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高手過招

一陣秋風吹過,銀杏葉子從樹上紛紛飄落,滿地金黃。遊客紛至遝來,走進這金色世界。偶爾有三三兩兩的男女,支起三腳架,一本正經地擺拍。

符浩還是有些不適應擺拍。他在艾米莉的指令下,走在林蔭大道上,踩著厚厚的銀杏葉,擺著各種pose,感覺別扭極了。

艾米莉一通忙碌,站著、單膝跪著、雙膝跪地,旁若無人地給符浩拍了許多照片,相機“哢嚓、哢嚓”地響個不停,她嘴裏時不時吐出一些英語單詞。符浩像男模一樣,聽著她的指示,擺著各種姿勢,吸引了一些遊客圍觀。

符浩感覺有些不自在,不斷追問:“好了嗎?可以了嗎?怎麽還沒完了……”艾米莉笑著說:“你怎麽那麽多話啊,別以為委屈你了,能夠讓本姑娘親自操刀拍攝,美死你。以後,你們這些所謂金融圈的資本新貴,免不了上雜誌期刊封麵,讓他們知道金融圈也有帥哥。沒準兒還會上國際期刊呢,讓老外們見識見識……”

符浩說:“打住打住,拍完了嗎?”伴隨著最後一個“哢嚓”聲,艾米莉衝著符浩伸出右手,舉到半空,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個OK的手勢,符浩如釋重負,頓感輕鬆。

他們開車去798藝術區——一個攝影圈的朋友在搞一個攝影展,邀請艾米莉作為貴賓,還特別囑咐她帶上新男友。艾米莉笑著說:“男友還分新舊啊?男友又不是東西。”對方嗬嗬笑:“男友是東西,法國男友是舊的,中國男友就是新的。”艾米莉說:“好,我帶一個準男友。”對方問:“是不是你上次說的金融男,曖昧的那個?”艾米莉回複:“可以免費給你當模特。”對方大喜,回給她一個誇張的興高采烈的表情。

符浩開著路虎,艾米莉坐在副駕駛上,不時拿起相機偷拍他。

符浩說:“偷拍侵犯肖像權啊。”艾米莉說:“中國法律規定,不做商用的,可以不算。”

艾米莉放下相機,仔細察看著鏡頭,然後又偏頭端詳著身邊的符浩。她突然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把符浩搞得措手不及,他緊緊把著方向盤,逗她說:“如果發生交通事故,你負主要責任。”

艾米莉咯咯笑。笑了一通後,就怔怔地看著他,半晌不語。

符浩問:“怎麽了?”

艾米莉幽幽地說:“你就是我們攝影師最討厭的‘量子’。”

“‘量子’?”

“量子物理啊,和愛因斯坦唱了一輩子對台戲的那門學科。”

“嗯?”

“沒人看你的時候,你一會兒是粒子,一會兒是波,什麽可能性都有。一旦有人看著你,觀察你,你馬上就坍縮了,變得什麽都不是,像一個死玩意兒。”

“你不搞藝術的嘛,怎麽物理你也懂?”

艾米莉把手放在他腿上。符浩感覺到身體有股異樣,荷爾蒙在衝動,愉悅的感覺經過神經係統傳遍全身。

艾米莉乜他一眼:“你根本就不懂90後!你們70後啊,就喜歡分類,把世界分成一塊一塊的,把每個人都鎖在裏麵,把自己也框在裏麵。”

“嘿嘿,我不是70後。我看起來就那麽老嗎?”

“人不是,可你腦子是70後的腦子。你沒發現嗎,現在能改變世界的東西,區塊鏈、人工智能、AR、VR,都是90後在折騰。”艾米莉哼了一下,白了他一眼。

符浩微微一笑。“後麵牽線的、操縱的,不還是70後嗎?其實,等他們搞出名堂來,一樣也會變的,變得和70後一樣。”

艾米莉搶白了一句,讓符浩頗有感觸:“當初50後也是這麽對你們說的吧?”

轉眼就到了將台路。不過這個時候,符浩的電話又響起來。

戴誌高在電話中語氣凝重,甚至有些惶急:“浩子,趕緊來公司吧,有重要事情。”

“什麽事情?”車子此時正在等待紅燈變綠燈,符浩看了一眼副駕駛上的艾米莉,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老大出事了!”戴誌高說,“希望你能立即趕回來!”

聽說鄔之畏出事了,符浩驚出一身汗,感覺身體一緊。他認識鄔之畏有一些時間了,自從深度捆綁合作了頤養保險項目後,鄔之畏在他印象中似乎變得無所不能。他出啥事了?能出啥事?戴誌高惶急的語氣讓他不敢懈怠。

他放下電話,不好意思地看著艾米莉。艾米莉一臉不高興,她脫口而出:“I hate him!”

符浩把艾米莉送到798藝術中心門口,停好車,跑到車前,拉開門,把滿臉不高興的艾米莉迎下來。艾米莉看著一臉窘態的符浩,“撲哧”一笑,就說:“去吧,別管我了,路上小心。”

“那邊事情辦妥了,我來接你?”

“不用折騰了,安心辦你的事兒。有事兒的話我給你打電話。”艾米莉一臉燦爛,踮起腳在符浩臉上輕吻了一下。

開車奔去鬥牛大廈的路上,符浩一直在回味艾米莉留給自己猝不及防的一吻,意外的驚喜激發著他體內多巴胺的分泌。

鬥牛大廈風平浪靜,與往常沒有什麽不同。符浩坐直梯上到了鄔之畏辦公室門口,戴誌高和鄔之畏的保鏢小邵等人正守在那裏。

戴誌高看到符浩過來,把他拉到一邊,說:“一會兒你別嚇到了。”

“什麽情況?”符浩迷惑不解。

“這個……”戴誌高看了看左右,他低聲說,“鄔老板這些天心情不好,壓力蠻大。今天他把自己關在私人休息室喝悶酒,喝高了,可能腦子不受控製,砸東西,對著工作人員咆哮。”

符浩頗為吃驚:“是不是病了?原來也這樣嗎?”

戴誌高似乎對符浩吃驚的樣子並不感到意外。他咳嗽了一下,右手捂著嘴,又說:“這些年好一些。其實,這病根兒早些年就有了。”

符浩心裏好生奇怪。鄔之畏平常文質彬彬,雖然沒有讀什麽書,但也算涵養有素。隻要不出差,鄔之畏都會在早晚給父母磕頭問安,再給菩薩上三炷香。

小邵走過來,對他們兩人說:“兩位領導,老板睡著了。”

戴誌高說:“那趕緊鬆綁。”

“鬆了。”

戴誌高對符浩說:“我們進去看看。”

鄔之畏在躺椅上閉著眼,張著嘴,打著呼嚕,腦袋朝身體右側歪著。他身上被捆綁的痕跡明顯,一道一道的,互相交錯。一條結實的麻繩被丟在地上。

地上滿是碎的瓷器片,還有碎玻璃,走進去要踮著腳,避免被碎玻璃紮傷。書櫃裏的書也散落一地。

怎麽形容呢?一片狼藉。

符浩問:“怎麽會這樣呢?”

戴誌高說:“唉,還是壓力大唄。”

這些天,符浩偶爾聽戴誌高嘟囔過幾句,在西南地區的時候,鄔之畏曾利用幾家空殼公司找一些地方小銀行倒騰借款、承兌匯票等,以緩解流動資金壓力。前不久竟東窗事發了,西南富匯公司副總楊小欣和財務經理因涉嫌騙貸和票據承兌罪被逮捕。

張茂雨那邊沒有絲毫進展,老板也著急。這人情緒一緊張,壓力一大,再加上酒精刺激,可不就會“發瘋”嗎?

符浩想起了賈阿毛的情緒障礙反應,雖然那毫不妨礙他思考、說話、做事,甚至和別人談判,但初次見他的人,還是會被這種反應驚到。

一個人的抗壓能力究竟有多強?每個成功的商人,至少得有九條命,像貓一樣。在刀尖上舔血,每天都麵臨死的可能,但每天也必須相信自己能夠好好活著——這就是商人的九條命。

戴誌高問符浩:“浩子,你要找的那個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我和他談了一下,效果還不錯。”符浩拍拍戴誌高的肩膀說,“放心,我會搞定他。”

戴誌高心情大好。他看著沉睡的鄔之畏,吩咐小邵說:“等老板醒了,去安排辦公室的人過來打掃,收拾幹淨。”

“好的。”小邵的回答沒有廢話,幹脆利落。

事情並沒有如符浩想象的那樣按照他導演的腳本進行,甚至一切都是反著來的。那些想當然的美好,在不經意中被一個激浪掀翻。

他撥打第五個電話,張茂雨才接聽。張茂雨接聽電話的時候,符浩並沒有聽到想象中的“喂”或者“你是誰”“你哪位”這樣的話。接通後,張茂雨一聲不響,等待著符浩做自我介紹。這讓符浩好不習慣,他硬著頭皮自我介紹,有些磕巴,甚至有些底氣不足。張茂雨這家夥是個搞心理戰的吧?還沒開始就先勝他一籌。

符浩說:“我是建陽兄介紹來的朋友,我也該叫你茂雨兄啦。”

“哪個建陽?”對方的回應根本沒有他想象中的驚喜或熟絡,仿佛在消磨著你的耐心,破壞著你的心理預期。

符浩簡述了一下鄧建陽的情況,以及張茂雨在大學時與鄧建陽交往的故事。

“哦。”張茂雨淡淡地回應,“你打這個電話有什麽事情?”

“我是想幫你。”符浩努力沉靜下來,用深呼吸克製著自己緊張的情緒,“我知道,你有一筆款子打到香港賬戶上,對方黑了你一把。”

張茂雨說:“沒有這個事。”

這句話直接把符浩想說的話給堵住了。符浩有些急:“別裝了,我知道你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如果不是看在你是鄧建陽哥們兒的分兒上,如果不是他找我幫忙,我根本不會打這個電話。”

符浩表現得如此急躁,是想激怒他搭腔,哪怕爭論也好。

張茂雨一聲不響,隻是傳來沉重的喘息聲。此時,符浩腦海裏出現了一幅奇怪的畫麵:一個房間的窗戶拉上了厚厚的深色窗簾,室內光線幽暗,一個人站在窗前,他拉開窗簾的一角,觀察著外麵的動向。

“你為什麽要幫我?”他終於說話了。

張茂雨問這個問題很正常。他在琢磨,一個陌生人為什麽要幫他?目的何在?幫不幫得到自己,則是接下來的問題。

符浩說:“無利不起早。如果我說純粹出於友誼來幫你,你肯定不會相信,對吧?那麽,肯定是有利益關係的。我也不會白幫忙。我在香港有一些關係和資源,對付那些老賴,還是有些作用的。”

符浩裝著混黑道的口氣說:“白道黑道,盜亦有道,違背道,總有人會收拾的。”

這句話讓電話那頭喘息聲輕多了。張茂雨在電話中淡淡地回複了一句:“謝謝。”

電話那頭傳來掛了電話的忙音。

符浩這個電話,就是在溫哥華小鎮出口對麵的一個茶館打的。戴誌高、阿川、大峰,還有他們公司負責這個項目的具體執行人小楚,他們豎著耳朵,聽著符浩和張茂雨之間的對話。這是他們接手這個項目以來,第一次和目標對象正式通話。阿川在電腦上試圖鎖定對方的電話地址,但收效甚微。

掛了電話,符浩說:“這是個難纏的對手,反而激起了我的濃厚興趣。”

戴誌高從最初通話的沮喪情緒中緩解過來,他覺得符浩打了這通電話,必定會傳遞給張茂雨一些信心。畢竟介紹人鄧建陽是他在大學時期唯一的好友。而且符浩直接點到了張茂雨的心事,如果沒有高度的信任,鄧建陽怎麽會把這件事告訴符浩呢?按照一般邏輯來說,符浩提出見麵,張茂雨應該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他可以去核實嘛。”戴誌高憤憤地說,“這人不知道啥腦筋,一竅不通,不對,是不開竅。”

雖然符浩也有些意外,但他表示理解。如果張茂雨這麽輕易地選擇相信,那他就不是張茂雨了,就不會處心積慮地搞出這麽件大事情來,還讓混跡上海灘的賈阿毛動彈不得。但凡成就大事的人,基本上用逆向思維去思考事情。

阿川說:“還好,從我們的技術分析來看,他確實還住在溫哥華小鎮。”他指著對麵的小區,低層樓房就像身體結實的壯漢,巍峨地站在眼前。

符浩自我打氣說:“放心,一切隻是剛剛開始。我們會好好溝通的。”

符浩第二次給張茂雨打電話時,感覺他的語氣明顯有了冰雪消融的跡象。顯然,張茂雨肯定向鄧建陽詢問過自己的事情,至於鄧建陽怎麽介紹自己的,符浩並不擔心。符浩相信鄧建陽是一個正直的人,也相信他留給鄧建陽的印象不差,雖談不上無可挑剔,至少他不是一個壞人,一個不會讓張茂雨警惕甚至懷疑的人。但從本質上來說,符浩確實是在利用鄧建陽以及鄧建陽和張茂雨的關係,即使有那麽一刻,符浩說服自己,自己的確是在幫助張茂雨,是的,是幫助。張茂雨在電話中的語氣有些遲疑,但至少主動了:“你說,香港是個法治社會,怎麽也有金融流氓?”符浩聽到這個提問,就笑了。當然,他的笑聲是輕鬆的,不是帶著嘲弄的。“茂雨兄,哪個社會都有金融流氓啊,法製健全如美國,不照樣有華爾街之狼嗎?”對方在電話裏也輕鬆地應和了一下:“也是。”符浩說:“當然,流氓一旦觸犯法律,一樣‘流氓’不起來了。會有法律製裁。”張茂雨似乎不認同,認為他的話過於書生氣:“你說的都是正確的書麵語言。”他的言外之意是說,那些都是正確的廢話。符浩也懶得客氣,說:“你當初也是小試牛刀,成功轉移了幾次款子,然後來一筆大額的,結果,給截住了,對吧?”對方頓時沒了聲音,靜默了一會兒說:“說得對。你咋知道?”

符浩也幹過幾次這種事。他的一個哥們兒在中關村做電腦生意,從硬件組裝到賣軟件,收入也不菲。這位老兄在轉移資產的時候,就是找符浩幫的忙。他大學畢業後,赤手空拳跑到中關村謀生,雖然那時組裝電腦的活計已經走入了下坡路,他還是借助電腦下鄉的趨勢,把四五線城市的電腦普及和以舊換新的生意搞起來了,狠狠地賺了一大筆錢。在轉型過程中,他做過互聯網金融,做過團購,但往往才剛開始就匆忙夭折了,後來他索性移民去了澳大利亞。在轉移資產的時候,他找過地下錢莊,也被騙了,套路同張茂雨被騙的這次如出一轍,他把人民幣打到內地對方指定的賬戶,然後由對方把等額美金打到他在澳大利亞設立的賬戶上,結果被港方截留,人家消失了。還好,金額不大。一般來說,對方吞錢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不想在這個圈子混了。後來,符浩找到香港的一個朋友,幫他們順利地轉移了資產。至於黑他的那家,黑的不是他一人,而是犯了好幾宗案子,被警方以洗錢的罪名逮捕了。

符浩對張茂雨說:“這類事情不常見,但也不排除發生的可能性。就算發生了,他們也不敢直接吞食,對吧?他們會把資金放在賬戶上不動,也花不掉,就那麽擺著。他把錢放到銀行,有存款證明,就可以申請銀行貸款,循環周轉使用。借過別人錢,賺取傭金。你還沒法弄。”

張茂雨說對,他找了律師查證,也是這個情況。“你們之前遇到過?你們怎麽搞定的?”

“遇到過。”符浩說,“這幫人無非是抓住你的把柄,以洗錢、逃稅、資金來曆不明等理由來恐嚇你。好在,香港是個法治社會,你就是當流氓也不能觸犯法律。所以,他們把錢擺在賬戶上不敢動,但可以拿著這個存單做轉貸業務。我們解決的辦法就是談判。”

張茂雨心中一動。“談判也需要人過去談。”

“我可以幫你這個忙。我帶律師過去。”符浩似乎一下子抓住了一個大好機會,“所以我們得見麵談談。”

對方退縮了。說了一句謝了,就掛了電話。

此後幾天,他都主動聯係符浩,不鹹不淡地閑聊著,談到正題,他就轉移話題,或者不言聲,要麽幹脆直接掛了電話。

如果不是權衡利弊太多,符浩早就有些不耐煩了。符浩向來是一個“短平快”的人,他見不得別人磨磨嘰嘰,包括談戀愛甚至泡妞,他都是直奔主題,短時間裏就將對方拿下。

也許,他和艾米莉是一個例外。有一天晚上,艾米莉執意要他送自己回家。車子穿過西單路口南,在紅綠燈處左拐,從東來順涮肉館門口一路向南,就到了艾米莉住的高檔小區。符浩把艾米莉放在小區門口,就打算離開,艾米莉卻繞過車頭,站在駕駛窗前不走,笑盈盈地看著符浩。符浩搖下車窗,問她怎麽不上去。艾米莉說:“要不要上去喝一杯茶?”符浩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知道上去了會發生什麽,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正應了大部分人的想象。如果是在以前,或者說換作其他人,符浩一定會答應對方。但是,眼前的艾米莉渾身散發著一種不可名狀的味道,這味道能勾起符浩內心深處的美好,這種美好可遇不可求,是外在無法物化的。他感受到了甜美,這種甜美,也不是荷爾蒙就能製造的。荷爾蒙製造的甜美和快感是短暫的,是稍縱即逝的,甚至在快感過後會沮喪,有踏浪之後的死寂,厭惡感隨即而來。艾米莉就那麽站著,嘴角上翹,眼神裏透射出的情欲在昏黃路燈的映襯下,閃閃發光。她右手不時地撥一下飄逸的頭發,符浩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美,足足有一分鍾。符浩打開車門,下車了,擁抱了艾米莉,艾米莉的身子直接靠在符浩身上,頭埋在他的胸前,雙手垂下,沒有抓住他的衣角或身體,幾乎是把自己整個托付給他。符浩捧起艾米莉的臉,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吻了吻,說:“乖,趕緊回去睡覺。”

符浩那時意識到,自己竟然也等得起。“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句生活俗語適用於任何人。

戴誌高這邊卻等不及了,鄔之畏一見他就催問張茂雨的消息,搞得他這些天看到老板就繞道走。阿川和大峰也著急,他們接下戴誌高這個案子,是按風險代理製進行收費。也就是說,他們之前不收費,隻有項目做成,討債完成後,才能拿到提成。這個提成既可以按照討回債務的金額按比例提成,也要看案子的難易程度,得配備多少人,花費多長時間,他們也會進行內部核算。還有就是定額製,就是談一個固定的金額,一旦達到目的,則按照這個金額交割。阿川和大峰接這個案子,是例外。一方麵,戴誌高是他們老主顧,之前合作過多次,信譽良好;另一方麵,戴誌高給他們定的目標很低,隻要把張茂雨弄出來就可以,不一定非要逼他拿出多少錢。因為張茂雨並不與鄔之畏和戴誌高發生直接的關係,也不欠他們一分錢。所以,阿川他們與戴誌高談的是固定金額製。但無論是哪種合作方式,這麽多天來,他們連張茂雨的一根頭發都沒搞定,他們都自覺太失敗了,心浮氣躁在所難免。

阿川的人在兩個門守了有些日子。有的騎著自行車繞小區轉圈,轉久了,就引起了保安的注意。有保安問:“我盯你們好幾天了,你們幹什麽的?收破爛?不像啊,經常來收破爛的說著河南話,你們口音不對,穿著也不像。”阿川手下的人說是追星的。保安笑了:“明白,你們肯定是職業狗仔,一幅照片能賺多少錢?”有的在茶館盯著,喝茶悠閑、優雅,但是一旦把喝茶搞成職業就不好玩了,那不是享受,是受累,關鍵還得盯著小區進出的人群、車輛,尋找照片中的人。逐漸地,時間消磨了人的鬥誌。

一夜小雨後,涼意吹透了京城。

晚上,符浩給張茂雨打電話的時候,聽到他在猛烈地咳嗽,還有些氣喘。符浩說:“茂雨兄,你感冒了吧?聽起來還有些氣喘,得去看病。”張茂雨說一句完整的話都比較費力,說一句咳嗽一下,嗓子都有些沙啞了:“我有點兒哮喘,日常保養得好,可天氣一涼就誘發了。”符浩本能地擔心他的身體健康,說出來的話也是真誠的。同時,他的腦海裏猛地蹦出來一個念頭。“茂雨兄,你得去看醫生。賺再多的錢,沒有健康的身體,有啥意思?有命賺錢得有命花。”張茂雨在電話那邊依舊猛烈地咳嗽,接著符浩的話說:“扛一扛,沒事。”符浩說:“不行,你得看醫生。如果你不願意出來,我給你約協和醫院一位治哮喘的梁教授給你開特效藥,對,梁治平,專家級,我們很熟。”

符浩這麽一說,沒想到張茂雨竟然同意了,讓戴誌高他們頗感意外。符浩說人在生病的時候,很容易信任別人,以此尋求幫助。

但張茂雨後來提出,他身體不舒服,一動就咳嗽得厲害,自己就不去醫院了。如果符浩願意幫忙,可以讓教授開些藥,他派人去醫院取。

符浩對這個轉變感到有些意外,不過總比見不上麵好。

第二天一大早,戴著近視眼鏡的阿川親自出馬。他早早來到協和醫院。從門診四層的玻璃牆往外看,視野很好。阿川穿著紅色長袖T恤,黑色長褲,一雙黑白相間的休閑鞋,一張不苟言笑的臉。如果他穿上白大褂,往大堂中間一站,說他是位青年大夫,沒有人會不相信。阿川留意著醫院內的動靜,隻要他在微信工作群裏一招呼,大家都能及時收到信息。按照頭天晚上的安排,醫院三個門口都安排了人。同時也安排了一輛車,潛伏在東單路上。

阿川拿著在其他醫院開的哮喘藥片,把一個如黃豆粒大小的微型GPS導航扣子安在藥盒上。他去協和醫院導診處取了一個帶有協和醫院標識的塑料袋,把藥盒裝了進去,拎在手上。

電話響了,阿川一看手機號碼,沒錯,是昨天晚上聯係自己來取藥的人打來的。

醫院門診大樓門口,看病的人,黑色的頭顱交錯移動著。阿川站在四層樓的玻璃窗前,仔細觀察著。

他接聽電話問:“你在哪兒?”來取藥的是一個年輕人,聽聲音有些稚嫩。年輕人說自己在北門。北門視野很差,那邊隻有混凝土牆,沒有玻璃幕牆。阿川說:“你到南門來吧。”對方猶豫不已,阿川的語氣立刻變得強硬:“你到底是來拿藥的還是幹嗎的?如果你是來拿藥的,就到南門來。”掛了電話沒多久後,一個年輕人進入了阿川的視線,他進來的時候就與眾不同,東張西望的。這一切都被阿川看得清清楚楚。阿川撥通電話,果然看到那個年輕人拿起電話接聽,就是他。年輕人告訴他,自己到南門了,穿著白襯衣,留著平頭。阿川往自己身上一看,順口說:“我是加夜班的,剛結束。這樣,你在大廳等我會兒,我換掉工作服下來找你。”阿川打完電話,便和埋伏好的手下說明了情況。然後,他等了一會兒就下樓去了。阿川走到平頭青年身後,一拍他的肩膀,把平頭青年嚇了一跳。阿川把藥袋子遞給平頭青年,然後淡定地看著他,順口說:“我剛好下班了,能否送我到地鐵口,就兩站路。”他想找機會上平頭青年的車,再把另一個GPS裝在車裏。平頭青年似乎很警惕,一口回絕說沒開車來,自己是坐公交車來的。阿川隻好作罷,他轉身上樓,平頭青年前後左右張望了一遍,然後從後門出去了。

在嘈雜的地方找一個人不容易,還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蹤一個人,更得全神貫注。阿川趕緊打電話給手下,一個錯開一個地跟蹤。平頭青年出了醫院後,不斷地東張西望,加快步伐。他沒有走主路,而是繞著胡同轉了一個又一個圈,在東單的巷子裏彎來彎去,捉迷藏似的。二十多分鍾後,平頭青年出現在米市大街上。阿川的一個手下走在他的前頭,一輛車子在遠處,緩慢地跟著平頭青年。車裏的人舉著望遠鏡,注視著平頭青年的一舉一動。這時,一輛奧迪車從一個超市門口開了過來,在紅燈亮起的時候,車子剛好停在斑馬線後麵。此時,平頭青年火速丟掉印著醫院標識的塑料袋,拆掉藥盒,把兩板膠囊拿在手上。突然,平頭青年快步走到排在首位的奧迪車旁邊,奧迪車駕駛員搖下車窗——一個漂亮的女駕駛員。平頭青年跟她點點頭,然後把藥片扔進車裏。錯開一輛車後,女駕駛員突然啟動車子,闖了紅燈揚長而去。這一切,幾乎是一氣嗬成。排在後麵的車子絕對驚到了,一連串喇叭聲響起,不知道是在抗議還是在嘲弄。隻是,阿川他們跟蹤的車子隔了好幾個車位,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奧迪車開走了。

阿川後來反省說:“這幫人的反偵察意識太他媽強了,我們輕視了他們。幸好,我們搞到了她的車牌號,就知道下一步怎麽做了。”

那個女司機就是淩薇,賈阿毛的前女助理,張茂雨的現任女友。不,準確地說,是張茂雨的情人。

兩軍對壘,一方一旦露出破綻,對手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沒過幾天,阿川他們在淩薇開車去商場購物時,憑借著車牌號追蹤到了她。他們把黑色的移動硬盤樣的GPS導航黏附在車底排氣管上,排氣管黑煙一吹,便與GPS導航融成一體,如果沒有專業的偵察儀器,是不可能發現它的。阿川在成功搞定這一切後,揚揚得意地跟戴誌高和符浩說,他們定製的GPS導航能準確定位目標,還可以實時追蹤、遠程監聽,甚至可以防盜反劫。他當場啟動了GPS導航係統,一個紅點就出現在手機界麵的電子地圖上,車子的即時位置顯示是在溫哥華小鎮第四棟的地下停車場。阿川說,通過手機就可以隨時隨地查詢目標位置,實時跟蹤目標移動方向和監聽周圍5~15米內的聲音,不管他們在沙漠、森林、海洋還是山區或荒郊野外,均能輕鬆實現定位,輕鬆找到目標。

這一切,張茂雨並不知道,淩薇也不會知道。那天,張茂雨拿到藥後,還專門打電話向符浩表示感謝。此時,他感謝的語氣也是誠懇的。

符浩知道,張茂雨對他的信任度又升了一級。當然,即使沒有信任度,他也躲不過阿川他們專業偵察團隊的追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