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決意套現

“關上一扇門,打開一扇窗。”從四季酒店出來,符浩腦海裏蹦出了這麽一句話。當他從吳一德手中接過這張名片時,他觀察了對方說話的神情,小眯眯眼總是給人一副似笑非笑的錯覺。他本能地感覺到,吳一德這人不壞,雖然婉拒了戰略投資介入頤養保險,符浩也拒絕了他的高成本信托資金。這麽一個江湖大佬,一度呼風喚雨的大人物,能夠坐下來與他這麽一個嘴上沒幾根毛的年輕人對談,算給足了麵子,自己還鬥膽拒絕他的合作提議,那一瞬間的反應是本能的。而且,對方拿出的報告,對頂天集團內幕掌握的精準度,遠超過自己。看來,吳一德雖困守於香港,但對內地的一些重大事件或潛在項目,似乎盡在掌握。因此,當他接過那張磨砂的有點兒發黃的環保紙名片,就像接過了希望,就像被困在一間黑屋的人,看到了屋頂漏進來的一縷陽光。

此次沒有與吳一德達成任何合作意向,符浩心有不甘。出發之前,他在心裏盤算了良久,做了多次沙盤推演,吸引吳一德參與此項目並非完全沒有可能。獲利是資本的天性,沒有一隻禿鷲會對眼前的食物視而不見,何況是送上門的香噴噴的美食。且不說正處於饑餓狀態的禿鷲四處獵食,即使飽食終日,也會使出渾身解數盡可能多地占有。何況,當這隻禿鷲身處險境,隨時有可能被那隻看不見的手按倒在地甚至萬劫不複,怎麽會對伸過來的天使之手置之不理?根據公開資料顯示,吳一德拋出地產資產,加注了變現能力強的金融資產,這明顯是轉型金控的節奏,與鄔之畏想做的不謀而合。他怎麽會對鄔之畏的項目沒有任何興趣呢?應該說,符浩盤算一番後,認為合作的概率更大一些。結局恰恰相反,沒有留下任何談判的餘地。一般大佬們都願意投資熟悉的領域,投資朋友、朋友的朋友的項目,這些經過“朋友”傳遞介質的篩選,相比盲目在市場上隨手抓的項目可信度要高一些。這次拉幹振民過來,真實目的就是借幹振民做一個信任背書。

符浩陪著幹振民住了一晚上。晚上,鄔之畏給符浩打電話,告訴他,他們到上海了,約了浙商富欣集團老板葛明坤談這個項目。

符浩暗叫壞了,鄔之畏病急亂投醫的老毛病又犯了。直覺告訴他,富欣集團不會出手。

這次符浩的預判似乎有偏差,鄔之畏談的情形還算不錯。

回到北京第二天,一大早,符浩就被戴誌高敲門吵醒。太陽升高了,陽光照射在窗簾上,然後透過縫隙穿透進房間,暖洋洋的。符浩睡得迷迷糊糊,被鍥而不舍的門鈴聲給吵醒。符浩慵懶地爬起來,趿拉著一雙拖鞋開門。昨晚睡覺之前,符浩特別把手機鈴聲設置成無聲不受打擾模式,如此既不會漏接來電,也不會讓電話鈴聲把他從沉睡中驚醒。戴誌高見門一打開就衝了進來,嚷嚷著說:“是不是有妞兒啊,按門鈴半天也不開,打電話也不接。”符浩把他讓進房間,任他四處搜索,嘲諷他說:“以為人人像你啊,換妞兒像換衣服那麽隨便。”戴誌高查遍房間,一無所獲,就做慚愧狀:“我得自我檢討啊,浩子如此關心我,我卻對你的生活不夠關注,是我的疏忽。”

符浩洗漱後,打開冰箱,取出牛奶、燕麥麵包、蔬菜沙拉、蘋果,用煮蛋器煮了兩個雞蛋,讓戴誌高一起吃。用幾分鍾吃完,符浩穿上外套,跟著戴誌高開車去頂天集團,見鄔之畏。

鄔之畏在辦公室等他,端著茶杯,在辦公室轉圈。

符浩推門進來,還未等鄔之畏開口,就搶著說,仿佛自己對結果早有預判:“富欣集團是不是沒戲了?”

鄔之畏招呼符浩在副沙發上坐下,戴誌高去給大家倒水泡茶。

鄔之畏放下茶杯,微笑著說:“有戲,是有大戲。富欣集團願意全權收購!”

這頗令符浩意外。地產起家的富欣集團怎麽會全權收購?難道要進入保險金融領域?

符浩表示很意外,說:“葛總親自說的?不會是場麵話吧。”

所謂場麵話,就是場麵上不會讓對方難堪,符浩見多了。他進入風險投資後,雖談不上閱人無數,至少閱項目無數,但凡有點兒氣質但還不到投資或者判斷目前不適宜投資者,就會熱情地對項目方說項目不錯,會密切關注。稍微動腦子或者見多識廣的項目方,自然知道這是婉拒或者不想打擊自己的場麵話,隻有那些嫩點兒的家夥才會美滋滋地想當然認為投資方看好自己,似乎融資觸手可及。其實,基本上沒有後文。

“葛總親自談的。他們是班子成員全部在,集團五位董事悉數到位。”鄔之畏說,他們對我們有過研究。

符浩這次有點兒吃驚,他不認為鄔之畏在這件事情上說假話,問:“全權收購?價格呢?”

鄔之畏說:“全權收購,價格會有三倍回報。”

“可以考慮啊!”符浩脫口而出。

且不說高回報率,單論頤養保險,從介入到控盤,像電影情節一般跌宕起伏。如果不是搞定了首大,差點兒陰溝裏翻船。符浩傾全部身家投身其中。他後來反思,當初是昏了頭,犯了投資人的大忌。有十分能力投資的時候,最好隻做八分九分。這年頭,身價百億不算神話,尤其是創業板推出後,暴富者一夜之間紛紛冒出來,如雨後春筍。但是,無論身價百億,還是五十億、十億的,真正能拿出一億現金流的,能有幾個?鄔之畏是媒體眼裏的神秘大亨,西南地區最高樓開發商老板。誰也沒有想到,僅收購一個頤養保險公司,就一文錢憋死英雄漢,差點兒半途夭折。符浩清楚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就是喜歡賺快錢,少投入高產出,短投入快產出。除了血糖儀等有限的幾個項目,其他項目要麽出於純粹支持老同學創業玩票性質,要麽被動投資短期變長期,每筆投資都不算大,其他的投資,哪筆不是短平快的。當鄔之畏告知富欣集團有意全權收購,符浩自然求之不得,想出手套現。香港之行,一度被寄予希望的吳一德直接拒絕投資介入,他還在琢磨怎麽去找黎朋呢。雖然他不認識黎朋,也沒有周邊的朋友可以牽線。

富欣集團樂意收購頤養保險,自然是再好不過的收購方。在國內,比他更有實力的集團,屈指可數,不超過10家。富欣集團從地產起家,涉及醫藥、黃金、鋼鐵等實業板塊,堪稱民營企業龍頭。

符浩舉手讚成:“我同意出手!”

看著符浩這麽沉不住氣,鄔之畏就潑一盆冷水,說:“就這麽輕易出手?如果被全權收購了,那頂天集團還做什麽?我們繼續玩什麽?”

不是,這鄔老板怎麽考慮的,還真想玩金控啊?如果說沒有進入頂天集團核心圈,像眾多在外圍的那些人一樣,都會覺得頂天集團巨大無比。進入後,才了解它完全虛胖。符浩明白為時已晚,他們已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如今,隻能同舟共濟。

符浩勸說鄔之畏:“世界經濟不景氣,出口下滑,實體經濟發展艱難,房地產還可以玩,手握現金可以做產業投資基金啊,投風口,每一年都會有風口,錢生錢。”

他又強調一句:“沒有人不喜歡錢生錢,沒有人不懂錢生錢。關鍵問題是,錢呢?”

鄔之畏在長廊式的辦公室裏踱步,思索著,頂天集團這些年受製於資金,在土地價格低的時候沒有儲存多少,後繼乏力。自己也打算進行轉型,做一些實業。但是做什麽好?拿到錢了,做產業投資基金,不照樣要找好的項目嗎?一投進去,就不是三兩年就能退出來的吧。富欣集團為何要急於進入保險領域?他們說不僅僅是進入保險業,還參股了銀行,收購了券商,打造金融產業板塊,未來大健康、大文化和大金融是三大支柱產業。他們收購頤養保險就是借此切入保險板塊。他們意誌堅定,如果沒有合適的收購標的,就新設一家保險公司,申請牌照,做好了從零做起的準備。他們傳遞出了什麽信號?

“我在反思,手握頤養保險,為何不自己做?”鄔之畏說。

符浩心裏暗叫“壞了”。符浩直接擊中要害,接住鄔之畏的話說:“鄔總,如果自己做,頂天集團盤活資金,至少需要注資50億。據我了解,又有哪家銀行能和頂天集團聯手?”

這句話擊中鄔之畏七寸。

銀行集體拒絕與頂天集團來往,這個圈子公開的秘密壓得鄔之畏喘不過氣來。對地產商起家的鄔之畏而言,失去銀行的支持就如肝壞死,是致命的。這些年來,銀行借貸不力,他就從同行裏拆借,惹出了多少反目成仇的官司,聲譽一敗塗地。拆東牆補西牆,如果不是張茂雨那廝橫空出世,突從天降,掉下一大塊餡兒餅,那些過橋資金就可能把自己壓死。

鄔之畏感覺哪兒不對。符浩為何這麽著急把頤養保險賣出去?

符浩必須想辦法脫手套現。這個念頭在偶然聽到頤養保險的小財務梁小鷗說了那麽一嘴後,變得更加迫切,甚至那天晚上,他焦慮得失眠了。那晚,香港天王之一張學友在五棵鬆文化體育中心舉辦演唱會,鮮少聯係的梁小鷗給符浩打電話,怯怯地問他能否幫她搞到票。她擔心被符浩生硬回絕,急促地說:“我太喜歡張學友了,從娘胎裏就聽著七仔的歌聲孕育成長,老媽她也癡迷七仔。”符浩說三分鍾後給她回複。他撥打五棵鬆體育中心總裁助理小馬的電話,輕易就搞到三張VIP包廂票。對了,梁小鷗怎麽知道他能搞到票?他猜測肯定是戴誌高這家夥哪天喝高了吹噓的。梁小鷗在頤養保險財務職員裏,屬於長相甜美的那款。票到手後,符浩給了艾米莉兩張,艾米莉找了閨密去看。梁小鷗去找符浩取票時,特別給符浩帶了味道網下單的無添加純天然的楂小樂山楂果條,說是她的最愛。符浩接過這份特別的禮物,有些哭笑不得。梁小鷗撕開果條包裝袋,遞給符浩說:“小禮物大心意,無色素、無甜蜜素、無防腐劑的山楂果條,是我特別精心選購的,感謝符總滿足了小女子的大心願。”符浩說:“你喜歡的東西不一定是別人喜歡的哦。”梁小鷗接過符浩給她的票,一邊看著,一邊嘀咕說:“如果自己都不喜歡,還怎麽好意思推薦給別人啊?”符浩一想可不是嗎。此時,梁小鷗驚叫一聲,舉著票,對著大太陽,說:“天啊,VIP啊!”符浩說:“這票是體育中心總裁留給自己VIP客戶和家人的固定包廂,視野極好。”梁小鷗就地轉了一個圈,驚喜不已,隻差撲上去擁抱了。符浩隨口問公司業務咋樣,梁小鷗嘟囔了一句:“資金緊張了,鬥牛大廈買房子就花了20億。”符浩心裏吃了一驚,買房花了20億?他表麵不動聲色,裝作漫不經心地說:“不是25億嗎?”梁小鷗看著他,一臉認真:“哪兒有啊,20億,沒那麽多。聽我們總監說,即使這20億,也是倒騰來倒騰去,簽了一堆合同,費了一番周折的。”忽而,梁小鷗麵露恐懼之色,發覺失言了,手捂著口,連連擺頭說:“可千萬別傳出去是我說的哦。”她的驚懼神情讓符浩深為驚詫,他安撫她說:“我什麽都沒聽到。”

艾米莉帶著閨密在五棵鬆體育中心看張學友的演唱會。舞台中央,張學友用招牌動作扭著屁股和腰肢,時而聲嘶力竭,時而深情款款,格外賣力,台下喝彩聲和伴唱聲此起彼伏,掀起一陣陣聲浪。符浩沒有去,他一個人在藍色港灣酒吧,喝著啤酒,心情低沉。他知道,鬥牛大廈的房子大部分被質押,怎麽可能被質押方再次買賣?這是典型的偷空頤養保險的節奏,內部人控製它並上下其手。並且,這一切,符浩都不知道。也就是說,他們做這麽重大的事項決定,把符浩排除在外。他可是投了真金白銀的頤養保險的股東啊。那時他就一個念頭,無論如何,必須把頤養保險給盤出去,套現了事。

鄔之畏意識到符浩急於脫手,就有點兒不爽了。當初舉牌盤下頤養保險,就是聽從了符浩的提議,搞得自己狼狽不堪,導致現金流短缺,不是短缺,是長缺,拆東牆補西牆。好不容易緩口氣,自己琢磨通了公司轉型,豈可輕易轉手他人?鄔之畏說:“不行,不能就這麽給賣了。”

符浩說:“不賣也行。但是公司的現金流怎麽解決?還有一些定時炸彈,需要我們一個一個拆除引信。”

鄔之畏心裏很清楚,雖然搞定了張茂雨,天下掉下了一塊很大的餡兒餅。但是,這塊餡兒餅不是那麽好吃的,吞下去的是黃金,也許需要賠上自己的整個集團,甚至包括生命——因為賈阿毛。賈阿毛就像一顆定時炸彈,說不定哪天就爆了。

符浩在找折中辦法,不讓富欣集團全權收購,可以考慮讓他們參股。

鄔之畏不語。其實,鄔之畏擔心的不是全權收購還是適度參股,而是害怕富欣集團葛總這個人——他是狼,更是虎。在地產業,葛總是名牌大學出身,外表文雅內心狠辣,控製欲強——富欣集團的控製欲在圈內無人不知。那天,他一出來就率領集團的五大董事,拿出真家夥,真刀真槍地談,一看架勢就是玩真的,提出全權收購頤養保險的想法。鄔之畏忽而感覺不好。他竟然在與他們的談話中,不斷地端杯喝水,這狀態即使是當年在西南地區高負債打造標誌性高樓富匯大廈時,在生意場上被當地黑社會追殺、隨時被監管部門問責可能麵臨牢獄之災時都沒出現,他都沒有這種糟糕的感覺。直覺告訴自己,這筆交易沒有想象中那麽美。

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焦急的神情,鄔之畏安撫他不是不可以談,貨比三家好,再多選幾家。

隨後,他問:“你說的吳一德給你推薦的那人,是誰,哪一家,實力怎麽樣?”

符浩說:“雲集團首席執行官黎朋。”

“是不是個頭比較矮,戴眼鏡的?”

符浩在香港住酒店的時候,順便在網上查了一些黎朋的資料,有了一個新的發現:這位中等個頭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竟然也是從西南省會城市發跡。

他想,鄔之畏應該認識黎朋。

鄔之畏回憶,當年參加了一個會議,他見過黎朋一回。黎朋坐鄔之畏左側,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那次是參加省長主持的民營企業家座談會。他們有過點頭之交,也隻是點頭之交,此後就沒有聯係,畢竟不是做同一行的。那時鄔之畏在西南地區十分搶手,成為商界名流的座上賓,名頭遠勝於黎朋。

符浩說:“根據資料顯示,他在整合兩家玻璃公司重組上市,上市未果後,他隨即南下深圳。”

鄔之畏說:“那你自己想辦法聯係他,我和他之間沒有交情,幫不上你。”

符浩說好。鄔之畏叮囑:“就是去賣,也要賣得有氣派!”

符浩笑了,這是這次談話時唯一的笑場。其實,鄔之畏也是一個營銷好手。

隨後,鄔之畏指著走進來的戴誌高說,“你帶上戴誌高,壯壯聲威、打打下手也行。”

戴誌高接過話說:“這麽重大的事情,我確實想跟符總學幾招。”符浩點頭應允:“好,沒問題。”

不過他琢磨,這是鄔老板對自己別有用意吧?