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跟定了人就毫不動搖地追隨 1、在這艱難時期裏,終於結識了崇拜已久的人

從民國二年的下半年起,日本東京,突然之間變得和辛亥革命前一樣,匯集了一大批造祖國政府反的黨人。

蔣介石也在這一年的年底,逃亡到了東京。

他到日本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與陳其美會合。

原以為逃亡異國,一定是傷感無聊的,可是,沒有想到,流亡在此的陳其美,竟然十分繁忙。

各自通報了自上海逃亡後的經曆以後,陳其美說,“來到東京,大家都在反思。辛亥年的革命,是吾黨的第一次革命,討袁,便是二次革命,這二次革命為什麽失敗?”

不等蔣介石回答,陳其美斷然說:“就是因為黨人不聽領袖的話!所以,我向孫先生建言,要毀黨造黨!如同一盤散沙的國民黨,就是要毀滅掉,另組一個秘密的中華革命黨!”

關於毀黨造黨,臨出國前,蔣介石到上海拜訪了陳其美的盟兄張靜江,從他那裏已經知道了一些情形,當他得知是自己的英士大哥主張的,便毅然加入了中華革命黨,張靜江成為他人黨的監誓人。他還記得,誓詞是這樣的:

誓約102號

立誓人蔣誌清,為救中國危亡,拯生民困苦,願犧牲一己之生命自由權利,附從孫先生再舉革命,務達民權、民生兩目的,並創設五權憲法,使政治修明,民生樂利,措國基於鞏固,維世界之和平,特誠謹矢誓如左:

實行宗旨;

服從命令;

盡忠職務;

嚴守秘密;

誓共死生。

從茲永守此約,至死不渝,如有二心,甘受極刑。

中華民國浙江奉化人蔣誌清(指模)

主盟人張人傑

中華民國二年十月二十九日

陳其美說:“中華革命黨要絕對服從領袖。我當麵向孫先生講,孫先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物,無論在日本還是在中國,誰也比不上孫先生,由孫先生出麵領導革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要革命,就應該由革命黨的領袖獨裁,方可集中意誌,共底於成!”蔣介石附和說。

“所以,我向孫先生懇言,”陳其美說,“一、革命必須有唯一崇高偉大之領袖,然後才能提挈得起,如身使臂,臂使指,成為強有力之團體人格。二、革命黨不能群龍無首,或互爭雄長,必須在唯一領袖之下,絕對服從。三、孫先生就是黨,因孫先生是推翻專製、建立共和、首倡而實行之者,如離開孫先生而講共和,講民主,則是南轅而北其轍。忠心革命同誌,不應作‘服從個人’看法,一有此想,便有錯誤。孫先生為貫徹革命目的,必須要求同誌服從,老實說一句,我輩黨人許多不懂得,見識亦有限,應該盲從孫先生,追隨孫先生以一身結束數千年專製人治之陳跡,而開億萬年民主法治之宏基。四、再舉革命,非孫先生不行,同時要再舉革命,非服孫先生不行。我敢說除孫先生外,無革命導師。孫先生對我的話,深表讚賞。”

既然是陳其美的主張,又是孫先生所讚賞的,蔣介石覺得,必是正確無疑,於是說:“理當如此!”

“可是,黨內卻是一片反對聲!”陳其美憤憤不平,“黃興就帶頭反對,說‘不願先生反對自己所提倡之平等自由主義’,反對毀黨造黨,李烈鈞、柏文蔚、程潛、熊克武、譚人鳳這些同盟會時期的元老人物,都認為‘另組新黨,要特別慎重’,主張還是要‘保全國民黨’。就連始終追隨孫先生左右的胡漢民、朱執信也對組黨方式頗有微詞。朱執信竟因為不願意按手模而拒絕重新入黨。胡漢民則充當和事佬,提出把入黨誓約中的‘附從孫先生’改為‘附從總理’、老同盟會員入黨可免除立誓約、打手模等等所謂折中方案。”

“從小弟的誓約看,孫先生並未同意胡漢民的主張。”蔣介石說。

“我先就堅決反對!我對孫先生說,新的革命黨,就是要領袖獨裁,毋須遮遮掩掩的!”陳其美說,“孫先生也就斷然回絕了胡漢民的折中意見。”

“不知汪精衛兄是何主張?”蔣介石又問。

陳其美說:“汪精衛對二次革命調停未果,對局勢感到極度悲觀,竟說出‘餘生可厭,死所未獲’這樣的話,仍去國外做他的漫遊。”

得知這麽多元老和領袖人物與孫先生意見相左,蔣介石不禁憂心忡忡。

“更有甚者!”陳其美提高了聲調,“有人攻擊黨章規定絕對服從領袖命令,入黨要履行嚴格的手續,要填寫‘永守此約,至死不渝,如有二心,甘受極刑’這樣的誓約等等,是幫會而不是政黨。那些對我忠誠協助孫先生毀黨造黨感到不滿的人,攻擊為兄是以青幫頭領的身份,使用幫會手段操縱黨務!”

“真是不識大體!”蔣介石也忿忿然。他再一次為一個革命黨內部卻如此紛亂感到驚詫,為黨人不能甘心服從領袖而痛心。

“眼下黨中上層紛紛擾擾,矛盾重重,隻有為兄盡力協助孫先生辦理組黨之事了。”陳其美既感傷又自豪。

實際上,稍一了解,形勢比陳其美說的還要嚴峻。不僅在東京,即使在國內,到處流傳著“孫、黃分家”的說法。追隨孫先生的黨人,積極籌組中華革命黨,追隨黃興的黨人則組建了一個“歐事研究會”,儼然是兩個陣線。孫先生指令胡漢民創辦《民國》雜誌,作為機關刊物;歐事研究會則創辦了《甲寅》雜誌。孫先生陣營的人,索性搗毀了《甲寅》社,雙方矛盾更加尖銳。黃興為避免矛盾進一步激化,正準備離開日本,前往美洲。

蔣介石是堅決站在陳其美和孫先生一邊的。他和戴季陶等人一起,協助陳其美籌組革命黨,還到處動員國民黨人加入中華革命黨,很是積極。

這天,陳其美對蔣介石說:“眼下,黨中領袖、軍事將領,一個個離心離德,而反袁革命,其艱巨遠過反清,孫先生正需要介石弟你這樣的忠貞同誌,待忙過了這一陣子,我帶你去拜見孫先生。”

“多謝大哥!”蔣介石激動地說。

自從陳其美說要引見孫先生,蔣介石就時時盼著這一天的到來。流亡的日子,他也不再灰心喪氣,而是充滿了希望。他認真研讀孫先生的著述,還在故作漫不經心間,了解那些曾經見過孫先生的人第一次見到孫先生的情形。

一個叫馮自由的人,比蔣介石大5歲,卻在14歲時就加入興中會,是當時年齡最幼的會員,有“革命童子”之稱。這時,他也在協助成立中華革命黨的事務,蔣介石在閑談中,便問及他第一次見到孫先生的情形。

“哈哈哈!是孫先生主動拜訪我的啊!”馮自由大笑,說,“早在1901年的時候,也是在日本,有人約我去見孫先生,我以為孫先生不過是‘綠林豪傑’,因為他不是科第中人,不是經生文人,並且我還疑心孫先生可能不識字。所以我就不想見他。後來我聽說孫先生是個書生,也以為不過是劉秀、鄧禹之流,還是不想見。直到1905年的一天,那時我在英國,有人來敲門,自稱‘孫逸仙’,我一看,此人溫和端正,感到很吃驚。”

還有一個叫朱和中的,早年留學歐洲時加入同盟會。他告訴蔣介石說:“有一天,孫先生去動員留學生參加革命,我念著孫先生親筆起草的誓詞草稿,禁不住笑了起來。孫先生問其故,我回答說:‘康有為和梁啟超常說孫先生目不識丁,我見誓詞簡練,知康、梁所言之妄。故而不禁笑了。’孫先生聽後,傲然說:‘我亦讀破萬卷也。”’

蔣介石意識到,孫先生不僅是革命家、理想家,也是手不釋卷的讀書人。於是,他抓緊一切機會,勤奮苦讀。好在,去年在日本躲避期間,讀書辦雜誌,係統思考一些問題,心裏有些底數。

終於,陳其美和孫先生約好了時間,專門帶蔣介石去拜會孫先生。

“我和孫先生在討論國內局勢和革命謀略之餘,也時常說起革命中的小插曲,孫先生也常常詢問一些瑣事閑情,我已經多次提到了介石弟,還特意把吾弟在日本軍校學習深造的事說了。孫先生得知吾弟此刻就在日本,並渴盼見到他時,孫先生便欣然應諾。”陳其美對蔣介石說。

所以,去見孫先生時,蔣介石特意身著士官學校製服,一副軍人裝扮。

“介石,你知道的,孫先生是公開反對暗殺政敵的,”陳其美囑咐說,“見到孫先生,不必提及刺殺陶成章之事,免得尷尬。”

“刺殺陶成章,乃出於為革命、為本黨之大義,弟毫無求功、求知之意。”蔣介石說,“但不知孫先生是不是略有耳聞?”

“你想呢?”陳其美反問,“黨人成千上萬,你與孫先生並無淵源,孫先生何以知道你是誰?何以欣然答應專門見你?”

蔣介石暗忖,孫先生知我,未始非由此事而起[1]。黨中的二號人物陪自己專門去會見黨的獨裁領袖,倘若沒有那件事,有這個可能嗎?

來到孫先生借住日本友人宮崎的住宅,陳其美走在前麵,蔣介石緊跟其後,一同走進了孫先生的房間。

“喔,這就是蔣介石嗎?見到你是我的榮幸。”孫先生見蔣介石身著士官學校製服,意氣風發,頗是欣喜,伸出手來,握住蔣介石的雙手說。

三人落座,開始縱論天下之事。

“中正以為,要為建立真共和、建立民治、民有、民享的中國而奮鬥的革命同誌,就必須絕對服從革命的領袖”蔣介石說,“軍閥被掃除,革命成功了,國家有了雄厚的基礎,民智開化,那時候,才是實行民主、自由的時機。民國肇興,當時倘若革命同誌聽從先生的話,實行先生的革命方略,也不會被袁賊奪去了革命果實,我們又來二次革命、三次革命。”

“當時餘極力主張實行革命方略,以達革命建設之目的。”孫先生說,“而吾黨之士,多期期以為不可,經餘曉諭再三,辯論再四,卒無成效,終致今日之局麵。”

隨後,又談到了反袁的策略。蔣介石把自己在《軍聲》上發表的關於爭取日本支持,不惜把南滿的權益暫時讓於日本的想法說了一遍,又縱論了遠交近攻的一些策略。

“日助我則我勝,日助袁則袁勝。”孫先生說。

“一般黨人,不理解這是革命的方略,”蔣介石說,“甚至有出賣權益的指責,殊不知,先生所做的一切,並非為了一己私利,而是為了讓中國建立真共和,實現民主、自由;而袁賊完全是為了個人私利。做這些事,為一己之私即是賣國,而為建立真共和則是愛國。”

三人還具體商議了反袁策略和行動計劃。

看得出來,孫先生對蔣介石的談論,極為欣賞。

不知不覺間,已經談到了夜深,三個人意猶未盡,不忍別離。

實在是太晚了,陳其美不得不起身,蔣介石跟在他身後,和孫先生道別。

“介石,真是不可多得的革命人才,是革命的實行家,這正是革命所最需要的。”臨別,孫先生握住蔣介石的手說,“將來,必成革命之棟梁。”

蔣介石很激動,也很自豪。

[1]參看蔣介石日記。楊書,第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