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聰明不行,還要對路子

說到科舉考試,人們往往與死記硬背聯係起來,似乎隻要死記硬背的功夫到家,問題就不大了。

其實不是這樣的。

比如張居正的老子,後來給張居正惹了不少麻煩的張文明張老爺子,就一連考了20多年,連個舉人也沒有考上,直到自己的兒子在北京做了官,還考了幾次,才不得不放棄了。他被自己的兒子比著,能不下功夫死記硬背嗎?估計張老爺子看書看累了揉眼睛的工夫會禁不住尋思:親爹和兒子,血緣如此近,差別咋就那麽大呢?!

再比如,和張居正同時代,後來被稱為明代三大散文家之一的歸有光,6歲那年讀《大學》,好幾百字的文章,隻要跟著老師讀過一遍,他不用再看原文,立馬就能夠背下來。記憶力夠牛的吧?可是,這老兄在科場奮鬥了50多年,到了60歲,才好不容易考中了進士!

據德國一位很有名氣的大學問家研究,說科舉考試主要考一個人的思維能力,隻會死記硬背,哪行啊!

這麽說吧,想出人頭地、改變命運、成就一番事業,得有基礎,不是簡單的有毅力肯吃苦就一定行。

張居正是比較有基礎的。

首先,這個人腦子夠用,從小就很聰明,14歲的時候就考中了秀才。有一次荊州府的“一把手”搞了一個征文活動——當時不這麽叫,但就這個意思,作品還匯集出版了,其中就有張居正提交的一首小詩,通過寫竹子,表達他的遠大誌向:“鳳毛叢勁節,隻上盡頭竿。”從此,他有了點兒小名氣,人稱“荊州張秀才”。

但是,光聰明就行了嗎?聰明的人多了去了!

徐渭徐文長這個人,或許大家聽說過。他和張居正是同時代的人,是大詩人、大畫家,還是軍事家、文學家、曆史學家,被稱為“明代三大才子”之一。他出生在幹部家庭,自幼以才名著稱鄉裏,而且有著強烈的功名事業心,好不容易到了20歲考上了童生,也就是秀才,此後曆經24年連考8次,始終沒有考中舉人,就更別說進士了。掂量來掂量去,估計再考下去也還是沒戲,才無可奈何地放棄了。

還有前麵提到的歸有光。

就聰明、文才甚至學問來說,張居正肯定比不過徐渭、歸有光,這兩個人是和張居正一起擠著過獨木橋的,可是,結果怎麽樣?

徐渭、歸有光是後來自己鬧出了點兒名堂,我們還知道,那些後來沒有鬧出名堂的,不知道還有多少!

所以我說,光憑聰明是不行的,得對路子!

這是張居正的第二個好基礎。

對路子,就是要幹的事適合你幹。

科舉考試很程式化。比如,小小年紀就要以聖人的口氣、觀點寫文章,即所謂代聖人立言;又比如文章的段落、轉折甚至字數,都有嚴格的規定。

用今天的眼光看待科舉製度,人們總會詬病它的考試內容和代聖人立言的寫作要求。其實這樣的指責未必公允,要知道,科舉考試是選拔領導幹部的,不是選拔作家、科學家、編輯記者的,更不是選拔思想家的,堂堂大國治國安民的事,就是靠考試成績好的這批人了;而且一旦考中,就直接安排到領導崗位上行使職權了。一個20歲的年輕人中了進士,直接就被分配到某個州當知州——相當於現在的市委書記兼市長兼法院院長,嘻嘻哈哈孩子氣,行嗎?鎮不住啊!得穩重、老成不是嗎?

灑脫不羈、思想奔放的人,和科舉的路子對不上啊!張居正他老爹、徐渭、歸有光都是如此。

思維比較嚴謹、行為比較規矩、不喜歡獨立思考?沒有獨立思想的人,是比較對路子的,因為這樣的人當官比較合適。

和張居正一起擠“獨木橋”的何心隱,就太有自己的思想了,他年紀輕輕就感覺到科舉不對自己的路子,聖人?他算老幾啊?我為什麽要代他立言?我批駁他還差不多!他就是這樣的想法。這樣的人,當然就不屑於科場了,他後來成為著名思想家,是體製外的持不同政見者。

也有喜歡獨立思考、思想比較奔放的人,碰運氣科舉考試成功了,進入官場,但是都會比較坎坷。和張居正年齡相仿的福建人李贄,也覺得科舉不對自己的路子,可是他又沒有辦法,家庭負擔太重,必須找個飯碗,自己腦子很夠用,咬牙考中了舉人,趕緊參加工作掙工資了。他就公開對同學、同事說,我可不像你們那樣“高尚”,參加科舉是為了治國平天下,我純粹是混口飯吃的。這樣的人適應得了官場嗎?當然不可能,所以他一直處於比較痛苦的狀態,終於熬不住,老子不奉陪了!李贄後來成為了一位響當當的“異端”思想家。

張居正的“朋友”裏,王世貞、高拱也屬於有思想或者獨立思考的人,他們在官場,也是比較坎坷的。

相比之下,張居正就很對路子。他老人家小小年紀就沉穩老成,不張揚、不輕狂、很嚴謹;外表深沉,但實際上又沒有自己的思想,對孔孟主義、程朱思想,特別是朱元璋的諄諄教導銘記在心、深信不疑。

科舉考試選拔出來的如果不是張居正這樣的幹部,那坐江山者也就不再需要這個製度了。所以說,張居正這樣的人和科舉考試很對路子,用現在的說法是,“皇和國家”需要的正是張居正這樣的幹部。

的確,少年時代的張居正就因為具有這樣的素質,為地方各級領導所看重。

在荊州府考秀才的那一年,荊州的知府李先生,一看這小家夥年紀不大就如此沉穩,喜歡得不得了。一問,知道他的名字叫張白圭,說是他出生那天院子裏忽然出現一隻白烏龜,所以家長給起了這個名字。李知府聽了,不禁搖頭,就很婉轉地說,這個名字嘛……好像和你的才幹、前途不相稱吧?又征求意見說,我給你改個名字怎麽樣?就叫張居正吧!

於是才有了張居正這個名字。

市裏的領導喜歡,雖然不可能開後門錄取張居正當秀才,但別的方麵還是可以關照的,比如搞征文的時候,就把他的那首小詩選上了。

這些征文匯集出來後,李知府作為一項抓教育、抓人才工作的成果,報給了湖廣省的省委書記兼省長兼高級法院院長——巡撫顧璘。顧巡撫是當時有名的文壇領袖,曾經在中央做過大官,後來因為批評大老板觸到了大老板的禁忌和隱衷,被貶到地方。這個人尤其愛才,對張居正的小詩裏透出的遠大誌向很欣賞,專程到江陵縣張居正家裏去看望,一看,小家夥真不錯,既聰明又沉穩,這樣的少年有培養前途啊!於是贈送禮物,還給他資助了銀子。後來張居正到省城參加鄉試,顧巡撫又專門設宴招待他,還把自己的小兒子也介紹給他,讓他們交朋友,又說了很多鼓勵的話。

想想看,一位飽經滄桑、閱曆豐富的老人,封疆大吏、堂堂湖廣省的“一把手”,不是為了做宣傳,也不是領導有指示有安排,就是因為賞識,就主動私下裏專門請一個家世貧賤的少年吃飯,這樣的事很可能超出當下國人想象的範圍了!

可見,張居正確實是和科舉考試對路子的,也確實適合到公務員隊伍裏來,各級領導都看出來了。

不能不說,領導還是有眼光的!

正因為張居正和科舉考試比較對路,他15歲的時候,和父親一起參加湖廣省選拔舉人的統考——鄉試,考了個第一名:解元。

順利的話,15歲中舉,16歲中進士是有可能的。因為全省統考後,第二年春天就是全國統考——會試,也叫春闈。張居正秋闈奪魁,當然有資格去參加春闈,說不定一鼓作氣,乘勝而上,不說中狀元,中進士是沒啥問題的。

可恨啊,都是遼王那小子,要祝賀張居正秋闈奪魁,請他爺爺張“保安”喝酒,結果把老頭兒給喝死了。這下麻煩了:按照國家的製度規定,子孫要替老人服喪,在此期間,已經做官的還要辭職回家,更別說去參加做官的考試了。

鉚足了勁兒要去首都參加統考的張居正,也就去不成了。

這一耽誤,就是6年啊!少年郎一天天長大,轉眼間就成大小夥子了,想法就多了起來……提親說媒、訂婚結婚,總之張居正有段時間就有些分心了,結果,等到下一次春闈,19歲的張居正去參加了,居然落第了。

當張居正落第回家的時候,可能他心裏對遼王的仇恨,又會增加一層。當然,他一定也進行了自我檢討,並痛改前非,等到下一次參加春闈的時候,22歲的張居正高中二甲第九名,和王世貞這些幹部子弟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了。

實際上,張居正是應該感謝第一次春闈的落第的。

為什麽呢?應了那句古話了,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啊!這次落第,是福是禍,很快就可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