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投機快錢

鄔之畏同意去看醫生了。

這是符浩站出來遊說的結果。如果換作其他人,鄔之畏還不拿槍崩了他。在鬥牛大廈,除了符浩以外,沒人敢這麽提議。

沒有男人願意被他人當作病人,鄔之畏更是如此。鄔之畏的生活其實蠻規律的:每天早晨5點38分鬧鍾一響,鄔之畏就爬起來了,後來形成生物鍾,他就不需要鬧鍾了,一到點就自然醒。鄔之畏洗漱完畢,淨手更衣,穿上一身寬鬆的唐裝,先去給擺放在後堂的一尊千手觀音佛像跪拜敬香,然後去一層堂屋給父母問安。父母年齡大,睡眠時間更少,他們也很早就醒了。遇到重要的傳統節日,鄔之畏則跪拜請安。父親說:“這些俗禮就免了,你做這麽大的公司,還有那麽多人等著你給飯吃,太累了,你應該多睡會兒覺,把身體搞好。”鄔之畏執意不肯,隻要沒有晚餐飯局,他準回來陪父母吃飯,給父母請晚安。

符浩曾經去鄔之畏家裏待過一天。那時候,鄔之畏還在遊說他和自己一起工作,把他當作家人一樣,邀請他來家裏住了一天。細節之處見人品,當時符浩認為,從那些生活習慣中可以看出鄔之畏是個靠得住的人。雖然外界對鄔之畏有著各種議論,且貶多於褒。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鄔之畏的偶像人設在逐漸坍塌。當然,這也是後話。

鄔之畏酒後發飆事件後,戴誌高在溫哥華小鎮跟符浩說,希望他能勸說鄔老板去看看醫生,這樣長久下去遲早會出大問題,自己跟隨他多年,都有些吃不消了。符浩很奇怪,就這麽嚴重嗎?說這話時,他腦海裏蹦出了不久前,鄔之畏酒後砸辦公室的情景:滿地狼藉,鄔之畏被捆綁在躺椅上,酣睡的時候還流著口水。戴誌高透露,鄔之畏有一次晚上喝高了,拿著獵槍追趕自己老婆。如果不是他和保鏢追上去,拚著命把他按住,恐怕會出大禍。哦?符浩大吃一驚,沒想到年近半百,文質彬彬的鄔之畏竟然做出這種事兒!上次見過他酒後發飆,符浩當然選擇了相信。“鄔老板的老婆呢?”“他老婆帶著女兒去了加拿大,嚇跑的。”“那就不能讓他再喝酒。”戴誌高搖搖頭:“那還不如拿獵槍崩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堅決不能讓他喝高。可是,我們又不能場場飯局都跟著他,在場時還能狸貓換太子,把酒換成水。”

符浩同意,鄔之畏老板需要看看醫生。戴誌高見符浩鬆了口,心中暢快。“這需要你去做工作,老板對你的話幾乎是言聽計從的。”符浩乜他一眼。“太誇張了吧!你們有過‘一個蘋果’的過命交情。”戴誌高擺擺手說:“我說浩子,還談啥一個蘋果的事啊?那事翻篇了。一旦成為部下,就隻是部下,甭提‘一個蘋果’的事兒。”他抬頭仰望,長籲一口氣,“老板的確對我不錯,待我不薄,我更希望他一切都好。”說著,戴誌高低下頭,忽而聲音哽咽了。

這家夥,別看性格粗糲,但是個重情重義的爺們兒。符浩接受了他的提議,決定勸鄔之畏去看醫生。

符浩認識鄔之畏的過程十分戲劇化。當時鄔之畏差點兒投了符浩的一個天使項目做了“接盤俠”。

那是符浩操盤的相當得意的一個項目,它完整詮釋了符浩的理念:什麽是“短平快”。

創業者是一個80後小夥子,當時在參加符浩組織的青年投資人論壇。吃飯的時候,小夥子和符浩聊到這個項目,就像給符浩“砰”的一下打了一針強心劑。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可以賺大錢的項目。

小夥子很低調,一臉敦厚。聊過天後,符浩更吃驚,原來他姓汪,人稱“汪少”,是赫赫有名的富二代!其父在上海灘房地產商排名中躋身前三,賈阿毛這樣的上海灘地產商,也進不了汪老板的朋友圈。汪少海外留學歸國,一開始混跡影視圈,被老爸罵不務正業。後欲獨立門戶,撇清啃老的嫌疑,於是便開始創業。他創業的項目是醫學美容,瞄準的是一個獨特的群體。這些年,整容美女數量激增,更別說靠臉蛋吃飯的小鮮肉和青春不再的過氣藝人。恰好,汪少圈子的朋友們有不少是影視藝人,他們一年至少去一次瑞士,就為了進行醫學美容,每人每年花費近百萬。於是,他萌發了開展這個創業項目的想法,注冊資金是1000萬。關鍵是,他成功遊說了兩位準一線明星加盟,成為發起合夥人。

符浩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想起了一個故事:變王子。曾經有一位美國農夫,他家境一般,但有個儀表堂堂的兒子。農夫有個很擅長交際的朋友,一天吃飯時跟他說:“老哥,我給你兒子介紹一門大好的婚事,再給他找一個非同一般的工作,事成後你給我100萬,如何?”農夫怒道:“你喝多了吧?別開玩笑!不可能!”朋友說:“君子無戲言,你就瞧好吧。”朋友想辦法找到了洛克菲勒,跟他說:“我給你女兒介紹一門婚事,事成之後給我100萬,怎麽樣?”洛克菲勒輕蔑地說:“我女兒可不愁嫁,你還想要100萬!癡人說夢!”朋友道:“如果男方是摩根斯坦利銀行的副總裁呢?”洛克菲勒想了想說:“這倒是可以考慮。”朋友又托人找到摩根斯坦利的總裁,說:“我要你任命一個人做貴行的副總裁,並且給我獵頭費100萬。”總裁怒吼道:“滾!這不可能!”朋友說:“如果這人是洛克菲勒的女婿呢?”總裁消了氣,說:“這個可以談。”結果事情發展順利,最後農夫的兒子當上了摩根斯坦利的副總裁,娶到了洛克菲勒的女兒,朋友也賺到了300萬美金。

一般人從這個故事裏讀到的道理是資源整合產生多贏,符浩讀到的則是必須整合強勢資源、名人資源、優質資源,這樣才會產生核裂變式的效果。恰好,戰略布局、整合資源,是符浩自認為的強項。他發現,生命醫學和健康是未來創業的大趨勢,怎麽能與趨勢作對呢?醫學美容,是當下賺錢最多最快的行業。更何況,現在“鮮肉文化”當道,不論男女都有了“靠臉蛋吃遍天下”的意識。再加上消費主義盛行,醫療行業技術的不斷進步,能夠被資本追捧的元素都聚齊了,簡直棒極了!

符浩當即做了一個重要決定:投資5000萬。這讓剛剛注冊公司,連門麵都沒有租下來的汪少大為吃驚。更令他吃驚的是,符浩提出了一個令他咋舌的條件:把1000萬注冊資金全部退給他們,保持他們股份不變;5000萬投資,隻占持股的30%。也就是說,這家剛注冊不久的公司被符浩強行推高了估值,投資後市值達到了1.66億元。汪少有些糊塗,他從小就抱著金元寶長大,錦衣玉食,從不缺錢,也見過大錢,但沒有見過出手這麽闊綽的。他問:“浩哥,你,你怎麽那麽多錢?”在他的意識裏,眼前的符浩跟自己年紀相仿,他再怎麽有錢,來錢再怎麽容易,咋能這麽幹呢?有錢燒包嗎?符浩微微一笑:“我自己賺的錢,是正當的錢,放心。”他還說了一句話,把汪少給震住了。“你們,值這個錢!”

世間最美好的事情,莫過於自身價值得到他人認可。汪少豪氣地說:“浩哥,有什麽條件,你盡管提。”符浩提了兩個條件:第一,項目必須繼續融資,融資的事情交給他來完成,他們要全力配合;第二,如果項目估值不錯,他會擇機全身退出。汪少對他全身退出的想法有些不安:“那你跑了,就留下我們了?”符浩說:“你們沒有任何損失,對吧?1000萬注冊資金,全部拿回去了。並且,我吸引來的投資,能把市值進一步擴大,你們的身價也會水漲船高。何況,我隻是一個天使投資者。具體經營管理很繁雜,我建議你們屆時挖一個職業經理過來。這樣,可以更好地實現你們的利益最大化。”

項目得落地。符浩在啟動融資之前,用了六個月時間給公司做了戰略規劃:一是項目延展性必須強,小到皮膚管理,大到基因抗衰產品、超市選購類型,隻要進了門,就能一攬子服務,同時做到項目齊全,擴大服務人群領域。二是產品質量和服務必須過硬。明星們不是愛去瑞士、韓國和日本嗎?那好,那就和國外的機構合作。於是他們簽下日本、瑞士和韓國的一些著名醫美機構,並且是獨家合作。三是增加“線下診所+線上平台+數據雲”服務。線下體驗是據點,線上平台具有爆炸性。

第一家店開業的時候,汪少按照這個思路搞了一個活動,舉辦了一個明星和富二代紮堆兒的派對。兩位準一線的明星股東很給力,送了十張儲值卡給圈內的朋友,每一張儲值卡都有200萬元,汪少也送了十張同樣的儲值卡給自己的富二代朋友。那些明星都有大量的忠實粉絲,因為強烈的明星效應,一個月內收回了一個多億的流水。

他們從瑞士挖了一個華人職業經理人過來。此人早年賺取明星去瑞士治療和保養的傭金,擁有明星們的一手資料、資源以及管理經驗。他加盟後,說要改善環境,在上海搞起了一個樣板店,國際範兒十足,並揚言要搞成一線城市的全國連鎖店。

融資像一個夢,一個美夢,難怪世間之人皆喜歡做夢。在這個資本瘋狂、泡沫橫飛的年代,好夢也待價而沽。汪少跟著符浩去第一家公司談,就輕易拿下了一個不錯的投資協議——那是一家新銳保險公司。保險公司的老板曾經放話:二十一世紀,前二十年看平安保險,第二個二十年,看我鮮亮保險。當符浩和汪少在他辦公室講解完融資PPT,符浩最後說了一句話:“這個項目聚集了各路明星、豪門子弟,還有層出不窮的新貴,比如那些網紅女主播。這家公司一‘出生’就自帶半個娛樂圈和網紅圈的資源,在國內算得上首屈一指。我們要做,就要做最牛的高端醫美俱樂部!”

這句話直接把保險公司老板的**給點燃了。他還盯著汪少看了半天,跟符浩耳語:“麵相好,喜慶,是大福相。”

鄔之畏是被這家保險公司拉來聯合投資的。但是,對方投資款打過來後,鄔之畏似乎卻毀約了。還好,他認購的份額本來就不大,於是被保險公司老板全線接收。

全身而退、大賺一筆的符浩,卻陰差陽錯與鄔之畏成為朋友。鄔之畏在一次飯局結束後,拉著符浩外出散步。飯局是在郊區一處私人會所舉辦的,那裏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環境幽靜。鄔之畏說:“老弟,我寧可服你,絕不扶牆。”符浩認為這句話比較突兀:“為何?”鄔之畏說:“空手套白狼,我們很像。”符浩笑說:“我是投了錢的,不是空手。”鄔之畏說:“與你的收益比,你的那點兒投入等於是空手。還有,我們還有一點像。”“哪點?”符浩問。“口舌厲害,講故事的本領了得。”鄔之畏說。“嗬嗬。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得有過硬的料。”“還有一個關鍵的地方,我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什麽地方?”“我們都追求‘短平快’。”“嗬嗬。所以呢?”“所以,我們可以聯手做事。”符浩這下子認真起來了,問:“鄔總不是做房地產的嗎?”鄔之畏說:“人們都把房地產商叫作‘土豪’,我想豪但不想土。”符浩一下子明白了,一身名牌的鄔之畏,雖然一度在地產圈博得大名,依然擺脫不了這類人的一個共同點:自卑和自負並存,想竭力改變自己的階層。有時候,這個帶有鮮明的代際特征,就是心魔。祛除心魔,是他們這一類人一輩子的目標。

兩人一拍即合。很快,春風得意的符浩瞄上了一個金融項目,就是頤養保險。

商品房被限購,商業地產不景氣,地產企業被管製得很死,上市融資不受待見,而且並購重組條件苛刻,差不多走入死胡同。如果政策不鬆動,不搞去庫存,棚改項目不鼓勵,房地產業幾乎是一潭死水。鄔之畏四處尋找轉型突破,差點兒聯手鮮亮保險進入醫美項目,但他很精明,不想成為“接盤俠”。財務總監告訴他,這種儲值卡的流水在賬目上不能做當期收入,但是融資方卻以此作為融資估值的基準。這樣估值並不靠譜,因此財務總監強烈建議鄔之畏不要去做冤大頭。

“什麽樣的行業最賺錢?”符浩第一次被鄔之畏邀請進入辦公室後麵的私人休息室,鄔之畏就這麽**裸地問他。符浩說:“軍火最賺錢,敢做嗎?”鄔之畏說挨不上邊兒,那種生意不能碰。“那毒品呢?”“那就等著挨槍子兒吧,要麽把牢底坐穿。”符浩直接告訴鄔之畏:“金融。”鄔之畏一拍符浩大腿。“小兄弟,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你把一個小項目做大並成功脫手,我這種老江湖,豈能向你請益?”符浩明白,鄔之畏這話,是話糙理不糙。

符浩帶來的項目,是頤養保險。

鄔之畏轉型心切。那時,移動互聯網正如日中天,全國把“互聯網+”喊得地動山搖。然而,符浩怎麽就看好保險而不是互聯網?“你這麽看好保險行業,為什麽不是互聯網?”鄔之畏的提問粗暴簡短,沒有任何過渡,“像阿裏巴巴、騰訊、百度這些互聯網公司,你們80後的年輕人應該喜歡啊。”

符浩告訴他:“所謂‘互聯網+’,需要依附一個主業,否則機會不大,純粹的互聯網競爭白熱化了。再說,對頂天集團而言,可以適度參與投資互聯網行業的項目,以小投資撞大運,以小博大。當然,實業創業並不好做,90%以上最後會倒掉,就像未來不少房地產行業會倒掉一樣。對一個集團而言,頂天需要轉型,轉型機會和方向有很多,而我個人看好保險行業。”

符浩侃侃而談。人逢喜事精神爽,沒有什麽挫折的人生看什麽都是機會,看哪兒都是美的。

“我喜歡賺快錢。”鄔之畏說,“保費收上來,不也得找投資賺錢嗎?各種限製,各種規則,把你箍得死死的。”

“錯。”符浩說出這個結論時,聲音高了八度。眼前的鄔之畏,雖貴為頂天集團董事長,但此時竟像一個虔誠的小矮人,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符浩神情亢奮,說話並沒有拐彎抹角。他發現,一旦自己進入狀態,竟然有演講的天賦。可是,為什麽很多人認為自己是一個悶葫蘆呢?

符浩說:“保險和銀行都是類金融。在國內,銀行很牛,但在國外,保險更牛,眾多銀行隸屬保險行業。我個人認為,保險公司如果靠保費賺錢,肯定會垮掉。保費收上來,如果能做好投資,錢生錢,進行更多的投資業務,諸如安邦保險、泰康保險,他們在監管的邊界線進行資產收購、股權投資等,搞得遊刃有餘,逐漸做大做強。沒有誰會想到,在國有保險公司嚴防死守的行業,民營的安邦保險資產突破1.4萬億,泰康突破8000億規模。這說明什麽?說明這年頭,最賺錢的行業是金融,金融裏麵的白馬王子是保險。”

“有人說,200億的保險資本金,可能帶來1000億的資金。”符浩頓了頓,清了一下嗓子,對死盯著他琢磨著的鄔之畏說,“他預估少了,我認為可以帶來1500億資金。這就是險資的魅力。”

鄔之畏兩眼放光,身子往符浩方向靠了靠。安邦保險和泰康保險就像黑馬崛起,對眾多有野心的企業家而言,它們就是精神鴉片,沒有不為之興奮的。

鄔之畏當即拍板,那就去聯合投資新設一家。

“新注冊?”符浩當即否了,“不行。”

鄔之畏的眼神忽而飄移不定。他目光越過符浩的頭頂,投向窗外。正值中午,窗外豔陽高照,北京出現了多日難得一見的藍天。這些年來,霧霾是北京的常客,一些駐華大使館的官員甚至為此申請提前結束在華任期,意圖早日離開北京。他們不知道,中國治理霧霾的決心和力度到底有多大,能否驅趕霧霾。

符浩從茶幾的筆筒裏取出一支筆,找到還能用的一張廢紙。紙上一麵寫了一些電話號碼,另外一麵則是空白。

符浩在上麵畫著一串數字,它們並列分布著,並且帶著下劃線,一目了然。

“注冊保險公司,雖然法定最低檔資本金5億即可,但實際進入的門檻提高了。何況,在北京這個地方,即使注冊資金300億,也會輕易地被淹沒,連一點波瀾也沒有,直接給淹死。”符浩說,“何況,拿一個牌照——即使有關係,也蠻複雜。新注冊的保險公司的牌照沒有一年半載根本拿不下來,股東結構裏至少需要十個股東,每個股東的資產必須過億,並且需要至少連續三年盈利,淨利過億,僅是準備四大套資料,也夠折騰的。”

符浩把筆一扔,身子向後靠在沙發上,雙手合攏枕在腦後,看著鄔之畏皺著眉頭,盯著那頁寫滿阿拉伯數字且畫著豎線橫線表格的紙,琢磨著。

顯然,鄔之畏對新注冊公司沒有多大興趣了。搞關係,找資源,這些自然是鄔之畏的長項。但是,重新找至少十個股東的條件太苛刻。

符浩怕鄔之畏聽了這些有所退縮,因此他這次是有備而來。

符浩適時給鄔之畏打了一針強心劑。如果能搞定一些大型國企企業年金和養老金,就夠吃的,油水足夠多。像中石油這類企業,“兩金”盤子太大,可以賺上萬億。

果然鄔之畏抬頭看著符浩,聽到可以賺巨額資金的他,目光如炬,這是獵人的眼神。

符浩接著說:“沒有一家能獨吞萬億年金。比如他們如果分成100份,每份均分就是100億,我們哪怕吃一小塊也行,搞定幾家,就牛大了。”

“收購?”鄔之畏也不含糊,知道收購一家保險公司是一條捷徑,“那得找合適標的。”

此時,符浩端出了頤養保險,一家財險公司。

符浩再次拿起剛才寫滿數字的紙,在紙張的背麵空白處,寫下一串頤養保險的財務數據指標。他剛才提到財險的資本杠杆效應,如一個淨資產100元的財險公司一年賣出去了1000塊的車險,綜合成本率95%,即賺了50塊錢。也就是說這個公司用100塊賺了50塊,50%的ROE(淨資產收益率)水平,盡管它做的是一個隻有5%利潤率的公司。讓鄔之畏最終下定決心的,並不是這個50%的ROE,而是符浩緊接著畫出的一個發展戰略規劃,即轉型打造金控帝國的戰略夢想:未來五年,爭取拿下私募牌照、保險經紀牌照、公募基金牌照、期貨牌照、支付牌照、券商牌照等。頂天集團將成為橫跨證券、公募、期貨、保險甚至P2P等領域的金控帝國,將從保險肇始,脫胎換骨,屹立帝都,傲視全國,放眼全球。

符浩記得,當他畫完戰略規劃,並解釋完它的時候,鄔之畏目光炯炯。鄔之畏還接過符浩手中的筆,一一點擊,說了一句讓符浩驚異的話:“在中國,牌照值錢,人不值錢。就是這些牌照,生意再不濟,也能拍賣出金子來。”

其實,鄔之畏心裏亮堂著呢,他說細節決定成敗是忽悠人的,隻有戰略才決定成敗。符浩心想,這話說的就是高啊,不扶牆的是我,隻服你了。

然而,在一年半的時間裏,收購頤養保險卻成了符浩的噩夢,他經常在半夜驚醒,一身冷汗。他總有種不妙的預感,老魏在某個暗處怨恨地盯著他,趁其不備,一刀下來,自己便會橫屍**。他相信輪回,相信報應。

老魏被紀委部門帶走那天,符浩的路虎停在首大大廈門口右側,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他坐在車內,看著紀委人員進去,不一會兒,老魏就跟隨紀委人員出來,兩位便衣特警在左右兩側夾著老魏胳膊,推推搡搡地走出旋轉門。從旋轉門出來後,一個胖保安條件反射般“啪”的一聲雙腳並攏,向老魏敬了一個禮,目不轉睛地看著老魏在兩個人的推搡下,上了一輛商務車。那一刻,保安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老魏,這棟大廈裏說一不二的男人,出事了。符浩看到老魏神情惶恐,出了大門後,他沒有抬頭望天,也沒有回首再看一眼大廈醒目的logo,隻是狠狠瞪了一眼停在門口的鄔之畏的車子,向車後座射出一道駭人的目光。

符浩記得法庭公審時,戴誌高帶他參與了旁聽。當老魏回首向旁聽席上看時,一看到妻子、女兒,老魏的目光便十分柔情;當掃向戴誌高和符浩時,一束帶著強烈怨恨和怒火的光芒從老魏雙眼中噴射而出,他還做出了一個空中吐痰的姿勢,盡顯蔑視。

戴誌高當場嘟囔了一句:“還挺橫,自己屁股不幹淨,在這節骨眼兒上還裝蒜。”

老魏因為職務侵占、挪用資金等罪名被判了無期徒刑,而他也是收購頤養保險這場血雨腥風的戰役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犧牲品。準確地說,如果他不阻礙頂天集團收購頤養保險,會不會就此逍遙法外?如果不是符浩提議收購頤養保險,為國企奉獻了31年光陰的老魏是否就可以安然、順利地退休?畢竟,他離退休就隻剩下3年時間了。實際上,頂天集團隻是幫助政府揭開了一個蓋子——一個腐敗小團隊的蓋子。

頂天集團畢竟是為了一己私利。

那天庭審結束回來,符浩開著自己的路虎,戴誌高坐上符浩的車。坐在副駕駛上的戴誌高說:“出去兜兜風吧,上五環,上大廣高速,反正現在也沒啥事兒。”從法院出來,符浩的心憋悶得慌,也剛好想借此透透氣,就拐彎奔向大廣高速。

戴誌高吹著口哨,就像打了一場戰役凱旋,神情輕鬆。他說:“符總提議我們轉型保險,我舉雙手讚成,保險才是最賺錢的!現在國內哪家保險公司過的不滋潤?我們蓋房子,都被罵成老土、土豪,現在一點兒榮譽感都沒有。”符浩問:“你這是從哪兒聽說的?”戴誌高說:“我還聽說,商業險業務員提成全球第一。你說,我們搞掉老魏這個絆腳石,能不值嗎?”說著他揚揚得意起來。符浩請他注意用詞:“是‘我’而不是‘我們’,這份功勞我可不能貪,無功不受祿。”

戴誌高笑著說:“嗬嗬,知道你啥意思。想潔身自好?晚了。你都砸下3億資金,成為貨真價實的股東了。我們現在是一個槽裏吃飯,撇不清了。”

符浩心裏有些悶。戴誌高以為不言語的符浩默認了上述關係,隨即揚揚自得地談起一些與老魏交鋒的細節。

第一次交鋒是在郊區一個非常隱秘的私人會所。這家會所看起來跟普通農家大院沒有什麽不同,但裏麵的裝飾卻十分豪華。

戴誌高在一個小房間把老魏堵住。老魏看著突然出現的戴誌高,還沒有來得及錯愕,就看到戴誌高從手包裏拿出一頁傳真紙,遞了過來。

老魏接過來瞄了一眼,屁股突然像遭受針刺一樣,從座位上蹦起來,瞪大了眼睛。“你怎麽搞到的?你憑什麽這麽做?”

傳真紙上,列出了他兩部私人電話在同一天時間裏的通話記錄。

搞這些資料,對戴誌高而言可謂輕車熟路。可以這樣說,老魏不是第一個被他查的人,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戴誌高保持著微笑,像一切盡在掌握般,淡定地看著眼前這個國企一把手一臉的驚惶。他喜歡這種時刻。

老魏把那頁紙狠狠拍在桌子上。“你們是非法監聽,我要去告你們!”

戴誌高微笑著,做手勢讓老魏坐下,不要激動。

然後,戴誌高盯著老魏,冷冷地說:“你去告啊,去哪兒告?不怕走進去就出不來?”

此話威脅的意味十足,信息量也很大。

“你這是威脅我嗎?”老魏臉部有些變形,他提高分貝,“我告訴你們,我魏某從未受到過威脅。”

“威脅?”戴誌高反擊說,“不是我們威脅你,你這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實話跟你說,收購頤養保險我們誌在必得,你們掛牌出售,我們參與競標,你為何要四處阻撓?因為我們資格不夠?因為我們是民營企業?我們是小股東,有優先購買權。你們把標準設定得這麽高,不是在阻撓我們?我們老板說了,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是你自找的。”

老魏徹底明白了,頹然坐下。

戴誌高又遞出一張紙,念著:“昨天7點45分,你在大望路公寓拉開窗簾,練了套花拳繡腿;8點10分,你們開始吃早餐;9點23分,你們拿車鑰匙開車,然後出去了;11點37分,你們在西二環酒樓吃飯,一行四人,兩男兩女,談及的是你們在深圳洗錢,地下錢莊剛被警方一鍋端的事情……魏總,還需要我繼續往下說嗎?”

戴誌高一字一句,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老魏。

老魏大汗淋漓。人最恐懼的事情,莫過於時刻暴露在他人的窺視下。

老魏暴怒。“你現在給我出去!再不出去,我要報警了!”

回憶到這兒,戴誌高哈哈大笑。“我懂了一個成語,叫色厲內荏。”

符浩把車開到120邁,目視前方。他略帶調侃地說:“你有這門手藝,放在民國,你就是一個軍統特務;放在蘇聯,就是一個克格勃;放在當下美國,就是FBI探員。”

戴誌高沒有聽出符浩話中帶刺,權當美言點讚,愈加得意地說:“這當然是小事一樁。你就說這個老魏吧,身邊女人不少,前天還溜出去跟東城幸福大街的一個女人幽會。”

“以後,你這些手段,別用在我們,至少別用在我身上。”符浩提醒說。

“怎麽會?誰敢動你毫發?你可是鄔老板眼前的大紅人。”戴誌高岔開話,指著前方,“你再加碼,開到180邁,你看看,路上都沒車。”

“120邁已經超速了。超速50%就一次性扣12分,收繳駕照,重新考試,你替我考啊?”符浩白了戴誌高一眼。

戴誌高笑嘻嘻地說:“這好辦,給你找一個馬仔,用他的駕駛證抵扣,讓他去考。”

提到馬仔,符浩腦海裏浮現了一幅畫麵。一個保安站在酒店拐角處和符浩閑聊。那時符浩剛剛與頂天集團的鄔之畏合作,與戴誌高等人是點頭之交,為人低調。那次他扔給剛交接下班的保安一支雪茄,保安受寵若驚,然後一邊抽著雪茄一邊給符浩曆數著他眼中的頂天集團管理層人物,其中就有戴誌高。保安說,戴誌高在公司頗為張揚,囂張跋扈,尤其是對基層員工。這位戴總整天虎著一張臉,好像別人欠了他八輩子債似的。不就是一份工作嗎?誰欠誰啊!想當年,你戴總不照樣站在門口迎賓嗎?知道你有幾下子,但也不能一朝得誌就整天橫眉豎眼的,瞧誰都不舒服。

但是,符浩發現戴誌高並不是榮華富貴後忘本的人。一個夏天,他坐戴誌高的車出去辦事,車行至幸福大街,七個環衛工人在清掃一輛農用車傾倒一地的碎西瓜。碎裂的西瓜滾到馬路中央,被路過的車輛壓得四處飛濺,環衛工人穿著橙色環衛服,在紅燈亮起時,趕緊跑過去掃一會兒,綠燈亮起,他們立即退到路邊。戴誌高在符浩驚訝的目光下,把車子緩緩開到路邊停下,下車打開後備廂,喊符浩下來幫忙。他們搬了兩箱礦泉水,送給被烈日暴曬到滿頭大汗的環衛工人。原來,戴誌高車子的後備廂裏,夏天備著數箱礦泉水,冬天備著手套,都是隨時送給環衛工人的,在戴誌高眼裏,隻要看到穿著橙色環衛服在馬路上幹活兒的,他就會不經意地停下來,遞上一瓶水或手套。

那些細微的舉動讓符浩認為,戴誌高不是一個欺淩部屬的管理,也不是一個得誌便猖狂的80後農村青年。雖然“這貨”“那孫子”“小馬仔”等粗俗的字眼從他口中不時吐出來,但這不是內心的歧視,而是長期生活在一個環境裏的熏染,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的真實內心。

車經過一個岔路口,符浩放緩車速,從下一個出口處掉頭回去。

鄔之畏對老魏沒有絲毫愧疚。符浩與之偶爾談及老魏,鄔之畏則麵無表情地說著同一句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根子在於他自身的貪婪,而不是怪罪捅破罪惡的那個人。”

符浩說:“畢竟我們是為了爭奪股權而起了殺心。”鄔之畏卻說:“不對,那是因為他是有縫的蛋。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那是他罪有應得。”

“我們就不罪有應得嗎?”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句話經常回響在符浩的耳邊。

頤養保險公司收購過來後,竟變成了一個燙手山芋。高管離職了三分之二,中層離職了四分之三,媒體一時嘩然。

鄔之畏十分煩躁。他渴望的是一塊大肥肉,吃的是肉,吐出來的是金子。如果情況翻轉,變成燙手的山芋,鄔之畏接受不了。

戴誌高對符浩說:“說白了,我們老板是賺快錢的,絕對容忍不了放養三五年才變現,他會非常不安。”

符浩說:“理解,你們老板擅長‘短平快’交易,快進快出。”

戴誌高說:“財務狀況是不佳。不知道哪個孫子四處擴散,說我們資金鏈斷了。小銀行對我們停貸,舊賬還要追討,大銀行很早就不搭理我們了。”

說到這兒,戴誌高氣呼呼抱怨:“他們金融機構沒有一個好東西。”

符浩糾正他的偏見說:“金融機構也是商業機構,賺錢第一。嫌窮愛富,無可非議。”

拿下頤養保險磕磕絆絆,鄔之畏用盡了各種手段,頂天集團脫了一層皮。市場負麵傳言四處散播。關鍵是現在必須把公司資產盤活,然後把收購頤養保險的最後一筆收購款項給支付了。

大快朵頤之後,卻留下了一地雞毛。

鄔之畏在符浩和戴誌高的陪同下,悄悄去看了一個老中醫。老中醫一共開了21服中藥。她沉吟半晌,對鄔之畏說:“人這一輩子很短,凡事應看開、想開。知天命,豁達則百病不生,沒什麽大不了。”

老中醫言外之意,心病還須心藥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