在的局勢很複雜也很關鍵”這句話,蔣介石才回過神來。他沒有想到,躺在姑娘**的英士兄長,談的,竟是有關革命的話題。

從英士兄長的談話裏,蔣介石了解到了局勢的嚴峻。

春夏之交的廣州起義失敗,對同盟會是一個沉重打擊。因為,這次起義是經過精心策劃、全力以赴、誌在必得的。

也可以說,是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行動。

去年11月,孫中山在馬來西亞檳榔嶼召開秘密會議,商量卷土重來的計劃。參加會議的有同盟會的重要骨幹黃興、趙聲、胡漢民等人。會議決定再發動一次大規模的廣州起義。按照計劃,此次舉事,以廣州新軍為主幹,另選革命黨人800人組成敢死隊,首先占領廣州,然後由黃興率領一軍入湖南,趙聲率領一軍出江西,譚人鳳、焦達峰在長江流域舉兵響應,然後會師南京,舉行北伐,直搗北京。

同盟會接受曆次起義失敗的教訓,在起義發動前進行了認真細致的準備,但是,起事後不到3天,還是失敗了,而且損失更為慘重。

此次失敗,當即導致同盟會內部意見分歧,上層發生嚴重分裂,陶成章帶著光複會骨幹又重新自立門戶。孫中山也發出“不能及身以見其成”的喟歎,遂再做世界漫遊,“專任籌款,以接濟革命”,將國內計劃一切都委托給黃興與胡漢民二人;而黃興則組織暗殺團,革命的方式,以原來的舉事,改為以暗殺為主。

聽了陳其美一番話,蔣介石很是沮喪。

“但是,為兄不僅不悲觀,反而覺得時機正在成熟!”陳其美興致勃勃地說,“就清廷而言,實在已是虛弱不堪,並且一直在自掘墳墓。光緒帝和西太後死後,立了一個孩子,二十幾歲的載灃攝政,又把北洋新軍的統帥袁世凱貶斥回籍,清廷已經沒有什麽支撐局麵的得力人物了。”

蔣介石說:“我在東京就聽說一句民謠,說是‘不用掐、不用算,宣統不過二年半’。足見民心對清廷已無指望可言。”

“現在當政的攝政王載灃,是個愚蠢至極的人物,”陳其美繼續分析局勢,“貶斥袁世凱是一大失策,更為失策的是,君憲派三番五次籲請開國會,成立責任內閣,結果載灃竟弄出了一個‘皇族內閣’的怪胎,這對黨人,對革命,真乃最大的支持!”

“是啊,”蔣介石把在東京聽到的輿論反應說了出來,“輿論皆雲,‘皇族內閣’的出籠,表明清朝政府仍將國家權力視為一家一姓之私產,他們不僅不信任漢人,甚至也不信任無血緣關係的滿人,而隻信任自家那一小撮宗室親貴。根本無意實行君主立憲,隻是借‘立憲’之名集權皇族,抵製革命。也正好說明,清廷分明就是騎在漢族頭上的‘韃虜’,是一個異族壓迫政權,若要去除此壓迫,舍革命而無二途。那麽革命黨人反清排滿和實行種族革命就是名正言順的了。就連醉心於君主立憲的梁啟超也憤然說出了‘將來世界字典上決無複以宣統五年四字連屬成一名詞者,誠能並力以推翻此惡政府而改造一良政府,則一切可迎刃而解’的話。一貫反對革命的梁啟超都這麽說了,那清廷剩下的日子就屈指可數了。”

“正是如此,”陳其美興奮地說:“我和宋教仁,與同盟會首腦部的看法相反,現在的局勢,恰恰是革命的時機。別看廣州黃花崗之役失敗了,朝廷加強了戒備,全國籠罩在一片恐怖中,其實這是回光返照,越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越說明朝廷的虛弱,越引起軍心離散,民怨沸騰,這正是革命的良機。”

蔣介石很讚同英士兄長的判斷,說:“小弟以為,英士兄和宋教仁先生的見解,高人一籌。”

“但是,不能再延續既往的路徑,‘經營南洋,邊陲起事’策略應該改變。我和宋教仁多方研議,覺得革命地點宜居中而不宜偏遠,革命日期宜縮短而不宜延長,戰爭地域宜狹小而不宜擴大。為此,我們製訂了‘革命三策’:以中央突破一舉占領北京為上策,但是施行起來有困難;以長江各省同時並舉,先成立革命政府然後北伐為中策;以在邊陲舉事為下策。與其在邊陲進行曠日持久的武裝舉事,不如在腹地發動,猶如將尖刀直接插入清廷心髒,反可縮短戰禍,提早成功日程。”

蔣介石一掃迷茫、悲觀情緒,很是振奮,也越發敬佩英士兄長。

“適才,我們還在磋商籌備成立同盟會中部總會之事,以為策劃、指揮長江各省革命的總機關。”陳其美也很興奮,把重大秘密,透露給了蔣介石。

“孫先生和黃克強先生會支持吧?”蔣介石問。

“宋教仁已經說服他們了。或許內心未必讚成,但是他們也知道,現在,黨人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上海這裏了。”陳其美很是自豪地說,“這四年來,為兄在上海這個十裏洋場,白手起家、重整旗鼓,從空言漸進於實行,遠在海外的孫先生,從對我幾無所知,今日終於到刮目相看。孫先生和黃興都對宋教仁說,我陳其美在上海奔走革命,慷慨持義,秘密勇進,黨勢為之一振,凡是同誌,無不敬佩。眼下,同盟會中部總會中,一切事務,是由我來主持。”

“英士兄膽識、才幹、策略,非一般人所能比肩。”蔣介石由衷地說。

“到上海四年了,我沒有革命舉動,外界有各種各樣的傳言乃至誤解,可是,他們哪裏知道,這正是我的策略。”陳其美頗是得意地說,“黨人以往舉事總是失敗,就是觸角不深,基礎不固。所以我到上海重整旗鼓,就是先把基礎打牢。眼下,大上海的戲園裏、茶館裏、澡堂裏、酒樓裏、妓院裏,無論哪個角落,都有為兄的黨羽。在上海,革命同誌無論有什麽活動,都非要拉上我不可。”

蔣介石多多少少聽到些傳聞,說陳其美此人,風流倜儻,加入幫會、出入妓院,花天酒地雲雲。聽了陳其美的一番講述,他才明白了這裏麵的名堂。

蔣介石還接觸了幾位英士兄身邊的朋友。

有一位叫於右任的,創辦了《民立報》,他對蔣介石說:“英士兄,實在是了不得的領袖人物。他的馬霍路德福裏私宅和法租界應宅,乃是聯絡機關。此外,清和坊琴樓別墅,天保客棧和粵華樓十七號,為附屬機關。英士兄表麵酣歌狂飲,花天酒地,以避清廷之耳目。不知者以為醉生夢死之流,又孰知革命大事醞釀於此中矣!一部分黨員每於下午一二時後至粵華樓報告工作,及聽候指揮。晚間十時後,則改至琴樓別墅以為常,六時至十時,則或餐於粵華,或宴於琴樓,為主要人物討論計劃之時。”

於右任還說:“不僅如此,英士兄還在上海網羅結交青幫作為羽翼,成為青幫在上海的頭領,常常和這些人出入於酒樓、茶館、戲院、澡堂、妓院,並創辦精武武術學校,以霍元甲為總教師,培養革命勇士;他還引介商界的江浙籍名流虞哈卿等加入同盟會,通過他們結交了李平書、朱葆三等更多的商界聞人、社會名流,推動他們讚助革命,進而掌握了商會、商團武裝等。此外,還先後創辦《中國公報》《民聲叢報》,我所創辦的《民立報》,也是英士兄資助扶持的。”

蔣介石對陳其美,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今後,自己一定要死心塌地地跟定英士兄長,努力完成英士兄長布置的所有任務,絕對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但是,英士兄長交給自己的,都是些小事瑣務,完成再好,也顯示不出自己的才幹來。如何才能盡快讓英士兄長認識到,自己並非庸常之輩呢?

這天,也是在妓院裏,陳其美對蔣介石說:“眼下,四川保路運動如火如荼,清廷焦頭爛額,長江各省正可策應,所以是非常關鍵的時期,不能不萬分謹慎。可是,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介石,你看該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