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機會就必須牢牢抓住

嘉靖二十六年的春天,緊張的考試已然結束,尚未度過22歲生日的張居正作為新科進士,已經和同學們序齒完畢了。

厚厚的《序齒錄》上,是301個同學的基本信息。住在湖廣會館裏的張居正,躺在**時或許會仔細翻看。這個時候,他未必能想到,這科進士不簡單,可以說人才濟濟,若幹個同學將在今後的數十年裏叱吒風雲、大顯身手。現在,這些新科進士還沉浸在歡樂中。

估計這個時候,王世貞在同學們中間應該是最活躍的,名氣也比張居正要大。畢竟,他家庭條件很優越,又喜歡且善於交際,聚會請客不在話下。但此時的張居正似乎有些心事。

“張老,你為什麽不和我們一塊兒樂和樂和啊?”王世貞問張居正,“有個飯局,你要不要參加?”

張居正隻是搖頭。

“乖乖,這老兄,城府夠深的啊!”王世貞一定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不錯,張居正心裏是有事,他牽掛著一件大事!

或許有人問:是不是分配的事啊?

畢竟,新科進士出爐後確實麵臨分配工作的事,就像當今的大學畢業生,不到“大四”心裏就毛了:即使國家包分配,分到天南還是海北?到工廠農村還是機關事業單位?不得找門路、托關係嗎?實在出身底層沒有關係可找的,更要東奔西走投簡曆、參加招聘會了。

新科進士當然也有這樣的問題:分配工作。此次分配,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人一生的仕途官運,遠遠比大學生分配工作重要得多!

但是,張居正心裏牽掛的還真不是這件事。

甚至可以說,所有的新科進士對分配工作的事,都不像現在的大學畢業生那樣上心,總體上說,他們對分配的公平性有信心。

政府的公信力會有這麽好嗎?涉及分配工作這樣的大事大家居然相信會公平?

這麽說吧,新科進士的分配有許多規矩,或者說公開化的製度設計,一旦進士張榜公布後,一看名次,差不多已經可以猜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了。

那就不妨來看看,組織上是如何給新科進士分配工作的吧!

按照當時的政治體製,中央設立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其中居首位的吏部,負責全國各級幹部的選任。新科進士分配工作也是由吏部操辦的。

吏部選用幹部有許多規矩,其中有一個規矩,就是每逢雙月舉行“大選”,簡單說,就是選拔任用一批幹部。

新科進士出爐後分配工作或者說安排官職,是通過大選進行的,謂之“進士聽選”。

按照慣例,新科進士出爐後,狀元、榜眼、探花直接授官——職務也是固定不變的。參加分配工作的,是二甲、三甲的進士。

分配是根據名次分批次進行的。

二甲進士依照排名,內授主事,外授知州。

主事,是各部司長、副司長領導下的一個領導職位,相當於現在的處長;州,有的直屬省管,有的還由府管,應該是比縣高些,比地級市低些。如果硬要和現在比,州相當於現在的省管縣級市,知州,就相當於副地廳級的市委書記兼市長兼法院院長。

那麽授主事和授知州是根據什麽呢?是輪的:按照名次,一批數人(比如5人一批或10人一批),前若幹名(5人一批是前4名,10人一批是前8名),分別授予各部主事;排在同一批後麵的,則分配到地方當知州。如果是5人一批,排第5名的,授知州;若10個人一批,排在第9、第10名的,授知州。然後,再按照名次排第二批,分配職務與第一批一樣。

就是說,是循環法。

三甲進士,同樣依照名次,內授評事、中書、行人,外授推官、知縣。

評事、中書、行人等,參照現在的職務的話,有點兒像黨政機關辦公廳秘書處的文書工作者;推官是知府的司法助理,相當於地級市副市長兼公安局局長兼檢察院檢察長。知縣就相當於現在的縣委書記兼縣長兼法院院長。

授內職或者授外職,與二甲的辦法一樣,也是輪的。

當時就是這樣按照慣例循環分配的,輪到誰是誰,大家也隻好接受。

當然,留在中央機關做處長,去哪個部差別也不小,比如到吏部和到工部,自然都想去吏部了。不過具體到哪個部,是按名次輪的。

所以,被輪到地方去當知州、知縣的,或者雖留在首都而被輪到自己不喜歡的部門的,也會沮喪。但是他也隻能怨自己運氣不好,不能說組織分配時有貓膩。千方百計耍賴,找各種借口比如生病請假啦什麽的就是不到地方去做官,蹭過三年作為曆史遺留問題重新分配這樣的情況也是有的,但那是極其個別的,大家也看不上這樣的人。

如此一來,大家對分配工作的事,有一搭沒一搭的,也就不花費心思托關係、找門路了。

那張居正心裏牽掛的,到底是什麽大事啊?

他想繼續深造,成為庶吉士,就是我們俗稱的“點翰林”。

按照慣例,碰巧的話,新科進士可以參加考試,考中的入翰林院再深造三個年頭。這樣的考試叫館選,考中的稱為庶吉士。

這事,有那麽大嗎?

庶吉士不是官,還算是學生,有人說相當於讀研究生。這麽說很容易產生誤導,毋寧說,選拔庶吉士更接近於現在的選拔後備幹部,而且這裏的“後”,不是為一般幹部“備”的,而是國家最高政治中樞——內閣成員的後備人選。

內閣是個什麽機構?有人說相當於現在的國務院,表麵有點兒像,實際上大不同,這和朱元璋這個人有關。他老人家迷信獨裁,坐穩江山後,居然把丞相製度的命給革了!豈不知規律是不能違背的,他的繼承人受不了啊,就把作為顧問班子的內閣用起來了,內閣逐漸有點兒丞相機構的影子了。不過,內閣沒有法定地位,不領導部院,不能以自己的名義發文,更沒有幹部任免權。但是實際上,中央部門和地方政府的請示、報告,都是由內閣拿出批示意見的,也就是說,內閣是國家最高決策機構。

這麽說吧,內閣,就其職責、權限和行使職權方式看,如果有人想象為現在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我看是抓住了製度的精髓。

內閣一般三五個人或者更多,也有時候更少。排名第一的叫首輔,也稱元輔、首相。入閣,習慣上也便被稱為拜相。

那麽,內閣的人選從哪裏來?

是大老板——皇帝——指定的唄!大概會有人這樣講。

實際上不是的。如何選拔以後再說,但就資格言,“憲法”有規定:“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

就是說,不是進士就不能進入翰林院,沒有在翰林院深造過的,就不能入閣拜相!

有人又會說了,那時候哪裏有憲法啊!

是的,是沒有成文的憲法,但是一些政治慣例的作用不亞於憲法的作用。這些慣例,很接近於英國的不成文法,所以我也就稱其為“憲法”了。

現在明白了吧?庶吉士,是宰相的後備人選;換言之,隻有成為庶吉士,才有入閣拜相的可能。正因如此,庶吉士當時就有“儲相”之稱。

關鍵還在於,隻有新科進士才有資格參加庶吉士的選拔,過期作廢!凡是有進士文憑的幹部,經曆豐富、政績突出、群眾公認,很有培養前途,選拔為庶吉士,深造一下,作為後備幹部,行不行呢?要說這樣比較好,應該這樣,可是那時候卻不行。

到此還沒有完,還有一個慣例不太講理,就是:不是每科進士都有選拔庶吉士的機會,而是遇到紀年裏有“醜未”的則選庶吉士,遇紀年裏有“辰戌”的則停。

張居正這一科,是丁未年的,裏麵有個“未”字,便有了選拔庶吉士的機會。

明白了吧?館選是不是很重要?庶吉士是不是很“牛”?

倘若不參加館選,不能成為庶吉士,那麽他連進入內閣也是不可能的,更別說當首相了!

張居正是不是應該感謝第一次春闈的落第?倘若那次他考上了,就沒有選拔庶吉士的機會了!那以後的發展就很難說了,至少是不可能當首相的,沒有這個位置,他哪裏會有那些作為?如此一來,恐怕張居正其人,早就被湮沒在曆史的塵埃裏了,和同學錄裏的那300名一樣,在今天的人看來,也隻是一個過目即忘的符號而已。

如此看來,人有時候經曆點失敗、挫折,大可不必沮喪甚至抑鬱吧?命運之神在冥冥之中做如此安排,是因為以後有更好的機會,以利於你有更大作為也未可知啊!

現在,丁未科進士,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按慣例,已經直接“入翰林”了,館選的機會是給同學中另外298人的。

這樣的機會,說多重要就有多重要,對於張居正來說,真正的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館選比較簡單,凡報名者,先提供自己過去寫的文章5篇,然後參加麵試。

科舉考試是全憑筆試成績,而館選屬於麵試性質。

這就不那麽好把握了。大概這是中國特色吧,筆試大體上還算公平,隻要一加入主觀因素,比如麵試之類的就有貓膩了。

張居正當然會了解到,實際上館選能不能成功,取決於許多因素:中進士的名次、年齡、地域、外表。除了這些顯規則亦即慣例以外,按照一個流行的術語,還有潛規則呢!

我們可以幫張居正分析一下把握大不大。

首先,中進士的名次。張居正位居二甲第9名,有優勢。

其次,年齡。按說,既然是宰相的後備人選,年齡應該適當大點才好。但是當時卻不是這樣,大概是考慮到後備的時間相當長吧,庶吉士的甄拔是越年輕越好。張居正22周歲,有優勢。

再次,地域。選拔中央的後備幹部,講究地域平衡,進士多的省份,競爭就激烈。倘若他是雲南、貴州、廣西的,正好隻有一個人中進士,那庶吉士就是他的了。而湖廣省是錄取進士名額第二多的省份,不是說唯楚有材嗎?真是人才濟濟,所以就地域而言,張居正不具有優勢。

第四,外貌。張居正其人,外表俊朗儒雅,沉穩老成,站立朝班,絕對不會讓領導倒胃口,有優勢。

總體上說,張居正是有優勢的。

但是,知情人說了:“庶吉士之選,請托居其半。”

也就是說,人脈,是相當重要的。第一,你要有門路找到有影響力的人;其次,你要放得下身段,說討好之類的話。

張居正家世貧賤,老爹作為“學生”,在北京根本沒有什麽關係,親戚朋友裏也沒有人幫得上他,這,是他最大的劣勢。

張居正這個人比較幸運,結果出來了,張居正三個字赫然在列,排在26名庶吉士的第8名。

好了,張居正已然館選成功,我們就歡送他進入翰林院,開始他為期三個年頭的學習生涯吧!

當然,館選成功並不意味著就具備了後備幹部的身份,結業後還麵臨重新分配的問題,倘若沒有留在翰林院,那此前的一切努力也就付諸東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