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欲海掙紮軍中不順,自我評價“荒淫無度,辦理無狀”

夜色中的上海,淩晨3時許,碼頭上,一隊男女情意綿綿,難舍難分。

30出頭的男人,就是粵軍第二支隊司令蔣介石。此前,他請假一個月,回家探望母病。3月5日離漳州,途經香港乘船回滬,母親王太夫人特意帶兒媳從奉化趕來相聚。

上海,有蔣介石的不少朋友,上至國中名流,下至青幫會員,高層、底層,都不乏其人。在粵軍履職,蔣介石備嚐孤獨無助之苦,感到受盡委屈;在上海則有如魚得水之感。但是,這次假期甚短,除了4月3日帶緯國母子去看望戴季陶外,上層的朋友見麵不多,而是陪伴家人,侍候母親。

但是,有點閑暇,蔣介石還是忘不了到花街柳巷去轉轉。

十裏洋場上海,妓院林立。平時閑談中,蔣介石就聽說,上海每12棟中式建築中,就有一家是妓院。僅公共租界內,妓院就達688家。而這些妓院,半數為青幫控製或仰仗其卵翼。法租界內的全部妓院,更是完全由青幫控製,其中“青樓院”的妓女,就有121人之多[1]。所以,對於這些場所,蔣介石和青幫朋友,可謂熟門熟路。

眼看假期已過,蔣介石又通過郵局,致信總司令陳炯明,續假20天。這期間,一個叫介眉的妓女,令蔣介石頗是動情。轉眼間,假期又快到了,兩個人還是難舍難分,於是,他們商定,介眉索性同船赴閩,以解兩地相思之苦。

4月23日清晨,從青樓出來,兩個人進了船艙,蔣介石不禁皺起了眉頭,介眉也捂住了鼻子。

“船位甚汙,介眉還是不要去了吧?”蔣介石說。

“介石親阿哥呀,”介眉嬌滴滴說,“那你就在上海多住些日子再走。”

蔣介石經不住介眉撒嬌纏磨,橫了橫心,下了輪船。

介眉芳心大悅,更加溫柔可人。

蔣介石一留,又是一周。

歡悅的同時,蔣介石內心又充滿愧疚和自責:“母病兒啼,私住海上而不一省視,可乎哉?良心昧矣!”他在日記裏反省說。

其實,蔣介石早就下決心要戒去“好色”的毛病了。

就在本年2月9日,身在閩中軍次的蔣介石就在日記裏反省、勉勵自己說:“好色為自汙自賤之端,戒之慎之!”

不過,戒色,蔣介石也感到實在太難了。

就是前不久請假回家,路過香港之時,蔣介石“見色起意”,在日記裏給自己“記過一次”。這是3月8日的事。第二天,在旅館裏竟又“見色心**,狂態複萌,不能壓製矣!”當晚就又在日記裏檢討說:“介石以看曾文正書,不能窒欲,是誠一生無上進之日矣!”告誡自己要“砥礪德行”。

可是,遇到可人的女子,蔣介石還是控製不住。乃至為了介眉竟然延赴軍次,偷偷纏綿。日記裏,他為自己尋找理由說:“情思纏綿,苦難解脫,乃觀書自遣。嗟乎!情之累人,古今一轍耳,豈獨餘一人哉!”

蔣介石確實喜歡上了介眉,實在舍不得她,便和她商量,要和介眉立個婚約,將她娶了。

誰知卻被介眉婉拒了。

“你是隻想銅佃,弗講情義!”蔣介石責備說,“如此,此後我們一刀兩斷。”

介眉的拒立婚約,讓蔣介石清醒了許多,他終於下定決心,斬斷情絲,啟程返閩。

一路上,蔣介石一邊想著介眉,一邊又為自己能夠斷然離開溫柔鄉而**,也對到粵軍後的處境,充滿憂慮。

5月1日,蔣介石回到漳州,天色已晚,但是他還是急忙到總司令部拜見了陳炯明。

相見之下,蔣介石感到,陳炯明的態度與以往大不相同,心裏很是不快。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處,參謀鄧以鎏來匯報事情,頗是激憤,惹得蔣介石突然大發雷霆,把鄧參謀痛罵一場。

第二天,蔣介石決定再見陳炯明一次,探探他對自己的信任程度。談了半天,蔣介石得出結論:“彼之於我,其誠信已不如前矣!”

蔣介石悶悶不樂,回到長泰自己的司令部,當晚,一位營長就來向他報告說,司令已被人非議。

“我亦自知之。”蔣介石在當晚的日記裏寫道,“當此上猜下忌之交,唯有辭職以明心跡耳!”

雖然,蔣介石並沒有立即提出辭職,但是,他的日子過得很是鬱悶,日記裏充滿“鬱憤半日”、“殊堪憤激”、“神經之痛苦極矣”這樣的詞句,閑暇時,隻有以讀書來排遣自己的苦惱。

這時,浙軍第一師駐紮漳州附近,與長泰相鄰。浙軍本是為剿滅粵軍而來,但是陳肇英前線倒戈,擁護“護法”,蔣介石內心,覺得浙軍比他所在的粵軍更為親近,尤其是與小他兩個月的浙軍師長陳肇英,頗覺意氣相投,遂寫了蘭譜,與他結為兄弟。

“最近,我對宋明以來道學家的著作很有興趣,”蔣介石對陳肇英說,“近來一直在用心研讀,還選抄了些有助於修身養性的詞句,可做座右銘。”

陳肇英本是學軍事出身,見蔣介石如此喜歡讀書,很是欽佩。

“今日又研究性理書,思發憤改過,以自振拔之機,甚矣不求放心也久矣!”蔣介石在5月24日的日記裏寫道,他並把“靜敬澹一”選為箴言。

巧的是,蔣介石剛發誓要“發憤改過”,就接到了介眉的一封信:

介石親阿哥呀:照你說起來,我是隻想銅佃,弗講情義,當我禽獸一樣。奈個閑話說得脫過分哉!為仔正約弗寄撥奈,奈就要搭我斷絕往來。

我個終身早已告代撥奈哉。不過少一張正約。倘然我死,亦是蔣家門裏個鬼,我活是蔣家個人。[2]

接閱此信,蔣介石哭笑不得。冷靜下來,在5月25日的日記中自勵說:“蝮蛇蟄手,則壯士斷其手,所以全生也;不忘介眉,何以立業!”

忘卻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不是說說就能夠做到的。況且,蔣介石感到,自己的處境是“上下交迫,內外夾攻”,使得他已手足無措。5月27日、28日兩天,連續和總司令陳炯明、參謀長鄧鏗見麵,都讓蔣介石感到不能再待下去了,一直在考慮辭職之事。

思來想去,蔣介石想出一個主意:把姚冶誠和緯國接到廈門鼓浪嶼,租屋避暑。這樣,既可以轉移對介眉的思念,又可以擺脫軍中的煩惱。而且,這也是前不久在上海時母親提出的要求,他答應待這裏安頓好,就接家眷前來的。

就這樣,蔣介石住在鼓浪嶼,帶姚冶誠母子遊山玩水,有事才去長泰和漳州處理軍務。幾乎每次和陳炯明見一次,都會引發他辭職的決心。7月11日,蔣介石往見陳炯明和鄧鏗,匯報第二支隊改編事宜,提出自己兼任營長的建議,被參謀長鄧鏗否決,蔣介石“辭退之心遂決”。第二天,他通過郵局,遞交了辭職呈文。

7月18日,蔣介石到長泰辦公。下午,接到陳炯明任命他兼任炮兵團長及委任營長的命令。蔣介石感到“此事未得同意,而競先發表,似我非粵軍無立足之地者,侮辱殊甚!”

正在蔣介石“心滋激憤”之時,長泰縣署派員來見,詢問款項之事。蔣介石問明原委,感覺到縣署就好像防他蔣介石為騙詐者,不禁勃然大怒,嗬斥縣署來員良久。隨後,便派人到縣署領款。

“報告司令,所領款項,縣署分文不解。”過了一會,前去縣署領款的兵士氣喘籲籲報告說,“縣知事黃定中還大罵我等,聲言要捆綁我等。”

蔣介石聞言,氣昏腦暈,半天說不出話來。

“傳我的命令!”惱羞成怒的蔣介石大聲說,“俞軍需官,你帶領馬弁、憲兵,前去縣署索款問罪。款項分文不許少,無論多晚,必須今日解到,還要勒令黃定中繳出無禮差役,押解司令部禁閉。”

到夜裏十二點鍾,款項終於索到。

第二天,蔣介石接到參謀長鄧鏗的電話,告訴他,黃知事到陳總司令麵前哭訴,總司令決定派員前來長泰調查此事。

又過了一天,總司令秘書陳其尤奉命來到長泰,調查黃定中哭訴被辱一事,蔣介石絲毫沒有退讓之意,在陳其尤麵前,大光其火。

心情不好,動輒發怒,事後,蔣介石也常常反思,6月27日的日記裏說:“厲色惡聲之加入,終不能改,奈何!”7月29日,他又一次提醒自己,對於“會客時言語常帶粗暴之氣”,當“戒之”。8月5日,他更是在日記裏說:“如何能使容止若思,言辭安定,其惟養浩然之氣乎?”

冷靜下來,蔣介石回顧以往的經曆,思慮眼前的處境,不禁在日記裏給自己寫下了“荒**無度,辦理無狀”[3]的八字考語。

以後怎麽辦?這個時候,在上海的陳果夫給蔣介石報告了一個好消息:蔣介石在陳果夫打工的錢莊,存有一筆款子,陳果夫此前曾經征得蔣介石的同意,用這筆錢做一筆銀佃生意,結果一下子賺了600多兩銀子。有了這筆款項,蔣介石決定,不妨出國遊曆,呼吸一下異國的新鮮空氣。於是,他寫信給戴季陶,請他向孫中山報告自己的這個想法,以求得理解和支持。

就這樣,蔣介石一邊處理善後,一邊等待著上海的消息。陳炯明派人、寫信,幾次挽留,蔣介石都未答應。他在鼓浪嶼,時常散步海邊,怡然自樂,自謂:“幽境高蹈,嘯歌自適。夜間月白風清,衣襟俱爽,較之在軍中有天堂地獄之分。”他時而對景抒懷“海天奇景,飽領無餘,頭腦胸襟,貯滿新鮮空氣。”時而感慨國事,吟詩明誌:“明月當空,曉潮怒洶,國事混蒙,憂思忡忡,安得乘宗愨之長風,破萬裏浪以斬蛟龍。”

有姚冶誠母子相伴,蔣介石心情好了許多。尤其是緯國,跳躂活潑,給蔣介石帶來不少歡樂。隻是,蔣介石發現,姚冶誠熱衷賭博,讓他惡甚!鬧甚!

讀書、看報,是蔣介石的日課。利用這個閑暇,他對這一年5月發生的“五四運動”,進行了梳理,在日記裏寫道:“此乃中國國民第一次之示威運動,可謂破天荒之壯舉。吾於是卜吾國民氣未餒,民心未死,中華民國當有複興之一日也。”

9月下旬,接到了戴季陶的來信,他告訴蔣介石說,孫先生不讚成他出國,還是希望他在粵軍中繼續協助處理軍務。

蔣介石很不高興,留在粵軍,顯然已沒有什麽餘地,他決定不再猶豫,收拾行裝,於9月27日回到了上海。

[1]《宋家王朝》,第156-157頁。

[2]參見楊天石:《蔣介石》,第41頁

[3]蔣介石日記,1919年7月24日,轉引自楊天石:《尋找真實的蔣介石》,上,第35-3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